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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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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正沿穿廊走,說笑聲是從另一頭傳來的。七八個楚家下人,看衣著都是一等仆役,恭恭敬敬地跟在後頭,為首三名男子一路談笑,已邁過月洞門。

離得實在遠,穆凝湘依稀辨認出三人之一是楚二老爺,眨眼就不見了,只剩下仆役們著緊跟隨的背影。

她沒再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其餘兩人裏有尉霆嗎?如果“二哥”指的是楚二老爺......

仔細回想尉霆的聲音,又不確定了。她與他較長久的交談是在臥房內,那時他刻意壓低聲音,兩者沒法比。

“奕鈞哥哥,”白穎柔問,“剛才那是不是二叔?”

“嗯。”楚奕鈞恢覆了翩翩公子的溫雅,“二叔的客人一向多。準是來給祖母祝壽的。”

果然是楚二老爺,那就不可能是尉霆了。他不是神秘兮兮地要她別透露認識他的事麽。

白穎柔不時斜窺穆凝湘的側顏。對於穆凝湘的一言不發,她感到十分舒坦,方才的不快幾乎一掃而光。

她和楚奕鈞多年情分,一個外來表妹哪比得上?穆凝湘只是楚老夫人的繼外孫女,又是第一次來楚家,這種關系遠、人也青澀的小表妹,楚奕鈞怎會動心。

穆凝湘意興闌珊地走著,身邊兩人的親密交談,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今晚尉霆會不會來?到底何時來?燕州解圍了,她好回家呀。

“凝湘,凝湘?”楚奕鈞一連喊了好幾聲,“表妹在想什麽呢。”

“......噢,”穆凝湘訕笑,“我在想,我出花廳有陣子了,杜鵑看不到我,這會兒該著急了。”

少女笑得嬌憨,一雙明眸彎成月牙,唇角帶出小梨渦。楚奕鈞看得心跳加快,把目光移向穿廊一側栽的垂絲海棠,對著簇簇花苞暗暗吸氣。

天然嬌好最風情。一直將白穎柔當做守護在內心深處的清幽水仙,卻忽視了身邊的真正佳人。

失去凝湘,才意識到她的珍貴。她的美她的好,她的一顰一笑,像瘋長的藤蘿,密密麻麻地充盈心扉。

娶到了穎柔,依然有種空虛感。凝湘死後他才明白,原來,這是因為他其實深知辜負了她。

他的確對不起凝湘。為了在賢王追隨者之中脫穎而出,凝湘幫他出智、出資、出力。

她一步步贏得賢王妃好感,為他套取有用的情報;所有嫁妝盡與,用於他鋪路,連壓箱底的珍寶古玩都翻了出來。賢王與幾個兄弟鬥爭激烈時拋出他作為擋箭牌,他鋃鐺入獄,凝湘為他上下打點、多方奔走,他坐牢三個多月基本沒吃苦,凝湘卻生受了近百天的罪,整個人像老了十歲。

他的風光來自凝湘,他的深情卻留給了穎柔。如果凝湘早知道這些,還會那樣愛他麽?而如果,他一開始娶的是穎柔,穎柔會不會像凝湘一樣愛他?

楚奕鈞冷汗涔涔。他竟無法給出答案——也許他知道,只是不敢承認。

重生後,一切退回原點,好像黃粱夢醒。他失落過,卻也被更大的驚喜湮沒。真好,凝湘還在,還不曾被他狠狠傷害。

前塵往事他忘了很多,某些卻印象深刻,比如凝湘在白府落水,又比如今天的惡犬突襲……原來他早就對她很關心了。她在他心裏,遠比他認為的重要。

望著女孩輕盈纖細的背影,楚奕鈞暗下決心。這一世,定要好好珍惜她!

……

花廳正亂做一團。原來白夫人聽說瘋狗的事,急得厥了過去。楚老夫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張羅請大夫,剛把人弄醒。白夫人見女兒完好無損地回來,頭也不暈腿也不軟了,一骨碌從春凳上坐起,哭喊著摟住白穎柔。

“我的兒,嚇死為娘了,感謝老天你沒事!”

