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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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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屋後,繞過明晃晃帷幔,入眼的是一方三扇屏風,以木骨為料子,絲織品為屏面。那薄薄的屏風上,映出一道修長的影子。看影子,鹿公子席地而坐,只是身旁似是還有個什麽東西。

她太緊張了,太陽穴突突地跳也沒多想,屋內靜靜只聽銅壺滴漏的水聲。其實楚橙才進屋就後悔了,好不容易才忍下心中退意,盈盈一拜在屏風另一頭坐下。

既然能被知府千金看中,相貌肯定差不到哪裏去。不如隔著屏風說吧,就當對面是塊木頭,楚橙心道。

陸長舟本以為是徐敬派來接福寶的丫鬟,他把玉佩收回,已經準備送走這小孩了,卻見屏風那頭映出一道纖細的影子。

徐家的丫鬟竟這麽纖弱,輕飄飄的身子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能幹活嗎?

自然這些不是他該管的,陸長舟斂眸,卻遲遲不見丫鬟過來抱走福寶,反而在對面坐下了。

他極輕地蹙了下眉,偏偏懷裏的福寶用圓溜溜眼睛瞪他,一臉無辜相。

陸長舟正欲起身,就聽屏風那頭的丫鬟道:“鹿公子,您不要動。”頓了頓又接著道:“也不要說話,就聽我說好了。”

許是她的聲音太軟了,尾音輕輕好像撩撥人的羽毛。陸長舟覺得耳朵泛起陣陣癢意,竟一時沒再動作。

楚橙吸了口氣,緩緩說:“鹿公子,我是尤府表姑娘楚橙,聽聞你有意上門做我的夫君,我有幾句話想說。”

她擡眼,見對方動了動,馬上道:“您別說話,一說話我就不知道怎麽說了。”

對方果然坐了回去,楚橙斟酌著用詞,“雖說姻緣嫁娶全憑父母之命,但我認為也要遵從自己的心意。鹿公子雖揭了尤府的擇婿榜文,有些事您還是需知道的。我確實身子不好*T  ,大夫也曾說過此生子嗣艱難,外祖母疼我不許未來夫君納妾,還請鹿公子考慮清楚這點再做打算。”

“自然,您若願意做我的夫君,尤府也不會虧待。日後若您入仕,尤府有些關系可以幫襯,若您志不在官,也可以幫忙打理尤府商鋪。若我沒活過二十,死後一年您可離開。”

一口氣說那麽多話,楚橙差點沒撐下來,她實在渴的厲害,自顧倒了一杯水來喝,又說:“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婚姻並非兒戲,做我夫君這件事還請您三思。”

她等了一會不見屏風後頭有動靜,正納悶就聽外頭傳來表姐熟悉的大嗓門。

“什麽?鹿淮山公子在後院,你莫不是誆我!”

時間靜靜流逝,對方一言不發,楚橙也漸漸察覺不對勁。其實方才她就奇怪,這位鹿公子總壓抑著咳嗽,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藥香,不像常年苦讀的書生,倒感覺和她一樣,是個常年用藥養著的病秧子。

聽聞表姐這聲,她腦子發懵,語氣顫顫,“您……不是鹿公子?”

“本候確實當得起一聲陸公子,只是做人上門女婿這事,不曾有。”他聲線一貫冷淡,聽起來高不可攀。

“那您是誰?”

楚橙覺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可她沒心思去想為什麽熟悉,滿心都是弄錯人的驚慌。對方既不是鹿淮山,那又是誰呢?忽然她記起方才男人那聲“本侯”,是侯爺,又姓陸,身體還不好……

很快,不須她猜,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屏風後頭那道身影站了起來,這一起身,楚橙才發現他身量清瘦卻不顯羸弱,甚至隱隱有幾分不怒自威的震懾力。

陸長舟繞過屏風負手行至面前,低斂的眸微擡,“你說本侯是誰?”

