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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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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宿舍。每個宿舍大約有20人,只能放得下12張床位,就需要三個人擠在兩張床上,必然有一個孩子要躺在床與床中間,更最可怕的是兩張床不一樣高,床單被褥根本無法掩蓋這種不平衡。一整個晚上,要麽側身在高床這邊,要麽翻身待在低床那側,如果你想輾轉反側,就要經歷一個翻身而上,一個俯身而下的過程,骨頭在鐵床床棱上翻轉,身體嘎吱作響,像是在受刑一般。通常這時候還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會被其他同學罵。

很不幸,小桃就是其中一位。

好在農村孩子皮糙肉厚,有個睡覺的地方就不錯了,哪裏還會挑三揀四。

新的宿舍樓其實是有廁所的,但學生太多,二樓和三樓的衛生間也被改成了宿舍,只保留了一樓的衛生間,但衛生間的門是上鎖的,只有在一樓住宿和在行政樓辦公的老師們才有入廁的權利。其實,大家也都能理解,畢竟讓學生看到老師光著腚在旱廁解決個人問題,不利於保持教師的威嚴與神聖。

不僅是廁所的問題,還有用水的問題。

整個學校三四百個學生,僅有十個水龍頭。每天晚上,學生們都要端著盆,排著長長的隊伍接上一盆水端回宿舍,洗臉,刷牙。

夏天的時候,可以穿著拖鞋,順道對著水龍頭沖一沖腳。冬天的時候,索性就不洗腳了,有時臉也是簡單地用毛巾沾一沾刺骨的冷水,稍微擦一擦。打著冷顫,脫了鞋,鉆進被窩裏。只要鉆得快,腳臭就傳不出去。

學校水壓有問題,早上食堂要做飯,學生就不能用水,因此只能在前一天夜裏,將第二天早上要用的水用盆乘好,端到宿舍裏,排成一排。

到了冬天,尤其是三九天之後,早晨的臉盆裏,結了一層薄冰,要先把冰打碎了,用毛巾腳輕輕地蘸取一些水,在臉上畫幾圈,就算完成了洗臉儀式。不能多耽誤,10分鐘之後就要趕到操場上跑操。

再說食堂吧,其實原本也是露天的,六個檔口呈L狀分布,每到飯點,就用大盆盛著一盆食物擺放在水泥臺上,孩子們就排著隊來打飯。五個檔口似乎是商量好的,今天你家是炒米皮、我家就是面條或者米飯,食物裏通常是沒有肉的,只有面條裏零星飄著些肉末,香氣四溢。

小桃從未奢求過能吃上一碗拉面,因為面錢可以抵兩份米飯或者三份清水面條,也能頂早上的十個白面饃饃。她最奢侈的食物就是把早上的白面饃饃換成炸饃饃,尤其是早上剛端出來的炸饃饃,表皮酥脆,唇齒留香,她會每周給自己安排一次,如果有同學願意將方便面調料給自己倒一點在饃饃上,那就是人間美味。

但無論如何,她都十分開心,終於可以擺脫奶奶的訓斥和母親的抱怨,可以把全身心都交給學習。

孩子們的成績往往大張旗鼓地公開。班級排名完年級排,年級排完全鎮排,全鎮前百名,還會張貼紅色的,用毛筆字書寫的光榮榜,供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家長人觀看。

然而,到了中學,除了語文、數學之外,又多了一門英語。這對楊桃來說是個不小的挑戰,班上其他的孩子有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學習英語的,雖然只作為副科,但多少有所接觸。而楊桃在村裏的小學,從來沒有開設過英語課,甚至連26個英文字母也認不全。

老師看她語文、數學都挺好,就把她和班上一個叫做鄭浩的男孩安排在一起。鄭浩是一個胖胖壯壯的男孩,大眼睛,雙眼皮,看上去虎虎的。在沒有和他做同桌的一個月裏,她已經無數次看到他欺負女同學,追打男同學。

大家聞之色變,沒人願意和他做同桌。所以,當老師說要她和鄭浩坐在一桌的時候,她很害怕。

課桌是雙人桌,鄭浩每次都故意將胳膊超越他們劃定的中間線,楊桃警告他,他卻再次逼近。偏巧楊桃是個不好欺負的,她雙手抱臂,手肘用力地抵著他的胳膊肘,將他推出中線外。通常在這個時刻,不管老師正在講課,還是同學們正在自習,他都會突然站起來,報告老師,引起註意,說楊桃老師占用他的位置。

簡直是賊喊捉賊,楊桃從未見過這麽厚臉皮的男生。每次他得逞之後就會露出得意地笑,向楊桃示威。如果在村裏,楊桃一定不會對他客氣,但這裏是鎮上,她總要顧及一些,就處處讓著他,任由他將自己擠在墻角。

