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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少年人銳意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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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棠對兩個聯姻對象的態度沒多大分別。

聘禮一式兩份,除卻慣常的禮器, 海貝, 絹帛之外,還有一批質量上乘數量可觀的農具和油燈。

新茶也有不少, 總之鳴方和東土伯的使臣都很高興,其樂融融。

陶邗年十六, 甘棠雖能感受到他心裏的善意, 但不多。

不似付名一樣, 成親這一日似是全天下人的高興都匯集在他這裏了一般,心裏眼裏的喜悅歡欣雖是極力想克制, 卻還是在不經意間傳染給了每一個上前道賀的友人官員, 為這一場冷冰冰的政治交換增添了許多暖意。

昏禮不賀, 但聖巫女身份特殊,告祭殷商先祖過後, 大宴賓客自然是少不了的,除卻商王派來參加婚宴的微子啟微子衍、箕子外,還有周邊各個方國的首領或是使臣總共百餘人, 連西伯昌都派了兒子姬旦過來。

西伯昌便是後世的周文王, 生有十子,除去伯邑考和周武王姬發外, 十子當中最出名的人無疑是四子姬旦了。

姬旦便是大名鼎鼎的周公,後世人有不知帝辛的, 卻沒有人不知周公的。

周公姬旦是西周初期傑出的政治家,軍事家, 教育家,思想家,教育家,被後人尊為元聖,儒學的鼻祖先驅,由他一手統領的國家,是孔子心裏的理想聖地。

姬旦在政治、經濟、教育、禮樂、軍事上的才華和貢獻,影響了中國後世幾千年,他是孔子孟子荀子眼中的古聖之一。

‘文王有大德而大功未成,武王有大功而治未成,周公集大功大德大治於一身,孔子之前,黃帝之後,於中國有大關系者,唯周公一人也。'

賈誼這麽一句話,很能說明周公在歷史進程中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了。

姬旦年紀三十上下,面貌俊朗,身形修長,光華內斂,話不多,卻風儀不凡。

許是有偉人的光環在著,甘棠在上首看著一眾人,只覺論風采氣度,萬人之眾裏獨顯姬旦了。

微子啟被孔子稱為三賢之一,在殷商臣子間也素有賢名,此時和姬旦比起來,當真是相形見絀,跳梁小醜無疑了。

許是察覺到了甘棠的目光,姬旦擡著茶尊遙遙朝甘棠敬獻一盞,甘棠起身回了半禮,雖是地位立場不同,但甘棠並不想怠慢聖人。

吉時都是征定好的,到什麽時辰走什麽路數事先占蔔安排過。

觀禮人喝茶賞舞,陪甘棠等著吉時祭天地拜鬼神。

有小國時辰戰戰兢兢地上前獻茶,甘棠正待起身,外頭就傳來了喧嘩聲。

“你站住!不能進去!”

甘玉氣急敗壞的阻撓聲由遠而近,緊接著殷受一身鎧甲裹著寒風從外面大步跨進來,風塵仆仆渾身的血氣,後頭跟著千百士兵,黑煞神一樣闖進來,立馬將庭堂裏攪得一團糟,有認出殷受的小國使臣們紛紛開始行禮。

“見過三王子!”

“見過三王子!”

帶兵帶血上宴不吉,殷受這般行為分明來者不善,甘棠也沒工夫分辨殷受為何對她還是沒有惡意,緩緩自席位上站了起來,臉上的神色也跟著淡了許多。

殷受帶兵硬闖進來,打斷她的婚禮是什麽意思,就不放心到這個份上了麽?

