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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狗娘養的軍老爺兒
你大爺！
童新月心裏一邊罵人，一邊撒腿就跑。
她就是想要抄近道趕火車，好死不死就碰到一群軍痞子在放火殺人，偏偏還就是自己之前診治過瘋牛病的村莊，又一個腦子抽風偷偷摸摸從那人堆兒裏撈出一個小孩。
這麽一個感天動地的好人行為，他奶奶的竟然就被發現了！
縱使童新月使出吃奶的勁兒撒開了腳丫子跑，可還是老天不開眼，一個“狗啃屎”便跌倒在地，不費多大勁兒就被男人的給抓住了。
“擡頭。”
漫不經心的聲音，充斥了傲慢。
童新月暗道不好，僵硬著身子努力思索著該如何收場這破事。
“嘶。”
不過短短幾秒童新月思索的功夫，男人另一只手直接用力掰住童新月的下巴，毫不留情的向上一捏，仿佛骨頭都能被他捏碎。
狗娘養的！
童新月眼皮一個狠狠地向上翻起，看了下抵在自己頭頂的“槍牌擼子”，又打量打量了幾眼年輕的軍官。硬殼大檐帽，領子上幹幹凈凈，沒什麽標記。穿的是呢料，長筒靴上盡是泥巴。臉嘛，倒是白嫩俊俏的緊，掐幾下怕是能出水來。
看來只是個小小的班長，屁大點的歲數就抹了良知，不去抓山上的土匪頭頭，竟領著一窩狗腿子跟班掃射了滿村頭的人，也不管裏頭有幾個得病瘋了的。
縱是心裏頭這般想著，面子上童新月還是諂媚的緊，笑的和個三月頭的春花似的，“軍老爺，您英明神武，氣宇軒昂，一定真真切切明白小的確確實實只是路過，沒啥子幹系。”
“我沒那麽多耐心。”
獻媚拍馬屁這招看來對這男人沒用，暮色中童新月註意到勃朗寧的扳手一點點向後，視線就剩下那黑黢黢的槍頭。
“軍老爺，小的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哈哈哈。”
人在槍頭下，不得不服輸，尷尬地笑了兩聲，童新月祭出了“大招”。
“這些個活死人不盡是沒得治的，我們七醫生老遠子曉得這事兒，急吼吼地就吩咐我過來，您看這不，我就顛顛地過來了嗎？”
“你真是七醫生的人？”男人的表情似在琢磨，嘴角帶著捉摸不定的笑容，看的童新月寒森的慌。
“軍老爺，我，我真是七醫生的人，您不信可以問問邊上那瘦瘦的軍爺兒。”
極度危險的情況，讓舌頭都打了個結。童新月心底裏暗自唾棄了一下自個兒，又遙遙一指遠處一位瘦的和個“老處子”似的兵，這兵的老母親之前可是被她給救治過的。
被點到名的兵兒吞了一下唾沫，偷偷瞅了兩眼童新月，肥了膽子向前說道：
“爺，這妞真真是七醫生的人，前兩天我瞅著她在湘水邊上給守牛的娃子上了藥膏兒，還挨家挨戶地要陽燈燈入藥。”
沈默，長久的沈默。
就在童新月以為自己就快要死在槍下的時候，那槍牌擼子終於是被放下了。
“既然是神醫的人，那這病應該也知道該怎麽辦吧。”
像是幽幽古井中傳來的回聲，童新月沒想到這狗心人面的軍官好言好語起來，音色是出奇的入耳，不去做唱戲的真真是可惜了。只不過童新月聽著總覺得有幾分戲弄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自個兒多想。
“毛頭村這邊有個延續老特麽長的舊風俗——食死人之腦。我們七醫生說了，這就是爆發的原因，只要有一個出毛病去見閻王爺，後面吃過的個個都精神錯亂，看到個貓兒啊狗兒啊的，都要喊親娘乖乖。”
“既是風俗，還是延續了好多年時間的風俗，之前沒出過事兒，怎麽現在就有事找上門了？”那軍官的語調微微向上，手上還不斷撫弄著那把勃朗寧，童新月見了，只覺得這人賤的很。
王八羔子！
童新月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暗道：狗東西，就算告訴你本質原因是朊病毒導致大部分的蛋白質二級結構螺旋變成折疊結構，你丫的難道還聽得明白？
“哎呦呦，軍老爺您問我，我問哪個去啊？我家七醫生只說若是切開那些瘋狗似的人的腦子，裏面該是如同海綿般的模樣。我家七醫生還說，只要不吃這死人腦子，就不會再有什麽妖魔鬼怪的事情出來了。”
毛頭村是瘋牛病爆發的最初位置，也是最為慘烈的地方。整個村莊都被機關槍橫掃，只剩下為數不多的一些沒有患病的活人，而這些人若不是童新月來的碰巧，怕也是要到孟婆處領湯喝了。
“去剖開。”
男人的命令一下，身邊的兩名副官就拿出刀刃開始剖開死人腦。腦顱骨是很堅硬的，每一處的銜接都很緊密，兩名副官費了不小的力氣才將人腦給打開，一打開裏面濃稠的液體就朝地上直淌。膽子小的村民忍不住尖叫起來，隨後又死死地捂住嘴巴，好幾把“擼子”都對準了他們。
童新月轉頭看了眼那被剖開的腦顱，還不算是很徹底，能隱約分辨出灰質白質，不過空泡已經產生，人腦海綿狀初步成型。
“軍老爺，若是能再多剖開幾個，想必會更清楚。”
童新月掐著嗓子說著，臉上笑的好似快有褶子出來了。
“照她說的做。”
男人的命令一下，又有好幾個兵去剖人腦，為了穩定頭顱，其中一個士兵直接將手指插在死人的眼睛裏，眼珠子哧溜哧溜地就滾到旁邊的石頭邊兒上去，血汩汩地流。這一批出來的極是漂亮，空洞都顯而易見，整塊腦子就像是海綿一樣，仿佛放到河裏蕩一蕩，就能擠出不少水來似的。
002：回童家
“軍老爺，現在可否放行？”童新月看看天色，已經快要入夜了，再不走就趕不上火車了。
“若是再次爆發這病該如何？七醫生難道沒給個藥方？”
後面的村民都被解綁放了，被童新月救了的小屁孩也逃跑掉了，可這人還賴在童新月面前不走，最要命的是那槍牌擼子就沒收回去槍套子裏去。
“軍老爺您瞧瞧您這話，我也倒是想要有藥方，好救治這些苦難人兒，多多積德，將來去了陰間也好向閻王爺說說我的功德。可我家七醫生說沒有藥方啊！您這要我可如何是好？”
童新月苦眉愁臉的，說到最後像是不解氣般狠狠地跺了跺腳，就差掉幾滴金豆豆兒出來了。而心裏頭早已經將眼前這軍官千刀又萬剮。
“哦？是嗎？”充滿懷疑的口氣，向前一步更加靠近，男人半瞇起眼看著童新月，只讓童新月覺得心裏毛毛的，寒森的慌。
童新月覺得看了有半個清朝那麽久的時間後，男人才退回一步，笑眼如月，說道，“既如此，我也不強求。姑娘既是七醫生的人，那就送一程吧！”
反覆無常！
人山人海的火車廂內，童新月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朝外看起，那王八羔子的軍官竟然還在外面。拿出懷表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分鐘火車就要開了，總覺著不做點什麽就難解“心頭之恨”。
突然，童新月猛地從窗外探出半個身子來，對著外頭大喊道，“軍爺！賀督軍不近女色，我看您長得白白嫩嫩，試一試說不準就能成了！也不用委屈地做這小小的官兒了！”
時間點掐的正正好，童新月說完沒多久，火車就開動了。鳴聲響亮，齒輪交錯，蓋過一切的聲音。
“爺，要去攔下火車嗎？”副官身體一抖，想不到竟然有人對自家督軍如此大膽，低著頭問道。
看著漸漸遠去的火車屁股，男人冰玉似的臉上竟是有些笑意，一只手摸著下巴回道，“不用，回去將七醫生的資料送到我房間裏。”
已經離開湘城了，坐在火車上童新月還是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自己悲催。
