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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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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阿昭醒來時,衛瑾已是不在身側。

阿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知自己今日竟是起晚了。窗子上映有師父坐臥在長榻上的影子,阿昭的手情不自禁地撫上唇瓣,想起昨夜蜻蜓點水的一吻,兩頰又再次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阿昭心虛地拍了拍臉蛋,待心情平覆下來後,她才握起沈水劍出了房門。

“師父怎麽不叫阿昭起來?”

衛瑾眼皮也未擡,仍是看著手裏的書冊,他道:“見你睡得沈便也沒叫你。”

阿昭摸摸鼻子,嘿笑道:“若是阿昭明日睡晚了,師父一定要叫阿昭起來。”

衛瑾淡淡地應了聲。

阿昭又看了看衛瑾,說道:“師父,阿昭去練劍了。”

“嗯。”衛瑾又是淡淡地應道。

阿昭練完劍後,回來時衛瑾仍然坐臥在長榻上。阿昭瞅了瞅,忽道:“咦,師父怎麽還在看這一頁?”她記得剛剛去練劍的時候,師父也是在看這一頁,連手指擺放的姿勢也沒有變過。

衛瑾合上書冊。

他緩緩地擡起眼來,見到阿昭額上的薄汗時,他的目光微微一頓,隨後又垂下眼來。眼角的餘光瞥見矮幾上的帕子,衛瑾最後卻是伸向了一邊的茶壺。

他斟了一杯清茶,遞給阿昭。

阿昭喝了一口茶。

衛瑾道:“阿昭,你今年十四了,再過半年你便要及笄。我已是吩咐了采青收拾你的房間,從今日起你開始自己一個人睡吧。”

阿昭大楞。

衛瑾嘆了聲,拾起矮幾上的帕子,輕輕地拭去阿昭額上的薄汗。少頃,阿昭方回過神來,“……為……為什麽?”

衛瑾道:“因為阿昭長大了,如今已非女童,要開始避嫌了。”

此時,陽德管事前來。

他遞上一拜帖。

衛瑾看了眼,對阿昭笑道:“謝年與謝嬌來拜訪你了,收拾一下便出去吧。”說罷,衛瑾起身離榻,邊走邊吩咐陽德管事,“我等會要進宮一趟,應該會在宮裏用飯,你無需準備我的飯食。”

夏風輕拂而來,明明是個艷陽天,可阿昭卻覺得有些冷。

她看著衛瑾遠去的身影,心中前所未有地失落。

六年一過,改變的不僅僅是阿昭一人,與阿昭年齡相仿的謝氏兄妹也長大成人了。六年前嬌滴滴的謝嬌如今出落得愈發標致,舉手投足間盡顯大家閨秀的風範。

而謝年十二歲那一年在星機樓與一眾賢士論辯三天三夜,一舉奪下奇才之名,引得各國名士前來只為一睹謝年其才,然而在見到謝年之貌時,眾人不由驚呼。

十二歲的少年郎,錦衣玉帶,生得芝蘭玉樹,其目幽黑,像是藏了無盡的睿智。不過十二已是熠熠生輝,再過數年,怕是連天山派的弟子都比不過了。

謝年與謝嬌坐在屏風前。

謝年悄聲囑咐了謝嬌一番,謝嬌嗔了謝年一眼,低聲道:“嬌嬌又非小童,哪會這麽不懂事。”小時候的事情她哪裏還會去計較這麽多。

謝年笑了笑,此時,有腳步聲響起,謝年擡頭望去,見到久違的阿昭時,他的胸腔裏重重一跳。

阿昭上前來,打招呼道:“謝公子,阿嬌小姐。”

謝嬌還了半禮後,見自己兄長直勾勾地盯著阿昭看時,她輕咳一聲,“阿兄……”謝年這才猛然回神,對著阿昭一拜,著著實實地行了個大禮。

阿昭被嚇了一跳。

“謝公子,如此大禮阿昭受不得。”