白夫人涕淚橫流,擦幹,對身側一位珠光寶氣的貴婦笑道:“她回來了,親家太太,你心裏一塊石頭該落地了吧。”

那位夫人還未答話,楚老夫人笑起來:“不要說錢夫人,我老婆子都松了口氣呢!唉,家裏孩子淘氣,養這兇獸嚇著令嫒了,對不住啊,給你賠不是。”

白夫人急忙扶住楚老夫人:“我一介晚輩怎受得您老人家的禮,老太太,快別折我壽了。今兒是您老的好日子,柔兒化險為夷也是沾了您的喜氣。”

“這話在理,”錢夫人幫腔,“都是托老壽星的福。”

穆凝湘正奇怪消息怎麽傳得這樣快,就聽錢夫人誇道:“說起來,穎柔真是好孩子,有了危險首先想到護著別人......”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將白穎柔誇成了觀音菩薩。楚老夫人關切地問穆凝湘“有沒有事”,穆凝湘淡笑著搖頭。楚老夫人便吩咐楚夫人去熬安神湯。

楚夫人帶了幾個仆婦離開,西廳的焦點依然集中在“懂事義氣”的白穎柔身上。穆凝湘心中哂笑,悄悄退了出去。

不必納悶了,白穎柔想要賺回風頭,必定使了不少手段,比如讓丫頭芷蘭暗中窺伺,見縫插針地報信兒什麽的……真淺薄,隨她去吧。

錢夫人還不知道,錢家後來在皇子奪嫡之爭中站錯了隊,今日富貴都化作過眼雲煙,晚景淒涼。而她喜愛的兒媳,在她兒子逝世不多久就改嫁了,還是奉子成婚呢......

穆凝湘順著來時的小路,從容地朝秋涼苑走去。如果她沒記錯,杜鵑一定被支去那裏等她了。

已是下午了,日光很好,春風拂面,身上暖洋洋的。有花瓣飄落,穆凝湘隨手撈了一把。她正站在一株紅櫻下,紅櫻打朵兒早,但也極嬌弱,乍暖還寒的二月風像剪刀一樣,將堪堪綻放的嬌花撕裂。

但願我不要像你們一樣。她對著掌中落英默默地說。這一世,她絕不再做嬌嫩的、經不起風吹雨打的花朵。

身後傳來細碎而快速的腳步聲。

“穆姑娘!”一個身穿藕合色衫子的女孩兒追了過來,見穆凝湘回頭,欣喜地說,“真是你!太好了。”

穆凝湘認出來人是許鉉同父同母的妹妹許青嬋,忙喚:“許七姑娘。”

“哈,你還記得我。”許青嬋拉住穆凝湘的手,“我們都找你呢,你答應的事兒可還沒兌現哪。”說著沖身後喊:“我找到穆姑娘啦!你們快來!”

“噢——”

隨著幾聲清脆的應和,一群女孩子湧了過來,是原本聚在東廳的小姐們,花團錦簇的,尚有幾分蕭瑟的園林一下子變得鮮活亮麗。

小姑娘們嘰嘰呱呱,像一窩興奮的花喜鵲:“穆姑娘,說好教我們做盆景的,你怎麽溜啦?”

穆凝湘正要解釋,許青嬋搶著說:“剛才我聽丫頭說,穆姑娘和白三姑娘受了很大驚嚇……”

大家都點頭:“知道知道!白三姑娘好勇敢的……”咦,怎麽忘了穆姑娘也是受害者呢。

“要我說呀,白三姑娘確實值得讚許,但她的丫頭就……”

許青嬋頗有些不以為然。芷蘭是白穎柔貼身丫頭,不好好伺候主子,倒拉著杜鵑去鬥草,害得穆凝湘身邊沒下人服侍。

小姐們聽了,有的撇嘴有的搖頭,眼神意味深長。

丫頭,都是主子調.教出來的……看來,這事兒到底怎樣還得兩說著。

不過,誰也不想惡意揣測,於是話題又落在了盆景上。穆凝湘就邀請她們去秋涼苑:“我做完壽山還剩了好些,要不要去看?”

