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 徐沖給宋明理打電話：

“武術老師找到了。”

宋明理楞了一下：“這麽快？”

“嗯。”

“是個什麽樣的人？靠譜嗎？基本功怎麽樣？”宋明理頓了頓，“他知道要睡地板上嗎？”

“知道。”徐沖手持電話，人站在學堂裏, 在他身後，老頭正四肢張開, 平躺在水泥地板正中央，陶醉地閉著眼睛，發出滿意的喟嘆。

“他能接受？”宋明理倒是好奇了，“到底是個什麽人？你試過他的基本功了嗎？”

“試過, 和我不相上下。”徐沖說道。

老頭聽到徐沖的話, 立刻揚起上身, 嚷道：“你小子很會吹牛, 剛才是老頭子大意了，再來比過！”

宋明理聽到電話裏傳來的聲音，有些詫異：“新來的武術老師……是個老人家嗎？”

倒不是對老人家有什麽歧視, 只是老人家的骨頭脆一些，萬一受個傷摔一跤什麽的，宋明理害怕學校賬戶這點錢不夠給人送醫藥費的。

“是。”徐沖頓了頓, “不過很強。”

能被徐沖稱為很強, 那就是真的強了, 宋明理松了口氣，不再擔心老頭摔一跤就進醫院的問題，不過, 真的那麽強, 為什麽會願意接受2000塊一個月的工資？還到這窮鄉僻壤的武術學校來當老師？現在武術老師的就業環境就這麽差嗎？

“你來看過就知道了。”徐沖簡潔地說。

“好吧……周六我來看看, 那網上的招聘通知, 我先撤下來了？”

“行。”

徐沖掛下電話, 看向地上的老頭。

老頭剛出現在的時候，他就覺察到老頭不是一般人。

能從張鐵蛋和他之間劫走雞蛋餅，說明此人出手速度非常快，快到徐沖都沒反應過來。

後來老頭表明來意，說是來應聘的，徐沖便沒打招呼，直接出手試他功夫。

老頭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還是反應迅速地擦身躲過徐沖的攻擊，只憑著這一招一式，徐沖就可以確定，老頭的武功路數和五虎山不同，反倒是和師父有點像。

“你認識我師父姜春來？”徐沖問道。

“不認識！”老頭氣哼哼道，“小子，竟然玩偷襲！來來，再來比過。”

“你先玩的。”徐沖不為所動。

“嘿，有意思，看你一臉沈悶相，沒想到這麽記仇，小子，你很對老頭子胃口！”老頭一邊說，一邊不斷挪動雙腳，“來啊，再耍兩下！”

“不耍，有課。”徐沖幹脆拒絕，“看不看睡的地方了？”

老頭只好收起架勢，頗為遺憾地說：“那就看吧，最好是硬板床，老頭子睡不了軟的。”

徐沖直接將老頭帶到學堂裏，打開門，讓他看到水泥地板。

老頭一路上還在逼逼賴賴地提出各種繁瑣的睡眠要求，一看到光溜溜的水泥地板，他的眼睛頓時瞪圓了。

“就是這裏。”徐沖告知老頭，並把學校現在沒有專門校舍的情況講了一遍，“我和學生們也睡在這裏，大家自帶鋪蓋卷。”

“這也太……”老頭咽了口唾沫，“合適了！老頭子找這種水磨拋光的特制地板大半輩子，沒想到竟然在這兒找到了，這種地板睡著特別舒服，嘖嘖，瞧瞧這拋光，這質地。”

老頭說著說著，就躺到了地板上。

於是就有了徐沖給宋明理打電話那一幕。

土土作為學堂的建設者，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學堂的地板就是普普通通的水泥地板，以前教室都是這種地板，節約成本、容易清潔，就是不怎麽美觀，也沒有木制地板那種柔韌親膚的感覺。

被老頭一說，反而像是他們鋪了什麽了不得的俄羅斯羊毛地毯一樣。

土土感到蹊蹺，便發短信給徐沖，讓他跟老頭確認一下身份信息，老頭還真的掏出了一張身份證，上面的名字是：戚松耘。

“叫我老戚，戚公，都行。”老頭嘿嘿笑道。

土土立刻把這個名字放到網上去搜索，沒有搜出結果，說明老頭不是什麽有身份的人物，否則這麽特殊的名字，怎麽也該有一兩條相關的。

“戚老師，歡迎你，我是徐沖，這所武校的校長。”徐沖簡單介紹了一下學校的情況，學生的情況，然後說明招聘意圖，“我想找一個能帶基本功的人。”