想她一個21世紀醫學生，大三見習的時候遇到醫鬧，就因為保護國醫大師，擋了一刀，結果就悲慘地穿越到民國。
她童新月人生目標可是要活到一百歲啊！在這個年代，童新月覺得活到五十歲都很困難。
摩挲著手腕上的金手鐲，如果當初她不試戴國醫大師的手鐲，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了，至少還在現代醫院裏被搶救著吧！也不用應付什麽七大姑八大姨，想想這次從湘城緊急回到陽城的原因，童新月的眉頭就皺的死死的。
逃出去三年，想不到最後還得要回去。
火車咯吱咯吱了十幾個小時，終於是在下午的時候到達了陽城。車站裏盡是人，等車廂內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童新月才緩緩走出來。
本以為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童家的大管家也好找些，沒想到竟然還是找不到。等了好一會兒，還在車站內的都是一些粗布麻衣的貧民老百姓，背上背著好大的行李，手上還領著大包小包，還得空出一只手牽著娃娃。
“才回來就想要給我下馬威。”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將鬥笠帶好。看來她這個“阿媽”遠比她想象的要難相處的多。
在車站四周晃蕩了一圈，終於是瞧見一個報童，渾身上下盡是泥土，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
“去秋水閣，告訴裏頭的九娘，就說今晚會有客人來。”
童新月從包裏掏出一塊錢，哐當一下就扔到那賣報的小童面前，硬幣呼呼地在地上轉悠，啪的一下就被那報童的手給壓住，小心謹慎地揣到兜裏。
一張臟兮兮的小臉帶著諂媚的笑，“得嘞！小姐您萬福金安！”
這戰亂的年頭，普通百姓人家一月薪水也不過二十塊錢，童新月這一扔便是一塊錢，也難怪這報童欣喜若狂程度不比中了彩票少半分。
陽城是歷史古城，雖從地理位置來看算是南方的小城，可偏偏運河、鐵路還有鹽道都在這地方，加之地形特殊，易守難攻，向來便是這兵家必爭之地。
童新月包了輛黃包車子半小時就到了童家公館。從地上抓了兩把泥土就朝臉上撒，灰頭土臉的才從墻後頭慢慢走出來。
既然敢招惹她再回來，不給你們都脫層皮下來，怎麽也不劃算。
“哪來的人？小姐有沒有請柬？”
童家守門的傭人本是半瞇著小眼享受著暮色中的微風，餘光看到童新月這沒臉沒皮的臟模樣本以為又是哪裏來的乞討鬼，冷不丁就瞧見了那襖子下的蘇繡邊邊，眨眼的功夫，老身板就微微彎了下去。
守門傭人這些軀體變化，童新月早就看在眼裏，微瞇著眼擡頭看了看著童家公館的大門，屹立大門兩側的獅子，其中一只石獅子的後頭，已經壞了一小處，絲絲點點的裂紋朝前擴張漫延著。
看來早已經是金玉其中，敗絮其外了。入不敷出，連門面也舍不得丟幾個錢修補修補。
“您是大管家嗎？我可終於是找著您了！”
努力不眨眼一分鐘，童新月的眼睛內已經有盈盈的淚水，只不過配著這灰頭灰面的樣子，只叫人覺得要朝地上扔個幾毛錢。
“不成，你是來找大管家的？那你可找錯人了，我可不是。你在這候著，我去喊大管家來。”
看門的傭人一看童新月這架勢，趕緊的就叫人去喊了大管家來。
003：下馬威
下午四五點的時候，童家的大管家童富貴正在房間裏偷得半刻閑，冷不丁外頭守門的老不死就來擾清夢。起來的著急，外套都沒披上一件，如今外頭風吹的直叫人縮手。步履匆匆的趕到大門口，大管家童富貴抖著腿朝著站在石梯底下的喊道，“你是哪個？”
“我就說您貴人多忘事，接我這種上不得體面的小姐根本入不了您的眼，縱是在火車站裏望穿了眼也看不著您身影。幸好趕巧了，被我誤打誤撞找到了方向頭兒，也不勞駕您多費心了！”
管家一出來，童新月這戲說的是比唱的還好聽，直把那童富貴說的是兩眼直瞪，七分驚愕三分懷疑。兩只渾濁如淘米水般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童新月，像是被人點了穴道，轉化變通不得。
“您，您是新月小姐？”
“的虧了管家還能記得我名字，正是正是！”
童新月樂呵樂呵笑的和那鄉下來城裏，沒見過世面的窮酸人家一樣，讓大管家原來對她的懷疑也消去了幾分。
“喲！新月小姐您不是明天才到的嗎？怎地今個兒就到了！我老小兒真是造孽，竟讓小姐……哎，罪過罪過！新月小姐您趕緊地進來，外面風大，小心別著涼了。”
童富貴心裏頭轉過千思萬緒，對童新月的看法也高上了幾分。太太早已經吩咐了不用去接，沒想到這鄉下頭的小姐竟還能摸索著過來。
“多謝多謝！”
童富貴三言兩語就將火車站接人的事情給糊弄過去，童新月也不計較，笑得像是正月頭的春光似的，挨著三步的距離就跟在童富貴的身後進了童家公館。
說是童家公館，實際上根本不是童家建造，不過是前朝滅了之後，占了人家前清達官的府宅，連個買辦費都沒出幾毛，多去局裏頭跑兩趟，賣個人情，這公館也就成了。
彎彎繞繞了許多圈子，也數不清到底過了多少個小門小戶，童富貴在一處花園模樣的地方停了下來，招手將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招到一處悄聲耳語了一會兒的功夫，才又回到童新月跟前。
“新月小姐，老爺太太還有小姐公子都在用膳，這會子怕是不太方便見您，委屈您在這裏先坐會兒，等老爺消完食我老小兒就進去稟報。”
“裏頭還有些什麽人在吃晚飯啊？我不能一起進去吃嗎？大管家，您看我這都餓的虛搖搖的了。”說罷，童新月就步伐矯健地朝正廳裏頭沖，那模樣怕是餓了三兩天的乞丐都遜色不如。
“哎呦！這可使不得！使不得！”童富貴看到童新月這模樣嚇的嘴裏都念起了佛，趕緊地要旁邊的小丫鬟攔住童新月。這要是在飯點的時候攪了大太太的興致，那可不是一點點的要人命啊！
“新月小姐，老小兒也知道您舟車勞頓，肚子裏空空蕩蕩的，難受的緊。不如您先去凈了面，洗兩把臉，老小兒這就吩咐後廚給您做晚飯。您看這樣成不？”
“成成成！不過這臉就不必洗了，我素日裏邋遢慣了，只要不餓著我這肚子，萬事好說！”
眼角劃過狡黠的星光，一聽童富貴這話，童新月就一臉滿足地坐在走廊邊上的圓石椅子上，懶洋洋地趴在石桌上頭，像極了東邊院子裏吃飽了就曬太陽的野貓。
“最好不過，最好不過！”
童富貴連道了兩聲後，笑意盈盈地隨手吩咐了一個小廝去廚房叫了菜，而後尋了個由頭就朝自個兒屋子走，老爺和太太吃晚飯至少還得半個時辰，在外頭幹等著凍的慌，他年歲可大了，比不上鄉下來的野丫頭身子骨健壯，得將過年新制的棉襖給拿出來。
童富貴一走，原本稀稀拉拉圍繞在童新月跟前的幾個丫鬟也陸續離開。說會盡快端來的廚房飯菜，等了半小時才等來一碟子的清水包菜，還有一小碗幹巴巴凍成一團的米飯。
冷哼一聲，童新月趁著沒人，將那菜和飯全都給推到地上去，碗碟碎的七七八八，劈裏啪啦的響。
這聲響終於是將周圍打掃傭人的註意力吸引過來。童新月聽到打掃的小丫頭嘴裏嘟嘟囔囔不幹不凈的，笑瞇瞇樂呵呵的不說話。
從自個兒屋裏頭加了件厚實的棉襖出來的童富貴終於回來了。不過童新月還沒來得及熱情的招呼，童富貴轉了個彎兒，腳一跨就到正廳裏頭去了。過了一小會兒功夫才又出來，笑的和九月的秋菊一樣，臉上一層一層的褶子皺紋。
