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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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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盒草莓掉在地上。

滿地紅心, 點綴灰白。

饒束睜大眼睛瞪著他,雙手還維持著捧著水果盒的姿勢, 看起來有點傻。

而他只是略低著眼眸瞧她,手裏還轉著一部薄薄的手機, 雲淡風輕的模樣, 勝券在握。

一個草莓滾到他腳邊,滾不動了,連帶著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我、”

一個清脆又短促的音節敲碎安靜。

張修單單挑起左邊的眉梢,很輕佻的小動作。他就這麽看著她, 看她接下來要說什麽。

而饒束直接蹲了下去,“我先撿草莓!我們文明游客是不會亂丟垃圾的!哎你說, 能不能把它們重新裝起來帶下山啊?洗洗還能吃,不然太浪費了……”

“……”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允許她帶著水果上山。

操。在她心中, 他的分量還沒有草莓那麽重。

他看著她把地上的草莓一個一個撿起來,裝回水果盒, 動作堪稱迅捷, 其實是慌張和手足無措所致。

等她撿著撿著撿到他腳邊時, 張修也半蹲下來,伸手握住她的左手手腕, 掌心正好覆蓋了她腕表的表盤。

饒束的動作頓住, 沒擡頭, 盯著他修長的指, “你又、又要幹什麽?”

這話, 說得他像個登徒子一樣…張修不跟她計較,稍一用力,把她拉近一點,歪頭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又是輕輕一碰,又是一觸即分。

饒束往後跌坐在地上,她右手捧著的水果盒又掉下去了,無辜的草莓重新散落一地。

這他媽真是吻到唇了,不好意思她暫時恢覆不過來了,她要目瞪口呆很久很久。

而張修卻放開了她的手腕,一身輕松地站起來。

“行了,你不用回應我了。”他垂眸俯視地上的竹筍少女,淺笑的眉眼含著驕縱,“我認為這樣比較實在。”

他說完就轉身走開,邊走邊低頭看手機。

留下饒束懵坐在地上,兩手撐在身側,眼睜睜看著他漸漸走遠。

她無意識舔了舔唇角,憋不住,朝著他背影吼道:“這是我初吻你知不知道!!!”

前面那人停都沒停,他反手向後,在他自己的左耳耳側打了個響指。表示他聽到了。

饒束:“……”

他的左耳戴著一顆很漂亮的簡約款耳釘,正面閃耀,背面只能看到一個類似於耳迫的東西。

他拐出塔樓,低頭看著手機,身影很快就從她的視線範圍內消失。

正是臨近中午的時間段,長城北八樓的游客很少,可還是有幾個人被饒束的那一嗓子震驚到了,少許陌生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饒束默默用指尖摸了摸唇角,皺皺眉,爬起來繼續撿草莓。

她邊撿邊自言自語:“戴了耳釘,了不起啊?會打響指,了不起啊?走路好看,了不起啊?這全都不是可以隨便親別人嘴唇的理由好嗎!初吻怎麽可以這麽隨便呢……初吻應該是很鄭重的呀笨蛋……重點是,我還沒吃薄荷木糖醇啊……”

梁箏在電話裏隱晦地傳達了買方收到第一批貨物後的反饋。

張修本來不應該接通這通電話的,他常常建議梁箏發短信,不要選擇通話的方式。

因為在短信裏可以使用各種代號密碼,隱藏起真實信息,而通話就比較難做到了。

他毫不懷疑自己的通訊信息仍處於被監控的狀態。

結束了與梁箏的通話,張修站在原地,隨意眺望,腦海裏的棋局緩慢推進對弈。

每顆棋子走過的路線都留有不同的痕跡和氣味,有的血腥,有的空白,有的扭曲,有的碎裂。

都沒關系,只要它們最終抵達他所指定的那個位置,幫他誘敵,幫他驅殺,幫他擴張,幫他攻守。

達成目的就行,誰在乎其過程?

在博弈論中,他需要成為一個千面人。對一千個人就得有一千種接近和獲取對方信任的方式,這樣才能在關鍵時刻最大程度地得到他們的忠誠。

這一年,張修時常有這樣的錯覺:感到自己不是自己。

但他若不是他自己,又還能是什麽惡魔?