謝嬌微微有些窘迫,阿兄這是怎麽了?阿昭也只是平輩,還個半禮便差不多了,如此大禮,真不像阿兄平日裏的作風。

謝年也頓時有幾分窘迫。

不過阿昭也沒計較,她淡淡一笑,“聽聞謝公子早兩年在星機樓辯論了三天三夜,最後讓眾人皆是啞口無言。想來當時場面定然壯觀,可惜阿昭不能親眼見到。”

謝嬌自豪地道:“兄長之才,如今丘都無人能比呢。”

謝年謙虛地道:“只是長輩們謙讓年而已。”

打從阿昭進來後,謝嬌便不停地打量阿昭身上的沈水劍,她好奇地問道:“聽聞阿昭小姐這幾年是去學劍了?”

阿昭溫和地道:“嗯。”

謝嬌平日裏也有在府中見過劍客,但是女劍客還是頭一回見到。她瞅瞅阿昭玲瓏有致的身段,只覺有些難以想象這樣的一個姑娘竟然會是劍客。

阿昭道:“剛好阿昭學了套劍法,若是兩位不嫌棄,阿昭便為兩位耍一番。”

謝年與謝嬌自是沒有異議,遂三人一同來了庭院裏。

阿昭拔劍出鞘。

明明是寒氣逼人的劍刃,可握在阿昭手裏,卻是一點也突兀。一套劍法下來,謝年與謝嬌都看得雙眼發直,只覺眼前的阿昭端的是英姿颯爽。

阿昭收回劍鞘,矜持一笑,“獻醜了。”

謝年拍手稱道:“年起初聽到阿昭小姐學劍的消息,心中還覺得遺憾。可今日一見,年便知阿昭小姐是最適合當一名劍客的。”方才劍鞘一出,他就覺得阿昭像是為劍而生,而那把乍看之下平平的利劍,握在她手裏時也變得極有靈氣。

驀地,阿昭一把拉開謝嬌。

謝嬌還未反應過來,只見眼前劍光一閃,十步之外有一條金環蛇被砍成了兩半。阿昭松開了謝嬌的手,輕聲道:“方才一時情急有所冒犯了。”

謝嬌的臉微紅,她結結巴巴地道:“不,多……多謝你了。”

阿昭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說罷,阿昭喚了下人過來處理掉地上的金環蛇。之後,她與謝家兩兄妹又道:“我們進屋如何?”

屋裏早已備好酒席。

三人把酒言歡,倒也沒了小時候的劍拔弩張,三人皆是彬彬有禮的,不過謝年卻是能感覺出阿昭的疏離。阿昭喝了不少果酒,一杯接一杯的,看起來心情似乎不太高興,可是一與他們說話時,又是溫和有禮的。

謝年離席如廁時,謝嬌挪了挪身子,坐到了阿昭的身側。

謝嬌認真地喚了一聲:“阿昭。”

阿昭挑眉,“嗯?”

謝嬌鄭重地道:“小時候是我不好,我給你道歉。你莫要生我兄長的氣了。”她從袖袋裏拿出一支明珠玉簪,“這是我最珍貴的東西,我送給你,當作賠禮。我們握手言和,可好?”

兄長疼她,她也不願見到兄長郁郁寡歡的模樣。雖不知為何兄長如此在意阿昭,但今日一見,她也覺得眼前的阿昭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阿昭怔了下。

她忽然笑出聲來,“小時候的事情我早就不記得了,哪裏還有生氣一說。”阿昭瞅了眼食案上的明珠玉簪,簪上的明珠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她將玉簪推了回去,“沒有不和,哪來言和。這禮物太過貴重,阿昭收不得。”

謝嬌道:“也沒有貴不貴重一說,你若不收便是不願交嬌嬌這個朋友了。友人之間,沒有貴重,只有心意。”

阿昭聽罷,也沒有再推辭。

她笑了笑,說道:“那阿昭就卻之不恭了。”

謝嬌笑吟吟地道:“阿昭以後若是有不歡喜不高興的地方,也可以來謝府與我說說。”謝嬌拿過琉璃盤上的一個金山梨,遞到阿昭面前,“吃梨麽?”

