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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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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趕來的顧雲容隔著老遠就瞧見兩人在斷崖邊拉扯,直是看得心驚肉跳。

她往斷崖邊沿疾步趕去時,又見兩人竟是就地廝打了起來,看得她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宗承仍是先前在她面前那副易容模樣,因此她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一面疾趕一面揚聲喊了句“住手”,用的是她的本聲。兩人聽見都是一頓,齊齊回頭看來。

桓澈沈容高呼一聲“回去”,宗承深深看她一眼,沒有言語。

停頓也只是一瞬,兩人很快又纏鬥一處。

顧雲容切齒,就算是兩廂沒談攏要打鬥,是不是也應當換個地方!在斷崖邊互毆,這是不要命了麽?

她三步並作兩步趕到近前時,崖邊一塊土層忽然塌陷,兩人同時往下滑去。

在場眾人都是一驚。起先還不敢輕舉妄動的兩邊人馬,見狀紛紛上前去救自家主子。

顧雲容也下意識伸手去拉。

兩人卻異口同聲命眾人皆退後,又轉向顧雲容,讓她往後撤步。

桓澈倏地目光一沈,趁著打鬥間隙,自袖中取出一物。顧雲容但覺眼前寒光一閃,下一刻就見他一把刺向宗承。

宗承迅即躲開,又回手攻來。

兩人都長年修習劍術搏戰,功夫不相上下,此時又都慍怒沖頂,互不相讓,一時打得難分難解。

拏雲素性沈穩,但眼下卻是看得急了。兩人打在一起,他害怕誤傷,也不敢出手,但若是一個不慎,殿下摔下去,若是出了意外,他萬死難辭其咎。

他真不知殿下如何想的,為何要爭這一時之氣!他更不知宗承這是怎麽了,分明平日裏最是八風不動的人,為何會做出此等過激之舉!

拏雲焦灼四顧時,忽然瞧見顧雲容,腦中靈光一現,驚呼道:“您這是怎麽了?!”

一嗓子中氣十足,草木皆震。

桓澈與宗承兩人同時停手,不約而同看向顧雲容的方向。

顧雲容立時撫額彎腰,滿面痛苦之色。

桓澈即刻抽身,朝顧雲容奔來。宗承也自地上起身,尾隨而至。

桓澈一把抓住顧雲容的手臂,急問她怎麽回事,是不是頭疼雲雲。

顧雲容順勢靠在他懷裏,牢牢握住他手腕。

她側頭,暗暗朝握霧拏雲兩個打眼色,兩人會意,閃身而動,一個去拉桓澈,一個去擒宗承。

宗承早有提防,瞬移如電,霎時繞到了桓澈身側。桓澈亦反應迅速,突然出手控住他手臂,將他整個人往崖邊拽去。

宗承順手一帶,說了句“雲容松手”,大力拖引桓澈。

顧雲容氣力耗不過這兩個,被迫松力。她才一松手,就陡見兩人推搡打鬥之間,一道滑了下去。

她徹底楞住了。

四周一瞬闃寂。

一息之間,又峰回路轉,兩道鉤索幾乎同時釘上崖畔。

顧雲容一喜,忙上前,往下伸手。她心中焦灼混亂,顧不上細看,等緊緊抓住對方的手臂用力後拉,才發覺不對。

衣袖不對。

這不是桓澈的衣裳。

她心中驚疑時,對方已經憑借驚人的力道與矯捷的身手,探上來小半個身子,但尚未完全上來。

拏雲急朝顧雲容喊道:“快推他下去!”