“新月小姐，您今個兒來的可真是運氣好，小老兒剛剛去大廳裏頭瞅了眼，老爺太太們都已經用完膳了，您啊可以進去了。”
“真是湊巧湊巧，看來我今個兒的運氣還不賴，有空了還得要去菩薩廟裏多多燒香，求菩薩多多保佑。”童新月滿心歡喜地站起身來，顛顛地朝著大廳裏小跑去。
童新月在前面跑的飛快，只看見那鞋底子面翻翻的，童富貴在後頭伸出手想要攔住冒冒失失的童新月，可轉念一想，這可是童家的大小姐，太太的眼中釘肉中刺。自個兒剛剛真是昏了頭，要是被太太看到了，指不定一頓明裏暗裏的“教訓”。
穿的單薄，又在寒風裏坐了一個時辰，童新月臉上早就沒凍的沒了知覺，這會兒子才進了屋，就感覺有暖氣呼呼地朝身上湧，滿足地瞇起眼，同時眼睛也滴溜溜地打量著四周。
四四方方的梨木雕花八仙桌上還有一些剩菜剩飯，傭人們手腳麻利地收拾下去。坐在上頭首位的是她名義上的父親母親，童德秋和郁佩珍。左右兩邊各有兩排四出頭官帽椅，卻只坐了一人。
“果真是鄉下來的丫頭，什麽禮數教養都沒有，見到人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嗎？”
童新月還未開口，郁佩珍就先開了腔。圓囤囤的臉上盡是橫肉，蹦出一個詞兒來臉上的肉就抖一下，看的童新月好不樂呵。
004：什麽狗屁的親事
郁佩珍是郁家的小姐，童德秋的正妻，也是童新月明面兒上的“阿媽”。三年過去了，也不知是福氣太多還是油水太多，不到四十的年紀，竟比童新月記憶中要胖上不少，臉上塗滿了白粉兒，顯得整張臉又白又嫩，像極了那水腫的人兒。
童新月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肥婆”這個詞比較適合郁佩珍這女人，越看越覺得自己形容的貼切。
“盡在這裏傻笑個什麽勁兒。我說話你是沒帶耳朵聽嗎？”郁佩珍中氣十足的一說，手還象征性的拍了下桌子。沒嚇到童新月，倒是把旁邊服侍的小丫頭嚇的抖了抖。
“夫人您也知道我是鄉下來的，又在外面鬼混了三年，不學無術。您菩薩般的心腸必定願意多擔待擔待我。”知曉郁佩珍是想要給自己下馬威，童新月便狗腿地回覆著，邊說還邊搓著手，笑的眼睛都瞇在一起，只差一根針就能縫合的嚴嚴實實。
“哼，油嘴滑舌，以為說幾句好聽的就能混過去，還以為我們童家是鄉下的小門小戶不成？”郁佩珍微微擡起頭來，傲氣的很。下面裏頭低賤的狗腿子阿諛奉承的話說的可不少，漂亮話可都聽膩了。
郁佩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看著童新月就像是晚清裏的那幾個貴族看著貧民一樣，童新月心裏頭厭惡極了這眼光，可想想表妹杭維歡還在這胖女人的手裏，不得不在心裏壓下這口氣來，又笑瞇瞇的將話頭轉向童德秋處。
童德秋勉強算是新舊社會交替時的新青年，年輕時樣貌倒也算是俊朗，又加之功課好，迷的郁佩珍團團轉，借著郁家的勢頭官是越做越大，現如今已是陽城鹽務局幫辦。只不過畢竟是沒良心的種兒，衣錦還鄉竟生生強了童新月的阿媽杭韻清。
“父親大人許久不見，不知身體是否一切安康，女兒在外頭三年來日日夜夜向觀音菩薩祈求，保佑您一切安康，萬事順利。”
“我身體還算硬朗，不過你母親為了你的事情可是勞神費心了好久，身子骨也不向從前那般健朗了。不過總算你也回來了，你阿媽就是嘴上不饒人，心裏頭比誰都軟，知道你今年十五到了嫁人的年紀，早早的就給你張羅好了一門頭等好的親事。我看要是以後新詩和新雅出嫁，你阿媽都沒得這麽費心。”
穿著老式的長袍馬褂，手裏頭盤著兩只核桃，童新月和他說到話時才微微張開眼看了幾下，其餘時候都在閉目養神。童德秋這幅模樣倒是和過去無異，一副官老爺的做派。若不是童新月了解她這阿爸的性子，估計都快被他這幅慈祥寧和的面相給欺騙了。
什麽狗屁的親事，不就是拿她來做“替死鬼”的嗎？
“是啊！大小姐三年不回來，若不是我們太太心腸眼兒好，換做別家的太太該是得個‘健忘’的毛病，左不過就將大小姐給丟在腦後，隨便您在外頭是死是活，反正又和自個兒沒什麽幹系。”
童德秋說完坐在左手邊上的姨太太曼清就咯咯地笑道，不愧是戲班子裏頭的花旦，就算是笑這聲音也比旁人清脆悅耳十分，舒心的很。
“竟是如此？”童新月適時地擡起頭來，狀似驚愕又似暗喜，就算是滿臉的泥也擋不住眼中的光兒，“果真夫人是菩薩心腸，我是小人心。前頭沒回來時私心裏還齷齪的想著，太太將維歡妹妹接了去叫我回來，是要給我這三年不歸家的潑猴好看，竟沒想到是要給我安排好親事，用心良苦！”
一想到這兒，童新月就顯得局促不安，兩只手兒無處安放，最後竟是給郁佩珍連拜了三拜。不過這鞠躬的模樣倒是像極了清明時分燒黃紙祭祖的樣子，虔誠又恭敬。
“韻清妹妹走的早，就單單只留下你一個女兒，生前時候我和韻清妹妹沒能好好坐下來談談心，等她走後必定要好好照顧你。”
隱忍著面上的怒氣，童新月這跪拜的模樣郁佩珍氣的快憋出內傷，可轉念又想她只是個鄉下丫頭，又如此輕易地就上鉤了，顧忌著童德秋還在場，只得算了。輕嘆一口氣，像是不忍心回憶過去一般將頭偏向另一側，避開童新月。
“你心裏頭能拎清楚最好。”雖然心裏頭對這三年撒了腳丫子不見人影的女兒沒什麽好印象，可好在這女兒夠蠢。童德秋心裏頭一直懸著的一樁事兒終於是放下了，看向童新月眼光也帶著點溫度，“你三年在外到底是到了哪裏去？讓你阿媽和我好不擔心，現如今回來了這臉上怎麽也沒個正型？”
“回來的匆忙，況且女兒也曉得家中事務繁忙，大管家年歲又大，一時之間忘記女兒回來的日子也是常態。都怪女兒自己回家心切，一時不察，就跌了個狗趴屎，也趕不及清洗，讓阿爸笑話了。”
童新月邊說邊用袖子好不將就地在臉上胡亂抹著，連原本還算整潔的頭發也給擼的亂糟糟的。只不過總有幾塊地方怎麽也擦不幹凈，小臉上一塊白一塊黑的，似是陳年的老抹布，洗不幹凈。
“都這麽大的人了也沒個正型，等會兒子將下人們打盆水來，好好將這臉上清洗清洗，再換兩套新衣服，你看看你這穿的，都是什麽樣子！”
童德秋一只手微微擡起，象征性地指了指童新月身上穿的青綠色襖子，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這年頭，哪個有頭有臉的千金穿成這樣？想想家裏的新詩和新雅平日裏的穿著，童德秋對童新月便更是不滿了。
“阿彌陀佛我的老天爺！了不得了不得！”
姨太太曼清忽地從四出頭官帽椅上站起身子來，踩著高跟鞋滴滴咚咚地就快步走到童新月面前，一把將那青綠色的襖子一掀，露出裏頭做工精美的青綠色蘇繡新式改良旗袍，兩只塗抹了七七八八顏色的眼兒瞬間就睜的核桃大。
005：頂尖尖的蘇繡
“老爺！我們新月小姐看來這三年來在外頭過的可是好的很，您看這可是上等做工的蘇繡，這個月春川閣裏這樣式的也就單單只有四匹，還全都被督軍府上的小姐給買下去了。”
曼清這人本是秋水閣裏頭唱戲的花旦，童德秋將她贖回來也只是為了她的美貌，好吃好喝的供著。平日裏最喜穿衣打扮，金銀珠寶。故而曼清這麽一說，童德秋和郁佩珍也都同時吃了一驚，不過好在都是坐在上頭的人，還不至於像曼清如此大驚小怪，直接走過來扒了童新月外面的襖子。
“咳，曼清，我看你是想要春川閣的那匹蘇繡想的魔怔了，新月丫頭身上怎麽可能穿的是那樣好的布料？”
