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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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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茵回到府邸時心情極佳, 進前院還哼了一段小曲,看見仆從接踵而過, 才收斂起了嗓音,拿出一副端莊嫻雅的模樣, 抱著銅鯢手爐進了屋。

一進屋,見毓成也在,她頗為驚訝:“你今日沒去文淵閣當差?”

毓成小大人似得拿手捂著前額,緙金織錦的袍袖挽起一層, 露著深青軟緞裏襯。他嘆了口氣, 掠了一眼朝蘭茵奔過來的祁昭,道:“姐夫說他心底慌張,想找個人聊聊。”

蘭茵笑道:“聊聊?你兩能聊一塊去?”

祁昭抓了她的手臂左右翻看,不顧這姐弟兩的你言我語,目光直楞楞地問:“沒事吧, 身體可有哪裏不舒服?用不用找郎中來瞧瞧?”

蘭茵道:“我才從宮裏回來, 你就大張旗鼓地找郎中,傳出去讓皇後怎麽想?”

祁昭一怔, 見蘭茵面色瑩潤, 思維敏捷, 口齒清晰,稍稍放下些心, 不提要找郎中的事了。

蘭茵見這天光透亮的好辰色,毓成卻像只小貓似的窩在黃花梨木的椅子裏,燮紋錦衣前的雁銜綬帶被他揉搓的絞了好幾股, 顯得很是淩亂。

不禁皺眉,將他拉到跟前,為他整理衣襟,暗自脧了他一眼,埋怨此人瞎折騰耽誤自己弟弟上進。但又不好在毓成面前訓祁昭,以免傷了他這姐夫的面子,只得說:“姐姐這裏沒什麽事,你盡快回文淵閣當差去,崔學士那樣看重你,可不能讓他失望。”

毓成伸了個懶腰,跟著的小廝很機敏,聽了蘭茵的話忙上來給他披大氅。

毓成微微有些抱怨:“姐夫說要留我吃飯的。”

祁昭見他清秀稚嫩的臉龐滿是疲色,又罕見地撒起嬌來,心裏一軟,幫著說情:“也快到午膳的時辰了,讓毓成吃了飯再走吧。”

蘭茵手指伶俐地給毓成系著大氅的絲絳帶,道:“吃了飯又犯困,還得在小憩一會兒,折騰下去多少辰光也給耽誤了。外面天這樣冷,出去吹一吹就清醒了,這樣縮在屋裏烤爐火,好人也給熏困了。”

毓成被蘭茵訓得垂眉耷臉,頹喪地理順好衣襟,朝著祁昭鞠了一禮,又跟蘭茵道:“姐姐,我走了。”

蘭茵只是嘴硬,心裏卻放心不下這弟弟,一直將他送到門口,又囑咐廚房給裝了點心食盒。特意把跟著的岑武叫到跟前:“我瞧毓成比從前懶了許多,是不是我不在家了規矩也不立了?”

岑武捂著嘴輕笑了笑,直叫蘭茵放心:“殿下是懂事的,再說文淵閣事務繁多,他想偷懶崔學士也是不肯的。不過好些日沒見郡主,心裏委屈罷了。”

蘭茵自知岑武是極敦厚可靠的人,絕不會粉飾太平諂媚阿諛,放下了些心,又見毓成踩著踏梯上了馬車,似是還跟她在賭氣,連頭都不回。

想起這些日子朝堂之上的波詭,她不禁嘆道:“他總得學著長大,不要依靠旁人。”

岑武又說:“殿下年紀還小。”

蘭茵搖了搖頭:“不會有人因為他年紀小就對他手軟,我們自幼父母早逝,為了在這覆雜局勢裏安身立命,總得逼著自己比別人更快地長大。”

岑武安慰了蘭茵一陣兒,又說毓成學問始終拔尖,不曾荒廢,又說他仁善自有天眷顧,直到王府的馬車轆轤向前挪開了,他才快步跟上。

蘭茵目送了毓成一段兒,冬日雨雪後天光總是格外純澈,灑在路面上,勾出人影重重。

直到王府馬車消失在街衢盡頭,她才晃有所失地回頭,見祁昭正穿著綿衫袍倚在門框上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說是弟弟,跟養了個兒子一樣,費這麽多心。”

蘭茵心想,祁昭雖然也沒有了生母,可嫡母待他不錯,還有個位高權重的父親,再不濟也能替他遮些風雨。怎能理解她的心境?