謝嬌的真誠,阿昭感受得到。小時候的事情,她自知並非全錯在謝嬌身上,自己也有錯,錯在太過沖動,太過不懂事。只不過如今想起,小時候的事都不值得一提。

阿昭接過金山梨,笑道:“嗯,好。”

謝年回來時見到自己的阿妹與阿昭言笑晏晏的,尤其是阿昭,眼裏的疏離明顯是少了許多。謝年心底松了口氣。三人又說了好一會的話,直到天降暗時,謝年和謝嬌才告辭了。

阿昭送了他們兩人出府。

謝嬌上了車輿後,謝年回頭看了眼阿昭,他倏然走了前來,從衣襟裏摸出一錦盒,“小時候是年與阿妹不懂事,冒犯了阿昭小姐,這是小小的賠禮,還望阿昭笑納。”

阿昭不由得失笑道:“以前的事情阿昭早已沒有放在心上,不過這禮,阿昭便收了。不是當作賠禮,而是友人見面之禮。”

謝年喜出望外,直道:“善哉。”

阿昭目送他們離去,只覺這兩兄妹挺有意思的。一回過頭來,卻是見到了衛瑾站在不遠處,目光深幽,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22晉江獨發

“……師父。”阿昭忐忑地喚了聲。

衛瑾看了眼阿昭手裏的錦盒,說道:“看來阿昭與謝年相處得不錯。”衛瑾微微一頓,又道:“謝年今年也十四了,剛好與阿昭你的年齡一樣。為師今日看了謝年所寫的文章,謝年的確是個有才之人,且在丘國裏又是太尉之子,前途可嘉。”

衛瑾想了一整日,雖說自己養了這麽多年的女娃就這麽托付到另外一個人手裏,是有些心疼和不舍,但阿昭終究不能一輩子陪在自己的身邊。

謝年此人,甚好。

若是阿昭願意的話,倒也不妨與謝家結為姻親。

阿昭起初還沒聽出衛瑾的意思,可到了後來,阿昭神色頓變。她一咬牙,甩下一句“師父,阿昭不喜歡謝年”後,就氣呼呼地跑走。

衛瑾看著阿昭的背影,神色莫測。

衛瑾在宮中已是用過晚飯,他進了屋裏後便直接去了書房裏頭。

他取出宣紙,在書案上緩緩地鋪開,他蘸了墨,提筆便在宣紙上繪丹青。少頃,一幅山水圖便躍然於紙上,假寐的仙鶴也畫得栩栩如生。

衛瑾擱下畫筆,又重新取了宣紙,再次作畫。

衛瑾一旦煩心便會借畫安神。

從衛瑾出生到現在,遇到的煩心事,三根手指都數得過來,以往只要自己開始作畫,畫畢時,煩心事也隨之而逝,胸中也會有了解決之法。

可這一回,衛瑾已是在畫第五幅了,他的心中依舊沈悶。

他嘆了聲。

此時,采青在外頭喚了聲,“公子。”

衛瑾道:“進來罷。”

采青伏身行禮,而後方道:“小姐雙眼紅腫,似乎剛剛哭過了,且今夜小姐也不曾用晚飯。”聽到這話,衛瑾眉頭就是一蹙,手中的丹青也毀於一旦。

他道:“知道了。”

采青一怔,以往公子不是都會哄阿昭小姐的麽?“公子,這……”

衛瑾淡道:“下去吧,你不用理會。”

采青只好應聲離去。小半個時辰後,衛瑾從書案前站起,像是一陣風似的離開了書房。

阿昭心中惱怒得很,以至於連飯也不想吃了。

她早早就回了房,躺在床榻上發呆。沒有師父在身側,阿昭十分不習慣。她輾轉反側的,睡也不睡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阿昭忽然聞到一股肉香味。

大半夜的,把阿昭肚裏的饞蟲都勾起來了。

阿昭揉揉眼睛,跟著香味出了房門。好一會,阿昭方停下步子。原是幾個仆役在火堆上烤雞,雞肉烤得金黃流油,看得阿昭不禁咽了口唾沫。

仆役們一見到阿昭,嚇了一大跳,連忙伏身行禮。

阿昭問:“你們大半夜的在做什麽?”