年紀雖然已經大了，可郁佩珍的眼頭見識好的很，縱是隔了些距離也看的出來曼清說的不假，那布料月頭的時候她也曾想買下來，可偏又舍不得那大把的錢兩。
“怎麽會？太太，新月小姐身上穿的這蘇繡，我可是前前後後看了不下十次，上面的針腳走位我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連那春川閣的老板都嫌我煩，沒臉沒臊的，每日過來只是看看摸摸，卻怎麽也不出點血買下來。”
曼清嘟嘟囔囔的，眼睛卻怎麽也不回頭看郁佩珍一眼，一只手揉摸著童新月的旗袍，不時感慨地驚嘆一聲。看向童新月的視線也帶了點深意，看來這大小姐可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三年的時間可長了，誰知道會不會發生點意想不到的事情？
“新月丫頭，這真是蘇繡？”童德秋不懂女人的衣服，只是看曼清和郁佩珍的臉色曉得童新月身上的旗袍怕是要價不菲。可那心裏卻是怎麽也不信的，他的女兒他清楚，怎麽可能有這麽多錢？當年童新月離家出走的時候，可是分文未帶。
“二姨娘真是好眼光。阿爸，我這身上穿的確實是蘇繡，還是頂尖尖的蘇繡。”
果然還是做下人的眼睛格外精明尖銳，她這身行頭就沒換過，可到現在二姨太太曼清才發現，而她的阿爸阿媽卻是絲毫沒有註意到這小細節處。
“你怎地會有這布料？還給裁剪好了做成旗袍？”
郁佩珍不敢相信，她心裏頭只覺得曼清那小騷蹄子眼睛花了，也不相信這樣上好的旗袍竟會出現在童新月的身上。她的新詩、新雅還沒有這等材質的衣服，衣櫥裏頭的衣服大多數還是去年入春買的，新的還沒加幾件。
“難不成是從哪個大戶人家裏偷來的？”郁佩珍上上下下打量著童新月，這麽臟兮兮沒有教養的模樣確實像極了街頭上那些無家可歸的乞丐，誰知道在外三年童新月到底靠的什麽謀生。
果然黑了心，連腦子也不好使了。童新月心想。
“夫人怎麽會如此想？”臉上是又氣又羞，童新月這表情拿捏的很是到位，“我到底還是念著是阿爸的女兒，就算是出門在外無人知曉我的出身，也該潔身自好，萬不能叫別人說了我的不好，辦事行差總是挑著小心謹慎的做。”
“哎呦，我就隨口這麽一說，新月丫頭你怎地還和阿媽急起來了？”郁佩珍笑容和藹，也快步從上頭走了下來，一把握住童新月的手來，親昵的問道，“你是阿媽的孩子，阿媽心裏頭總是盼著你的好，不希望你做了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你可懂？”
“夫人的好新月曉得，只是新月腦袋愚鈍，有些話啊總是聽不懂，原是開玩笑的也當了真。方才就是如此，夫人可不要見怪。”
郁佩珍看似在撫摸童新月的手，實際上不過是在看看手上到底有沒有老繭，是在外做了有錢人家的外室還是做著粗活謀生。童新月怎能不曉得她的心思？反手就將郁佩珍的手握住，臉上浮現點點粉紅，似是那粉嫩嫩的桃花骨朵兒，“說起來還有些叫人難為情，夫人可否能叫廚房裏頭做些吃食來，新月一天都沒有怎麽吃，這會兒子肚子裏空的難受的緊。”
“聽到沒有？新月都餓成這樣了都，叫廚房裏頭手腳快點，要是餓著大小姐了，仔細我扒了你們的皮。”
被童新月這麽一打岔，郁佩珍原本想要試探的話也被堵上了，沖著一旁服侍的小丫鬟疾言淩色道，活脫脫一副“掌家夫人”的模樣。
“真是可憐緊了我們大小姐，我想在外頭一定是吃不飽穿不暖吧？姨娘看著都瘦了好些。也不知道院子裏到底是哪個嘴巴長到屁眼兒上的，大小姐沒回來前就在家裏頭傳那些烏七八糟的話，大小姐要是聽著了千萬別往心裏頭去。”
曼清聲音嗚嗚咽咽的，可那眼睛裏就只是紅紅的，半點淚花兒都不見。挑起個手帕卷子朝童新月揮揮，轉頭就朝後頭的椅子上靠去。
“下人嘴裏的話你還當真了？新月才回來你就說這些，曼清我看你是越發不知輕重了。”童德秋坐在首位，看三個女人在一處嘰裏呱啦，只覺得聒噪，煩得很。又聽到曼清如此如此不知擡舉，只覺得心窩處又是一團火氣。
“阿爸，傭人們都說了些什麽？我想聽聽，左右也不是什麽真事兒，全當給女兒當笑料樂樂吧！”
曼清的話童新月如何不知，這院子裏下人們之間想要傳出什麽話來，還不是要看主子的意思？曼清如此說了，怕這謠言不是郁佩珍的授意便是童德秋的意思。
“不是什麽好話，不必入耳。”童德秋眉頭一皺，臉上隱隱有些怒容，“新月，你到現在還未說清楚，你這蘇繡的旗袍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出去三年，不關心女兒過的如何，是否溫飽。一回來只顧著這一身旗袍行頭，果真是好阿爸。
“不是偷不是搶，是女兒遇到一個貴人，得到的賞賜。”
“哪個貴人？”童德秋追問道。
006：童家兩姊妹
“貴人不讓我說名字，新月得貴人恩惠，這些年過的也還算舒心，故而怎麽的也不能違背了貴人的意思。還望阿爸見諒。”
不卑不亢，可言語間也沒了回轉的餘地，童德秋想要繼續追問，怕也會落了面子。索性也不問了，反正沒多長日子，這女兒就不在他眼前晃悠了。只不過沒問到答案心裏頭總是不舒服。
“你知恩圖報，講求誠信，這優點還是極好的，隨了我，我也不強求你說了。過會兒吃了晚膳，讓你阿媽帶你到你哥哥嫂嫂那處見見，在到後院裏頭見見你兩個妹妹。你不在，新詩和新雅兩人都想念的緊，日日在我耳邊念叨。”
七點的時候副局長那裏還有一場牌會，童德秋整理整理衣冠，叫下人趕緊地將他那輛保養的十分好的老式奧斯丁汽車開了出來，急匆匆的就要離開。
童德秋離開了，沒有一兩個時辰是不會回來，曼清和郁佩珍兩人平日裏原也是相見生惡，找了個由頭，曼清也晃悠悠回了自己的院子裏頭，只留下童新月和郁佩珍兩人在童家大廳。
“你大哥和嫂嫂今個兒在娘家飯店裏吃飯，估計飯後你嫂子還得去東洋人開的百貨店裏挑挑東西，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等你吃完了晚飯我先帶你去新詩和新雅那處望望，順便帶你進你的房間。”
郁佩珍打了個哈欠，果真是春困夏乏了，這幾日用完膳後總是困的慌。強行打起精神，招呼了童富貴的老婆王花站在旁邊照應著童新月，自個兒就邁著步子到後院裏頭去了。
童新月目送著郁佩珍離去，嘴上也不忘奉承兩句。等郁佩珍的身影看不太遠的時候就坐下來和王花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幾句話中，童新月就將童家的大致情況摸的差不多了。而半小時後廚房裏的人也送來了可口的飯菜，比童富貴去叫的飯菜的要好多了，雖是家常菜，卻也沒有缺斤少兩，油鹽醬醋至少是齊全的。
“大小姐，夫人說若是吃完了就去後院裏面見見新詩和新雅小姐。”
童新月吃的八分飽，滿足的癱坐在椅子上發出一聲嘆息。王花見了只覺得甚是不文雅，沒有一點點大家閨秀的模樣，童新月才伸個懶腰，王花後腿就將人給拉起來。
“好好好，我去便是。”被一個婆子這麽拉起來，童新月笑嘻嘻的，不過背後有一個郁佩珍就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一個婆子也敢造次。
童家公館原本就是晚清達官的房宅，故而童新詩和童新雅兩位小姐也都是住在後院，只不過比起前清小姐，她們的出入可就自由多了，吃喝用度童德秋也是力求不和督軍府上的小姐差太大，在整個陽城上流小姐圈子裏頭，至少童新詩和童新雅可是擡得起頭來的。
“新月姐姐，這裏這裏！”