殷受看著一身白衣正服的甘棠,心裏有思念有緊繃,也松了口氣,畢竟是趕上了,哪怕甘棠對付名陶邗沒有感情,他也不想她的名字和他們綁在一起,這是他戰事完畢後沒日沒夜往回趕的原因。

也不知他接下來的所言所行,她會氣成什麽樣。

殷受大步走近,一擡手,後面便跌出兩個使臣來,殷受沈聲道,“說罷。”

因著籌備婚事的緣故,兩個使臣常常來往於兩國之間,甘棠也熟悉。

鳴方的臉色鐵青,土方的臉色發白,均拿出了一卷帛書,朝甘棠僵硬地行禮道,“吾王來意,聖巫女神聖高華,吾兒平庸無奇,不敢輕慢聖巫女,婚事自此作罷。”

付名臉色發白,自甘棠後頭跨一步上前,強自鎮定道,”還請王叔把王旨呈上來,付名看一看。”

廳堂裏嘩然四起,議論紛紛,付名接了王旨看過,臉色越發慘白,“這怎麽可能……”

甘棠拿過來看了,是東土伯的手書,大意便是土方自癸卯日起,臣服大殷,逢歲納貢,獻禮三千雲雲,與竹方的聯盟就此作罷。”

當初送去兩方的青銅方鼎也送回來了,擱在廳堂中央,讓這一場因為聯姻變成很可笑,勢必要慘淡收場了。

甘棠強忍著怒氣,朝殷受靜聲問,“為什麽?”

癸卯日,是十幾日前。

那時候殷受該是在和盂方交鋒。

她想不通為什麽,土方和鳴方壓根就不怕他殷受,甚至對上商王室也沒有說怕字。鳴侯和東土伯起先想極力促成這一場婚事不似作假,再加上這兩人是被抓來的,她眼睛不瞎,看得出土方和鳴方出了事。

十之八[九就是殷受出兵攻伐,把東土伯和鳴侯打怕了,打得屈服了,兩國結盟這樣的事,也說翻臉就翻臉了。

甘棠臉色也跟著冰寒了起來。

殷受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利用她和兩族聯姻的空隙,把人家的巢穴給攪了,她在裏面扮演的角色似乎很重要。

畢竟當初東土伯和鳴侯答應可進駐五千士兵,她的冶煉廠裏也有他借給她的一千士兵,當真想混進土方和鳴方簡直易如反掌,好,好得很!

甘棠渾身的氣血全往上湧,沖得她頭腦發暈,來了殷商這麽多年,她還是頭一次這麽深切的嘗到了農夫養毒蛇是什麽滋味!

她全心全意哪一樣不是為了殷商的子民,就算有私心,也從未有害他們的念頭,這七年也真心拿他當朋友,可這就是商王室給她的回報了!

正如當年她救了微子啟一命,微子啟反過來算計她。

她助帝乙退夷方揚國威,帝乙轉頭就想讓她死在武場上一樣……

殷受也是一樣的,一丘之貉,誰也沒比誰好到哪裏去。

他更高明,做著這樣的事,還對她心存善意,也不知是演技太高騙人先騙過了他自己,還是覺得她可憐,同情不已。

那邊鳴方使臣把絹帛送了上來,陶邗看得漲紅了臉,看看殷受,又看看甘棠,氣怒不止,“聖巫女好謀算,不愧是聖女!表面上說要聯姻結盟,背地裏派兵擒拿我父侯,滅了我鳴方和土方,好謀算!當真是好謀算!陶邗佩服之極!佩服!實在佩服!”

陶邗摘了頭上的紅笄,狠命摔在了地上,甩袖離去了。

殷受一戰三方,得勝歸來,意氣風發,震服內外,場中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有人本是想隨陶邗一道離去,邁出去的腳步一頓,收回來都垂著頭不敢再動了。

不得不說殷受這一手真是漂亮,露在聖巫女百國來朝的婚宴上,即震服了外族,還一舉名揚天下,誰人不服,往後提起殷受兩個字,出兵侵擾只怕都要掂量三分……

背叛利用的砝碼是夠重,夠誘人的……

可七年,他們是認識七年,且她真心待他,沒有半點作假,七年,不是七個月七小時,甘棠雖是明白了緣由,卻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遍,“為什麽?”

