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安洺洛等眾人紛紛轉頭望向林琬琰，安洺洛的嘴唇囁嚅了幾下，還未來得及說出點什麽，魁越神君早已火冒三丈，怒道，“本君並不打算重罰你，你倒想自貶去人間？”

“謝謝帝君施恩，但我和晏秋神君早已互相心許，他若不再留在神界，我也不能再繼續做這霜蓮神女了。”

魁越神君簡直要被氣壞了，騰地一下從坐榻上立起來，“你永遠都是神界的人，以後這三界我會交給你來統轄，這是你不得不擔起的責任！”

“我恐怕要辜負帝君的信任了。”仍跪在地上的林琬琰恭恭敬敬地給魁越神君磕了一個頭。

魁越神君退後幾步，癱坐回榻上，以手扶額，用微弱的聲音顫抖地說道：“你是我的女兒……”

“什麽？！”尚衣落被這一句又一句驚人之語給嚇懵了，有些秘密只有在受到極大刺激時才能得以揭開，“帝君，你……”

“我還能自己給自己假認一個女兒不成？琬琰，你就是我的女兒。”

林琬琰幾乎是強撐起自己的身子，也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不敢置信，這簡直太讓人難以接受了。她記得在飛升前一直住在花瓊國的林葉深，林葉深是一個修仙之處，在這兒，有和藹耐心的師父、有體貼會照顧人的師兄師姐、有做得一手好菜的廚娘、有毛茸茸的兔子，一切都很美好，除了從小就備感疑惑的那個問題——我的阿爹阿娘在哪呢？

問師父，師父伸出一雙長滿老繭的大手輕輕地摸著她的頭，嘆息地回道：“琬琰吶，你是我從山下撿來的孩子，你的阿爹阿娘我們也不知道在哪，不過，師父會盡力照顧你，這裏的師兄師姐也都會照顧你，林葉深永遠是你的家。”

問師兄師姐，他們先是一陣沈默，然後笑著說道，“小師妹，不管你的阿爹阿娘在哪，我們都是你的親人，會永遠保護你的。”

問美麗的廚娘王嫂，王嫂楞了楞，放下炒菜的大勺，蹲在她面前，拉著她的小手，滿眼溫柔，“小琬琰，我會像你的阿娘一樣待你好的，想他們的時候就來找王嫂，王嫂給你做各種好吃的。”說完，抱住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問在林間認真吃草的兔子，白白的兔子嘴裏塞滿青色的嫩草，一雙圓滾滾的黑眼珠無辜地盯著她，留她一個人自言自語。

這個問題問了三四遍後，林琬琰再也不問了。連師父都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誰，那應該真的再也不可能見到他們了吧，漸漸，林琬琰決定再也不去想這件事，每日勤奮練功、刻苦修煉。

剛開始習劍時林琬琰長進不多，後來經過長年累月的修煉讓她有了紮實的功底，只是很難達到飛速的躍進。某一日，在林間突然撿到一把寶劍，林琬琰給它取名為小燈籠，因為有時候練劍練到夜晚時分，從林子裏回去時常常迷路，而林琬琰只要撥一撥劍柄上的琉璃珠，小燈籠就會變身出來給自己帶路，對於她這個路癡來說，這把劍簡直像個引路的燈籠。小燈籠也在助長修煉進度方面幫了林琬琰很大一個忙。

師父一直期望她能飛升成神，林琬琰苦練了十幾年，終於準備好了。在忘憂島接受考驗時，借助小燈籠使出的劍招也威力倍增，殺敵斬妖時如魚得水，最後成功飛升。

到了神界後，林琬琰幾乎已經忘記自己是否還需要去尋找爹娘這個事了，畢竟，做一個神，就要舍棄那些牽掛，給自己徒增不該放在心上的牽掛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去尋找。

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原來自己的阿爹一直都在身邊……這是真的嗎？

“帝君，你真的不是在騙我？”

魁越神君看向林琬琰的眼神裏有歉疚、有期盼、有難過，他不知從何開始解釋，想到什麽就說什麽，中間夾雜著數聲輕輕的嘆息與難言時不可避免的停頓。

“你的娘親是一個凡人，最愛行俠仗義、除惡揚善，當年我與你娘親相愛，喜歡的就是你娘親豪爽、灑脫的性格。但她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不知道我其實是一個神君、是神界的太子殿下。我不想和你娘親分開，就勸她好好修煉，早日飛升來神界。可你娘親生□□自由，並不想因為飛升成神而受到束縛，她只想在人間除惡揚善，所以當她知道我的身份後，最後她選擇離開我，主動割舍與我的感情，繼續浪跡江湖去了。”

眾人都在認真聽他說，安洺洛也平覆了自己的心緒，對於與林琬琰相關的事，他也十分關心。

“你娘親如此瀟灑地走過了第一世，而我為了她一直未娶。由於前世行善頗多，在第二世她轉世成為一個大修仙門派的女徒，這一世的她受師門影響，對飛升成神是有向往的，你娘親也有飛升的潛質，所以，我偷偷地助她成為神女，並娶了她。”

林琬琰的眼睫眨了眨，等著魁越神君繼續說下去。

“本以為會一直這麽圓滿下去，可後來我才發現你娘親在神界並不快樂，臉上愁容愈來愈重，我們甚至為此產生了矛盾。那一天還是來臨了，她主動自貶下凡，放棄帝後之位，繼續在人間行走江湖。自她去到凡間後，我既難過又怨憤，許久都未去找她。當許多年之後我再去找她時，才知道她在與妖獸對戰時不幸身亡，且魂魄受損，散落在四處，我花了二十年才收集到她所有的魂魄，希望幫她好好修覆，可是，你娘親似乎不願接受魂魄的融合，像是永不想進入輪回……”