顧雲容對上宗承一雙黧黑的眼眸,頓了一頓。

宗承居然也停了一下,目不轉睛盯著她。

拏雲轉去側面,趁著宗承停頓的空當,以飛鏢割斷了他勾掛在崖邊的繩索。

顧雲容頓時感到宗承身子墜了一下。

沒了繩索作為依托,宗承一手扒在崖石邊,一手被顧雲容抓著,身體幾乎完全懸空。

顧雲容只要揚手一推,就能將他推下深淵。

宗承面上無驚無懼,也沒有一絲懇求之意,只是那般不錯眼深凝著她,目光裏是化不開、理不清的萬端情思。

仿佛彌霧的暗夜,迷蒙繚繞中一團不見底的深黑,包容萬物,卻又隱在一層迷障之後,看不真切。

不知是否性情使然,即便到了生死一刻,宗承也依舊神容平靜,穩如山岳。

山風吹襲,宗承身上袂擺獵獵作響。

桓澈上崖時,正看到顧雲容委決不下的一幕。可惜他此刻雙手都撐在崖邊,身體亦是懸空,無法將宗承搡踢下去。

桓澈眼下恨不能將自己的繩索也割斷,看顧雲容會不會松開宗承那一頭轉而來拉他,但他理智尚存,到底沒做出那意氣之舉。

他一面在手下人的拉扶下往上攀爬,一面留意顧雲容那邊的動靜。

拏雲完全能想象到殿下此刻心裏有多酸,但他們誰也不敢去碰太子妃,萬一不慎令太子妃滑下山崖,他們這顆腦袋就不用要了。

顧雲容的猶豫也只是幾息,隨後很快做出反應。

她容色一斂,五指握緊,開始竭力拉宗承上來。

她另一只手也抓住宗承的手臂,大力後拽。

宗承見狀,反而僵了一下。他沈默低頭,借著顧雲容的力,迅速攀躍上來。

夏日汗多,才不過片刻工夫,顧雲容只覺自己手心裏全是汗。還好宗承足夠敏捷,不然時間一長,兩廂打滑,很是麻煩。

顧雲容正欲收回手,卻不意被宗承反手抓住。

“地上那個被縛的人就是你早先找尋的周學理,你幫我離開,就可以將周學理帶走。”宗承低聲道。

顧雲容又驚又疑,宗承既然來此,應當表明他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眼下又為何要借她襄助離開?

桓澈幾乎是飛沖上來的。在他距顧雲容三步之遙時,宗承忽而擋在前面,一把細長匕首橫在顧雲容脖頸上,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劃下去。”他側了側身,調整了執刀的角度。

桓澈止住步子:“你不是總時不時表露出對她的覬覦麽?真忍心下手?”

宗承笑道:“人被逼急了總是什麽事都做得出的,殿下莫非沒聽過有句話叫‘事急無君子’?況且,我本也不是什麽君子。”

桓澈沈容盯了對面片晌,揮手命拏雲等人後退,讓宗承下山。

宗承挾持著顧雲容走出三丈遠時,桓澈讓宗承放了顧雲容,但宗承並不肯,表示要等他安全下山再放走顧雲容,並且不準他派人跟著,否則他對顧雲容不客氣。

桓澈立在原地沒有動,看著宗承等人消失在視線裏。

他迎風而立,衣袍鼓蕩,一雙幽深眼眸中黑沈一片,醞蓄風暴。

等估量著已脫離桓澈的視線範圍,宗承見顧雲容鎮定自若,持刀的手忽地一壓。顧雲容驟覺頸上一涼,心頭一驚,低頭看去,卻見自己脖頸上並無傷痕。

宗承低低一笑:“這刀根本沒開刃,我怎麽舍得當真拿刀鋒對著你。他適才太緊張了,竟然沒能瞧出。亦或者,瞧出了卻怕我會失控傷了你,所以仍是放我離開。不過,為了逼真,我們還是得演下去。”說話間,又繞臂,虛虛環住她裸露在外的玉白嬌頸。

顧雲容一頭往山下行去,一頭問他為何劫持她。

“這答案顯而易見,我想全身而退。”

“但你將對峙之處選在這裏應當是有深意的,我不信你沒有料到自己可能會被他逼到跳崖的境地。若是我今日沒有出現,你待如何?”

宗承垂眸看她:“雲容,有些事何必細究根底。不過你若是定然要問,我也可告與你知道,想不想聽?”

男人語聲輕柔,低語似呢喃,熱息拂在她耳後,撩起她一縷細軟碎發,酥酥癢癢。

顧雲容即刻側頭避開他的氣息:“頭先欠了你不少人情,如今算是……”

“你倒是想得美,這可不算還上人情,我給予你與太子的襄助遠超你今日的幫忙,所以兩廂無法抵消,你仍是欠著我的。”

顧雲容緘默少頃,道:“那若是我能幫你促成此次交涉呢?”

宗承一頓,問她意欲如何促成。顧雲容實話實說:“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覺得總會有用的。其實他也是要開海禁的,只是這話由你說出來,而且是以要求的方式說出來,他就很難答允。他若當真想應下你的要求,自有辦法,眼下說陛下不允,不過是要尋個借口搪塞你。所以我只要說服他,就能促成交涉。”

宗承忽地收臂擁住她,下巴在她頸側蹭了蹭:“小小年紀,想得倒深。”

顧雲容說的半分沒錯,其實太子就是在糊弄他。太子只想日後騰出手來再去籌備開海禁之事,並且不願被人指著點著要求要如何如何。

顧雲容沈容,旋身躲開,卻又被他抓住:“還沒下山,我們還有一段同路,等到了山腳下,我再放了你。”

