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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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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帝皺眉:“你也不嫌悶,把窗子打開。”

太子笑道:“父皇不知,近來連著兩位東宮講官都染了風寒告了假,這秋冬之交,最易染疾,兒子也是為父皇與七弟著想。”

桓澈捏住奏章封皮的手指暗暗攥緊。

顧雲容雖則一直在盡力為他施治,但收效甚微。他的狀況始終未見明顯好轉,他近半年又諸事纏身,治療都是時斷時續。

他後來能在密閉的櫃子裏待的時候稍長一些,但還是無法克服那種深鐫入骨的恐懼。

那恐懼自他幼年時便如跗骨之蛆一樣糾纏他,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

他內心其實已經不抱治愈的希望,但因他這個弱點而起的怪異行徑是不可能完全藏住的,他隨時都要應對弱點暴露所帶來的危機。

幽閉沈悶的殿宇,嚴絲合縫,棺櫬一樣將他封在內裏。

不見天日。

寒氣侵體。

空氣似乎即刻就要耗盡。

他已經能明顯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加快,漸趨紊亂之勢。

呼吸仿似也有些困難,好像被誰扼住咽喉。

貞元帝見小兒子盯著奏章某處半晌不動,驀地出聲:“在想甚想得這般出神?”

桓澈聞聲,遽然擡頭。

太子步至他面前,眼角餘光不動聲色打量他,卻是對貞元帝打趣似地道:“七弟約莫是想到了什麽好法子,父皇可要拘住七弟好生問問,七弟這會兒八成急著回去跟弟妹登高佩萸,可不能讓他早早跑了。”

太子回頭:“七弟怎半晌不語?怎麽,莫非惦記著弟妹,想走?”

桓澈的目光飛速在殿內掃掠,略垂眼簾:“我只是在想,父皇尚在近前,兄長便擅作主張關門掩窗,是否不妥?這裏不是兄長的東宮,兄長行事似乎過於隨意了。”

太子面色一變。

“再者,”桓澈繼續道,“父皇有內熱之癥,鐘道官等人雖則極力調治,但仍未根除,兄長不會不知。殿內已擺著熏爐,兄長又關掩得密不透風,父皇敢怕一會兒便要不適。”

太子看貞元帝面色已是不好看,心道失算,直冒冷汗,連道自家思慮不周,好心辦壞事。

他這回先問過貞元帝,得了允後,才吩咐內侍將門窗重新打開。

他轉頭再去看桓澈,發現對方神色如常。

他楞了一下神。

桓澈方才一直低頭不語,顯然是反常之舉,但若真是有什麽異樣,不可能這樣快消失,為何眼下跟沒事人一樣?

莫非他是在耍他?

太子暗暗攥拳。

先前榮王跟他說玄清殿那件事時,他未曾上心。但後來眼看著局勢對他越發不利,就忽然想起了此事。

今日恰巧他父親來找他議事,他就借故搬來了個大熏爐,又提議將桓澈宣召過來,為的就是看看他會不會現形。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這樣看來,不是他猜測有誤,便是入了桓澈的套。

太子想到桓澈此刻很可能正在心裏笑他,面上慍色幾乎掩藏不住。

貞元帝何等眼力,早瞧出了兩個兒子之間的機鋒,卻並不點破,只作不見,仍舊議事。

桓澈自勤政軒出來,立在丹墀上騁目遠望渺遠長空。

他方才能即刻平定下來,也是僥幸。

勤政軒其實算是他父親的一處書房,面闊五間,椽棟頗高,兼且他父親不喜在殿內陳設過多,因此顯得較為空曠。

他遂在掃視之後,心神忽定。

空曠,只要讓他感受到空曠,就能瞬間緩解那莫名的惶遽。

能讓他隨時看到外間也可,譬如他素日在屋內或馬車內,只要開著窗,便與常人無異。

顧雲容的治療似乎多少還是有些用的,至少延緩了他癥狀的發作,給了喘息之機。

不過這種僥幸可一可二,卻不可再三再四。

他還是要繼續治療,只不知何時是個頭了。

他正要出宮去,卻聽太子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今日重陽,我請七弟出去吃酒。”

桓澈回身,暗暗打量幾眼。

太子經歷了先前齋宮與奉先殿之事後,似乎變了不少。

桓澈淡聲道不必,轉身要走,卻被太子伸手攔住。

“想來七弟是與弟妹有約了。七弟與弟妹何時都能出門,你我兄弟聚首的機會卻是有限。我只占用七弟一個時辰,七弟聽我說幾句話兒。”

太子說話之際,忽然湊近低聲道:“我知七弟心中顧慮,你我兄弟之間莫起了罅隙便宜了旁人。我欲與七弟開誠布公談一談。”

顧雲容聽聞桓澈被事纏住要晚歸,便也耐心等著。貞元帝經常心血來潮交給兒子個什麽差事,這一點她深有體會。

不一時,春砂進來報說施家姑娘來了。

顧雲容略一挑眉。

竟還真來了。

昨日收到帖子後,她就寫了一封回帖命人送過去,婉拒了施敏的造訪之請。桓澈說她可能仍會來,她原還不信。

顧雲容先差了人出去傳話說她今日已然有約,但施敏仍不肯離去。她思索片刻,整衣起身。

一路迤邐而行,繞過影壁,便瞧見一錦衣玉容的女子娉娉婷婷立在門首,身邊站著兩個垂眉斂目的丫鬟。

顧雲容腳步略頓。

她前世沒怎麽跟施敏打過交道,不知其為人如何,萬一極是難纏……

罷了,大不了以不變應萬變。

施家雖無爵位,但乃是世代簪纓的詩禮之家,施驥眼光手段俱是獨到,將家宅後院也管制得井井有條,家風在京師有口皆碑。

施敏亦瞧著端方得體,不請自來不知揣著什麽目的。

施敏朝顧雲容款款行禮,寒暄過後,笑道:“聽聞王妃今日已與人有約,不知是與何人相約,妾可方便跟從?”

