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晌，確認我將藥吞了下去，舒了口氣，將護心草的盒子遞與了我。

我伸手接過盒子，卻覺得被人一推，猛地跌入了湖裏。

本少主近些年果然是不長進了，竟然信了子衿的話。

浮沈之間，似是看見一抹長衫踏水而來，本少主頗為欣慰，總算還是趕上了。趙文遠果然是個能辦事的斷袖。

上岸之後，我依然覺得有些昏昏沈沈，被人拍了拍後背，吐出一灘水後，總算勉強睜開了眼睛。

子衿一臉的驚慌失措，跌坐在地將我望著。表情甚是楚楚可憐，仿佛是我將她推入湖裏了。我嘆了口氣，垂著眼望著地上的半截白衫，道：“千格，你也別怨子衿，她不過是給我吃了不能解的毒藥，又將我推進湖裏罷了。你與她這點甚是相似，都想要我的命罷了。”

卻聽得一聲輕笑：“哦，原來如此。阿貍倒是個大度無私的。”

我向上擡了擡眼，這才望見了白色長衫上的水墨花紋，以及一臉笑意的徐長生。

“真是讓我傷心，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卻只心心念念的記得別人。阿貍，你怎能如此對我。”

我撫了撫額角，心內一片荒涼。我與千格，大概是永遠沒有那個被稱為緣分的東西的。我望了望徐長生鞋底沾的泥土，道：“多謝長生兄相救。長生兄這出戲，看的可還滿意？”

徐長生挑著細長的眼睛笑了一笑，道：“尚可。我在那邊的林子裏看了半晌，是真的沒料到你會蠢成這個樣子的。你這個蠢樣子很是難得，我便在旁邊多看了一會。之後又看見林子裏還有不少著了黑衣在看戲的人，為兄覺得偶爾也是要護一護短的，便出手解決了他們，還望阿貍不要怪罪為兄多事。”

我端了副感激的表情，道：“怎會。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他哼了一哼：“那這個……美人兒，你打算如何？”

我低頭順了順滴水的長袍，一陣風吹過，涼的我不禁哆嗦了下，子衿亦是哆嗦的將我望著。我嘆了口氣，道：“我年紀大了，也記不大清楚她會不會鳧水的。便將她丟到湖裏罷，若是她會鳧水，便是命不該絕了。”

本少主多年來處理事情，從來都是最簡便的方法，別人怎麽對我，我便怎麽對她。

撲通一聲，子衿被丟入了湖裏。我站起身，在岸邊望了望，子衿在湖中掙紮撲騰的身影，甚是有意趣，難怪徐長生看的如此津津有味。

眼前一陣白衣飄過，回過神來，子衿卻被一白色衫子抱上了岸。

我瞇著眼睛仔仔細細的望了望，那頭發那發簪，果然是顏玉公子宋之微。

他抱著子衿，面無表情的將我望著：“你如今，怎的變得如此狠心？”

☆、鮮衣怒馬篇 七十章 夢境

我撫了撫依舊滴水的長衫，望了望徐長生，他雙手環胸，立在一旁，嘴角勾笑看的甚為津津有味。

我沒什麽表情的走到他身旁，伸手扯住了他的外衫，他笑嘻嘻的沖著我道：“阿貍，這光天化日，你便如此熱情，我是不怎麽介意，對你，怕是不大好罷。”

我抽了抽嘴角，裹上了他的水墨長衫，幾步走到了千格面前。他的表情與之前雲淡風輕的樣子略微不同，似是含了絲嘲諷。

“二位感情深厚，如何以樂趣調劑生活我是管不著，但以人命為樂，就未免心狠手辣了些。”

左右是離不開心狠手辣四個字了。本少主從來不避諱這一點，但這麽背著黑鍋，亦是讓我有些忿忿。我從懷裏摸出了長盒，望著他道：“顏玉公子，可認得這個？”

他怔了一怔：“護心草？為何在你這？”

