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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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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桃選擇了門檻較低的服務員,作為自己的目標職業。她在報紙上找了許久,才圈定了幾家超市,就壯著膽子去面試。

當對方得知她是剛出獄的人員之後,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她。盡管她拼命解釋,自己是因為替考才進去的,並不是其他犯罪,人家就說她沒有誠信,不能錄用她。

她原本以為替考入獄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出來就可以重新做人,但沒想到會對自己有這麽大的影響,她又陸續找了幾份其他工作,對方拒絕她的理由如出一轍。

高中時的那些雄心壯志已經被監獄裏日覆一日枯燥的生活磨沒了。最初進入監獄的時候,她會拜托獄警姐姐幫自己買一些覆習資料,希望可以通過自考的方式獲得學歷,但監獄中的姐妹不斷地給她灌輸“讀書無用論”、“女子無才便是德”等封建思想,慢慢地她也就消沈下去了。

現在拿起書本,已經很難集中註意力去研究了,她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學習的能力,與其說是失去,不如說是因為學習,參加高考,才落得如此下場。學習也再不是她所向披靡的利器,而是不願提起的傷心往事。

錢包裏還有幾百塊錢,她突然想要回家看看,以前她在讀中學的時候,每次回家都會從生活費裏擠出50元拿給養母,只有那樣,她才覺得自己是有價值的。

回家的公交車上依舊很擁擠。

今天剛好是周五,許多在縣城讀中學的孩子都會乘坐城鄉公交回家,所以基本上沒有座位了。小桃是在車站買票上的車,所以還有空位,車子出站後,經過兩所中學門口後,就坐滿了人。有時遇到檢查,他們會半路把人卸下來,再派一輛車將人接走。

小桃讀書的時候就遇見過幾次,回家的路異常艱難,常常伴隨著擁擠和汗臭味。

車子平穩地在回家的路上,中學生在車上說著自己在學校的見聞,也就那麽點事兒,老師啊,同學啊,班花啊,校草啊,但甚少聊學習,可能都不是學霸吧,學習是個苦差事,能不說就不說了。

車子並不會開到家門口,只會停在村口。以前她放學的時候,村子裏的人都認識,大家都會半開玩笑地說:“大學生回來了?”,她也只是笑笑,因為她覺得自己遲早會是大學生的。然而,現在她再也沒有可能成為大學生了。

走在鄉間的小路上,路邊莊稼地裏的鄉親依然還是那些,有的對她微笑,但掩飾不住的尷尬,有的幹脆轉身,權當沒有看見,無奈在狹路相逢的,也就禮貌地問一句不痛不癢的“回來了”,然後各自離開了,再無鄉情可言。

終於到自家門口了,斑駁的木門上,門畫已經被雨水洗掉了顏色,完成了辭舊迎新的使命之後,功成身退了。

推開門走了進去,院子裏比之前她回來時要整潔得多,看來父親經常收拾院子,墻角還種上了一株葡萄苗,正沿著一條長長的桿子往上爬,還長出一小串葡萄,清晨的露珠在葡萄上恣意流轉,落在地面上,轉頭又結成了霜。

正屋的門開了,桃爸走了出來,可能是年紀大了,需要瞇著眼才能看清院裏的人。小桃站在原地,試探著他的反應。他走了過來,扯著小桃的胳膊進了正屋,拉過來一個板凳,又用幹凈的抹布擦了擦,才讓她坐下。

他沒說什麽,轉身去了廚房,不一會兒就端了一碗雞蛋茶走了進來。古舊的瓷碗裏三個完整的荷包蛋沈在碗底。雞蛋上還有些殘存的白砂糖,這是小時候她生日的時候才能吃到的東西。雞蛋是最新鮮的,如果是放了,就包不住蛋黃了。

小桃起身,雙手接過滾燙的瓷碗,已經聞到雞蛋和著白砂糖的香甜味道,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她把雞蛋茶送到嘴邊,輕輕地嘬了一口,不燙。她偷眼去看父親,無意間瞧見他背在身後的手,虎口處紅了一大片,可想而知,剛才他在廚房一定是用兩個碗將茶水倒騰涼了才端過來的。

想到這裏,她的眼淚已經掉落進淡黃色的茶水裏,怕父親看見,倒吸了一口氣,鼻子嗆了一下,但還是閉上眼睛忍了下來。

“小凡呢?”

“出去玩兒了,已經出去半天了。”

“他學習還好吧?”