那天正在晚自習,鄭浩得寸進尺,不僅用胳膊肘撞她,還用鉛筆尖紮她的手背,楊桃忍無可忍,順手抄起鐵質的文具盒,狠狠地朝他頭上砸了下去。

班上安靜得很,這一聲巨響,引來了所有同學的眼光。教室裏出奇地安靜,而後迎來了鄭浩聲嘶力竭的哭聲。同學們頓時亂作一團,有偷笑的,有豎大拇指的,有起哄的。也有好事者飛快竄出了教室,把班主任叫了來。

班主任飛一般地竄進了教室,看到正在哭泣的鄭浩,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極其覆雜。她穩定了情緒,走到了鄭浩身邊,小心地將他的胖手從腦袋上拿開,一個鼓包突兀地出現在濃密的秀發裏,她用手輕輕一按,鄭浩再次聲嘶力竭,把她嚇得往後一退。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班主任勸說著,將鄭浩拉了起來,又瞪著眼睛看著楊桃,“跟我去辦公室。”

乖乖地跟在班主任後面,楊桃第一次進老師的辦公室,因為學校條件有限,幾乎所有的老師都在這裏辦公,她進來的時候,受到了所有老師的註目禮。她還看到班上有兩個小夥伴的腦袋出現在辦公室後窗的角落裏,不知是關心還是僅僅為了看熱鬧。

班主任將他們帶到自己的座位旁邊,問:“怎麽回事?說說吧?”

楊桃委屈地伸出小手,她的手背上有個黑點,那是鄭浩紮進去的鉛筆芯。

班主任倒吸了一口氣,四下看了看,仿佛是在采集大家的目光,判斷解決問題的態度。

“這是你做的嗎?”

鄭浩不回應,只委屈地摸著自己腦袋上的疙瘩。

“他老是超過我的位置,還用胳膊肘懟我。老師您看看。”楊桃扒開自己的袖子,一片瘀青出現在眼前“今天,他不僅懟我,還用鉛筆尖紮我,我一時氣不過,就拿文具盒敲了他。”

“啊,這……”班主任再次環顧四周,終於在角落裏發現了那張鐵青的臉,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對楊桃說:“你去找一下嚴老師吧!”

她指了指那個方向。

楊桃朝那裏看去,只見一個短發、大眼的中年女教師正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正襟危坐。她聽話地走了過去,沒想到鄭浩先她一步走到嚴老師身邊。

“媽媽,你看她打我。”

“媽媽?”楊桃瞬間感覺五雷轟頂,原來鄭浩居然是教師子女,還是隔壁班被同學們起外號叫“老鷹”的外語老師的兒子。天呢,自己是哪根筋兒搭得不對,居然惹上了他。

“做得好!下次他再欺負你,使勁兒朝他背上打,朝屁股上踹。但……別再打他的頭了,會打傻的。”

整個辦公室的老師似乎都舒了一口氣,總算沒有看到“護短”的場面。

楊桃慚愧地低下頭,其實她想說點什麽,但打小在村裏長大,沒有人教她怎樣表達自己的情緒,只手足無措地、傻傻地站著,雙眼無辜又怯懦。

走出萬眾矚目的辦公室,小桃木然地走進教室,她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吃著同學幫她打的米飯,幾個姑娘嘰嘰喳喳地問:“怎麽樣了?老師打你了嗎?那根柳條可是鄭浩送給老師的,上次我沒有考好,老師就讓我自己拿著柳條抽自己的手心,抽的我現在還有印子呢!”

小桃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受到體罰。

早上的最後一節課,是班主任的語文課,她講完了課,剩餘的三分鐘,她又把小桃叫到教室外面聊天。

“嚴老師雖然沒有吵你,但我還是要批評你的,下次切不可動手打。”她欲言又止,但還是忍不住繼續,“如果可以,希望你還是忍一忍鄭浩,他原本在縣城讀書,但他的父親因為救下兩名落水兒童而不幸犧牲了,家裏沒了頂梁柱,母親就帶他回鄉下小鎮來讀書了,年紀小小的他可能還沒能適應小鎮的環境,所以顯得格格不入,希望你可以理解他。”

在小女孩的世界裏,這樣的人物只有在課文和電視劇中才有見過,聽完老師這麽說,她心裏的怨恨盡消,甚至有些同情鄭浩,想到自己差點給他開了瓢兒,就一陣後悔,希望他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之後的日子裏,鄭浩再故意挑釁,小桃就將手從桌面上移開,讓他撲個空。他要是故意沒話找話,她也不接話,只專註於自己的事情。漸漸地,他就不再做這些無聊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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