手機短信的對話列表裏,與司機的對話停留在六月二十二日,那天司機發短信說堵在高速路上了。

張修與司機的短信對話每一句都簡短明了,他發出去的除了位置信息和時間信息,其餘全是【OK】。

可是,一個時時刻刻在車上備夠他愛喝的飲料的司機,又怎麽會只是個與他關系簡單的司機?

丁恪被廣州當地的警局拘捕後,司機當晚就辭職了。

其實大家都很清楚,那天晚上,沒有什麽【堵在高速路上了】,堵司機的根本就是丁恪的人。這樣丁恪才有理由親自去接他。

所以事後司機慌忙辭職,看起來也很正常,就是一個被一群高素質流氓嚇壞了的普通人。

畢竟,誰他媽當個學生的司機還會被堵在廢棄工廠出不來?

丁恪忙著自救,沒人會去在意一個辭職了的普通司機。

只有張修知道,現在司機正在幫他運輸第二批商品,以合法的開票證明,走·私違規的軍火裝備。

從東南亞,運到中國北京,他把整個運輸隊交給司機。因為在他手上,沒有其他可用的人了。

與此同時,司機也承擔著巨大的風險,整個過程中一旦出現問題,首當其沖的必定是司機。

僅用金錢利益,是無法完全保證陌生人的誠信與忠心的。擅長交易的人都懂這個道理。

但與大多數喜歡通過拿捏別人的把柄來增加勝算的商人不一樣的是,張修喜歡反著來。

與其握著尖刀對著別人的軟肋進行威脅和恐嚇,他更喜歡讓別人心甘情願地接受他的安排和要求,或者說,操控。

要知道,受威脅的人擁有百分之百造反的底氣,可自願臣服的人卻並沒有多少主動背叛的勇氣。

就這麽簡單的道理,把人性和人心玩夠就行。

至於到底是如何做到讓人自願臣服的,這屬於領導力,部分與生俱來,部分需要後天的刻意訓練。

張修從沒思考過自己的領導力來自於哪裏,思考這種問題顯然是浪費時間的。

此生只需人盡其才,無需過分追究來源。

他極少與受他雇傭的那些人直接接觸,大多數時候,他需要一個信得過的中間人,來作為一道緩沖的屏障,避免危險直接沖擊在自己身上。

所以說,剖開來看,周旋在博弈論中的主角,雖然理智、冷靜、專註於贏,可其本質終歸是殘忍的。

對自己,他懂得人盡其才;對別人,則更多是物盡其用。

但是,沒關系的。

沒關系,真的沒關系,我們這種人就是這樣,一心求勝。

有什麽關系呢?

我也就只能這樣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多壞也沒關系。

直到某一天,這句話徹底失效。

到時候,我必將面臨生命中的終極拷問。

而我必不能退縮,哪怕交出靈魂。

我這早已被掏空了的靈魂。

上帝想要的話,就伸手來拿啊。

“你怎麽又拿走了我的草莓?”

“這個是我給自己洗的!”

“你能不能自個兒洗啊?”

幫某人洗完第六個草莓,饒束終於忍不住轉頭去看他,一連說了三句話,是非常不服氣了。

這麽心安理得地享用著她的勞動成果,她簡直懷疑這人在家裏是個小祖宗來的。

“為何要我洗?”張修理所當然地說,“誰帶來的誰洗。”

“我……”她真的沒有被氣到內傷!沒有!!

先前那盒掉了兩次的草莓已經被饒束扔進垃圾桶了,她把瓶裝純凈水倒進另一個塑料草莓水果盒,浸泡了一會兒,再逐個清洗。

可是呢,她洗一個,他就從她手裏搶走一個……

饒束幽怨地繼續洗第七個,心裏想著,這一次,一洗完就要趕緊塞進自己嘴裏,看他還怎麽搶。

而旁邊那人卻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樣,他“嘖”了一聲,不知何時拿了她的紙巾,邊擦手邊說:“第七個開始,剩餘的都給你,不用費勁想著怎麽搶先一步吃進嘴裏了。”

饒束:“……”

她那明明是很有鬥志的想法啊,怎麽被他這麽一說就顯得她很餓死鬼一樣??怪讓人不好意思的。

為了轉移這種不好意思,饒束問他:“甜嗎?”