他懷中的子衿，不知為何，瑟瑟發抖著。

我蹲下身子，與他平視，嘆了口氣，道：“你明知我想要這個東西，還是將它給了子衿補身子。我拿它來救命，你卻拿它當蘿蔔使。若是子衿真要補身子，我那倒有幾棵去年的白蘿蔔，完全可以送與二位。”

他嘴唇張了張，未說話。

“雖然你將它給了子衿，但我覺得我誠心的求一求，或許她也能給我。果然，我求了一求，子衿是願意給我了。而且也很公平，我也很能接受，不過是要我拿這條命去換。我應了，今天才約在這完成這筆劃算的買賣。”

喉嚨處一陣血腥翻湧，毒藥終於發作了。

“我這幾年，一直走南闖北的做生意，講究的，不過是個誠信。我誠信的過來與子衿做這筆交易，認真的吃了她給的毒藥，可她還是將我推到了湖裏，險些淹死。我被徐長生救了上來，發現她給的護心草長盒裏面，是空的。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她推到湖裏去，讓她嘗一嘗她自己種的苦果。你說，我怎的變得如此狠毒？”

我似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驚惶。我這副七竅流血的面貌，著實嚇到人了。我索性跪在地上，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袍袖口，張口想說些什麽，卻只咳出了兩口血，只好含糊不清道：

“護心草，可……可……可否給我了？”

這回，我睡得很沈，做了許多昏昏沈沈的夢。

夢中，一棵綴滿杏花的樹下，一個男子背對著我站著。我擡步向前，習慣性的展開折扇笑道：“閣下何人？”

那人緩緩的轉過身子，盈盈欲滴的水滴石，熠熠生輝的眸子，眉眼彎彎，對著我道：“你總算來了。過來。”

我控制不住的走上前去，望了望他：“千格……”

那人笑了一笑，伸出了手：“我可不是千格。”

我魔怔似的握住了他的手，卻被他緊緊一拉，抱在懷中。鼻尖是淡淡的杏花香，眼前是他瘦削的下巴，耳邊是他的輕語。

“這麽久了，還能見到你，真好。”

畫面一轉，卻又是一幅漫天大雪的場景。

雪中，仿佛又是千格。他似是穿著一身戎裝，立在一處院子裏。院子裏血流滿地，四處橫著屍體，顯然是剛被滅門。他急急的越過橫七豎八的屍體，直直的進了內院。內院裏，亦是十分安靜，他匆匆的進了一間房，翻開幾具奴仆的屍體，最終將視線放在了房中的衣櫃上。

他開了衣櫃，我看見自己窩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將他望著。

他舒了口氣，一把抱起了我，道：“我總算找到你了。”

一陣旋轉。又是另一幅場景。

依然是雪中，千格背對著我，道：“你便是這麽恨我？”

我聽見了一個少女的聲音：“他們說你滅了我滿門，我如何能不恨你！我恨不能吃你肉，飲你血！”

千格似是想笑，卻又未笑出來，緩緩的倒在了地上，胸前心口處，露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把柄。

我這才順著千格的視線望了過去，立著的那個少女，哭的無聲無息。

那面貌，竟然是我。

畫面一閃而過，竟是那處地牢。

我看見我說完了那一番話，毫無生氣的躺在了千格懷中。千格死死的將我抱著，眼睛直直的望著地牢內的七殺，道：“你不是從小就擅醫術麽？你救活她，我讓子衿嫁給你！”

七殺的表情有些黯淡。阿莫阿宴竟也在流淚。

我就那麽看著，他竟然抱著屍體般的我，在地牢裏坐了一日一夜。

中途，李華年一身龍袍，進了地牢，神色疲憊的對著他道：“舅舅，你何必如此。人死不能覆生，還是將她好好安葬才是。”

他不言不語，只是抱著我，一動不動。

李華年嘆了口氣，囑咐身旁人幾句，走了。

畫面一轉，千格著了身白袍，緩緩的向我走來：“我還是殺了你罷，你再這樣死在我面前，我實在有些受不住了。”