楚橙腦袋轟隆一聲,憋住驚慌的淚意擡眸望去,就見前夜夢中那張臉近在眼前。

男人一襲玄色暗紋錦袍,腰束玉帶,顯出頎長的身姿。風從窗邊吹過,他的黑發和玄衣都微微飄拂,光澤流動,照出蒼白的面色,就連嘴唇的顏色也很淡,看上去有幾分易碎的美感。

但病容不曾減損他眉目間的英氣,那雙琥珀色的眸子盛滿亮光,望過來時,讓楚橙有一種周遭都黯然失色的感覺。

是陸玠!那個欺她騙她,逃之夭夭的男人。時隔三年,再次見面楚橙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她怔忡的時候,男人已經越走越近,轉眼來到面前。

陸長舟居高臨下打量這個小姑娘,確實很羸弱,脖頸纖細腰肢若柳,那雙眸子濕漉漉的,好像醞釀著淚意。整個人呆呆望著她,似是被嚇傻了。

他冷笑一聲,正打算問問她為何出現在此處,就感覺自己的一條腿被抱住了。

福寶不知何時來到他腳邊,仰著一張胖乎乎的小臉望他,奶聲奶氣喊:“爹爹——”

陸長舟身形一頓,他活到二十三歲,自認為也是閱歷豐富,對世間奇事見怪不怪,突然當爹心中*T  湧出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愫。

他正欲阻止福寶胡言亂語,那小孩抱著他的小手又緊了幾分,“爹爹——”

“福寶!”

許是這聲過於嚴肅,下一秒小家夥突然哇哇大哭起來,邊哭邊喊:“要爹爹抱——抱——”

陸長舟平日裏再怎麽波瀾不驚,但頭一次接觸小娃娃也有幾分無措。

這時候,楚橙已經明白過來大半。眼睛是不會騙人的,陸長舟望她的目光陌生又磊落,不像是裝的。他沒認出自己,又或許……他早不記得她了。

楚橙怎麽也想不到,陸玠竟是表姐口中的小侯爺,長公主之子。三年前,她只知此人容貌極盛,在軍中又有些威望,至於家世半點打聽不出來。所以她一直認為陸玠出生鄉野無權無勢,就算做了她的沖喜夫郎也不敢造次。

誰成想,這人深藏不漏。

三年後再見,他孩子都這麽大了。

大周朝勳貴世家也是分等級的,像尤府和楚府這樣的普通官員,在汴京富貴窩裏頭,萬萬比不上皇親國戚,爵位加身的門第。想清楚這層,楚橙便覺得,她的銀子大概討不回了。

畢竟,長公主之子,皇帝親外甥世人巴結都來不及,誰又敢向他討債呢。

陸長舟打斷了她的沈思,福寶哭的實在厲害,他不自在地問:“你……知不知道怎麽哄孩子?”

楚橙被問懵了,見那小孩滿臉淚花實在可憐,說:“可能想要您抱他吧。”

無奈之下,陸長舟只能把人抱起來。可福寶還在哭,眼淚源源不斷。陸長舟蹙眉,輕嘖一聲:“這法子不行。”

楚橙繼續給他支招:“您輕輕拍拍他的脊背。”她每次流眼淚的時候,惠娘就是這麽哄她的。

這招果然管用,沒一會福寶果然止住了哭聲,趴在陸長舟肩膀睡著了。

陸長舟看她一眼,面容冷峻,“多謝你了。”隨即想到什麽,又問:“你怎會在此處?”

知曉他的身份,楚橙忙行了一個標準的萬福禮,把自己找人的事隱去細枝末節,簡單說了一遍。

“民女誤闖堂院,還望陸小侯爺恕罪。”

她垂著頭,從陸長舟的視線望去,並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知錯了。他又看了少女一眼,對方始終保持脖頸微低的姿勢,陸長舟道:“擡起頭來。”

楚橙順從,怯生生擡頭,不過只是虛虛望著前方一處花瓶,刻意避開他的視線。白生生的一張小臉,致純的潔凈和尤帶病氣的虛弱,讓陸長舟想起格外嬌氣的春日海棠,風一吹就落了。

他問:“你叫……楚橙?”

“嗯。”

陸長舟想起她方才提起尤府,又道:“尤烈是你什麽人?”

“是我舅舅。”

如此,這姑娘的身份陸長舟就猜到七八分了。汴京左僉督禦史楚建業聽說有個養在揚州的女兒,想必就是眼前這位了。

他不說話時尤為冷淡,那雙眸子深不可測,看的楚橙心裏七上八下的,再次請罪:“陸小侯*T  爺,民女真不是故意闖進來的。”

顯然,陸長舟沒心思與一個小姑娘尋根究底,他道:“莫要再犯,出去吧。”