“甜我就不會吃了。”

“你這麽討厭吃甜的啊?”

“個人習性。”

她突然笑了起來,“這也能扯上‘習性’啊?動物才講究習性什麽的吧。”

“難道人類不是動物?”

“這麽說好像也有道理。”饒束點了點頭。

她洗好了草莓,咬了一口,舌尖頓時有微微的酸味彌漫開來,但仔細品嘗,其實還是甜甜的。草莓本來就是甜中帶酸的水果。

“挺甜的啊。”她擡起頭跟他說:“難道你前面吃的那六個都是沒熟的?”

張修看她一眼,“你的猜測還可以再飛逸一點。”

饒束笑得眼睛彎起來,“我的猜測很正常啊。那不然,為什麽你吃到的都是不甜的?反正我這個挺甜的。”

他又看了一眼她手裏拿著的那個咬了一半的草莓,惡趣味突至,便似開玩笑一般說:“那讓我嘗嘗你那個?”

“不可能!”她立刻縮回手,把草莓護在身前,離他遠點,“你別又想搶!剛不是說剩下的全給我了嗎?”

“……”張修發現她把重點完全搞錯了。

重點不應該是,那是一個被她吃過的草莓…嗎?

誰他媽真的想吃半個據說很甜的草莓?

然而他就是壞心,靠近她,似笑非笑,“你這個給我,下山後我再給你買,你想吃多少我就給你買多少。”

“你幹嘛非要吃我這個?我都……”饒束本打算嘴硬兩句就乖乖交出草莓的,畢竟這樣能換來更多更多的草莓呢。

但她說著說著,低頭一看,看到自己手裏那個被咬了一口的草莓,她終於察覺到重點了!

她二話沒說,直接把那半個草莓扔進嘴裏,用近乎狼吞虎咽的速度吃完。

張修:“……”

強。

真他媽強悍。

饒束吞下草莓之後,還特別孩子氣地在他面前張開了嘴,微仰著頭,像小時候在醫生面前張開嘴讓醫生檢查扁桃體一樣。

她輕聲說:“啊——你看,沒有啦!被我吃完啦!”

“……”他垂眸一笑,懶得說她幼稚。

饒束又小聲哼唧,補充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共吃一個草莓什麽的,我口水都沾上面了,你再吃,這不就是、又想騙我間接接吻嗎……”

“說什麽?”張修本來已經打算不跟她計較了,聽到她這句小聲的嘀咕,他又挑了挑眉,再向她走近一步。

“來,湊我耳邊來,再說一遍。”他略彎下腰,偏頭,連位置都給她騰好了。

饒束往後退,眉開眼笑地裝傻,“沒說什麽呀,就是那個,我吃到的草莓好甜哦,我的運氣絕對比你好!”

她剛退了一小步,脖頸被他摟住,頓時挪不動了。

“當我給你機會的時候,就不要試圖對我轉移註意力了,”他用很低的聲音和很隨意的語調說出這句話,末了還禮貌性地征詢她的同意,“好嗎。”

每當這種時候,饒束在張修面前就根本沒有段數可言,被秒成慫人,一個勁點頭,“嗯嗯嗯知道了。”

他滿意地勾勾唇角,“好,那你再回想一下,你剛剛在小聲嘀咕什麽。”

“我……”她別開臉,清嗓子,“就,我說,你那麽想搶我那個、吃了一半的草莓,看起來就像是,想趁機……騙我跟你……接吻……”

最後一句話說得真是無比之艱難啊,她根本不敢看他。

張修摟著她脖頸,靜靜聽她說完,爾後若有所思地點點下巴。

“所以你認為…我想吻你的時候還需要用騙的?”