話音剛落，我便覺得心口一涼，一把匕首插在了我的心口。

我猛地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十分憔悴的面容。他見我睜眼，怔了一怔：“護心草給你放在桌上了。”

我點了點頭，他又道：“你是人是鬼？”

我咳了兩聲，發現嗓子有些發幹，竟說不出話來。

“是人也好，是鬼也好。我總算又見到你了。”

他的聲音與往日的月朗風清亦是不同，亦帶了絲嘶啞。

我望了望他皺皺巴巴的長袍，他的下巴生出了些胡渣，一雙往日裏熠熠生輝的眸子，此時竟有些呆呆的。

他伸手抱住了我，道：“往後，你再這樣死在我面前，我就殺了你。”

我頓了頓，道：“子衿……那日誆你，實在是不得已。我若是不把子衿和你都震住，你們怕是不會這麽容易的就心生愧疚，把護心草給我……”

“愧疚？事到如今，你還以為，我對你是愧疚？你倒是一直會躲，我倒是想看看，你能躲到幾時。”

他放開了我，面上竟有絲陰狠，瞬間又轉為平靜，對著我悠然一笑：“這幾日守著你，臟的不像話了。不如，我們一道去洗漱洗漱？”

☆、鮮衣怒馬篇 七十一 誨人不倦

宣斐並著我那幾位師兄以及小小蘇趕來，已是三日後。

小小蘇難得孩子氣的撲進我的懷裏，眼裏包著淚將我望著：“兄長，七殺說你與宋之微私奔去了，你可是不要我了？！”

我十分淡定自若的望了望天，覺得七殺在小小蘇身邊，著實讓我愁的慌。

南徐第一劍客並著南徐七公子一齊到了芙蓉門，芙蓉門主覺得自己那張粗獷的大臉要比月亮還要明亮許多了。於是他挑在一個月亮耀如銀盤的夜裏，擺了場酒宴，招待我們宣斐門幾人。

晚風徐徐，月色如水，芙蓉門後竟有一處不大不小的院子。本少主對花草一向無甚研究，只覺得這個季節竟也有滿院子的花香撲鼻，芙蓉門主粗獷的外表下果然有顆柔軟的內心。

一巡酒下來，芙蓉門主顯然放開了許多。他搖搖晃晃的從主位起身，走至場中央，眼睛晶亮晶亮的閃著光：“其實老夫還準備了別的東西，這可是特地為了各位從山下找來的……”

話音剛落，一群穿的十分別致的舞姬扭著細腰進了院子。走近了起舞我才看了個清楚，上衣短，裙擺長，中間恰好露出盈盈一握的小蠻腰。上衣堪堪罩得住酥胸，下裙裙擺雖長，但內襯略略至大腿，外面罩著一件薄紗外衫。

不多不少，恰好九個。舞姬半瞇著眼睛，繞著芙蓉門主妖嬈的撩著大腿，門主也不客氣，順手摟住一個，搖搖晃晃的朝著自己的桌子過去。

“今日諸位可要盡興，這都是柳絮館新來的一批清倌兒。男人嘛，不花天酒地怎對得起天地！”

幾位舞姬也是非常之識趣，就勢纏上了我的幾位師兄與師父。我端莊的望了半晌，除了方思域眼神略有驚詫以外，師父連著幾位師兄都只是淡笑著與之飲酒。

這不禁讓我生出些寡然無味的蕭索感。

坐於我身旁的舞姬恭恭敬敬的替我斟了酒，端著遞到了我嘴邊，道：“蘇貍公子之名，令奴家向往已久。”