不知是否因著天氣炎熱,顧雲容走了不多時就覺著有些暈眩。宗承看她步履緩慢、精神委頓,問她可是身子不適。

顧雲容只搖搖頭,繼續前行。

到得山麓,宗承依舊不放顧雲容,又讓她跟著他再行五裏路。

顧雲容此刻又暈又倦,停步不走,讓他自行離去,她要在原地等待桓澈。

宗承慢慢放下匕首:“雲容當真對太子情比金堅?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後來查過你與太子的事。在太子主動貼上你之前,你似乎統共也沒跟太子見過幾面,而且你還曾跟太子鬧過幾次,幾乎分道揚鑣。直至皇帝欲立你為衡王妃,你還在猶豫著嫁與不嫁。”

“我怎麽瞧怎麽覺著你對太子不是一見鐘情,也不是日久生情,所以太子總跟我說你們感情如何如何好,我真是不太相信。”

顧雲容微垂眼簾:“我確實對他愛慕非常。我先前心結難解是真的,但對他有情也是真的。大約那種一路看著他伶仃孤獨,看著他披荊斬棘的別樣情意是難以磨滅的。”

顧雲容擡眼看宗承訝然看她,知自己走口,岔題道:“你快走吧,他一會兒追來你就走不脫了。”

宗承凝睇她片刻,想問問她方才救他是否全因想還人情,但嘴唇翕動幾下,終是沒問出口。

他許久未見她,方才只盼著下山的道路能長些再長些,一輩子走不到頭才好。如今要分離,總覺有千言萬語要與她說,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說什麽好。

不僅不知說什麽好,他在她面前還總有些手腳不知該往哪裏放的局促。他當年稱霸海上一躍登頂時,怕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會有對著一個姑娘不知所措的時候。

這感覺陌生,甜蜜,又苦澀。

這感覺大抵註定是不屬於他的,就好像顧雲容大抵註定是不屬於他的。

宗承思緒百轉時,桓澈與其身後的一眾官兵已經遙遙在望。

他原已走出幾步,卻又驀地回頭,冒險沖回到顧雲容身畔,湊到她耳際低語幾句。

顧雲容驚詫看他,他淺淺一笑:“後會有期。”

顧雲容想起她又忘了問他當初究竟是如何認出她來的。她今日就是易容出宮的,正好現問一問。

但眼看著桓澈已逼近,便沒有耽擱他脫身的時間,到底忍住了。

桓澈將顧雲容帶回去之後,對著她的脖頸仔細檢視一番,確定沒有傷痕,這才松開她。

隨後他就開始盤問宗承都跟她說了什麽。

顧雲容道沒什麽,桓澈並不相信:“他走之前還湊到你跟前低聲耳語來著。”

顧雲容覺得那些話沒必要告訴他,只是道:“他那是跟我說,你若仍想促成交涉,就跟他再行約見,他此番就是專為此事來的,暫且不會離京。”

她看桓澈面色狐疑,擔心他追問不住,打岔問他方才是不是瘋了,居然跟宗承在斷崖邊動起手來。

桓澈道:“你以為那斷崖下面當真是萬丈深淵?”

顧雲容一楞。

“從那上面掉下來根本摔不死人,那斷崖實質上只有十幾丈高,下面是個水潭,有功夫在身的人,即便在毫無準備的狀況下被人推下去,也能毫發無損。你當宗承真會為了促成交涉而搭上性命?他精明得很,以性命相要挾,不過是為了給我施壓。”

“宗承若真掉下去,我抓他還方便些,所以拏雲後來得了我的授意,當時讓你松手。”

桓澈不斷揉搓她雙手,將她抵到盤龍雲柱上,方才翻攪了一路的醋意此刻終於一股腦湧上心頭,語氣也透著些陰陽怪氣:“來,你好好與我說道說道,你究竟為何救他?嗯?”

顧雲容正容道:“我欠他人情。而且我覺得他活著比死了強,對百姓對朝廷俱是如此。若他不是真心想要自新,這些年來不會一直為開海禁之事奔走。”

“我知道朝廷其實是忌憚他,欲借除他除掉他背後的勢力,但與其殺他,不如懷柔。就好像朝廷在哈密給當地頭領封王一樣,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成。海寇除不盡,滅不如治。”

因著後宮不得幹政,顧雲容從前極少在桓澈面前表露自己的政治見解,眼下實在有感而發。

桓澈註視她少頃,道:“你說的這些,我知道。交涉不可能一朝促成,我只是想爭取更多,我有我的打算。”

毓寧宮。甄氏停筆,將才書就的信審視一番,折好起身。

她去到乾清宮給皇帝侍疾。貞元帝已經睡下,她等湯藥稍涼一些,輕聲喚他喝藥,但貞元帝並無反應。

約莫是睡沈了。

甄氏命左右內侍暫且出去,讓陛下再休息片刻再伺候湯藥。

等殿內只剩下她與貞元帝兩人,她對著龍榻上熟睡的天子望了須臾,慢慢自懷裏掏出一根細長的銀針,捏在手裏,猶豫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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