一仆役回道:“陽管事賞了奴一只雞,奴夜裏嘴饞便與其他人一起烤來填肚。”

阿昭盯著火上的烤雞,又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那仆役見狀,又道:“阿昭小姐,竈房裏還有溫好的吃食。”阿昭一聽,也顧不上自己在惱著衛瑾了,大步往竈房裏走去。

直到阿昭的身影消失在黑夜裏後,衛瑾才漸漸地從樹後走出來。

他對幾個仆役道:“此事不得與任何人聲張。”

次日一大早,天還未亮,阿昭就去了衛瑾的房外練劍,一招一式練得格外認真。待衛瑾一出房門,長廊上早已備好一榻一幾一茶。

阿昭屁顛屁顛地上前,親自倒了杯茶,遞到衛瑾身前。

她笑容可掬地道:“師父早。”

衛瑾見阿昭一臉精神飽滿的模樣,且雙眼也不曾紅腫,面上也不禁多了一抹笑意,“嗯。”

他擡起手來。

阿昭與衛瑾八年師徒,也習慣了衛瑾的動作,每回他一擡手,阿昭便不由自主地伸前腦袋。可今日衛瑾的手只伸了一半便停住了,他輕拍了下阿昭的肩膀,“去練劍吧。”

阿昭抿了下唇瓣,低低地應了聲。

“噢。”

練完劍後,衛瑾與阿昭一道去了偏閣裏用早飯。阿昭昨天夜裏填飽肚子後,她也想通了。昨天是自己太過反常,師父只當自己是徒兒,他也是在為自己著想,想要自己找個好歸宿而已。她喜歡師父,但是不能讓師父知道。若是師父知道了,怕是會趕自己出師門吧。

阿昭心不在焉地喝著荷葉粥。

衛瑾不動聲色地看了眼阿昭,他道:“過幾日便是七夕,丘都裏會有不少熱鬧的地方。阿昭你不妨約了謝年謝嬌出去走走,你若是不想嫁人,那麽便結交多點友人吧。朋友遍天下,對你以後歷練時也會有所益處。”

阿昭一怔。

“歷……歷練?”

衛瑾頷首道:“是我們天山派的規定,但凡拜在天山派門下,年滿十六時便要出門歷練。”

“要多久?”

衛瑾說:“少則幾年,多則數十年。”

阿昭問:“師父會和阿昭一起歷練麽?”

衛瑾笑道:“何為歷練?自是只有你自己一人的歷練。為師教你八年,也該是要放手讓你出去闖天下了。若是你害怕自己一個人,倒也不妨去結識一些也要出去歷練的同齡人,數人相伴歷練,也不失為一件好事。比如謝年……”

阿昭猛然站起。

衛瑾的話音也戛然而止。

阿昭方才一直在心底和自己說,要冷靜要冷靜。可是師父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謝年,阿昭當真是再也冷靜不下來。她道:“我不喜歡謝年!也不想和謝年出去歷練!師父,阿昭不要去歷練,阿昭只想陪在師父身邊。”

衛瑾面色一變。

“阿昭!”

阿昭知道這是衛瑾發怒的前兆,可她仍然固執地道:“師父,阿昭不要去歷練。”

衛瑾冷道:“你是我衛瑾的徒兒,就必須出去歷練。”

“阿昭不去。”

“必須要去。”

“不去!”