我莫名一抖，這才正眼瞧了瞧身旁的舞姬，與旁的舞姬穿衣打扮並無不同，只是原本該波濤洶湧的胸部，十分的平整。

我這斷袖之名，果然傳的十分廣闊深遠。

再擡頭望向主位上的芙蓉門主，門主亦是飽含深意的瞥了我眼，隨即，遙遙的舉了舉酒杯。

喝了兩杯，我自覺招架不住身旁小倌火熱火熱的註視，只好起身稱去如廁。

已至深夜，涼風吹散了些許酒意。院後竟有一棵參天古樹，我摸索著坐在了樹旁，斜靠著樹幹，竟生出了一絲睡意。

半夢半醒之間，似是聽到有人說話。我迷迷蒙蒙的睜開眼，從樹後轉頭看去，清亮的月光下，一男一女相擁著，畫面說不出的好看。

相擁的男子轉頭望了我眼，隨即一怔。

我瀟灑自若的從地上站起身來，從樹後繞到了二人面前，習慣性的抖開折扇，道：“在下方才不是有意偷窺，只是在此小憩。打擾了，二位請繼續。”

這一番話與這一番動作都做的極為流暢，極為自然。本少主這顆心早已是一顆千錘百煉的不銹鋼心了。

轉身的角度亦是很好，恰能看見子衿一臉得意的笑。

千格伸手扯住了我的外袍，這讓我覺得有些新奇。這種狀況下，抱著一個女人又伸手來扯另一個女人的行徑，著實讓我覺得十分新奇。

“顏玉公子，本少主著實是無心打擾二位。況且二位一向是旁若無人，又何必在意？”

他略皺了皺眉：“不要這麽說話，不要鬧別扭。”

這話又是讓我覺得很是新奇，橫豎我說些緩解氣氛的話，竟是在鬧別扭？

“子衿，你回北岱去罷。我辦完事，再回去。”轉頭又將我望著，“有些話，不和你說一說，你總是不信我。”

幾個縱身，他提著我，上了參天古樹。

“這裏靜，能安靜的說會話。你也跑不了。我方才與子衿……”

“我早說過，你和子衿既然有緣走到一起，又何苦不珍惜這個緣分。”本少主近日甚是擅長苦口婆心的教導。

“你倒是會惹我生氣。”

我嘆了口氣，道：“我為何要惹你生氣？不過是作為朋友，認真的勸誡兩句罷了。”

“作為朋友？我倒不知，你竟是把我當朋友的。”樹影下他的表情看不清楚，晦澀不明。

我頓了頓，道：“自然是朋友。不然，是什麽呢？”

“是什麽？你說，是什麽？”他轉頭望著我，一臉嘲諷，“朋友？”

我低頭望著樹下的子衿，嘆道：“自然是朋友了。既然你想要說清楚，我便也來說個清楚。你雖然對我有些情意，但與你有緣分的一向是子衿。從以前到現在，別說我不曾信過你，你又何曾信過我？護心草的事，便是如此。

我這個人，不怎麽聰明，可我也覺得若是喜歡一個人，或多或少都會表現出來的。比如，關鍵時刻要救一救她，不分青紅皂白的也要相信她……可是這些，明明都是你對子衿做的。

你對我的情意，不足以讓你信我。你與子衿，又是有婚約的。我們若不是朋友，還是什麽呢？”

他怔了怔，我提身下了古樹，仰頭道：“五年過去了，我旁的功夫不大行，輕功學的還不錯。你看，你根本沒想過了解我。回北岱去罷。”

又望了望一旁的子衿，道：“子衿，我早先和你說了那麽多道理，你卻從來沒當真過。可那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無論你信不信。我如今還有最後一句話要告訴你，從今往後，莫要再招惹我了，我會殺了你的。”

本少主今夜，真真是誨人不倦。

回了小院，不知酒過了多少巡，舞姬們不知去向，只剩師父與幾位師兄靠在一旁喝著酒。韓青衣晃悠著搭上了我肩，道：“去哪了？這麽久未歸，宋之微方才找你去了。你可看見了？”

我將他的手從肩膀挪開，點頭道：“看見了。”

“說起來，這回你那護心草的事也不能怪他。那個叫什麽子衿的，從他那偷了護心草拿去誆你，他都是不知的。那個什麽子衿方才來過，說是為了你，宋之微都回不了北岱了，說是怎麽得罪了皇帝……宋之微……袒護及樂莊什麽的……”