童新月還未看到童新詩和童新雅的屋子，老遠就先聽到童新雅極熱情的呼喊，身材高挑的年輕小姑娘折了一只桃花，坐在圓石凳子上，旁邊坐著稍顯圓潤的便是童新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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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爺！
童新月心裏一邊罵人，一邊撒腿就跑。
她就是想要抄近道趕火車，好死不死就碰到一群軍痞子在放火殺人，偏偏還就是自己之前診治過瘋牛病的村莊，又一個腦子抽風偷偷摸摸從那人堆兒裏撈出一個小孩。
這麽一個感天動地的好人行為，他奶奶的竟然就被發現了！
縱使童新月使出吃奶的勁兒撒開了腳丫子跑，可還是老天不開眼，一個“狗啃屎”便跌倒在地，不費多大勁兒就被男人的給抓住了。
“擡頭。”
漫不經心的聲音，充斥了傲慢。
童新月暗道不好，僵硬著身子努力思索著該如何收場這破事。
“嘶。”
不過短短幾秒童新月思索的功夫，男人另一只手直接用力掰住童新月的下巴，毫不留情的向上一捏，仿佛骨頭都能被他捏碎。
狗娘養的！
童新月眼皮一個狠狠地向上翻起，看了下抵在自己頭頂的“槍牌擼子”，又打量打量了幾眼年輕的軍官。硬殼大檐帽，領子上幹幹凈凈，沒什麽標記。穿的是呢料，長筒靴上盡是泥巴。臉嘛，倒是白嫩俊俏的緊，掐幾下怕是能出水來。
看來只是個小小的班長，屁大點的歲數就抹了良知，不去抓山上的土匪頭頭，竟領著一窩狗腿子跟班掃射了滿村頭的人，也不管裏頭有幾個得病瘋了的。
縱是心裏頭這般想著，面子上童新月還是諂媚的緊，笑的和個三月頭的春花似的，“軍老爺，您英明神武，氣宇軒昂，一定真真切切明白小的確確實實只是路過，沒啥子幹系。”
“我沒那麽多耐心。”
獻媚拍馬屁這招看來對這男人沒用，暮色中童新月註意到勃朗寧的扳手一點點向後，視線就剩下那黑黢黢的槍頭。
“軍老爺，小的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哈哈哈。”
人在槍頭下，不得不服輸，尷尬地笑了兩聲，童新月祭出了“大招”。
“這些個活死人不盡是沒得治的，我們七醫生老遠子曉得這事兒，急吼吼地就吩咐我過來，您看這不，我就顛顛地過來了嗎？”
“你真是七醫生的人？”男人的表情似在琢磨，嘴角帶著捉摸不定的笑容，看的童新月寒森的慌。
“軍老爺，我，我真是七醫生的人，您不信可以問問邊上那瘦瘦的軍爺兒。”
極度危險的情況，讓舌頭都打了個結。童新月心底裏暗自唾棄了一下自個兒，又遙遙一指遠處一位瘦的和個“老處子”似的兵，這兵的老母親之前可是被她給救治過的。
被點到名的兵兒吞了一下唾沫，偷偷瞅了兩眼童新月，肥了膽子向前說道：
“爺，這妞真真是七醫生的人，前兩天我瞅著她在湘水邊上給守牛的娃子上了藥膏兒，還挨家挨戶地要陽燈燈入藥。”
沈默，長久的沈默。
就在童新月以為自己就快要死在槍下的時候，那槍牌擼子終於是被放下了。
“既然是神醫的人，那這病應該也知道該怎麽辦吧。”
像是幽幽古井中傳來的回聲，童新月沒想到這狗心人面的軍官好言好語起來，音色是出奇的入耳，不去做唱戲的真真是可惜了。只不過童新月聽著總覺得有幾分戲弄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自個兒多想。
“毛頭村這邊有個延續老特麽長的舊風俗——食死人之腦。我們七醫生說了，這就是爆發的原因，只要有一個出毛病去見閻王爺，後面吃過的個個都精神錯亂，看到個貓兒啊狗兒啊的，都要喊親娘乖乖。”
“既是風俗，還是延續了好多年時間的風俗，之前沒出過事兒，怎麽現在就有事找上門了？”那軍官的語調微微向上，手上還不斷撫弄著那把勃朗寧，童新月見了，只覺得這人賤的很。
王八羔子！
童新月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暗道：狗東西，就算告訴你本質原因是朊病毒導致大部分的蛋白質二級結構螺旋變成折疊結構，你丫的難道還聽得明白？
“哎呦呦，軍老爺您問我，我問哪個去啊？我家七醫生只說若是切開那些瘋狗似的人的腦子，裏面該是如同海綿般的模樣。我家七醫生還說，只要不吃這死人腦子，就不會再有什麽妖魔鬼怪的事情出來了。”
毛頭村是瘋牛病爆發的最初位置，也是最為慘烈的地方。整個村莊都被機關槍橫掃，只剩下為數不多的一些沒有患病的活人，而這些人若不是童新月來的碰巧，怕也是要到孟婆處領湯喝了。
“去剖開。”
男人的命令一下，身邊的兩名副官就拿出刀刃開始剖開死人腦。腦顱骨是很堅硬的，每一處的銜接都很緊密，兩名副官費了不小的力氣才將人腦給打開，一打開裏面濃稠的液體就朝地上直淌。膽子小的村民忍不住尖叫起來，隨後又死死地捂住嘴巴，好幾把“擼子”都對準了他們。
童新月轉頭看了眼那被剖開的腦顱，還不算是很徹底，能隱約分辨出灰質白質，不過空泡已經產生，人腦海綿狀初步成型。
“軍老爺，若是能再多剖開幾個，想必會更清楚。”
童新月掐著嗓子說著，臉上笑的好似快有褶子出來了。
“照她說的做。”
男人的命令一下，又有好幾個兵去剖人腦，為了穩定頭顱，其中一個士兵直接將手指插在死人的眼睛裏，眼珠子哧溜哧溜地就滾到旁邊的石頭邊兒上去，血汩汩地流。這一批出來的極是漂亮，空洞都顯而易見，整塊腦子就像是海綿一樣，仿佛放到河裏蕩一蕩，就能擠出不少水來似的。
002：回童家
“軍老爺，現在可否放行？”童新月看看天色，已經快要入夜了，再不走就趕不上火車了。
“若是再次爆發這病該如何？七醫生難道沒給個藥方？”
後面的村民都被解綁放了，被童新月救了的小屁孩也逃跑掉了，可這人還賴在童新月面前不走，最要命的是那槍牌擼子就沒收回去槍套子裏去。
“軍老爺您瞧瞧您這話，我也倒是想要有藥方，好救治這些苦難人兒，多多積德，將來去了陰間也好向閻王爺說說我的功德。可我家七醫生說沒有藥方啊！您這要我可如何是好？”
童新月苦眉愁臉的，說到最後像是不解氣般狠狠地跺了跺腳，就差掉幾滴金豆豆兒出來了。而心裏頭早已經將眼前這軍官千刀又萬剮。
“哦？是嗎？”充滿懷疑的口氣，向前一步更加靠近，男人半瞇起眼看著童新月，只讓童新月覺得心裏毛毛的，寒森的慌。
童新月覺得看了有半個清朝那麽久的時間後，男人才退回一步，笑眼如月，說道，“既如此，我也不強求。姑娘既是七醫生的人，那就送一程吧！”
反覆無常！
人山人海的火車廂內，童新月好不容易找到了座位，朝外看起，那王八羔子的軍官竟然還在外面。拿出懷表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分鐘火車就要開了，總覺著不做點什麽就難解“心頭之恨”。
突然，童新月猛地從窗外探出半個身子來，對著外頭大喊道，“軍爺！賀督軍不近女色，我看您長得白白嫩嫩，試一試說不準就能成了！也不用委屈地做這小小的官兒了！”
時間點掐的正正好，童新月說完沒多久，火車就開動了。鳴聲響亮，齒輪交錯，蓋過一切的聲音。
“爺，要去攔下火車嗎？”副官身體一抖，想不到竟然有人對自家督軍如此大膽，低著頭問道。
看著漸漸遠去的火車屁股，男人冰玉似的臉上竟是有些笑意，一只手摸著下巴回道，“不用，回去將七醫生的資料送到我房間裏。”