祁昭見她神情寥落,知又招她憶起了少年辛酸事,忙攬過她的肩膀,笑說:“我跟你說,這孩子不能護得太緊,容易沒了主見。等將來長大了乍一見這花花世界,遇事容易懵,到時再錯了主意,可就是一步錯步步錯了。”

蘭茵說:“我豈不知慈母多敗兒。可這些年,我一閉上眼睛就想起父王臨終前的樣子。他拉著我的手,已說不出話來了,只瞪圓了眼睛看我。我向他許諾了許多,什麽光耀門楣,經營祖業,他都沒有反應。最後,我說,我一定照看好毓成,聘最好的老師教他詩書學問,教為人根本,德行修養,以期將來一天……”她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道:“能讓他認祖歸宗。”

祁昭神情陡然凜正,聽蘭茵似是安慰,又似是傷慨地說:“父王這才閉了眼,安心離去。從那時起我就發誓,不管以後的路多難走,我都要撐起安王府的門楣,好好地把毓成養大。”

身側久久沈寂,祁昭將蘭茵摟在懷裏,覺得她這稚嫩的小肩膀上擔的太重,忍不住心疼。越是心裏疼,喉嚨裏就越像是被漿糊黏住了,怎麽也說不出話來。

等兩人進了屋,被溫暖的爐火一熏,他才恍若回神,摸著蘭茵的手嘆道:“你說,我要是早到你身邊多好,這樣你就能少受些辛苦了。”

蘭茵笑靨溫婉:“你現在來的也不晚啊。”

祁昭心說現在是不晚,可在這之前,她無從得知的那懵懂前世,兩人蹉跎了多少本該繾綣相依的珍貴歲月。

可天終究待他不薄,給了他重新來過的機會。

他眼睛裏劃過一道暖煦的光,坐在榻上,又扯過蘭茵讓她坐自己的腿上,開始切入正題:“把你今天入宮後的事詳詳細細地跟我說一遍。”

蘭茵開始巨細靡遺,流水賬似的說,說到謝靜怡在一邊煽風點火挑撥離間的時候,她還要掐一掐祁昭的臉,直到最後把他白皙的腮掐出了一道紅印子。

祁昭任由她掐,神情專凝地豎著耳朵聽,好像生怕遺漏什麽重要訊息似的。

等蘭茵全說完了,他的唇角才噙上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想起皇後要給他納妾的那一段,揪著她的耳朵,陰悱悱地說:“蕭蘭茵,你不是總想著要給我添些姬妾嗎?怎麽事到臨頭,倒打了退堂鼓,還學會睜眼說瞎話了?”

蘭茵把他的手掃開,揉捏著自己耳朵,只覺這混蛋下手忒沒輕重了,耳朵一陣火辣辣的,像灼了一把熱燼似的。

“我現在改了主意,暫且要當妒婦了,行不行?”

她眼神明亮清澈,揉著耳朵一臉嗔怪埋怨地睨他,還不時噝噝的吸口冷氣,表示他下手太重,她耳朵很疼。

祁昭掠了她一眼:“活該。”

蘭茵自成婚以後就被他寵在手心、浸在蜜罐裏,平日裏都是甜言蜜語哄著,幾時這般被嗆過,當下便覺氣惱,伸出拳頭比量著他俊朗的臉蛋,威脅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祁昭心裏還委屈呢,毫不客氣地把她白嫩瑩潤的小拳頭攥進手裏,橫眉瞪眼地看她。兩人無聲地對峙了好一會兒,蘭茵先松軟了下來,掙開他的鉗制,傾身摟住祁昭的脖頸,溫聲說:“好了,我錯了還不行嗎?不該逗你,惹你傷心,我以後不這樣了。”

祁昭開始還挺得意,但過了一會兒,只覺那股縈著蘭花的清香順著熱乎乎的呵氣從脖頸一直往前鉆。身上軟玉溫香在懷,總也止不住的綺念遐思,忙把她從懷裏撈出來,放到自己旁邊。