“因為不能坐看竹方勢大,也不能給天下的諸侯開這樣一個頭。”殷受大步走近了,走到甘棠面前,接著開口道,“並且我心悅於甘棠,不想甘棠嫁給其他人。”

殷受後面這一句話在大庭裏激起了千層浪,起先只有一點起哄聲,隨後附和聲越來越大。

微子衍帶頭成親成親的叫喚,它國的使臣不知出於什麽心裏,跟著起哄叫喚,口哨聲和歡騰聲似乎想將房頂掀翻了去,比起先前的歌舞宴會,現在倒是更像一場婚禮了。

這真是甘棠聽過最好聽的笑話了,甘棠氣血翻湧,胸膛起伏,猛地擡腳便將殷受踹飛了出去!

甘棠心中怒極恨極,亦不想再和他有半毛錢關系,下腳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縱是殷受比她高出兩個頭,無防備之下也被她踹中了,跌落在地撞散了一地的瓜果酒水,“喜歡我?我謝謝你的喜歡!”

她是對他有三分敬意,但也別欺人太甚!天下方國這麽多,算起來誰誰都是她的祖先,她沒必要非得是殷商的子民,甘棠轉頭怒喝了一聲,“來人!近衛營!”

甘源甘陽等人在外領兵待命,聽甘棠吩咐,外頭嚴陣以待的士兵迅速圍了過來,將庭堂圍了個嚴嚴實實,裏頭殷受帶著的士兵抽劍對峙,劍拔弩張。

只殷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下面士兵論數量和體力都不是近衛營的對手,又不肯丟了兵器投降,都站在原地僵持著了。

甘棠立在上首,神色冰冷,朝站在下首神色各異的各國使臣道,“今日的婚宴到此為止,想留下參詳牛耕冶鐵的,自去驛館住好,想走的,餓了渴了吃飽喝足便各自散了,都下去罷。”

殷受蜷在地上,昏迷中重重咳了一聲,嘴角就溢出血來。

眾人並不敢多看,唯唯諾諾的垂著頭上前來行禮告辭,微子衍哈哈笑著出來圓場道,“哈哈,都走罷都走罷,剩下聖巫女和與小弟處理家事,都走罷——啊——”

微子衍話未說完,被甘玉一茶尊扔過去砸出血來,話沒說話就捂著腦門慘叫不止了。

甘玉氣紅了眼,上前揪著微子衍就打,“你龜兒子!閉上你的爛嘴!家事你老母,誰跟你是一家!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你敢打我!”微子衍暴喝一聲,兩人就揪著打了起來,場上鬧成一團,不堪入目。

使臣們不敢再多幹,急忙忙行禮告退了出去,很快庭堂裏便空曠了下來。

姬旦上前來與甘棠行禮,目光溫和,“竹方離岐山不算太遠,來回兩月的工夫,途中也極其安全,他日若有緣,還請聖巫女到岐山走一走,看一看,岐山腳下,周民耕者皆讓畔,民俗皆讓長,積善累德,想必聖巫女會喜歡。”

甘棠點頭道,“若有緣,它日定當登門拜訪。”

相傳虞、芮兩國之君相爭田地,久久不能平論,兩國之君便相約於周都,想請西伯公論,入城後卻見大周子民們謙讓有禮,勤勞淳樸,遂慚愧而去,諸侯聞之,來投大周的有三四十國。