我挪動他胳膊的手頓了頓，道：“什麽？”

☆、鮮衣怒馬篇 七十二 真相

浮生莊一切未變，蘇睿領著兩排家仆恭順的立在門口，迎著我幾位師兄與師父入了莊。

略休整後，我將護心草交與了七殺，七殺淡望了我眼，道：“真不救他？”

我略略一頓，那日的情形又浮上了心頭。

我向來是個恩與仇都必報的，當夜裏聽了青衣的酒話，便毫不猶豫的去尋了千格，打算問個清楚。

不過片刻功夫，參天古樹下卻不見了千格的身影。只子衿一人，斜靠在樹上，望了望我，滿面嘲諷的笑：“怎麽，又後悔了？你總覺得他不懂得愛人，你又何嘗懂得。”

我默了一默，她接著道：“你以為你在南徐這麽風光的活著，很輕松是不是？你以為你們家管家蘇睿很能幹，是不是？你以為你到了南徐，我皇兄就動不了你了？你一向覺得自己不欠別人什麽，那是因為，他不想讓你覺得欠他！”

我腦中空白片刻，道：“你說什麽？”

她直起了身子，緩步走近了我，依舊滿面的笑意，道：“我說什麽？你聽不懂我說什麽？真是可笑啊。你自詡放得開，沒錯，你也確實放得開……放不開的始終是他罷了。想不想知道，他怎麽了？”

我以扇子隔開了她伸過來的手，道：“還望子衿姑娘告知。”

“知道麽？我便是最討厭你這個樣子。似是漫不經心，對什麽都不在乎。我為何要告訴你？他這回說不定就能死了心，我為何要讓你再去打擾他。”

“錯了。我從來不是對什麽都不在乎，相反的，對什麽我都很在乎。正因為很在乎，所以才不像你那樣，只在乎一個人，一件事。你若是不願意說，我也不勉強，蘇睿能不能幹，不是你說的。”

我轉身便走，本少主一向明曉，話不投機，半句嫌多。

“你不過是有點小聰明，總耍些小心機罷了！他說他這輩子遇上你，便是他欠你的，果然不假。他為你在北岱與皇兄三番五次的沖突，毀了與我的婚約，你在南徐過得這麽風光，不過是因為他護著你！你那什麽浮生莊，不過是他把銀子給了蘇睿，又暗地裏為你做好一切，你才能萬事不愁的當你的什麽少主！你去問問你的好管家蘇睿，問問你那爹娘，認不認識木七！瞧瞧，他嘔心瀝血的替你打理一切，換來了什麽？最後連命都要搭進去！”

我定了定心神，木七，木七……

他竟是木七！

“什麽是連命都要搭進去？”

她嘲諷的望了我眼，冷笑一聲：“他暗地裏幫你那麽多，為何到現在突然來找你了？他把命都給你了，為了你舍了一切，你卻不要他。”

為何現在突然來找我？

我晃了一晃，七殺說過，小小蘇的心疾是天生的！天生的，我既然沒事，那……

子衿突地一跪，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恨過一個人，我恨你，可我現在求你，求你將護心草給我！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就看在他為你做那麽多事的份上，你救救他！他本來也是沖著護心草來的，想著心疾好了就可以去找你……可是七殺說你要治你兒子……他……”

中途卻插進了另一個清冷的男聲，“子衿。”

我轉頭望著月色下緩步而來的人，一張臉略顯蒼白，一襲白衣，身形較之以前消瘦不少。我聽見自己道：“千格，我不能救你。”

他微微笑了笑，道：“我知道。我也不需要你救。”

“嗯，你不需要我救。你……現下要去哪？回北岱麽？”

“不大清楚。可能先在南徐罷，這麽多年，我很累了，該找個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他頓了頓，勾起一個笑容，“你要和我一起麽？”