他很想趁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好好振一振夫綱,可惜看著蘭茵秀致的眉目和軟濡可愛的神情,總繃不住僵硬的輪廓,趁著自己破功之前很大度地擺了擺手:“算了,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啊。”

蘭茵眨巴了眨巴眼,將頭點的跟搗蒜一般。又討好般地往他跟前湊,眼睛星星熠熠的亮,討功般地問:“我推測的對不對?你的皇後姐姐準以為我挑撥離間來著……”

祁昭捉摸了一陣兒,想起他的姐姐,連帶著些許交錯覆雜的情緒,最終,只嘆了口氣:“她不是個壞人,只是個小女人,未出嫁時聽父親的話,出了嫁以夫為天,等將來有了孩子,又萬事以孩子為重。”

蘭茵默默點了點頭,亦很讚同祁昭的話。

但父輩的恩怨總是在那裏,想要三兩天將之消弭於無形中是不現實的,祁昭只得說:“是我疏忽了,總想著躲一躲謝靜怡,卻連同姐姐一起冷落了,難怪她會多心。”

他看了看蘭茵,見她微低著頭,很是乖巧地拿手撥弄著腰間垂下的綠絲絳帶玩,他每說一句她點一下頭,很是心悅誠服的樣子。

祁昭忍了忍,沒忍住,道:“不是我說,你父王……咱們的父王當年這事做的忒不地道了,閑的沒事,舉薦宸妃做什麽,要不是這女人,現在帝後也不至於到今天這地步。”

蘭茵本能想維護自己的亡父,但剛在昭陽殿出了那一場風波,自覺一想起夫君要納姬妾心中猶如萬刃割下,痛不欲生。對皇後也有了些感同身受,氣勢不免弱了些,低靡道:“就……就算他做的不對,他都去世這麽多年了,再說禍不及子女,我一件虧心事都沒幹過,憑什麽對我也有成見啊?”

她耷拉著腦袋,很是沮喪地念叨,好像為自己不能討皇後喜歡而失落萬分。祁昭憐惜之心大盛,忘了自己剛才在他們之間劃下的楚河漢界,拉住她的手,擱在掌心裏揉了揉,道:“沒說你不對,就是……”他搜刮了一下肚腸,想了些婉轉說辭來安慰她:“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姐姐總得需要些時間。”

他捏捏蘭茵的臉頰,笑道:“蘭茵這麽聰慧,這麽剔透,總有一天姐姐會像喜歡我一樣喜歡你的。”

蘭茵的眼睛刷的明亮如星,爍爍地看他,終於破開陰霾,展顏一笑。

兩人用了午膳,李長風從外面回來,湊到祁昭跟前說了好一會兒話。蘭茵正在驗看綢緞莊送來的布料,想給家裏人都做一身冬衣,一些零星碎語飄進耳朵裏,好像是什麽‘許知書’,‘更夫’還有‘益陽’。

等李長風說完了話,有特意到蘭茵身前請安,蘭茵打量了他。他跟祁昭同歲,身量長頎,胸膛挺拔肩膀方正,給人一種健碩精神的感覺,什麽時候見他都好像渾身蠻勁,總也用不完。

她將布匹料子往前一推,道:“快過年了,我想著給府裏每人做一件新衣,你正好來了,挑一挑,喜歡哪批就抽出來,正好裁縫在,讓他接著給你量量身。”

李長風跟出門撿了金元寶似的樂的合不攏嘴,果真上前去挨著仔細翻檢,選出一匹鼠灰銀色的緞子,上面沒織花,只是色澤純正一鋪到底。蘭茵看了看那些花團錦簇、金線銀線盤繡的織緞,又看看這匹樸實無華的緞子,心裏暗嘆這小子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心思還挺深。

她將李長風選出來布匹遞給管家,又想起什麽,沖他道:“你家中的父母、兄弟姐妹什麽的,你也替他們選幾匹,拿回家去也好,去綢緞莊現做也成,都記在公中的賬上。”

李長風一楞,臉上張揚的笑意收斂了起來,略一頷首,道:“謝謝夫人關心,只是我自幼父母雙亡,更無兄弟姐妹,伶仃一人,自己吃飽全家不餓,倒也省事。”