饒束隱隱預感這句話大有玄機,她悄悄把視線移回來,剛一對上他的臉,就看到他抿唇一笑。

“天真。”他說。

然後他用另一只手捧起她的臉,桃花眼註視著她的眉眼,以一種緩慢又莊重的速度低下頭,雙唇輕輕貼在她的唇上,位置不偏不倚。

他的唇跟他的手指一樣涼。

她記得他的唇色總是很紅,但又不是抹了口紅的那種紅,總在不經意間誘人遐想。

除此之外,饒束的腦子裏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反正,他貼著他吻了多久,她就僵直了多久。

幸好沒伸舌頭,不然她……她也不知道她會怎樣。

直到張修放開了她,站直了身。饒束還維持著原樣,僵直。

先前那個,她還可以安慰自己說,吻歪了,只吻到唇角,不算數、不算數的……

可現在這個,一點都不偏,還持續了這麽久。

“這個真的是初吻了你知不知道!!!”她狠狠地瞪他。

張修輕“嗯”一聲,眼裏藏著促狹的笑,“知道。所以我才放慢了動作。”

“……”饒束繼續瞪他。

她真的很在乎初吻的,他到底知不知道啊?

“這樣還不行?”他屈指輕蹭鼻尖,“所謂鄭重的初吻,難道不就是這樣嗎?”

“……”饒束皺著眉反應了一會兒,頓時大囧,“你,你又偷聽了什麽!”

“嗯?”

“我問你是不是躲墻角聽我自言自語了!”

她越窘迫越緊張,張修就越慢條斯理。

他走開幾步,靠著塔樓護欄,故作努力回想。

然後不緊不慢地說:“也沒什麽,聽到的大概就是這樣:啊那個戴著耳釘、會打響指、走路又好看的人竟然強吻了本竹筍,本竹筍都還沒吃薄荷味木糖醇清新一下口腔呢,他怎麽可以就這樣吻了我呀?初吻可是要很鄭重的啊,他個笨蛋怎麽就不知道呢…”

張修忍著笑,學得入木三分,連語氣詞都給模仿出來了。

一說完,他就笑得扶住塔樓護欄,眼角眉梢全是洶湧的笑意。

而饒束已經站在原地無地自容了,臉紅得堪比草莓。

“我沒有自稱‘竹筍’!”她還想垂死掙紮一下,紅著臉,試圖跟他理論,“我也沒有說‘強吻’這個詞!”

他挑眉,“我只是同義替換了,有問題嗎?”

“你強詞奪理!”

他不以為然,“能把理奪過來的就是強者。”

“……”饒束睜大雙眼,這他媽,她居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但她還是很不服氣,“可是,你到底怎麽聽到的嘛……那個時候你明明都已經走了,我看著你走的……”

她這嘟嘟囔囔的模樣讓他覺得好笑。

“我就在塔樓背面,耳力好。”

事實上,當時張修正在回短信,回完短信就接到梁箏的電話了。假如她再遲一點說,也許他就聽不到了。

饒束拍了拍自己的臉頰,低下頭繼續洗草莓。這個尷尬,她可能需要用一年的時間去消化。

“張修你真是超討厭的……”她小聲,把洗好的草莓一口吃掉,賭氣一般。

“這難道就是…”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傳說的撒嬌?”

“咳咳咳咳!”饒束的臉蛋又他媽飈紅了,“這什麽鬼!我不會!”

張修繼續故意,“我知道你是一棵謙虛的竹筍。”

“收皮啦!”她用粵語回了一句。

“說好的文明游客呢?”

“文明的游客也會說臟話的我跟你說!”

“那你可以悄悄跟我說,沒必要這麽大聲。”

“……”饒束快速環顧了一圈周圍,發現果真有幾個人往這邊投來圍觀性的目光。

她感覺跟這人在一起,臉紅和生氣簡直都成家常便飯了。

她氣不過,收好水瓶和水果盒,拉好背包拉鏈,朝他那邊走去。

“吃完了?”張修收回眺望遠景的目光,轉而看她。

他剛打算站直身整理一下衣服,冷不防被她用雙手抱住脖子。

饒束踮起腳尖,用偷襲一般的速度,在他右耳耳垂上咬了一下。

快,準,憤怒。

留下幾個小牙印。

張修有點震驚,是那種‘我明明把你攥掌心裏你特麽怎麽還給我蹦出來了’的震驚。

“你!也感受一下!”饒束放開他,氣呼呼地“哼”了一聲,收尾。

而他站在原地,擡眼看著她背著小背包的身影,略感不可思議。

好的,決定了,很有必要在右耳也戴一個耳釘。

你還能連著耳釘一起咬不成?