我搖了搖頭，也笑，道：“暫時不能。我還有些別的事情，等我忙完，就去找你，好不好？”

他望了我眼，又望了望地上的子衿，道：“找我？好啊，一直是我找你，也該你找找我了。要是找很久都不到……那就別找了罷。”

我走到他的面前，認真的看了看他的面容，那眉那目，無一不清俊好看。我嘆了口氣，道：“你說這樣的話，就是讓我一輩子找你了。你自然要留下線索，讓我找到你才行。以前的日子，浪費太多了，以後，就不要浪費了，好不好？”

他怔了怔，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嘆道：“你竟溫柔了這麽多。早知道早點將我心疾的事告訴你，也不用我這麽多日被你氣得險些沒熬過去。”

我突然想起那日宣斐門後的樹林裏，他在我面前緩緩的倒了下去。

“這回，換我找你。”

他勾起一個春色無邊的笑，轉身，緩慢而優雅的消失在月色裏。

子衿站起身，望了我眼：“你向來心狠，我何必求你。不要以為我每一次都會比你遲一步，我和你不一樣，我不願去找他，我會一直跟著他。”

從回憶裏抽回了神，七殺用護心草的盒子敲了敲我，道：“也不用太絕望，也不是一定會死。他自小身子弱，我便學醫給他調理身子，五年前明明已經差不多了……小小蘇的心疾，我也想到過他……我瞞著沒說，只是以為他已經無大礙了。”

我笑了笑，出了他的屋子。

接連三日，七殺未出房門，青衣去探了探，說是正琢磨怎麽將護心草的研制入藥。護心草著實是個讓人惆悵的東西，雖能治心疾，但也有毒，若是一個不小心，小命怕也就沒了。

我稍感滿意，拍了拍球球的腦袋：“你爹偶爾也是有點用的。”球球懶懶的從喉嚨裏嗚咽一聲，又垂下頭睡了。

蘇睿匆匆而來，說是宣斐要我們速去後院涼亭。

涼亭中，宣斐以手撐下巴，淡聲道：“諸位徒兒，可還記得武林大會？”又望了我眼，“雖說你們大師兄不知去向，但依你們的本事，為師要讓宣斐門立於江湖還是可以的。”

我訕訕的笑：“小七自知無法為宣斐門立足江湖做出貢獻，但毫不妨礙小七對宣斐門的熱愛。因小七個人之緣故，耽擱了武林大會就不好了，諸位師兄還是隨著師父先去參加武林大會罷。這一路，還望諸位師兄和師父能讓小七派人打點好，小七隨後處理完家中瑣事便趕去會合。”

宣斐點頭，道：“小七向來聰敏。”

本少主謙遜的笑了一笑。

☆、鮮衣怒馬篇 七十三 賞月

次日，我立於門前，揮手別了師父以及幾位師兄以及跟在青衣身後的蒹葭。進了院子，涼亭中，徐長生一身水墨長衫，舉著酒杯對我妖媚一笑：“小七，我留下來陪你。”

我眼角抽了一抽，道：“三師兄客氣，還有七殺與我一道過去。”

眨眼間，他卻近了我身，笑道：“小七好狠的心，到這個地步都不想讓我見一見你爹娘？我救了你，你怎麽說都該以身相許罷。”

我仰頭望了會天，淡聲喚道：“球球。”

他跳離一步，遙遙嘆道：“流水豈知落花意？憐我對君一片心啊。”

過了三日，蘇睿恭順的捧了只信鴿過來，說是我爹娘要回來了，約莫明日便到。

我放下了手中的話冊子，徐長生正與七殺下著棋，聞言擡頭望了望我，道：“哎呀，這可如何是好，我還沒有準備，就要這麽見爹娘了。”

我望了望天，小小蘇靠在球球身上睜了睜睡覺的眼，又閉上了，七殺淡漠的落了一子，道：“該你了。”

次日一早，小小蘇便換了一身青蔥裝，立在我床邊正聲道：“母親，祖母今日便回來了，我稍微把院子布置了下，你起來看一看罷。”