顧雲容徑道:“實不方便。”

施敏仿似沒料到顧雲容說話這樣直接,頓了一頓,又道:“那不知王妃近幾日何時有餘暇?實不相瞞,妾身久仰王妃大名,邇來也在鉆研棋藝,想跟王妃討教一二,不知可方便?”

顧雲容神色不改:“不方便。”

施敏僵了一下。

她也算是見過世面的,卻從未見過說話這樣直的。

施敏身邊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她們家姑娘平時八面玲瓏,今日算是碰了釘子了。

顧雲容撩起眼皮:“敢問尊駕可還有事?”

施敏尷尬半日,只好道了擾。她才作辭,回身就瞧見一輛間金飾銀浮雕雲龍紋的馬車停在了門外階下。

車簾一掀,走下一人。

施敏在看清來人面容時,怔了一下,直至對方陰冷的目光搠來,她才回神。

驚覺失態,看儀從又能猜到對方身份,施敏趕忙施禮賠罪。

桓澈淡淡道了聲“平身”,又道:“煩請歸家之後,跟令祖帶句存候。另,請轉達令祖一句話,他之前遞上的關於在兩浙延拓桑田的奏疏,實欠考量,父皇讓他另行草擬對策,內閣重新票擬。”

施敏僵硬點頭應諾。

桓澈不再看她,一徑與顧雲容入了大門,消匿在影壁之後。

施敏立了片刻,乘車回府。

施驥見孫女早早回來,便知事情沒成。

他大略問了始末,半笑不笑:“那衡王妃也是有意思。只她雖將你拒之門外,但好歹也是親自出來跟你打了照面,也算是給了面子。”

施敏又跟祖父說了桓澈的那番話。施驥覃思片刻,又細問了桓澈對她的態度,屈指敲案:“看來衡王行事還是十分審慎的。”

施敏低頭垂手。

祖父交給她這麽一樁差事,她也是作難。在對方已經明確回絕登門之請的狀況下,還上門去,她自家也覺得窘迫。

不過今日也並非全無收獲。

施敏遲疑片刻,倏地小聲問道:“祖父,陛下當真會在衡王就藩之前為其擇定一名次妃?”

施驥轉頭:“你問此作甚?”

“孫女好奇而已。”

施驥道:“那日陛下召我去東暖閣議事時,說了一嘴,不知是臨時起興,還是已做好了計較。”

“不過衡王會不會當真去就藩還兩說。”施驥看了孫女一眼,靠在太師椅上,吩咐可以退下了。

桓澈與顧雲容一面往內去,一面問她方才如何應對施敏的。

顧雲容便將方才情形大致陳說了一回。

桓澈笑了笑:“那施姑娘今日可是被你噎得不輕。”

顧雲容飛快在他嘴角提扯了一下:“你看你笑起來多好看,往後還是要多笑。不過,只能對著我笑。”

他伸出一根長指,輕勾她下巴:“你若是喚我一聲桓郎,我便再對你笑一下。”

顧雲容結結實實抖了抖,起了一身寒粟子,忙岔題問他為何此時方歸。

桓澈挽住她,輕聲道:“太子與我談話半晌,說要跟我合作。”

桓澈這幾日往仁德宮走得比平素勤,不是幫太後抄疏,便是陪太後說話,惹得太後直道他是別有居心。

桓澈知太後不過打趣他,也不怕旁人說甚。他自小長在太後膝下,與太後的祖孫情誼自然不是旁的親王可比的,縱然對太後殷勤些也是情理之中。

就藩之期定在十月初,轉眼已至九月中。

這日,桓澈覆至仁德宮。與太後閑談幾句,他忽請求太後屏退左右,低聲問:“孫兒聽到些許風聲,說父皇要在孫兒就藩之前給孫兒立個次妃,不知祖母可知此事?”

太後輕嗤:“狐貍尾巴可算是露出來了,我就說你別有居心,連日來這般殷勤原是為著跟我打聽事兒。”

“你來問我倒不如直接去問你父親,你父親雖往我這裏跑得勤,但也不是事事都與我計議的。再者說,縱給你添個次妃不也再尋常不過,你身為親王,將來是要藩屏一方的,合該有側室。”

太後見孫兒心不在焉,道:“你倘不想要,便跟你父親扛著,扛得贏也算你的本事。”

顧雲容一直以為就藩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一切都收拾停當,只待啟程,卻在就藩之期將近時,驟聞一則消息。

貞元帝因著此事,將就藩之事暫且按下,將桓澈急召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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