岐山是周禮的發祥地,又加之周族幾代君王的勵精圖治,和眼下的殷商相比,定然是兩個模樣了。

姬旦頷首,來去不聲不響,亦不像當年夷方那般活絡地周旋於各小國之間,外頭卻能見恭敬候著的諸國使臣和族長,西伯昌的影響力和威信力可想而知。

西周逐漸強大,而大殷在做什麽,忙於內鬥,看不清增強國力真正的根本是什麽,末本倒置,打仗有用,那也是國富民強的時候,商王室是對自己太有信心了。

甘棠目光落在這千百士兵手裏的兵器上。

是鐵劍,且鋼材上等。

要麽是殷受背著她自己開礦煉了鐵,要麽是融了她給的一千鐵犁,鍛造成兵器,否則短短幾月,別處縱是有解圖,一時之間也造不出這麽多鋼兵利器來。

難怪兵分三路還能以少勝多。

殷受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甘棠懶得再看他一眼,吩咐同樣氣得臉色發青的竹侯道,“把殷商三個王子都‘送出竹方’,沒有我的允許,往後不得再踏入竹方一步,商容和箕子,他們願意留下便留下,願意走便走,若硬要留下,便派人監管起來,自此不得自由出入竹方,不得隨意與人接觸。”

商容和箕子對殷商忠心耿耿,是殷商兩位有見地有能力的朝中重臣,識趣的話她並不想為難他們。

竹侯立馬應了,甘陽領著六千士兵將,手裏拿著一樣的兵器,脅迫微子啟與微子衍,連帶著他們的隨從,士兵,當下便要把人驅逐出去。

唐澤忍不住上前行禮求道,“主上原本便受了重傷,馬不停歇地往回趕,傷勢越發嚴重,如今又昏迷不醒,路上顛簸不得……主上是當真心悅於聖巫女,若有疑慮聖巫女待主上醒來一同商議便是,何必……”

唐澤這話可把甘棠惡心透了,殷受做下這等背信棄義之事,找了個為美色沖冠一怒的由頭,縱是耍些陰謀詭計,天下人知曉了,也只讚他一句英雄少年有血性。

退一萬步講,若當真是心悅於她,就更惡心了,若他的心悅是陷對方於不義,利用對方興起刀戈,甚至想剪除對方的羽翼讓其無路可走,最後圈入後宮,那她謝謝了,他還是找喜歡他這樣的人去,別來惡心她了!

殷受躺在地上,面容蓋在鋼鐵的盔甲裏,顯得越發剛毅俊美,因太過耀眼,反倒讓人泛出惡心來,皮相再好又如何,心思如此歹毒,六親不認,再俊美又有何用。

甘棠失望透頂,厭惡透頂,擺擺手讓唐澤趕快滾,“回去告訴商王,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逼人太甚!”

誰不想要個好名聲,她坐在聖巫女這個位置上,為了對得起這個名號,十幾年來不敢有絲毫懈怠,今日一道敗得幹幹凈凈,一個面上虛偽內裏背信棄義的首領,走在哪裏都要被人戳著脊梁骨,說不定這一戰還得載入史冊遺臭萬年,便如引狼入室的微子啟一般。

她有多厭惡微子啟,有多厭惡做了相同事情的自己,如今就有多厭惡殷受。

甘陽甘玉領兵把微子衍‘送’出去,甘源臉色鐵青,“殷受這一手實在歹毒,往後諸侯方國攝於殷受手底的鐵騎,誰還敢與我們結盟,且聖巫女的名聲受了牽連影響,如今我們到成陰奉陽違背信棄義的小人了。”

甘棠臉色發白,勉強提了提精神道,“阿父,你派人去問問,鳴方和土方的情況如何了,可有傷到王室中人。”

甘源點頭,“棠梨莫要擔心,阿父方才便查問過兩國使臣了,沒傷到什麽重要的人,鳴侯和東土伯受了些驚擾,沒什麽大礙。”

旁邊的付名松了神,長長吐了口氣,甘棠扶住他,苦笑了一聲,“好在沒成殺父仇人。阿名,你父侯沒事,莫要擔心。”

付名搖頭,甘棠朝甘源道,“答應給鳴方和土方的東西準備好後如約送過去,便說它日聖巫女親自登門至歉。”

事已至此,能挽回自然要盡量挽回,甘源點頭道,“阿父這就去準備,殷受那小子什麽脾性,棠梨你總該看清了,以後警醒些,他們這些人,自小在王宮裏泡黑了,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他是殷商未來的王,有一兩分純善,也只是沒用的時候。”