下山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氣溫高,光線強,空氣悶。

兩人本來想乘坐纜車下去,但聽聞八達嶺長城的纜車三快二慢,又放棄了。

最後沿著原路返回,他走在她後面。

途中,饒束只在給他遞水的時候跟他說了兩句話,其餘時間兩人都累得不想開口。

一直到乘上出租車,回酒店的路上,饒束癱在後座啃著水蜜桃,補充元氣。而坐在她旁邊的人,又低著眼眸在看手機了。

“這個好香,你真的不要試一下嗎?”她舉著手裏的水蜜桃在他面前晃了晃。

“幾分鐘前你問過一遍了,”張修沒擡頭,“若的確很想跟我說話,我建議你換個話題。”

“誰說我想跟你說話了……”饒束縮回手,繼續啃桃子。

她的坐姿非常不講究,怎麽舒服怎麽來,就差翹個二郎腿搖一搖了。

但在安靜的時分裏,她偷偷用眼角餘光觀察他,感到心虛,然後默默調整自己的坐姿,至少看起來不像個無骨人。跟他並排坐著也不丟臉。

不是……饒束就想不通了,他腿不酸不疼嗎?腰呢?爬一趟長城回來,竟然還能坐得這麽貴氣。

“張修,”她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獨生子啊?”

他笑了一下,“別這樣提問。”

“啊?”饒束楞了,也有點不好意思,怕冒犯到他,解釋說:“我只是好奇……”

他“嗯”了一聲,表示他知道。

她摸摸額頭,然後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張修看完收件箱裏的最後一封未讀郵件,擡起頭來看她。

“當你對某個人的某方面信息懷有好奇卻又無法直接得到答案的時候,這說明他主觀意願上並不想向你透露該項信息。此時,直接詢問就是最愚蠢的方法。”

饒束摸著額頭,一臉懵。

“你可以用試探性的方法,把可能性選項藏在平時的聊天對話裏,然後根據對方的話語,主動排除答案。”

“比如,想知道我是不是獨生子,你可以在聊天的時候裝作這樣不經意地問我:你這麽懶,你的兄弟姐妹們到底是有多愛你才能跟你一起長大?”

饒束聽著聽著,笑了起來,“你是在教我怎麽套你的話嗎?”

“沒。”他收起手機,“我是在間接告訴你,我不是獨生子。”

“……哦!”她笑著往後靠,偏頭看他,“你這人說話也太……玄。”

“嗯,就是這種感覺,”饒束又肯定了一遍,“很玄,好像所有主動權都在你那邊一樣,你想怎麽說都可以,總之你擁有最終解釋權。”

張修也靠在座位上,偏頭與她對視,淺笑,“喜歡嗎?”

“哈?”她被他問得措手不及,“怎麽一下子又扯到這上面去了?”

“總結出某個人的某個特點,接下來的不就是說說自己對這個特點的態度嗎?”

“誰、誰說是這樣的啊?”

他笑,“我說的。”

“我暈!”饒束以手撐額。

想了想,她又小聲說:“好像挺喜歡的。”

“嗯?”

“就,你那個,說話的特點,我還挺喜歡的。”

“以後說這種話的時候可以適當大聲一點。”

饒束笑著低下頭,“你真會賺好處哎!”

“我對其他人未必如此。”這是真話。

“你都這麽完美無缺了,就不要再分毫必賺啦。”

聽到她這句話,張修沒有立刻說什麽。

安靜了一會兒,他才語氣平靜地告訴她:“不要輕易認為某個人是完美無缺的。”

饒束擡頭,眨眨眼,“如果我說我只對你有過這種看法,你信嗎?”