知曉他的身份後,楚橙總覺得此人威壓甚重,聞言終於松一口氣。她轉身要走,哪知竟雙腿發軟,一不小心踩到裙擺踉蹌了下,身子直直往前栽去。

楚橙嚇出了淚,認錯人已經夠丟臉,現在還要在別人眼皮子底下摔跟頭。跌下去那一刻恨不得自己是個透明人,幸而,意料中的摔跤並沒有到來。

眼前忽然橫過來一只手臂擋了一下,楚橙下意識抱緊。待穩住身子,她楞楞擡眼,就見陸小侯爺一只胳膊抱著小娃娃,另一只胳膊正被自己抱著,面容一如既往地冷淡。

他的胳膊……像石頭一樣,硬邦邦的。

楚橙自小養在閨中,沒見過多少男子,更別說肢體接觸。反應過來徹底慌了,她後退幾步,耳朵紅的快要滴血:“抱……抱歉。”

說完不等對方發話,慌不擇路往外跑,途中還撞倒一只杌凳,出門時又磕了一下桌腳。

人跑的沒影了,陸長舟才走過去扶起那只杌凳,他冷哼:“怎麽冒失成這樣。”說罷在杌凳坐下,等徐敬回來。

從百川書院出來已是黃昏,惠娘攜一眾小廝丫鬟就候在馬車旁,見她出來趕忙迎上去。不多時,尤瑩秋也氣喘籲籲回來了。

原來她方才守在門外,忽被人告知鹿淮山在後院,她將信將疑前去探虛實,確定消息後又跑去閱廉堂找楚橙。不過她去時那裏空無一人,尤瑩秋只好邊找她邊回馬車。

楚橙身子弱於常人,折騰小半日就受不住了,她靠在車壁上,有氣無力聽表姐描述鹿淮山,今兒太累,她誰也不想見了。

顧及楚橙的身體,眾人只好先回城,只是馬車剛行不遠就被人叫住了。

鹿淮山匆匆而來,他相貌清雋,知書達理,立在馬車外躬身拜了一拜:“楚姑娘,鹿某為人清直不願說謊,揭榜做婿一事確實並非我所意,只是家中繼母以性命要挾,迫不得已才……明日尤府考核,可否讓鹿某通過不了。”

他說到一半,楚橙就明白了。果然,鹿淮山並非真心想做她的沖喜夫郎。

楚橙掀開車簾,淡聲道:“今日一見,鹿公子也不合我眼緣。這事就此揭過,我回府會與外祖母說,鹿公子回去吧。”

尤瑩秋大驚,“橙橙,你……”

“表姐,郎無情,妾無意的姻緣何必勉強呢。”

馬車緩緩離去,只是鹿淮山卻在原地站了許久許久,直到星辰漫天,才興致缺缺回了書院。

楚姑娘的美貌他雖早有耳聞,但今日一見仍覺驚艷。恍惚間,他竟生出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悔意。罷了,楚姑娘再美貌又如何,終究活不長且生不出子嗣,他對自己說。

晚間回到侯府,楚橙自然沒瞞著表姐,將今日在閱廉堂發生的事告訴她。聽聞當年的陸小將軍竟是陸*T  小侯爺,尤瑩秋驚地捂住嘴,“當年我看他就不像池中之物,只是如今他那般身份,你的銀子……怕是要不回來了。”

好在尤府並不缺錢,楚橙一年光壓歲錢就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還有母親的嫁妝如今都在她手上。

表姐妹二人躺在一條床上,沈默一陣尤瑩秋又道:“依你的描述,那陸小侯爺都有孩子了?不過他今年二十多了吧,有孩子也正常,可嚴承怎麽沒和我說過。”

楚橙也不大確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但那小孩叫他爹爹,還讓他抱,而且我看他抱小孩的姿勢,還挺熟練的。不過表姐,這是別人的事,我們還是不要妄議了,更不要傳出去。”

夜深,尤瑩秋也累了。表姐妹二人經常一個被窩,尤瑩秋喜歡香香軟軟的小表妹,總覺得在她身邊睡得格外好。

她摟摟表妹打個呵欠,“知道啦,我不會亂說的。”

只是尤瑩秋這姑娘,嘴上答應的好好的,隔天出門參加賞春宴喝多了果酒,沒管住嘴就把這事捅了出去。

而對於突然被認爹這件事,陸長舟本人也是無語至極。還是徐敬後來同他解釋,福寶這孩子剛學說話,無論見誰不管男女都叫爹。

彼時徐敬撫著長須,含笑問:“長舟,這小子沒給你添麻煩吧。”

陸長舟頷首:“沒有。”

他不知道,一場巨大的麻煩正在醞釀中……

作者有話說:

鹿陸傻傻分不清楚

更新時間一般在晚上,V前隨榜,V後日更哦;再說一下,前三章大修過,小天使們最好重看哈,不然後面的劇情銜接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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