這一擊夠重,她要在同一個坑裏摔兩次,那真是蠢得沒救了。

甘棠點頭,甘源當即便去準備了。

偌大的庭堂裏就只剩了甘棠和付名兩人,甘棠張了張口道,“阿名,我從沒想過要背棄盟約,入侵盟國。”

付名搖頭,“不是棠梨幹的,我相信棠梨,陶邗只是一時氣憤,過後他會想通的。”

付名是當真相信她,甘棠嘴裏泛起苦味,她與付名相處兩月,付名願意相信她,她和殷受在一處七年,卻也不過爾爾。

甘棠神色灰敗,付名知道她難過,便輕聲道,“三王子沒說假話,那天我就知道了,他心裏有你,只是他是商王嫡子,往後必定是要繼承王位的,心裏一切以殷商為重是必然的,他想要你,除卻這一條路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他也有真心在裏頭,棠梨你別難過了。”

倒反過來安慰她了,甘棠不願再說殷受的事,便在臺階上坐下來,朝他笑了笑道,“阿名你很聰明嘛。”不但聰明,而且通透,豁達,這樣的人,無論什麽時候都能讓人心情好起來,因為真誠。

付名就笑,學她在旁邊坐下來。

兩人安安靜靜坐了一會兒,付名偏頭看著甘棠,話沒出口濃濃的難過匯成水汽,很快就凝聚成水珠,掛在眼瞼上努力沒讓它掉下來,聲音卻帶著重重的鼻音,“棠梨,以後我是不是不能嫁給你了麽?”

話問出來,他早已知道了結果,待看見甘棠點了頭,付名呼吸急劇地起伏了兩下,又硬將眼淚憋了回去,男子漢並不輕易掉淚,重重點頭表示知道了,“付名知道了,做不成棠梨的夫君,以後就當棠梨的弟子好了。”

付名和甘玉一樣可愛。

甘棠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狠命揉了一下,道,“殷受不知拿著你父侯什麽錯處要挾他,成親肯定是不成了,付名品性這麽好,長大後定是個頂天立地風靡天下的好男兒,會遇到心儀的姑娘,完完整整過好一生,所以咱們都高興些,感情的事,等你再長大些,再說不遲。”

他不小了,他心儀的姑娘,早在好些年前,就存在他心裏了。

付名點點頭,“我先去見過王叔,再回族裏和父侯解釋清楚,回來跟著棠梨一起學醫。”

“好。”甘棠應了,“去罷。”

付名出去後,甘棠自己坐了一會兒,喚了平七進來,吩咐道,“小七你叫兩個人暗中護著陶邗,你親自去跟著付名,暗中保護便可,不要驚擾他們,若遇上不長眼的上前挑釁侮辱,不必留情,只管動手教訓便是。”

平七應了,“屬下知道了。”

甘棠獨自在庭丈裏待了好一會兒,拿出輿圖來想理一理周邊方國的情況,心裏卻煩亂無比,實在沒心思處理政務,便起身回了住處。

甘棠換了這一身厚重的正服,打算好好睡一覺,收拾好心情,想想接下來該做的事。

只這麽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甘棠閉著眼睛腦子裏都是這一整件事的來龍去脈,睜著眼睛就是數屋頂上的橫梁,殷受說喜歡她,真是好笑,若是他喜歡人的方式是這樣,那妲己也夠慘的。

微子啟使些心機計謀小打小鬧沒翻出什麽濤浪,殷受就不一樣了,面白心黑,是一條至毒的太攀蛇,咬一口一擊必中。

昏禮昏禮,擦黑舉辦的儀式,混這麽一會兒天已經灰黑起來,沈悶得很。

甘棠躺了一會兒,正打算摸點助眠的草藥來用用,就聽屋子外遠遠有塤聲傳來……

曲子悠揚婉轉,清靈開闊,不悲不喜,如同夏日的泉水一般,涓涓細流,滌蕩了夜幕降臨前悶熱灰黑的氣氛,帶得人思緒也一並跟著走了,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整個人仿佛置身於山林間,泉水叮咚,清澈寧靜,什麽煩惱都能忘記了。