大家異口同聲:“要!”

杜鵑果然在秋涼苑,見一下子來這麽多小姐,吃了一驚。穆凝湘說了原因,杜鵑忙取出所有的山石子兒,並刀具、軟膠泥、幹花等配料,又去準備茶點。

穆凝湘示範著,堆了個最簡單的小馬廄,女孩子們看得一眨不眨,做完,都鼓掌驚嘆。

“真可愛呀。”

“不起眼的碎石子兒,難為她怎能想到。這就叫獨具匠心。”

“古樸又雅致,擺在案頭,練字累了摸一摸,一定精神抖擻。”

許青嬋說:“練什麽字。這麽好玩的東西,我一玩玩一整天。”

一個穿桃紅褙子的少女問:“小七,你學會了嗎?”這是錢家四小姐錢慧雨。

“差不多吧。”許青嬋見穆凝湘去洗手了,吐吐舌頭,抓過一塊軟膠泥揉著,捏了只小動物,放在穆凝湘做的馬兒旁邊。

“嘁,你學會的就是這個呀。”錢慧雨笑道,“不過,小狗捏的還不錯。”

“嗯……是還不錯,就是樣子有些古怪。”

許青嬋慍怒:“人家捏的是馬,神駿的馬!我還粘了鬃毛、刻了馬掌,你們都看不出來嗎。”

“哈哈哈……”

小姑娘們擠在穆凝湘的院子裏待了很久,直到她們的母親或嬤嬤來找,才戀戀不舍地離開,走的時候都熱情地邀請穆凝湘去她們家裏玩。

許青嬋是最後一個走的,她有自己的小心思,乞求穆凝湘再做一個小茅屋,連同小馬廄一起送給她。

“沒問題!”穆凝湘爽快地答應了。

在碎石裏翻找一通,揀了幾塊,拿小錘子熟練地敲打,邊做邊和許青嬋聊天。

這姑娘天真開朗,可惜命不好。夫家和娘家因為同樣的原因而敗落,後來……

穆凝湘手一滑,差點砸到拇指。

“凝湘,你怎麽了?”許青嬋急忙抓過她的手。

“啊,沒事兒。手滑了一下。”

穆凝湘繼續手裏的活兒,心中不勝唏噓。她想起來了,許鉉,不僅今天救她,前世也救過她。

那時他借住在已成了侯府的楚家,一時無職,又不肯空耗米糧,主動當起了護院。

楚奕鈞某次帶家眷去上香,許鉉自然跟隨。那天很驚險。他們遭遇了賊寇。

那時大魏建朝不過三十多年,此前經歷了長期的四分五裂,遠稱不上太平。賊寇射中了拉車的馬兒,馬車幾乎被帶倒,楚奕鈞抱住白穎柔就跳了出去,把穆凝湘留在車裏。

明晃晃的尖刀刺了進來,穆凝湘萬念俱灰,閉上眼睛等死。

她沒有死。隨著一聲慘叫,尖刀被挑飛,她的眼前站了個人,小心翼翼地說:“少夫人,沒事了。”

睜開眼就看見穿著玄色布袍的許鉉,車簾掀起,筆挺而魁梧的護衛逆著光,對她露出微笑。

“沒事了。”他重覆了一遍,指著車外,地上橫七豎八倒著賊寇的屍體。楚奕鈞帶的家丁不多,也沒那麽厲害,多是許鉉的功勞。

“哎呀,好漂亮!”許青嬋捧著小茅屋愛不釋手,“凝湘,你手真巧。”

“哈,沒什麽。你喜歡,我回頭再做好的送你。”

穆凝湘有些恍惚。許青嬋甜甜的笑容,和許鉉溫和的臉交織在一起。

重生的她,發誓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那麽,是不是也能幫一幫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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