已經離開湘城了，坐在火車上童新月還是越想越生氣，越想越覺得自己悲催。
想她一個21世紀醫學生，大三見習的時候遇到醫鬧，就因為保護國醫大師，擋了一刀，結果就悲慘地穿越到民國。
她童新月人生目標可是要活到一百歲啊！在這個年代，童新月覺得活到五十歲都很困難。
摩挲著手腕上的金手鐲，如果當初她不試戴國醫大師的手鐲，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了，至少還在現代醫院裏被搶救著吧！也不用應付什麽七大姑八大姨，想想這次從湘城緊急回到陽城的原因，童新月的眉頭就皺的死死的。
逃出去三年，想不到最後還得要回去。
火車咯吱咯吱了十幾個小時，終於是在下午的時候到達了陽城。車站裏盡是人，等車廂內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童新月才緩緩走出來。
本以為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童家的大管家也好找些，沒想到竟然還是找不到。等了好一會兒，還在車站內的都是一些粗布麻衣的貧民老百姓，背上背著好大的行李，手上還領著大包小包，還得空出一只手牽著娃娃。
“才回來就想要給我下馬威。”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將鬥笠帶好。看來她這個“阿媽”遠比她想象的要難相處的多。
在車站四周晃蕩了一圈，終於是瞧見一個報童，渾身上下盡是泥土，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
“去秋水閣，告訴裏頭的九娘，就說今晚會有客人來。”
童新月從包裏掏出一塊錢，哐當一下就扔到那賣報的小童面前，硬幣呼呼地在地上轉悠，啪的一下就被那報童的手給壓住，小心謹慎地揣到兜裏。
一張臟兮兮的小臉帶著諂媚的笑，“得嘞！小姐您萬福金安！”
這戰亂的年頭，普通百姓人家一月薪水也不過二十塊錢，童新月這一扔便是一塊錢，也難怪這報童欣喜若狂程度不比中了彩票少半分。
陽城是歷史古城，雖從地理位置來看算是南方的小城，可偏偏運河、鐵路還有鹽道都在這地方，加之地形特殊，易守難攻，向來便是這兵家必爭之地。
童新月包了輛黃包車子半小時就到了童家公館。從地上抓了兩把泥土就朝臉上撒，灰頭土臉的才從墻後頭慢慢走出來。
既然敢招惹她再回來，不給你們都脫層皮下來，怎麽也不劃算。
“哪來的人？小姐有沒有請柬？”
童家守門的傭人本是半瞇著小眼享受著暮色中的微風，餘光看到童新月這沒臉沒皮的臟模樣本以為又是哪裏來的乞討鬼，冷不丁就瞧見了那襖子下的蘇繡邊邊，眨眼的功夫，老身板就微微彎了下去。
守門傭人這些軀體變化，童新月早就看在眼裏，微瞇著眼擡頭看了看著童家公館的大門，屹立大門兩側的獅子，其中一只石獅子的後頭，已經壞了一小處，絲絲點點的裂紋朝前擴張漫延著。
看來早已經是金玉其中，敗絮其外了。入不敷出，連門面也舍不得丟幾個錢修補修補。
“您是大管家嗎？我可終於是找著您了！”
努力不眨眼一分鐘，童新月的眼睛內已經有盈盈的淚水，只不過配著這灰頭灰面的樣子，只叫人覺得要朝地上扔個幾毛錢。
“不成，你是來找大管家的？那你可找錯人了，我可不是。你在這候著，我去喊大管家來。”
看門的傭人一看童新月這架勢，趕緊的就叫人去喊了大管家來。
003：下馬威
下午四五點的時候，童家的大管家童富貴正在房間裏偷得半刻閑，冷不丁外頭守門的老不死就來擾清夢。起來的著急，外套都沒披上一件，如今外頭風吹的直叫人縮手。步履匆匆的趕到大門口，大管家童富貴抖著腿朝著站在石梯底下的喊道，“你是哪個？”
“我就說您貴人多忘事，接我這種上不得體面的小姐根本入不了您的眼，縱是在火車站裏望穿了眼也看不著您身影。幸好趕巧了，被我誤打誤撞找到了方向頭兒，也不勞駕您多費心了！”
管家一出來，童新月這戲說的是比唱的還好聽，直把那童富貴說的是兩眼直瞪，七分驚愕三分懷疑。兩只渾濁如淘米水般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童新月，像是被人點了穴道，轉化變通不得。
“您，您是新月小姐？”
“的虧了管家還能記得我名字，正是正是！”
童新月樂呵樂呵笑的和那鄉下來城裏，沒見過世面的窮酸人家一樣，讓大管家原來對她的懷疑也消去了幾分。
“喲！新月小姐您不是明天才到的嗎？怎地今個兒就到了！我老小兒真是造孽，竟讓小姐……哎，罪過罪過！新月小姐您趕緊地進來，外面風大，小心別著涼了。”
童富貴心裏頭轉過千思萬緒，對童新月的看法也高上了幾分。太太早已經吩咐了不用去接，沒想到這鄉下頭的小姐竟還能摸索著過來。
“多謝多謝！”
童富貴三言兩語就將火車站接人的事情給糊弄過去，童新月也不計較，笑得像是正月頭的春光似的，挨著三步的距離就跟在童富貴的身後進了童家公館。
說是童家公館，實際上根本不是童家建造，不過是前朝滅了之後，占了人家前清達官的府宅，連個買辦費都沒出幾毛，多去局裏頭跑兩趟，賣個人情，這公館也就成了。
彎彎繞繞了許多圈子，也數不清到底過了多少個小門小戶，童富貴在一處花園模樣的地方停了下來，招手將一個小廝模樣的人招到一處悄聲耳語了一會兒的功夫，才又回到童新月跟前。
“新月小姐，老爺太太還有小姐公子都在用膳，這會子怕是不太方便見您，委屈您在這裏先坐會兒，等老爺消完食我老小兒就進去稟報。”
“裏頭還有些什麽人在吃晚飯啊？我不能一起進去吃嗎？大管家，您看我這都餓的虛搖搖的了。”說罷，童新月就步伐矯健地朝正廳裏頭沖，那模樣怕是餓了三兩天的乞丐都遜色不如。
“哎呦！這可使不得！使不得！”童富貴看到童新月這模樣嚇的嘴裏都念起了佛，趕緊地要旁邊的小丫鬟攔住童新月。這要是在飯點的時候攪了大太太的興致，那可不是一點點的要人命啊！
“新月小姐，老小兒也知道您舟車勞頓，肚子裏空空蕩蕩的，難受的緊。不如您先去凈了面，洗兩把臉，老小兒這就吩咐後廚給您做晚飯。您看這樣成不？”
“成成成！不過這臉就不必洗了，我素日裏邋遢慣了，只要不餓著我這肚子，萬事好說！”
眼角劃過狡黠的星光，一聽童富貴這話，童新月就一臉滿足地坐在走廊邊上的圓石椅子上，懶洋洋地趴在石桌上頭，像極了東邊院子裏吃飽了就曬太陽的野貓。
“最好不過，最好不過！”
童富貴連道了兩聲後，笑意盈盈地隨手吩咐了一個小廝去廚房叫了菜，而後尋了個由頭就朝自個兒屋子走，老爺和太太吃晚飯至少還得半個時辰，在外頭幹等著凍的慌，他年歲可大了，比不上鄉下來的野丫頭身子骨健壯，得將過年新制的棉襖給拿出來。
童富貴一走，原本稀稀拉拉圍繞在童新月跟前的幾個丫鬟也陸續離開。說會盡快端來的廚房飯菜，等了半小時才等來一碟子的清水包菜，還有一小碗幹巴巴凍成一團的米飯。
冷哼一聲，童新月趁著沒人，將那菜和飯全都給推到地上去，碗碟碎的七七八八，劈裏啪啦的響。
這聲響終於是將周圍打掃傭人的註意力吸引過來。童新月聽到打掃的小丫頭嘴裏嘟嘟囔囔不幹不凈的，笑瞇瞇樂呵呵的不說話。
從自個兒屋裏頭加了件厚實的棉襖出來的童富貴終於回來了。不過童新月還沒來得及熱情的招呼，童富貴轉了個彎兒，腳一跨就到正廳裏頭去了。過了一小會兒功夫才又出來，笑的和九月的秋菊一樣，臉上一層一層的褶子皺紋。