吹得可真好,餘音繞梁,讓人置身世外,一曲忘憂。

甘棠靜靜聽完,心情也跟著開闊了許多,整個人都跟著寧靜了下來,心裏氣順了許多,喚了人進來,想問問誰在吹樂。

平七進來,面露不忍,輕聲回稟道,“是名王子,屬下一直跟著他,他先是去了驛館,與鳴王叔解釋今天的事,被說和聖巫女合謀欺騙族人也沒退縮,不惜以性命起誓……”

“……這邊解釋清楚後,又尋了陶邗,費了好大的口舌,途中遇到說三道四的,必定要上前為您理論一番,回了府見您這邊燈還亮著,回去拿了陶塤,尋了棵榆錢書,上去坐下就吹了起來……”

“……屬下以往聽過這曲子,叫忘憂。”

甘棠手掌蓋上額頭,揉了揉酸澀的眉眼,囑咐平七道,“他明日一早要啟程回土方,以後你和武三跟著他一道去,護他到加冠為止,他是我為數不多的親人之一,很重要,你和武三定要護得他周全,他在哪兒你們在哪兒,小心些不要給他發現了,去罷。”他經此一遭,回去後的日子能過得如何,實在難料。

平七應聲去了,甘棠起身去了書房,把送往土方的冊子又加厚了兩疊。

除卻多出來的一千鐵犁外,還有一千朋貝兩千緞絲帛,兩把百煉鋼匕首,五卷醫術,兩卷農書,全部記在付名的名下,有財力傍身,希望他在族裏的日子能好過些。

旁邊陶邗的,甘棠亦酌情加了一些。

甘棠理完,在甘陽甘玉披星戴月回來前,她已經把殷受安插在她身邊的奸宄之人也一並清理另外出來,再加上借用的那些,一並抽調完,交給甘陽押送回大商邑去。

甘棠不是在置氣,是確實不想留這些人了,餵不熟的白眼狼們跟水蛭一樣,不知感恩。

以後想要新的東西,花錢來買便是,別說天下鐵器她這裏的最精良,她腦子裏裝著的知識沒有用完的一天,就會一直有新東西。

陶瓷,絲綢,水利灌溉,醫藥學,修路建橋,總有他們求到她的時候。

壯大自己的實力,才是硬拳頭。

她得加快自己的步伐,直至能翻雲覆雨,手掌天下的那天。

第二日天亮甘棠去送付名,付名很是高興,“棠梨,你在竹邑好好的,等我回來,再教我些醫術罷。”

甘棠點頭,“好,你一路順風,註意安全。”

付名見她答應了,高興得眼睛發亮,聽見馬車裏重重的咳嗽聲,也不理會,只笑問道,“棠梨,昨晚我在外頭吹陶塤給你聽,你聽見了麽?”

他心情輕快,甘棠被感染得也笑了起來,“聽見了,婉轉動人,一曲忘憂,是我聽過最好聽的樂曲了。”他技藝確實很高,比之當年的馥虞,也差不到哪裏去。

“那就好。”付名眼睛越發的明亮,笑起來溫溫潤潤的,上了馬車從懷裏掏出個小竹笛朝甘棠搖了搖,“一來一回路上學會這個,回來就又會一樣技藝了。”

藝多不壓身,多學點東西總沒壞處,甘棠亦朝他揮揮手,“阿名等你回來,我也有新東西給你看。”