……

兩師徒的口舌之爭讓捧著果品進來的采青嚇了一大跳,手一顫,琉璃盤上的蘋果也隨之滾落,打斷了衛瑾與阿昭的爭吵。

阿昭不服輸地咬著下唇,直勾勾看著衛瑾對望。

衛瑾道:“你已經十四,而非小童,不能再任性妄為。從現在起,你就跪在這裏好好反省到底自己錯在哪裏。沒有認清自己的錯誤之前不許吃東西!采青,把所有吃食撤走。”

說罷,衛瑾甩袖而去。

采青收拾著東西,見四周無人,悄聲勸道:“阿昭小姐,您便向公子服個軟吧。”現在才是早上呢,從阿昭小姐的食案上看來,也只是喝了幾口荷葉粥,這樣下來要如何熬一整天呀。

阿昭不說話。

采青輕嘆一聲,都這麽多年了,阿昭小姐的脾氣依然如故。采青只好作罷。

阿昭知道自己有錯。

可是剛剛一聽師父說自己要出去歷練,她心裏就恐慌到了極點,有些話口不擇言地說了出來。話一出來,阿昭更是堅定了自己所想,她不要出去歷練,她也不要離開師父。

就像是小時候那樣,師父說她錯了,讓她反省。

她餓了一夜,最後服軟的人是師父。

這一次……也會這樣的吧?

她無法想象離開師父後的日子,是師父在她最窮困潦倒之際收她為徒,給了她從來不敢奢想過的日子,教她識字,教她念書,教她做人,還教她學劍,她並不在意錦衣玉食,她甚至可以不吃東西,只要自己伴在師父身側。

若是她出去歷練了,就再也回不到師父身邊了吧。

華燈初上時,衛瑾走進偏閣。

偏閣裏只點了盞燈,阿昭身子直挺地跪著,眼裏露出倔強的神色來。衛瑾想起阿昭七歲那一年,她和謝嬌爭吵,他也罰了阿昭。

當時的阿昭也是這般神色。

只要是她認定了的事情,她便像是一頭牛,不撞南墻不回頭。這樣的性子,他糾正了整整八年也沒有改過來。衛瑾有些頭疼。

性子如此固執,恐怕他們兩師徒以後少不了要爭吵的機會。

天山派固然有出門歷練的規定,可阿昭是女娃,不歷練也並非不行。

只不過……

似是想起什麽,衛瑾的神色變得極其凝重。

他走到阿昭面前,問:“知錯了麽?”

阿昭絲毫也沒有猶豫,說道:“阿昭不想出去歷練。”

衛瑾冷道:“那繼續反省吧。”

阿昭練劍之後,身子變得極好,餓上幾日也不成問題。她就這麽硬生生地跪了兩天兩夜,滴水未進。偌大的府邸裏侍婢小廝們這兩日都是心慌慌,尤其是見到公子的臉,冷冰冰黑沈沈的,阿昭小姐沒進食,公子也是兩日沒怎麽用過吃食,端進去的吃食幾乎是原封不動地捧出來,還有許多揉成一團的畫作。

下人們都不禁在猜測,這一場爭吵最後到底會是誰先服了軟。

☆、23晉江獨發

阿昭在第四日時總算是支撐不住了。阿昭迷迷糊糊中只覺有一道溫暖包圍住了自己,還有微不可聞的嘆息聲。盡管她不曾睜眼,可她知道是師父。

師父的懷抱和氣息,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

阿昭心滿意足地昏了過去。

阿昭醒過來時,映入眼底的卻是采青的臉。采青松了口氣,欣喜地說道:“阿昭小姐,您總算醒來了。”阿昭抓住了采青的手,“師父呢?”

采青說道:“公子前日入宮了,至今還未回來。”

前日入宮,至今未回……

阿昭恍惚了下,她問道:“我怎麽會在這裏?”

采青嘆了聲,道:“昨天夜裏小姐您昏過去了,奴只好自作主張抱了小姐回來。陽管事已是讓派人去請示公子了,公子應該也快回來了。小姐,您就服個軟吧。這幾日您滴水未進,這樣下去您的身子如何受得了呀。”

阿昭心中極其苦澀。

原來昨天夜裏的只是自己的幻覺,師父從未回來過。

阿昭剛想坐起來,卻發現自己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采青此時說道:“大夫說小姐您多日不曾進食,現在使不出力是正常的。待進食過後,再休養上個一兩日便能恢覆正常的,小姐不必擔憂。”

采青扶起阿昭,往阿昭背後塞了個軟枕。

“小姐,奴去端粥食進來。”采青忐忑地問道:“小姐,您會吃的吧?”