“新月小姐，您今個兒來的可真是運氣好，小老兒剛剛去大廳裏頭瞅了眼，老爺太太們都已經用完膳了，您啊可以進去了。”
“真是湊巧湊巧，看來我今個兒的運氣還不賴，有空了還得要去菩薩廟裏多多燒香，求菩薩多多保佑。”童新月滿心歡喜地站起身來，顛顛地朝著大廳裏小跑去。
童新月在前面跑的飛快，只看見那鞋底子面翻翻的，童富貴在後頭伸出手想要攔住冒冒失失的童新月，可轉念一想，這可是童家的大小姐，太太的眼中釘肉中刺。自個兒剛剛真是昏了頭，要是被太太看到了，指不定一頓明裏暗裏的“教訓”。
穿的單薄，又在寒風裏坐了一個時辰，童新月臉上早就沒凍的沒了知覺，這會兒子才進了屋，就感覺有暖氣呼呼地朝身上湧，滿足地瞇起眼，同時眼睛也滴溜溜地打量著四周。
四四方方的梨木雕花八仙桌上還有一些剩菜剩飯，傭人們手腳麻利地收拾下去。坐在上頭首位的是她名義上的父親母親，童德秋和郁佩珍。左右兩邊各有兩排四出頭官帽椅，卻只坐了一人。
“果真是鄉下來的丫頭，什麽禮數教養都沒有，見到人了連個招呼都不打嗎？”
童新月還未開口，郁佩珍就先開了腔。圓囤囤的臉上盡是橫肉，蹦出一個詞兒來臉上的肉就抖一下，看的童新月好不樂呵。
004：什麽狗屁的親事
郁佩珍是郁家的小姐，童德秋的正妻，也是童新月明面兒上的“阿媽”。三年過去了，也不知是福氣太多還是油水太多，不到四十的年紀，竟比童新月記憶中要胖上不少，臉上塗滿了白粉兒，顯得整張臉又白又嫩，像極了那水腫的人兒。
童新月思來想去，覺得還是“肥婆”這個詞比較適合郁佩珍這女人，越看越覺得自己形容的貼切。
“盡在這裏傻笑個什麽勁兒。我說話你是沒帶耳朵聽嗎？”郁佩珍中氣十足的一說，手還象征性的拍了下桌子。沒嚇到童新月，倒是把旁邊服侍的小丫頭嚇的抖了抖。
“夫人您也知道我是鄉下來的，又在外面鬼混了三年，不學無術。您菩薩般的心腸必定願意多擔待擔待我。”知曉郁佩珍是想要給自己下馬威，童新月便狗腿地回覆著，邊說還邊搓著手，笑的眼睛都瞇在一起，只差一根針就能縫合的嚴嚴實實。
“哼，油嘴滑舌，以為說幾句好聽的就能混過去，還以為我們童家是鄉下的小門小戶不成？”郁佩珍微微擡起頭來，傲氣的很。下面裏頭低賤的狗腿子阿諛奉承的話說的可不少，漂亮話可都聽膩了。
郁佩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看著童新月就像是晚清裏的那幾個貴族看著貧民一樣，童新月心裏頭厭惡極了這眼光，可想想表妹杭維歡還在這胖女人的手裏，不得不在心裏壓下這口氣來，又笑瞇瞇的將話頭轉向童德秋處。
童德秋勉強算是新舊社會交替時的新青年，年輕時樣貌倒也算是俊朗，又加之功課好，迷的郁佩珍團團轉，借著郁家的勢頭官是越做越大，現如今已是陽城鹽務局幫辦。只不過畢竟是沒良心的種兒，衣錦還鄉竟生生強了童新月的阿媽杭韻清。
“父親大人許久不見，不知身體是否一切安康，女兒在外頭三年來日日夜夜向觀音菩薩祈求，保佑您一切安康，萬事順利。”
“我身體還算硬朗，不過你母親為了你的事情可是勞神費心了好久，身子骨也不向從前那般健朗了。不過總算你也回來了，你阿媽就是嘴上不饒人，心裏頭比誰都軟，知道你今年十五到了嫁人的年紀，早早的就給你張羅好了一門頭等好的親事。我看要是以後新詩和新雅出嫁，你阿媽都沒得這麽費心。”
穿著老式的長袍馬褂，手裏頭盤著兩只核桃，童新月和他說到話時才微微張開眼看了幾下，其餘時候都在閉目養神。童德秋這幅模樣倒是和過去無異，一副官老爺的做派。若不是童新月了解她這阿爸的性子，估計都快被他這幅慈祥寧和的面相給欺騙了。
什麽狗屁的親事，不就是拿她來做“替死鬼”的嗎？
“是啊！大小姐三年不回來，若不是我們太太心腸眼兒好，換做別家的太太該是得個‘健忘’的毛病，左不過就將大小姐給丟在腦後，隨便您在外頭是死是活，反正又和自個兒沒什麽幹系。”
童德秋說完坐在左手邊上的姨太太曼清就咯咯地笑道，不愧是戲班子裏頭的花旦，就算是笑這聲音也比旁人清脆悅耳十分，舒心的很。
“竟是如此？”童新月適時地擡起頭來，狀似驚愕又似暗喜，就算是滿臉的泥也擋不住眼中的光兒，“果真夫人是菩薩心腸，我是小人心。前頭沒回來時私心裏還齷齪的想著，太太將維歡妹妹接了去叫我回來，是要給我這三年不歸家的潑猴好看，竟沒想到是要給我安排好親事，用心良苦！”
一想到這兒，童新月就顯得局促不安，兩只手兒無處安放，最後竟是給郁佩珍連拜了三拜。不過這鞠躬的模樣倒是像極了清明時分燒黃紙祭祖的樣子，虔誠又恭敬。
“韻清妹妹走的早，就單單只留下你一個女兒，生前時候我和韻清妹妹沒能好好坐下來談談心，等她走後必定要好好照顧你。”
隱忍著面上的怒氣，童新月這跪拜的模樣郁佩珍氣的快憋出內傷，可轉念又想她只是個鄉下丫頭，又如此輕易地就上鉤了，顧忌著童德秋還在場，只得算了。輕嘆一口氣，像是不忍心回憶過去一般將頭偏向另一側，避開童新月。
“你心裏頭能拎清楚最好。”雖然心裏頭對這三年撒了腳丫子不見人影的女兒沒什麽好印象，可好在這女兒夠蠢。童德秋心裏頭一直懸著的一樁事兒終於是放下了，看向童新月眼光也帶著點溫度，“你三年在外到底是到了哪裏去？讓你阿媽和我好不擔心，現如今回來了這臉上怎麽也沒個正型？”
“回來的匆忙，況且女兒也曉得家中事務繁忙，大管家年歲又大，一時之間忘記女兒回來的日子也是常態。都怪女兒自己回家心切，一時不察，就跌了個狗趴屎，也趕不及清洗，讓阿爸笑話了。”
童新月邊說邊用袖子好不將就地在臉上胡亂抹著，連原本還算整潔的頭發也給擼的亂糟糟的。只不過總有幾塊地方怎麽也擦不幹凈，小臉上一塊白一塊黑的，似是陳年的老抹布，洗不幹凈。
“都這麽大的人了也沒個正型，等會兒子將下人們打盆水來，好好將這臉上清洗清洗，再換兩套新衣服，你看看你這穿的，都是什麽樣子！”
童德秋一只手微微擡起，象征性地指了指童新月身上穿的青綠色襖子，眉頭皺的能夾死蒼蠅。這年頭，哪個有頭有臉的千金穿成這樣？想想家裏的新詩和新雅平日裏的穿著，童德秋對童新月便更是不滿了。
“阿彌陀佛我的老天爺！了不得了不得！”
姨太太曼清忽地從四出頭官帽椅上站起身子來，踩著高跟鞋滴滴咚咚地就快步走到童新月面前，一把將那青綠色的襖子一掀，露出裏頭做工精美的青綠色蘇繡新式改良旗袍，兩只塗抹了七七八八顏色的眼兒瞬間就睜的核桃大。
005：頂尖尖的蘇繡
“老爺！我們新月小姐看來這三年來在外頭過的可是好的很，您看這可是上等做工的蘇繡，這個月春川閣裏這樣式的也就單單只有四匹，還全都被督軍府上的小姐給買下去了。”
曼清這人本是秋水閣裏頭唱戲的花旦，童德秋將她贖回來也只是為了她的美貌，好吃好喝的供著。平日裏最喜穿衣打扮，金銀珠寶。故而曼清這麽一說，童德秋和郁佩珍也都同時吃了一驚，不過好在都是坐在上頭的人，還不至於像曼清如此大驚小怪，直接走過來扒了童新月外面的襖子。
“咳，曼清，我看你是想要春川閣的那匹蘇繡想的魔怔了，新月丫頭身上怎麽可能穿的是那樣好的布料？”
年紀雖然已經大了，可郁佩珍的眼頭見識好的很，縱是隔了些距離也看的出來曼清說的不假，那布料月頭的時候她也曾想買下來，可偏又舍不得那大把的錢兩。
“怎麽會？太太，新月小姐身上穿的這蘇繡，我可是前前後後看了不下十次，上面的針腳走位我可都是看的清清楚楚。連那春川閣的老板都嫌我煩，沒臉沒臊的，每日過來只是看看摸摸，卻怎麽也不出點血買下來。”