“還好,跟你一樣好。”

桃爸蹲在地上,從煙盒裏抽出來一支沒有濾嘴的香煙,兀自抽了起來,許久才說:“那天去接你,輔導員說你提前一天出來了。”

“嗯。”

桃爸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但還是指責了一句“你糊塗啊,高考那麽重大的事,你怎麽能答應替別人考試呢?”

小桃低下頭,不發一語。

“其實,你爹我也是讀過高中的人。”他看了一眼小桃,說,“當年,我在學校學習一直都是第一名,但後來參加高考的時候卻發揮失誤,沒考上大學。”

從小到大,桃爸從來都沒有跟小桃說起過這件事,她還以為父親和其他人一樣,只是初中或者小學畢業就輟學了,沒想到他居然也是讀過高中的人,要知道在當時,作為一個農民,讀了高中已經算是高學歷了。

“當時家裏窮,問我還要不要參加第二年的高考,我放棄了。當時的我情緒低落,易怒,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家裏人被我折騰得雞飛狗跳的。

爺爺和奶奶只說我撞了邪,也有說我得了失心瘋的,要去找個神婆幫我驅邪。最嚴重的時候,我會砸家裏的東西,爺爺就把我綁起來,直到情緒穩定為止。後來,爺爺聽了一位過路醫生的話,帶我到大城市的精神病醫院看了看,大夫說我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癥和焦慮癥。

這還是十年之後,我去一家心理門診才測出了這些。那段時間,我意志消沈,什麽事情都不願做,提不起精神,到後來就徹底放棄自己了。”

楊桃看了看父親,他從未如此語重心長地和自己說過這些話。

“給我做手術,讓你替考的醫生叫什麽來著?”

“沈懷書。”

“沈懷書?這個名字怎麽這麽熟悉?”桃爸說著,在腦海裏仔細回憶,也許是當時做手術的時候留下的印象,但當時自己手術完就沒有見過他,也只聽說他是沈醫生,他在清醒的時候沒有見過真人,這個名字應該出現在手術之前。

許久,他的眼睛一亮,說:“想起來了,我有個高中同學也叫這個名字,不過,他是隔壁班的,當年他考上了我一直想考的醫學院,讓我羨慕了很長時間。”

“他的老家的確是咱們縣城的。”

“我看新聞說,他現在已經是副院長了,升得倒挺快的。把我女兒害成這樣,到底要給個說法。這件事就交給我,我定要他出點血的!”

桃爸讓楊桃暫時住在老家,他只身來到省醫院。

省醫院雖然不能算是省內最好的醫院,但排名也在前五。醫院規模宏大,足足有8棟樓,僅住院部有20層樓那麽高。桃爸很久沒有來過大城市,高聳的樓宇的玻璃上折射的光線有些晃眼,忍不住捂住自己的眼睛 。

走進門診大樓,導醫姐姐很有禮貌地問他看哪個科室,他說了神經內科,並詢問了值班醫生是誰,誰知那麽巧,今天剛好是沈春禮值班,因為是專家號,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了。桃爸向導醫姐姐編了個謊,說自己腦袋疼得受不了了,家裏也沒有人陪著,希望今天能看到沈醫生,導醫姐姐看他可憐,就動用了私人的關系,讓他在正式門診之前見到了沈醫生。

知道他是沈醫生的老患者,就讓他在住院部5樓的神經內科門口等著,等沈醫生查完房就跟著他到門診樓來,說一說自己的情況,興許沈院長會先處理他的事情。

導醫姐姐果然沒有騙人,他只在電梯口等了15分鐘,沈懷書就帶著他的實習生從病房走了出來,他們邊走邊聊著患者的情況,直到差點撞到桃爸。

沈醫生看到桃爸的臉時,眼神些許閃躲,他看了看手表,讓助手先走一步,把桃爸讓到一邊,說:“楊先生,您的身體恢覆得怎麽樣了?”

“難得您還記著我。”

“當然,我記得當時您既有內傷又有外傷,大家搶救了8個小時才把您從鬼門關裏拉回來。”

桃爸有些許心虛,畢竟救他這件事是真實存在的,面對著笑臉盈盈的救命恩人,氣勢被削減了些。

沈醫生看著他局促的表情,心裏稍微放松了警惕,大家總對救了自己性命的人心懷感激,即使因為某些原因心懷怨懟,也會稍有顧忌,畢竟活著才是硬道理。

“我還想問問你,當初你的成績也不突出吧?你是怎麽有勇氣報醫科大學的?”桃爸轉換了話題。

“臨場發揮好。”沈春禮頗有深意地笑了笑,再次看看手表“我現在要去門診,有什麽事改天再說,行嗎?”