“嗯哼哼。”戚老頭摸了摸下巴，“可以。”

“不過，我還要考察一下你的授課方式……你能接受麽？”徐沖詢問道。

經歷過小張跑路事件之後，徐沖開始註意新來武術老師的心情，做事前先問一問對方意見。

不過，戚老頭和小張顯然不是一個風格的人，他擺了擺手，不耐煩道：“別婆婆媽媽的，老頭子不讓你看，你就不看了嗎？何必脫褲子放屁。”

“好，”徐沖點點頭，拿出一張宋明理擬定的空白聘書，遞出筆，“那我們正式簽訂聘用意向書，這是我校能提供的待遇，有什麽要求，還可以提，沒問題的話，就在下角簽字。”

徐沖能這麽快拿出聘書，要跟戚老頭簽字，那就代表著，他對戚老頭很滿意。

戚老頭看也不看一眼聘書，直接接過簽字筆，刷刷簽下自己的名字。

兩個人都幹脆利落，倒是一拍即合，早課直接由戚老頭教課，徐沖在一邊旁觀。

比起之前親和有禮的年輕體育老師，戚老頭從外形和行為習慣上看，都奇怪很多，走到學生們中間的時候，學生們臉上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就算年輕體育老師吃不了苦，跑了，也不至於破罐破摔，找來一個臟兮兮的古怪老頭吧，看他的衣服破破爛爛，像是從哪裏一路乞討過來的，頭發花白淩亂，已經很久沒有收拾，為圖方便，只在腦後紮一個低馬尾，小姑娘這樣紮還好看，老頭子這樣打扮顯得瘋瘋癲癲。

他走路的姿勢也很怪，兩手抄在身後，矮著身子，膝蓋外翻，像一只大螃蟹一樣晃來晃去。

戚老頭沿著學生們排成的兩行隊伍走了一遍，把每個人都仔細打量過，他矮著身子行動，比每個人的身高都要低一截，看人時便仰起臉來看，兩道銳利的目光在人臉上掃來掃去。

學生們都感覺有點不舒服，不像青年體育老師教時那麽輕松愉快，反倒是有種緊繃繃的感覺，說起來倒是和徐沖教的時候有點像。

“嘿嘿。”戚老頭怪笑兩聲，突然把手拿到前面來，手中不知何時捏著一根細樹枝，照著離他最近的學生的膝蓋“嗖”地打下去。

學生感到膝蓋內側一熱，接著，火辣辣得疼，剛想叫出聲，就又挨了一下，這次是在肩膀。

“誒唷！誒唷！”學生哪兒疼便往後閃，一時間不知身上挨了多少下，“啪啪啪”一陣樹枝飛舞，學生渾身又熱又疼，只想搶過那條樹枝，掰成兩半。

“別動。”樹枝尖端指向學生鼻尖，戚老頭得意洋洋地扭過頭，對著在場的其他人說道，“大家都看看，這才是標準的站樁，你們以前站的都是什麽，歪七扭八，長瘤子的老槐樹吧，也能算樁？”

學生楞住，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當做範例？他才入門，每天都練的很吃力，師父一向對他沒什麽表情，過來也就是糾正動作，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可是，戚老頭這麽一嚷嚷，其他人看過來，看向他的目光裏，少了幾分笑意，多了幾分欽服，他從他們的眼睛裏看得出，他們是真的在他身上學東西。

一些微妙的變化在學生身上發生，他自己看不到，但顯然，是戚老頭的那頓打起了作用。

“其實，練功嘛，沒什麽難的，就是兩點，爆發力和控制力。”戚老頭舉起兩根彎彎曲曲的手指，“爆發力，要看天賦，老天爺說你有，你就有，說你沒，你就沒，這東西沒有辦法，但控制力，人人都能練，能練的事兒，就是重覆重覆，刻進身體記憶。從心所欲而不逾矩。小子，記住了。”

最後一句戚老頭是跟挨打的學生說的，學生急忙點頭。

“用身體記住，不要動腦子，這事兒和腦子沒關系，你再笨，只要勤快，也能學會……”戚老頭再度負起手，在學生們的行列中巡視，遇到姿勢不對的，就是一頓樹枝伺候。

學生們不敢在三心二意，一個個都全神貫註地感受自己被調整過的姿勢，每個人對身體的感知不同，用同樣的語言去教，可能會站出不同的姿勢，但戚老頭的方法簡單粗暴，就是打到正確，再去體會正確姿勢下自己的感受是怎樣的，下次按照這個感受去校準。