這一場風波,某些程度上改變了殷商的局勢,原先羸弱的中庭王室,又積攢了些餘威,殷受可謂一舉多得,甘棠沒理會這些,心思只專註在她的事業上。

因著先前接了些冶鐵單子,賺了不少錢,甘棠便打算把這些錢用起來。

第一筆肯定是用在招兵買馬擴大勢力上了,如今與殷商王室橋歸橋路歸路,自然要提前準備些,以免大軍來犯,措手不及。

她舍得下本錢,不愁招不到兵。

甘棠寫了張告示,登人招兵,和殷商其它半奴隸半自由人的兵制不同,她養的這些兵,都是帶口糧俸祿的。

參軍五年以上可脫奴籍,且一名軍士可帶一個學舍名額。

學舍免費提供食宿,十歲以下六歲以上的孩童,在家裏算不上什麽勞動力,免吃免喝可住宿這一條,便足夠吸引人來募兵了。

普通的士兵亦兵亦民,農忙時種地,農閑時練兵,有戰爭時上戰場。

特殊種類的士兵需要長時間集訓訓練,練兵之外便給甘陽帶著四處剿匪平亂。

步卒,車兵、起兵、多射兵,攻城器械營,後勤糧草,隨行軍醫隊,甘棠接連熬了幾夜,弄出一個系統的兵制來,把錢撥給甘陽,讓他去辦了。

工作帶來的忙碌和成就感,能治好很多病,再是不好的心情和情緒,擱在甘棠這裏,工作一段時間後,也就散個幹凈了。

商容與殷受一道回去,四五十日一同並肩作戰,商容對殷受大有改觀。

爽朗性子裏的果斷,狠厲完全暴露了出來,當下手時便下手,絲毫不會手軟猶豫,治軍之嚴堪稱殷商之最,但相應的,眼高於頂,極有主意,聽不進勸告,此次一戰成名,只怕往後會越發的自恃才高。

若能乘勢興兵一口氣端了竹方,那才是絕了後患,不曾想聖巫女下手更狠,說圍兵就圍兵,下了殺手一腳就將重傷未愈的殷受踢得昏迷不醒,再加上跟在身邊的巫醫寧死也不願醫治殷受,乘夜逃回了竹邑,導致殷受醒來時已經是三五日以後了,九死一生。

原先留在竹邑的人也一並被清理了出來,聖巫女關系斷得徹底。

這些事幾日來都是商容在處理,他很是明白聖巫女要斷交的決心,心知殷受若當真對聖巫女有幾分意思,醒來只怕更難受。

殷受自醒來以後便有些精神不濟,心情不佳是一,身體不行是二,眼下他臥病在床榻上連起身都不能,舊傷添新傷,心口上一塊淤青,扯著呼吸一起疼,可見甘棠當時用了多大力。

商容見他神色不好,心說到底還是少年人,便問道,“後悔了麽?”

殷受搖頭,抿唇不語,沒什麽好後悔的。

商容放心不少,拂須道,“先前老臣實在很不放心,擔心王子拎不清狀況,怕王子因為與聖巫女私交甚篤,且又心儀於她,便白白放過這麽好的時機,這次大敗三方的好處絕不止眼前這些,絕不能讓聖巫女開了這樣的頭,否則其餘諸侯爭相效仿,我大殷離分崩也不遠了,也正有了這一次的大敗三方,周人壓境饑國的士兵才退了回去。”

商容說著一頓,瞧著殷受寡白無色的臉,接著道,“你若因聖巫女的怒氣便想後悔,是萬萬不可的。”

殷受默然不語,並不是很想談論這件事,商容說,他就聽。

棠梨沒有嫁給旁的人,也杜絕了危機殷商的後患,這對他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棠梨要的是礦山和子民,待他來日將天下收入囊中,她盡可以在他的庇佑下做她想做的任何事,但不是現在,以殷商現在的形勢,當真讓聯盟成了,一旦她或是她的親人有了野心,是再難控制住了。

快些讓四土安定罷,安定了,便沒有這些擋在他和甘棠之間的溝壑了。

殷受如此想,便不再提先前的事,養傷之餘就看看甘棠給的耕種術,冶煉術,和醫書,時間過得快,他心裏也沒那麽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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