“信。”他答得很坦然,“畢竟你都表現得如此明顯了。”

“……”

有時候饒束真不知道該怎樣在他面前藏起自己熱烈的喜歡。

她只求這一切都能維持得足夠久。

如果能一直跟他在北京這樣游玩就好了。

在她發呆的時候,張修把頭偏向車窗那邊。

他很清楚,他與她都只看見了彼此的某一面,而已。

我們人,是極其覆雜的一種生物。

真實世界裏,也許童話可以搶先一步抵達我們的生命,但醜惡也一定不會缺席。

饒束,你要記住了:我與你過去所遇見過的所有人一樣,美與醜並存,善與惡皆有。

此時此刻,對你來說,我唯一的珍貴之處可能就在於:我對你感興趣,以及,有點喜歡你。

這世上並不存在完美無缺的生命體。

一整個下午,饒束都坐在寫字臺前覆習期末考試科目。

她那挺直的脊背,那端正的坐姿,那認真的側臉,那安靜的氛圍,無一不讓張修反省自己的學生身份。

他對著電腦屏幕閱讀完幾十份不同公司的財務報表,終於覺得眼睛疲累時,合上電腦,一轉身,見她終於換了個姿勢,正趴在那裏寫字。

他掛上耳麥,單手握著手機,聽音樂,慢悠悠地走去吧臺找喝的。

他不習慣在工作的時候聽到任何噪音,所以經常在玩游戲時或者在屋裏走路時才聽一下音樂。

沒其他人在的時候,他也不會掛耳麥。他更喜歡使用室內音箱。

經過她身後,張修瞥見她面前攤開著的課本,貌似是…《大學生心理健康》?

因為他看到了“認識挫折”、“應對挫折”、“挫折承受力”這些字眼。

媽的。他真想敲開她的腦袋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認真在看課本上那些玩意兒。

能看進去的話,他還真挺佩服她的。

在吧臺那邊喝完半杯水,張修又掛著耳麥慢悠悠往回走。

他心血來潮拐到寫字臺,取下耳麥,隨意掛在脖頸上,懶懶地靠著寫字臺而站。

這樣一來,他終於成功地引起好學生的註意了。

饒束擡頭看他,“怎麽啦?”

張修的目光落在她的課本上,指尖捏著一頁,翻了翻。

“你們學校的期末測試還要測這一門學科?”

“是啊,”她點頭,“不過,是開卷考的。”

他又翻了幾頁,發現全是案例堆砌和口水廢話。說那是案例都是給封面上那幾位教授面子了。

真難為竹筍少女坐在這裏覆習了這麽久,如此用心地備考。

饒束看著他的紅潤指尖停留在她的書頁邊緣,又問:“你也是金融專業的,你們不用考這個嗎?”

“目前沒要求過測試這個學科。”但他小學的時候測試過,跟老師一對一、面對面,聊聊天,有個等級分數就行了。

“對了,”饒束用一只手撐住腦側,看著他,“我一直不知道你到底是哪個學校的。”

她剛說完這句,立刻伸手指著他,語氣有點可愛地威脅道:“你這次不準再給我忽悠過去了!”

張修收回停在她書頁上的手,低頭看了她兩秒。

他發現她想笑又忍住不笑的時候,眉眼就特別生動俏皮,跟她神情空洞時完全是兩個極端。

“你是不是又在想著有什麽借口可以忽悠我啦?”她終於笑了出來,“告訴你哦,別想了,以前那是我慣著你,所以才沒有拆穿你。這次肯定不會了。”

“這樣嗎?”他被她的用詞逗笑。

她一定沒見識過真正的‘慣著’是怎樣的。張修想。

“哎,你就告訴我啦,”饒束換了種方式,“如果我們的學校離得近的話,說不定以後我會去你學校找你聊天呢。”

“聽起來並不怎麽讓人期待。”

“……”她跨下肩膀,“你就這麽不待見我啊?”

他挑了挑眉,轉身去床邊的小桌,拉開抽屜,找出學生證。

上次他離開學校後就直接去機場了,學生證也跟著他來了。否則平時他是不會攜帶這種證件的。

重新走回她那邊,張修從她身後把學生證輕輕扔在寫字臺上,“我在藍天幼兒園的證明文件。”

他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的,爾後隨意在齊腰高的寫字臺上坐下。

他以為她會像往常那樣笑,但是這次她沒有笑。

竹筍仿佛被奪魂了,又是一動不動的姿態。這種模樣有點熟悉。

張修彎下腰去看她臉上的表情。

連表情也是介於冷漠和不知所措之間的那種。

他蹙眉,“餵。”

靠,她身上是不是存在一個隱形開關?他摁到她的開關了?