阿昭垂下眼,半晌方道:“我不餓,先擱著。你也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采青還想說什麽,但一見阿昭平靜無波的眼神,采青又說不出任何話來了,她只好作罷,伏身一禮,退了出去。

阿昭的雙眼逐漸放空,腦袋也是空空的,心也是空蕩蕩的。

她好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輕輕地敲了敲門,采青的聲音響起。

“阿昭小姐,謝公子和阿嬌小姐來探望您。”

阿昭剛想說“不見”時,房門倏地被推開,緊接著是謝嬌驚呼了一聲,隨之而起的還有一連竄的砰咚聲。阿昭望了過去,房門口竟是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錦盒,而謝年滿臉通紅地站在門檻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謝嬌的耳根微紅,碰觸到阿昭的眼神,她尷尬地一笑。

謝嬌喝斥身邊的侍婢,“還不快點拾起來。”

阿昭見狀,也大概猜出了什麽回事,她勉強一笑,說道:“多謝你們過來探望。”

謝嬌走前來,細細地打量阿昭。不過幾日未見,人就瘦了小半圈,一點也不像那一日所見到的英姿颯爽的阿昭。

謝年也走了過來,見到阿昭蒼白的小臉,他露出憐惜的神色來。

他昨日聽聞阿昭受罰,便想過來看看,與謝嬌一說,謝嬌就提議買些東西過來。以前她只要一受罰,只要阿兄送她禮物,她心裏的那丁點不愉快也煙消雲散了。遂兩兄妹便一道去挑了禮物。

謝嬌忽然說道:“聽聞你幾日不曾進過食?”

阿昭說:“讓你們見笑了。”

謝嬌瞅著阿昭,過了會,謝嬌忽然湊到謝年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謝年看看阿昭,又看看阿嬌,也猜得出來謝嬌是有話想要單獨與阿昭說。

他點點頭。

待謝年離去後,阿昭瞥了下謝嬌,“你有話要和我說?”

謝嬌點頭,她笑瞇瞇地道:“我雖然不像你和阿兄有過耳不忘的本事,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你現在是為情所困。阿嬌不知你到底因何受罰,但我猜定然離不開情之一字。對麽?”

阿昭神色一變,望向謝嬌的眼神也不由一深。

謝嬌見狀,便知自己猜對了。

謝嬌在阿昭的榻邊坐下,她重重地嘆了聲,小聲地道:“不妨與你說,我去年也是如此。阿昭知道玄公子此人麽?”

阿昭搖搖頭。

謝嬌說道:“他是岷侯的長子,才高八鬥,且容貌也俊朗。去年七夕佳節,我在滄江放花燈時偶然一見,便一見鐘情。後來……”謝嬌停頓了下。

阿昭追問:“後來怎麽了?”

謝嬌至今想起,心裏難免還是會有幾分傷感。

她說道:“此事,我連阿兄也不曾告訴。阿昭你定不能與阿兄提起。”阿昭點頭。謝嬌又道:“後來我回府後就與母親提起玄公子,我母親曾應承過我,以後嬌嬌的婚事只要不是太過離譜,便能由嬌嬌自己選擇。我當時想著岷侯與我父親地位相當,也算是門當戶對,不料我千想萬想竟是漏算了一點。”

阿昭問:“……什麽?”

謝嬌的耳根子紅了紅,她湊到阿昭耳邊,“……玄公子是個斷袖。”

阿昭睜大雙眼,“斷……斷袖?”

謝嬌點頭,“你知道什麽是斷袖麽?不過想來你也不知道,你在深山裏修行六年,而好男風也是近幾年才在丘都裏盛行起來的。”

阿昭一聽,立馬明了,“斷袖是指兩個男子?”

