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菲重新站起身，光著腳往海邊慢慢地走著。

莫展被她的問題問倒，啞巴著說不出一個字。他只能默默跟在她的身後，陪她往前面走著。

游人散去大半，整片海灘變得異常安靜。

唐一菲的背影被夕陽的餘暉映得像是燃燒著一樣。

海風把他倆的衣服吹得鼓了起來，像兩只飽滿的帆。落日的餘暉在海面上只剩幾點殘光，天色慢慢暗下去。夜幕取代白晝，又一個平淡無奇的夜晚被拉開帷幕。

人類的所有情感在日月更替的歲月長河中本就不值一提。

莫展忽然小跑了一段路，不管不顧地從她的身後抱了抱她。

唐一菲始料不及地楞在那裏，身體僵硬得不行。

“我想，”莫展的喉嚨堵得慌，聲音沙啞飄忽得不像平日。他定定地看著一菲的頭頂，鼓足勇氣把話說完。“愛一個人，就是很心疼她吧。一菲，我很心疼你。你能聽明白我的話嗎？”

唐一菲是在第二天一早就從Z城坐車回去A城的。

她算是不告而別。

莫展看到她一早發過來的短信息，內容很簡單，感謝這一段時間來他對她的照顧。莫展看到最後一行字是這麽寫的：莫展，我們只是萍水相逢，你趁早忘了我吧。

莫展憤憤地握緊拳頭。

他想要告訴她，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她，他們早在幾年前就遇到過了！他重新拿起手機，想撥打她的號碼，但隔了一秒又把電話掛了。

他意識到昨天在海邊情不自禁的告白，把唐一菲嚇跑了，他要是再沖動說錯話，他很有可能讓一菲討厭他。

莫展的大腦一片淩亂，他第一次為一個女孩子感覺到慌亂，這在從前是沒有發生過的。

這幾年在日本留學的時候，他也跟留學生談著輕輕松松的戀愛，可幾段戀愛下來，統統無疾而終。

他自己都找不出原因。

這次跟唐一菲重逢，他仿佛明白了什麽，等到她今天從他身邊離開了，他更加確定他想要追逐唐一菲的腳步，想要一直看到她，想要跟她在一起！

他察覺到唐一菲心有所屬，但感情不順遂，沒關系，他可以去追，可以用自己的努力把她心裏的那個人趕走。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不可能的事情，一切都是事在人為啊。

莫展很快想明白道理，簡單收拾了一下行李，在門面上貼著一張近期不開門營業的公告，然後打了一個車去汽車站。

他要出發去A城。

Z城到A城的長途大巴車上。

唐一菲起的早，剛坐上車就打瞌睡了，沒多久真的睡著了。

她在車上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回到小時候了，那是她跟盛海生初遇的時候，兩人年紀都小，心裏也沒藏著那麽多覆雜的心事，但她一直記得，盛海生其實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唐一菲當時就傻傻地說，“那你就出去啊。”

盛海生也沒有責怪她不懂事，只是超然成熟地搖了搖頭，“我出不去。”

“是因為腿的問題？”唐一菲的好奇心被激起，一定要問出個所以然來，“我可以帶你出去啊。”

盛海生還是搖頭，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畫面忽然碎裂，又迅速拼湊成另外的畫面。

溫暖的水流漫過唐一菲的身體。

頭發、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唐一菲對水一向沒有好感，但那一刻她卻無比貪戀這種被溫熱的水包圍著的感覺。她渴望得到解脫，渴望去到另外一個世界……

然而，一雙手穿過層層水流兀自撈向她。

這雙手的主人想要拯救她，不想眼睜睜看著她離開這個可惡又可愛的世界。

她在意識迷糊之際就知道是他來救自己了，他明明都自身難保，卻還是舍身相救。她其實很感動。

他一遍遍念著她的名字，“一菲，一菲。”明明已經聽過那麽多年了，但每次聽到，還是覺得無比心動。

夢境的畫面再次碎裂，這回，唐一菲夢見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十歲的小女孩，被莫名其妙帶入一種想也沒想過的生活，她卻感受不到丁點的快樂。她不知道要怎麽做，也不知道自己可以逃到什麽地方，她迷茫、孤單又無助。

這時，她聽到一陣緩慢但流水一樣流暢的口琴聲。

她循著聲音走去，她那時不知道，這段琴音會這樣容易把她引向另外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只有盛海生一個人。

十歲的他，英俊又憂傷，月光淡淡，把他的臉映得一片雪白無瑕。他恍若夜空下突然憑空冒出來的精靈一樣，不動聲色也教人為之沈淪著迷。她慢慢走近他，看清他的面容時心跳幾乎停止。

他長得那麽好看，可是卻只能坐在輪椅上。

他的手中握著一把老舊的口琴，他視若珍寶，因為是媽媽留給他最後一份遺物。

但他的氣息又是那麽溫柔，雙腿的殘疾掩蓋不了他一身的光華。夢裏面的小唐一菲，張開手臂抱了抱小盛海生。

如果這個擁抱可以永遠靜止就好了。

唐一菲的眼角滑下一行淚。

大巴汽車終於從高速公路上開了下來，緩緩進入熟悉的A城。

唐一菲，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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