他搖了搖她的肩膀,剛想說話,她又突然回過神來了。

張修無聲松了口氣。這次不同以往兩次,這次她沒有哭。

“或許,”他瞇著眼,給她提出建議,“你願意的話,有空可以跟我簡單說一下你的情況。因為,在必要的時刻,我需要有可用的應對策略。”

否則以後再有這種情況,他叫不醒她,該怎麽辦?送醫院嗎?直接查出結果來,那她就沒有任何逃避的可能了。

他見她眼神游移,便又低了低頭,向她確認:“我說的,可以做到麽?”

饒束如大夢初醒,眨眨眼,“什麽?”

張修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幾秒,他當然可以辨別出一個人是否真的沒聽見近在耳邊的話語。而她是真的沒聽到。

他坐起身,直接問:“告訴我,你剛剛在想什麽?”

“我……”饒束又看向寫字臺上的那本學生證,她拿起來,試圖解釋,“這個,”她撓頭,“就,看到它,我就……”

她低下頭,聲音也低落:“如果我說我剛剛什麽都沒想,腦子裏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你……信嗎?”

“信。”張修用手擡起她的下巴,“但你要告訴我原因。”

“空白的原因嗎?”她捏緊他的學生證,“還是學生證……的原因?”

“你願意的話,兩個我都要聽。”他收回手,插在褲兜裏。

饒束把兩只手臂放在寫字臺上,看著白色墻壁說:“空白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偶爾就會這樣,很快就可以自己緩過來了。”

她說話的時候,張修在腦海裏快速搜索,腦中空白?這是什麽方面的功能故障?

“這個,就……”饒束又把手裏的學生證舉起來,清嗓子。

她顯然不太想說下去。

但他假裝沒看出來。因為他想知道。

饒束在停頓的片刻裏,腦海裏也閃過很多堪稱毫無破綻的撒謊說辭。

但她想起上午那會兒,他在山上親吻她,那時他的眼神好認真。

認真到……讓她忍不住去相信,相信張修和饒束,會一起走很長的路。

饒束已經很久不敢去相信這種事情了。

而人,只要撒了一個謊,就必定要源源不斷地圓下去。她早已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她不想對他撒謊。

一旦說了假話,就註定走不遠的。

可她要怎麽說?

饒束舔舔唇,轉頭去看他。

張修神色平靜,插著兜在等她說話。

她攥緊他的學生證,動唇:“我以前,交過一個朋友,跟你同校。”

她把學生證還給他,笑得有點自嘲,“剛剛這個證件突然掉在我面前,就讓我想到了那個朋友,然後我就、那樣了。”

她話音剛落,整個人撲進他懷裏,“張修,我不是神經病來的。我就是偶爾會這樣,真的……”

操,又哭了。

張修坐在寫字臺上,兩腳腳尖輕輕點著地板,她這麽一撲,他被她撲得往後倒,兩手撐著寫字臺臺面,才沒有撞到墻壁。

“我也不知道我走神的時候是不是、很醜很嚇人,”她悶在他懷裏,拼命抑制著聲音裏的哭腔,“如果很醜很嚇人,下次就,你就走開就好了,不要看……”

不要看一個神經病一樣的饒束。不看的話,會不會好一點啊。

他騰出左手,緩緩落到她背上,輕輕拍著,“我什麽時候有說你很醜麽?”

“有……上次吃酸菜魚的時候。”

“……”張修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背,“記性好了不起是嗎?”

她像是笑了,又好像沒笑。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學生證,“你那位朋友,還在念本科?”

懷裏人“嗯”了一聲,“大一。”

他笑,“大家都同級。”

話語問得雖然很淺,但是張修不認為自己能忽略她這種異常的反應。想想也知道,那不是她的普通朋友。

他又輕拍了幾下她的背,終於語氣輕淡地問出:“e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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