曼清嘟嘟囔囔的，眼睛卻怎麽也不回頭看郁佩珍一眼，一只手揉摸著童新月的旗袍，不時感慨地驚嘆一聲。看向童新月的視線也帶了點深意，看來這大小姐可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人。三年的時間可長了，誰知道會不會發生點意想不到的事情？
“新月丫頭，這真是蘇繡？”童德秋不懂女人的衣服，只是看曼清和郁佩珍的臉色曉得童新月身上的旗袍怕是要價不菲。可那心裏卻是怎麽也不信的，他的女兒他清楚，怎麽可能有這麽多錢？當年童新月離家出走的時候，可是分文未帶。
“二姨娘真是好眼光。阿爸，我這身上穿的確實是蘇繡，還是頂尖尖的蘇繡。”
果然還是做下人的眼睛格外精明尖銳，她這身行頭就沒換過，可到現在二姨太太曼清才發現，而她的阿爸阿媽卻是絲毫沒有註意到這小細節處。
“你怎地會有這布料？還給裁剪好了做成旗袍？”
郁佩珍不敢相信，她心裏頭只覺得曼清那小騷蹄子眼睛花了，也不相信這樣上好的旗袍竟會出現在童新月的身上。她的新詩、新雅還沒有這等材質的衣服，衣櫥裏頭的衣服大多數還是去年入春買的，新的還沒加幾件。
“難不成是從哪個大戶人家裏偷來的？”郁佩珍上上下下打量著童新月，這麽臟兮兮沒有教養的模樣確實像極了街頭上那些無家可歸的乞丐，誰知道在外三年童新月到底靠的什麽謀生。
果然黑了心，連腦子也不好使了。童新月心想。
“夫人怎麽會如此想？”臉上是又氣又羞，童新月這表情拿捏的很是到位，“我到底還是念著是阿爸的女兒，就算是出門在外無人知曉我的出身，也該潔身自好，萬不能叫別人說了我的不好，辦事行差總是挑著小心謹慎的做。”
“哎呦，我就隨口這麽一說，新月丫頭你怎地還和阿媽急起來了？”郁佩珍笑容和藹，也快步從上頭走了下來，一把握住童新月的手來，親昵的問道，“你是阿媽的孩子，阿媽心裏頭總是盼著你的好，不希望你做了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你可懂？”
“夫人的好新月曉得，只是新月腦袋愚鈍，有些話啊總是聽不懂，原是開玩笑的也當了真。方才就是如此，夫人可不要見怪。”
郁佩珍看似在撫摸童新月的手，實際上不過是在看看手上到底有沒有老繭，是在外做了有錢人家的外室還是做著粗活謀生。童新月怎能不曉得她的心思？反手就將郁佩珍的手握住，臉上浮現點點粉紅，似是那粉嫩嫩的桃花骨朵兒，“說起來還有些叫人難為情，夫人可否能叫廚房裏頭做些吃食來，新月一天都沒有怎麽吃，這會兒子肚子裏空的難受的緊。”
“聽到沒有？新月都餓成這樣了都，叫廚房裏頭手腳快點，要是餓著大小姐了，仔細我扒了你們的皮。”
被童新月這麽一打岔，郁佩珍原本想要試探的話也被堵上了，沖著一旁服侍的小丫鬟疾言淩色道，活脫脫一副“掌家夫人”的模樣。
“真是可憐緊了我們大小姐，我想在外頭一定是吃不飽穿不暖吧？姨娘看著都瘦了好些。也不知道院子裏到底是哪個嘴巴長到屁眼兒上的，大小姐沒回來前就在家裏頭傳那些烏七八糟的話，大小姐要是聽著了千萬別往心裏頭去。”
曼清聲音嗚嗚咽咽的，可那眼睛裏就只是紅紅的，半點淚花兒都不見。挑起個手帕卷子朝童新月揮揮，轉頭就朝後頭的椅子上靠去。
“下人嘴裏的話你還當真了？新月才回來你就說這些，曼清我看你是越發不知輕重了。”童德秋坐在首位，看三個女人在一處嘰裏呱啦，只覺得聒噪，煩得很。又聽到曼清如此如此不知擡舉，只覺得心窩處又是一團火氣。
“阿爸，傭人們都說了些什麽？我想聽聽，左右也不是什麽真事兒，全當給女兒當笑料樂樂吧！”
曼清的話童新月如何不知，這院子裏下人們之間想要傳出什麽話來，還不是要看主子的意思？曼清如此說了，怕這謠言不是郁佩珍的授意便是童德秋的意思。
“不是什麽好話，不必入耳。”童德秋眉頭一皺，臉上隱隱有些怒容，“新月，你到現在還未說清楚，你這蘇繡的旗袍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出去三年，不關心女兒過的如何，是否溫飽。一回來只顧著這一身旗袍行頭，果真是好阿爸。
“不是偷不是搶，是女兒遇到一個貴人，得到的賞賜。”
“哪個貴人？”童德秋追問道。
006：童家兩姊妹
“貴人不讓我說名字，新月得貴人恩惠，這些年過的也還算舒心，故而怎麽的也不能違背了貴人的意思。還望阿爸見諒。”
不卑不亢，可言語間也沒了回轉的餘地，童德秋想要繼續追問，怕也會落了面子。索性也不問了，反正沒多長日子，這女兒就不在他眼前晃悠了。只不過沒問到答案心裏頭總是不舒服。
“你知恩圖報，講求誠信，這優點還是極好的，隨了我，我也不強求你說了。過會兒吃了晚膳，讓你阿媽帶你到你哥哥嫂嫂那處見見，在到後院裏頭見見你兩個妹妹。你不在，新詩和新雅兩人都想念的緊，日日在我耳邊念叨。”
七點的時候副局長那裏還有一場牌會，童德秋整理整理衣冠，叫下人趕緊地將他那輛保養的十分好的老式奧斯丁汽車開了出來，急匆匆的就要離開。
童德秋離開了，沒有一兩個時辰是不會回來，曼清和郁佩珍兩人平日裏原也是相見生惡，找了個由頭，曼清也晃悠悠回了自己的院子裏頭，只留下童新月和郁佩珍兩人在童家大廳。
“你大哥和嫂嫂今個兒在娘家飯店裏吃飯，估計飯後你嫂子還得去東洋人開的百貨店裏挑挑東西，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等你吃完了晚飯我先帶你去新詩和新雅那處望望，順便帶你進你的房間。”
郁佩珍打了個哈欠，果真是春困夏乏了，這幾日用完膳後總是困的慌。強行打起精神，招呼了童富貴的老婆王花站在旁邊照應著童新月，自個兒就邁著步子到後院裏頭去了。
童新月目送著郁佩珍離去，嘴上也不忘奉承兩句。等郁佩珍的身影看不太遠的時候就坐下來和王花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幾句話中，童新月就將童家的大致情況摸的差不多了。而半小時後廚房裏的人也送來了可口的飯菜，比童富貴去叫的飯菜的要好多了，雖是家常菜，卻也沒有缺斤少兩，油鹽醬醋至少是齊全的。
“大小姐，夫人說若是吃完了就去後院裏面見見新詩和新雅小姐。”
童新月吃的八分飽，滿足的癱坐在椅子上發出一聲嘆息。王花見了只覺得甚是不文雅，沒有一點點大家閨秀的模樣，童新月才伸個懶腰，王花後腿就將人給拉起來。
“好好好，我去便是。”被一個婆子這麽拉起來，童新月笑嘻嘻的，不過背後有一個郁佩珍就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一個婆子也敢造次。
童家公館原本就是晚清達官的房宅，故而童新詩和童新雅兩位小姐也都是住在後院，只不過比起前清小姐，她們的出入可就自由多了，吃喝用度童德秋也是力求不和督軍府上的小姐差太大，在整個陽城上流小姐圈子裏頭，至少童新詩和童新雅可是擡得起頭來的。
“新月姐姐，這裏這裏！”
童新月還未看到童新詩和童新雅的屋子，老遠就先聽到童新雅極熱情的呼喊，身材高挑的年輕小姑娘折了一只桃花，坐在圓石凳子上，旁邊坐著稍顯圓潤的便是童新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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