蘭茵暗自懊悔,怎麽沒先問問祁昭就先給他打算,沒的勾起人家的傷心事。她僵硬地點了點頭,指點他去西廂房找裁縫量體。

李長風剛走,祁昭便過來將蘭茵拉到前堂,說:“這些瑣碎事先放一放,我有事要與你商量。”

蘭茵見他神色凝重,眉宇間籠著冷肅之氣,一邊隨他到案幾前坐下,一邊招呼隨侍的丫鬟先下去。

祁昭道:“我扣了呂家村的村長、廣平巷崗哨校尉和彌西巷的更夫管事,也只比大理寺早了一步,現下倒風平浪靜了起來。”

蘭茵一聽呂家村,只覺原本溫脈流淌的安靜歲月好像倏然凍住了一般,透出陰涼冷瀟,甚至稍一往細了捉摸還會紮人。

她問:“你想怎麽辦?”

“我派人去了益陽,我想弄清楚臨清在那裏出了什麽事。”

蘭茵想了一會兒,問:“你這樣私下裏把人扣下,沒有任何名目。萬一他們的親眷鬧起來,或是大理寺那邊煽動著他們鬧,豈不是落於被動?”

祁昭搖了搖頭,唇角掛著一抹譏誚:“不會,他不敢。萬一鬧起來,許多事就遮不住了,他現在定是還存著僥幸之心,才會風平浪靜,遲遲沒有行動。”

蘭茵默了片刻,悵然道:“我還是不願相信,為什麽會是臨清,他向來正直,不願與奸佞為伍,怎會……”

祁昭道:“所以,我總得弄明白是為什麽……”

從祁昭這句‘為什麽’往後,長安很是風平浪靜了一陣兒,祁昭去昭陽殿看了幾次皇後,思來想去,將他與謝靜怡的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向姐姐和盤托出,提醒她小心提防,勿要被她使了離間計。祁馨答應著,對這些事也不是頂關心,她關心的是祁昭的仕途官運,因她自那日聽蘭茵說了刑部的官吏變遷,便一直存了心思。

祁昭敷衍了幾句,也說一切得順其自然。因祁長陵最近和靖王風頭太盛,天家忌諱著,不會讓他們祁家把風頭都占全了的。

其實他心底有數,再過幾年,鴻臚寺卿就會出缺,按照前世的軌跡,這才是他下一步的落腳點。

至於刑部尚書,命裏是與他無緣的。

年關將至,朝裏的官吏升遷變動都停了,刑部尚書出缺,由侍郎趙建恩暫代,一應俗務如常。韶關那邊和突厥交了幾次戰,明面上總是捷報頻傳,但私下裏祁昭向蘭茵透露,說是大周連連吃了敗仗,可能得割地。

蘭茵雖然不關心朝政,但‘割地’二字還是太過刺耳,她問:“割哪裏?”

祁昭思忖了一會兒,斟酌道:“大約是斡雲六州吧,那裏毗鄰胭脂山,草鮮肥美,最適合牧羊。”

蘭茵嘆道:“當年的賢宗皇帝費了多大勁兒才把斡雲六州從突厥人手裏收回來,如今不過三代,竟又要拱手讓人,子孫不肖,敗壞起祖產來竟毫不心疼。”

祁昭知她總是愛憂國憂民,又愛生激憤,對這些事很難看得慣。他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是笑道:“你還總叫我謹言慎行,這些話若是傳出去,看天家能輕饒了你。”

蘭茵磨了磨牙,露出雪亮小巧的貝齒,惡狠狠道:“我就跟你一人說了,要是洩露出去就是你告的密!”

祁昭看著她纖纖玉質卻無比兇悍的模樣,低下頭摸了摸下頜,又擡頭看了看她,快步欺身上前把她打橫抱起來。

蘭茵像只脫水的魚死命掙脫,纖細的四肢浮擺不定,祁昭也不說話,只腕上用力緊箍著她的腰,待到她鬧騰了一陣兒,沒了力氣,軟沓沓地縮在他懷裏,虛乏無力地問:“你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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