謝嬌頷首。

“怪不得阿兄常說你聰明,果然一點即通呀。”謝嬌嘆道:“且玄公子家裏還蓄養了不少孌童,你說這樣的公子母親怎麽會願意我嫁過去。去年我也不知如何熬過來,當時也跟你一樣,也是茶飯不思,病了好些時日。”頓了下,謝嬌又好奇地問道:“你喜歡上哪一家的公子?你師父不肯你嫁給他麽?”

阿昭張張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她喜歡師父的事情,如此難以啟齒,怎麽能告訴其他人?阿昭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她垂下眼來,說:“你不認識的。”

謝嬌問:“莫非是你在深山裏修行時認識的?”

阿昭想了想,點了下頭。

“是家世的問題嗎?”

阿昭搖頭,她說道:“不是,他待我也很好,可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喜歡我。”謝嬌恍然大悟地道:“原來不是你師父不肯,是對方不願呀。”

謝嬌理所當然地道:“他不喜歡的話,那你也不喜歡他好了。這天下才俊甚多,還缺他一個不成麽?”說著說著,謝嬌倒有幾分好奇了,“那你師父因何懲罰你?”

阿昭一五一十地與謝嬌說了。

謝嬌聽罷,瞠目結舌地道:“你就因為不願去歷練而被罰了整整四日沒有進食?”謝嬌拍了拍阿昭的手背,“你才十四,離你歷練還有一年多。 時間這麽長,你可以慢慢磨。到時候說不定你師父就答應了。一年多的時間,能改變許多事情。我之前可喜歡玄公子了,可這半年一過我都幾乎忘記了他長什麽模樣了。再說……”她狡黠一笑,“你不想離開你師父,等你十六歲一到,你師父也當真要趕你出去歷練時,你大可偷偷地跟著你師父走。若是被發現了,你便說你的確是在歷練,你師父也奈何不了你。”

這樣的手段,謝嬌常常在自己的爹娘面前耍,從未失敗過。

阿昭也瞠目結舌了。

“這……這樣也行?”

謝嬌揚起下巴,驕傲地道:“行!絕對能行!你信我準沒錯的。我爹娘還有兄長每一回都奈何不了我。再不行,你擠出眼淚來,哭得越兇越好。”

阿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謝嬌又笑吟吟地道:“過幾日七夕放花燈,你要和我們一起去麽?”

阿昭道:“也好。”

她彎眉一笑,“阿嬌,謝謝你。”方才和謝嬌這麽一說,心情也沒有那麽難受了。剛醒來的時候,胸口一直在發疼,現在也不會了。

這幾日裏,阿昭不好過,衛瑾也不好過。

罰在徒兒身,痛在師父心呀。

他知道阿昭性子固執,也知她撞上南墻也不會回頭,可昨天夜裏見到阿昭昏了過去,衛瑾就覺得其實不去歷練也不是問題。

但重點是這根本不是歷練不歷練的問題。

衛瑾看了阿昭一夜,天降明時還狠下來離開了。阿昭前途光明,無論走哪一條路都能通向康莊大道。他不能放任阿昭拐上一條不歸路。

只是想歸想,衛瑾當真要狠下心來對阿昭,他還是做不到。

聽到陽德管事傳來的消息,說阿昭還是不願進食。衛瑾就重重地嘆了聲,與丘王告辭往宅邸趕回。也罷也罷,橫豎還有一年多的時間,先慢慢磨著便是。

☆、24晉江獨發

謝嬌與謝年離開後,阿昭就用了些粥食。所幸這六年來把身子養得極好,阿昭歇了一會身子也漸漸有了力氣,已是能下床行走。

阿昭本來還想啃個雞腿的,但想起大夫的囑咐也只好作罷。

衛瑾趕回來時,阿昭正好在偏閣裏喝參湯,一碗入肚,剛放下瓷碗,阿昭的目光就與衛瑾的撞上。阿昭一怔,隨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來,她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師父”。