徐沖在旁邊看了一個小時，沒有再看，往學堂後面來。

他拿出藍牙耳機，塞進耳朵裏，對著虛空問道：“怎麽樣？”

“很棒。”土土愉快地答道，“掉落率比你高。”

徐沖一怔：“真的麽？”

“真的。”土土笑嘻嘻，“不過你不用太挫敗，畢竟這裏面可能還有雞蛋餅的功效，下次吃完雞蛋餅再讓你試試。”

徐沖如釋重負：“不必了。有人能頂住日常課程，再好不過，我可以騰出時間來幹別的事。”

“你打算幹什麽？”土土好奇。

“我想到一個辦法，激發酸棗的異能力，不過，張小花不能在場。”徐沖道，“等到午課的時候，我就試試。”

“什麽方法？”土土更好奇了。

“成功了再告訴你。”

當天下午，其他學生準備上午課的時候，徐沖把酸棗單獨叫出去，足足一個下午都沒回來。

土土不由得有些擔心，徐沖做事應該是有分寸的，但有時候他又特別莽。

等到五點多的時候，土土擡出校長守則第二條，給徐沖發消息，讓他立刻聯系自己。

「馬上。」徐沖回信。

日暮降臨時，張鐵蛋開始做晚飯，徐沖帶著酸棗回來了。

張小花一臉慌張地站在門前，看見兩人回來，才松了口氣。

等到酸棗走進，張小花嚇了一跳，只見酸棗灰頭土臉，像是剛從草叢裏鉆出來，身上的衣服也被刮爛了，膝蓋摔破了一塊，兩只手更是不能看。

一看到張小花，酸棗立刻委屈地抽噎起來，從徐沖身邊跑過去，撲到張小花身上。

張小花接住酸棗，心中又急又怕：“酸棗，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是跟師父出去了嗎？你怎麽不跟住師父，是不是自己亂跑了？”

“不是，嗚……”酸棗委屈地抱住她的小女伴，“小花，嗚嗚嗚，師父他說我什麽都不會，我是累贅，不要我了……”

張小花楞住，一邊拍著酸棗的後背，一邊疑惑地擡頭看向徐沖：“怎麽會呢？師父怎麽會不要你呢？……師父，你到底跟酸棗說了什麽呀！”

“沒什麽，”徐沖說道，“就是她說的那些。”

張小花氣得晚上沒吃飯，陪著酸棗坐在臺基上，一邊安慰她，一邊罵徐沖不做人，酸棗已經這麽可憐了，竟然還刺激她，如果張小花在旁邊的話，肯定二話不說，拉著酸棗就走。

不做人，就是徐沖想到的方法。

他演不出惡霸，但可以演人渣，人渣不需要調動面部表情，也不需要覆雜的動作，只要往那裏一站，嘴巴說點不做人的話就行了。

但是張小花這個保護者在，就會壞事，所以徐沖想到這個辦法，趁著午課時間，單獨把酸棗帶出去，翻過幾座山頭，帶到真正的荒山野嶺，告訴她，學校不要她了，但是張小花很有天賦，學校要大力培養張小花，酸棗的存在，只能拖張小花的後腿，為了防止這種事的發生，徐沖不得不丟掉酸棗。

酸棗是滿心信任跟著徐沖出來的，翻過幾座山，走到荒地裏，她也沒有懷疑，可是，當她聽到這番話，看到徐沖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很多類似的記憶紛至沓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安全感瞬間崩塌，恐懼再次攥住她的心神。

酸棗一邊哭，一邊跌跌撞撞地走在草叢裏，追趕早就走沒影的徐沖，其間摔倒很多次，有一次還差點滾到山澗裏，天色一點點暗下來，酸棗終於“追上”了徐沖。

徐沖就站在前面不遠處的荊棘叢裏，酸棗打著哭嗝跑向他，求他不要丟下自己，不管幹什麽她都願意。

“那就證明自己不是廢物。”徐沖丟下一句，拽開荊棘叢，大步向前走去。

酸棗瞪大眼睛，望著被樹枝隔斷的背影。

……

“然後她瞬移了。”徐沖說道，他按照約定，向土土講完全部過程，等了一會兒，他調整了一下耳機，因為土土一直沒回話，他懷疑是藍牙信號不行。

“你真行。”土土的心情有點覆雜，“需要心理輔導嗎？”

“你說酸棗？有張小花陪著她，應該沒事。”徐沖道。

“不，我是說你。”

徐沖沈默了一下：“我沒事。”

作者有話說：

晚了，紅包=_=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