“我長話短說。我女兒因為這件事不能再參加高考,還蹲了監獄,後半輩子都被你毀了,而你照樣是副院長,女孩還改名換姓去了國外讀書,憑什麽?即使法條辦不了你,我會裏三層外三層,將你拔得很幹凈,我就不信你一個農村小夥,爬到副院長,身後會沒有一點見不得人的勾當?”

沈院長惱羞成怒,說:“我已經把你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並且免了你們的手術費用,難道這樣還不夠嗎?況且,有什麽好扒的呢?我老婆是院長的女兒,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他老人家惜才,這才把我一路提拔過來,有什麽錯嗎?我如果現在報警,抓的可是你。”

“行啊,你找人抓我啊,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麽樣?”說完,他就像個潑皮一樣,坐在地上,雙腿伸直,雙臂抱緊,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樣。

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沈院長只想快點解決這個麻煩,便說:“你想要多少錢?”

桃爸見他服軟,便說:“50萬,一分不能少。”

“真是獅子大開口,我最多給你10萬,如果能接受則已,不能接受,就報警。”

“報警就報警,我倒要看看你堂堂一個院長珍不珍惜自己的榮譽。”

“最多12萬。”

“15萬,不能再少。”

沈院長閉上眼睛,沈吟片刻,說:“可以,給我個銀行賬號,我打給你,但你要答應我,你和你的女兒要永永遠遠在我面前消失。”

“成交。”桃爸爽快地寫下銀行卡號,交給了沈院長。

沈院長走了幾步,轉身上下打量了桃爸,臉色沈了下來,但他沒說什麽,轉身就往電梯裏走。桃爸被看得發毛,幾步跟上電梯,窮追不舍地問:“你剛才那是什麽眼神?”

“不是說消失在我面前嗎?”

“不要轉移話題,回答我。”

沈醫生看了看他,說:“術後讓你定期來醫院覆查,你來了嗎?”

“誰沒事兒來醫院啊,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不瞞你說,剛才看見你的時候,就發現你的四肢有些不太協調,怕是要變回原來的樣子。”

電梯到達五樓,沈院長信步走出電梯。身後的桃爸楞了幾秒,也快速走了出來,他想到自己剛從黑煤礦被解救出來時像喪屍一樣的狀態,就一陣後怕,想到這裏,心底裏就湧起巨大的悲傷,他的嘴唇因為恐懼而發抖,不自覺跟了出去。

“沈醫生,我需要做哪些檢查嗎?”

“跟我進來,給你開一張腦部CT,具體看看,再決定。”

這一次,桃爸長了個心眼,害怕沈醫生做手腳,他特意在縣醫院先進行了檢查,拍了影像資料,又去省會另一家醫院做了一份檢查。手握兩份資料,他去找了省內最大醫院的一位神經內科專家看病。

不妙的是,這位專家看完他的影像資料之後,說他覆發了的可能性很大,他在回家的路上就害怕起來,周圍喧囂的聲音仿佛都不能打擾到他。但當他獨自一個人關在屋子裏的時候,身體的血管仿佛要崩裂一般,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手腳冰涼。他看到墻上自己妻子的遺像,不敢直視,仿佛是在召喚自己。

又過了幾天,他似乎覺得自己慢慢地變得不夠協調,走起路來總想摔倒,拿東西時也老是掉在地上。他慌了,想找大夫幫自己做手術,但開顱手術的費用大約在50000元,還不算後期的護理和藥品的開支。

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去沈醫生所在的醫院進行手術,畢竟第一次手術就是他做的,對自己的情況很了解,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手術可以便宜一點,最好像上次一樣免費,但他又知道不可能,但至少還是老同學兼老鄉,還能給個優惠價。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去找沈院長,而是寫了一封信,讓護士轉交了,信中寫得很清楚自己的訴求,希望最後一次得到幫助,以後堅決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很快,沈醫生就做了回覆,手術安排給了自己的助理研究生來進行。

桃爸提前兩天入院進行觀察,他就住在醫院兩人一間的普通病房,護士將寫有他名字的卡片卡在他床頭的位置上,又把輸液的瓶子掛好,叮囑他輸液結束之後,可以按左手邊的提示器來召喚護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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