聽到這兒，林琬琰忍不住流出了淚水，口中低低呢喃著：“阿娘……”

“再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一個女兒”，魁越神君用愛憐的眼神望了望林琬琰，眼底閃過一絲星光，“她去凡間後不久就有了身孕，當時你娘親也不打算來找我，生下你後，將你送給自己的門派師尊撫養，便離開了。”

“阿娘的師尊就是指我的師父？”林琬琰有些愕然。

“對，是空無長老。”

“原來師父說不知道我的爹娘是誰是騙我的……”

“不告訴你，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你們什麽都不讓我知道！讓我以為自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樣，丟下我完全不管！”林琬琰的胸腔中像是被灌滿了水，感覺又悶又難受，眼裏的淚水仿佛就是胸腔中積壓的水不停地往上湧，不斷線地流著。

“我沒有不管你，我一直在想方設法讓你來神界和我團聚。”魁越神君攤開一雙手慌張地解釋著，露著乞求原諒的可憐。

“小燈籠……那把劍是你故意送給我的？”林琬琰想到了從前在林葉深練劍時意外撿到的寶劍，飛升來到神界後，由於有了曲水，便將小燈籠送給了暗蘭臺的玉蘭樹精，抹去了曾在劍身上刻下的曼陀羅花紋。

“是，我一直都在默默看著你長大，一直都在努力助你早日飛升來神界。”

林琬琰忍住了抽噎，哽咽道：“阿娘的魂魄如今在哪”

“在無念島，總有一天，她會明白我的，她會回來的。”魁越神君的臉上分明地顯現著萬分痛苦、怨懟般的不解，以及浸入骨血的思念。

“你‘囚禁’阿娘的魂魄？”林琬琰覺得這個男人近乎瘋狂。

“囚禁？我從來沒想過囚禁她，我只是想讓我們一家團聚！我只是想讓她回來再看看我、看看你！或許，這樣她就明白了，她是離不開我們的，她並不想走。”

“你簡直是一個瘋子！”林琬琰啞聲喊道，“你根本沒有想過我們真正想要什麽樣的生活，從來都是以你自己為中心。神界不是我會繼續待的地方，帝君，即便你是我的阿爹，你也留不住我。”

“你是我的女兒啊！”魁越神君頓時失色，痛苦地強調著、重覆著這句話，終成呢喃。

“你要守護神界不該以殺戮無辜的方式守護它，你想要和我們團聚也不該以隱瞞、強迫的方式留住我們，我不會繼承你的神位……”

說完，林琬琰拉著安洺洛的手擡腳離開，離開前轉身冷冰冰地說道：“讓阿娘也隨自己的心意離開吧。”

魁越神君把頭低埋在胸前，雙手覆面，濕黏的淚水從指縫中漏出來，“難道我一直都錯了嗎……”

——————

風落臺位於無念島上，林琬琰攜著安洺洛的手來到這時，心底不曾有過一絲猶豫，甚至覺得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來之前，白之水、尚衣落等人只是笑著說著“以後人間再聚”等話語，也不多說挽留的話，懂的人一個眼神就能理解，無需多言。

走過長長的浮橋，盡頭處是一片浩渺雲海，往下跳就會穿雲而落，掉入在憶生海四處飄蕩的仙船上。

“洺洛，你想好了嗎？”

“嗯，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清楚自己了，以前，當自己突然來到人界，來到一個完全陌生且不被周圍人接納的地方，我很茫然，後來又遇到了桃柚、遠哥哥、父王母後，他們給予了我很多溫暖，像失而覆得的一個家，我開始害怕，害怕他們會離開、會永遠消失不見……所以，只要能留在三界，只要能守護他們、守護瑤草國，我願盡一切努力留在這。”

“可是，我做了神又有什麽用？還不是沒守護好桃柚和瑤草國。”安洺洛越說越痛，每一個字像一根尖細的長針慢慢刺進血肉裏，紅色的血一滴一滴從皮膚裏滲出來，“現在，我想明白了，我要留在哪，和我是什麽身份有什麽關系，只要我足夠強，沒有哪一片土地是我不能踏上的，只要我足夠強，沒有哪一個人能阻攔我做任何事！神也好，人也罷，哪怕是鬼影，我都要無所畏懼地立於天地之間。”

林琬琰伸手摸了摸他的眉頭，像是在幫他把皺成山峰的劍眉輕撫成平靜無波的湖水，然後把手插進他的臂彎裏，緊緊環住安洺洛的身體，“洺洛，無論你是何身份，無論你在哪，我都不會離開你。”

風從雲中鉆出來，將青色衣衫與藍色衣衫裹挾在一起，給他們送了一個輕快的擁抱，撩著懷中人卷成一團亂麻的心事，便飛快趕往未知的遠方。

“我們跳吧。”

正當兩人慢慢走向跳臺，只差幾步便要與神界永別時，一聲飽含急切的高呼穿過呼呼的風聲傳了過來，“等等！等等！”

兩人猛地剎住腳步，轉頭一看，來人是尚衣落，他火急火燎般奔了過來，停在兩人面前時趕忙一手拉著林琬琰的衣袖另一手搭在安洺洛的肩上，說話時還在大踹氣，嗓音有點啞，“你倆先別跳，要跳等穩定了三界秩序再說，現在人界出事了！鬼界的寧棠渠掀起大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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