衛瑾剛想嘆一聲,說不歷練就不歷練時,阿昭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到衛瑾跟前。

噗咚一聲。

阿昭跪了下來。

“師父,阿昭知錯了,阿昭滿十六時會去歷練的。之前師父說得對,阿昭不小了,阿昭不該任意妄為,也不能任意妄為,更不能無理取鬧。請師父原諒阿昭,阿昭以後不會這樣了。”

阿昭說此話時,是仰著脖子的,神態十分平靜,仿佛在一夜間長大成人似的。

衛瑾應該欣慰的。

可不知為何,看著這樣的阿昭他心裏卻有幾分心疼。明明之前是在期待著阿昭出去歷練的,現在親耳聽到了他反倒是沒有之前期待中的欣喜。

衛瑾怔楞了好一會。

阿昭又怯生生地說了句:“師父,還是不願意原諒阿昭嗎?”

想起謝嬌的話,阿昭準備努力擠出幾滴眼淚來。就在此時,衛瑾拉起了阿昭,瞧著她瘦了不少的臉蛋,他道:“傻丫頭。”

衛瑾牽過阿昭的手,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坐下。

他輕聲道:“為師沒有惱你。你能想通,為師甚是欣慰。”衛瑾心有餘悸地想道:以後阿昭若是再做錯什麽,看來是不能罰她不許吃東西了。這丫頭脾氣一上來,把吃食送到她面前她寧願餓死也不肯吃,到頭來也不知在罰她還是罰自己。

不過阿昭既然想通了,那麽他的那一番話也不必說出來了。

采青端了衛瑾的晚飯過來,在食案上一一擺好後,阿昭的肚子忽然叫了起來。

衛瑾眼裏有了笑意,“還沒用晚飯?”

阿昭扁嘴道:“用過了。可是大夫說這幾日只能喝粥食和湯食,連飯也不許用。”看著衛瑾食案上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阿昭眼饞得很。

她使勁地咽了幾口唾沫。

衛瑾見狀,盛了一小碗豆腐,又往上邊澆了肉汁,方遞到阿昭面前,“吃一點也無大礙。”

阿昭眉開眼笑,點了點頭。

兩師徒共用一張食案,阿昭小口小口地吃著豆腐,衛瑾則在一旁慢條斯理地用飯,見阿昭吃得津津有味的,也不禁去舀了勺豆腐來吃。

平日裏吃不慣的豆腐,許是因為阿昭的緣故,衛瑾也覺變得美味起來。

一小碗豆腐很快便見了底,而食案上剩下的最後一勺豆腐在衛瑾的勺子上。阿昭眼巴巴地看著衛瑾,衛瑾無可奈何地一笑,伸手便將勺裏的豆腐餵進了阿昭的嘴裏。

阿昭咽下,瞇起眼睛來,像是一只飽腹過後的小貓。

采青心中不由得有幾分詫異。

以前公子不是不喜歡與人共用吃食麽?她記得六年前阿昭小姐用了公子的茶杯,公子都會讓下人再取新的來,可現在竟是能和阿昭小姐一起用同一根勺子了。

采青看著衛瑾用剛剛餵過阿昭的勺子喝了口湯,公子的眉頭也不曾皺下,反而是含有笑意,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七夕那一日,丘都裏十分熱鬧。

街道上人聲鼎沸的,四處都是行人,街道兩邊有許多攤檔在賣花燈,還有各式各樣的七夕吃食。阿昭的身子還在調理,依然是能只能喝粥食,看著可口的小食,阿昭也只好望梅止渴畫餅充饑。

阿昭唯有將目光投向那些花燈。

所幸花燈都做得十分精致,阿昭很快便將吃食拋之腦後,看得目不暇接的。

謝年含笑問道:“阿昭,你有看到喜歡的花燈麽?”

阿昭道:“盞盞都好看。”

謝嬌說道:“現在買了花燈,等晚上的時候便能在滄江上放了。還能花燈裏放一片葉子,葉子上可以寫自己所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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