這個稍微，用的委實太謙遜了些。院子裏，四處張燈結彩，垂著大大小小的燈籠。入口處，擺著許多盆花草，放眼望去，色彩繽紛姹紫嫣紅。連著莊子裏的人都換了一身色彩繽紛的衫子，蘇睿一臉嚴肅的指揮著他們挖著一棵古樹。我上前問了問，說是我娘近日對銀杏樹有些過敏，這棵樹定然不能留。

徐長生嘆道：“小七的爹娘果然不同凡響。”

近午時，我領著小小蘇站在莊子門口，身後是徐長生與七殺，蘇睿垂手站在左手邊，兩旁立著浮生莊上上下下三四十口子人。

不多時，一輛車悠然而來，停穩之後，我爹扶著我娘下了車。

我娘瞇著眼睛掃了一圈，道：“這莊子裏的人，似是少了兩個？”

不愧是我親娘，眼神如此之銳利，這樣滿坑滿谷的人立在此處，她都能看出少了兩個。

蘇睿恭順的垂首道：“夫人睿智，張玉和李毅被少主派去為宣斐門眾人打點吃住去了。”

我娘微微頷首，甚有氣勢的走至徐長生面前，訝然道：“許久未見，青衣似是不大一樣了。”

這……不愧是我親娘，認人方面，依舊如此讓人揪心。

徐長生淡然一笑，拱手道：“在下徐長生。”

我娘怔然半晌，更為訝然：“竟連名字都改了？”

本少主委實有些捉急。

酒宴之後，我爹難得的好興致要與我在涼亭裏賞一賞月。我望了望空中那一彎若隱若現的半月，往日裏像撒了芝麻粒般的夜空，此時也黑黢黢的。

明日怕是要下雨了。

徐長生與七殺本離了酒席，在亭中下棋，見了我父女倆，剛要起身問安，我爹竟又十分好興致的擠開了徐長生，道：“阿殺，我來與你下上兩盤。”

賞月之事的興致，差不多是過去了。

我沈默的望了一會，有些歉然道：“長生兄，實在對你不住。我爹娘本無惡意，不過有些……還望你勿要計較。”

徐長生拿折扇遮了遮嘴，一雙丹鳳眼似是要飛上天去，道：“小七何必這麽客氣，我哪會與自家人計較什麽。我左右無事，不如去找人添壺熱茶罷。”

說罷，翩然離去，不多久，竟真的端來一壺熱茶。

徐長生今夜，委實有些不太正常。我前些日子看他總是膩著七殺一道下棋，整日裏與七殺談天說地，往日裏又總是與我提斷袖之事……

此番，莫不是在吃七殺的……醋罷？

本少主又細細的打量了他此刻的神情，那緊抿的雙唇，並無笑意的眼睛……

我立時上前，接過了他手中的茶壺，置於亭中石桌上，道：“長生兄，今夜時辰不早了，若是……長生兄心情不……不怎麽暢快，還是先回去休息罷。添茶遞水一事，我來便好。”

至此，本少主覺得自己今夜，十分的善解人意，十分的能理解朋友的苦楚。

他望了我眼，漫不經心道：“倒是我打擾你們一家人相聚了，是我的不是。我這便識趣些回房就是。”

我只得伸手扯住了他：“長生兄多慮。”

他笑了一笑，轉身便走。

他今夜果然有些不同尋常，本少主委實眼神十分銳利。

喝了幾盞茶，下了幾盤棋後，我爹總算有了睡覺的興致，站起了身，道：“阿殺，你棋藝略有長進，不如我們明日再一決高下。今日便先歇著罷。”

我嘆了口氣，默默的掃了眼棋盤格局，即便我這樣不怎麽懂棋的人，也看得出我爹的黑子已失了大半江山。

我爹蘇毓，名動天下的蘇毓公子，其實是個臭棋簍子。

難為七殺恭順的笑了一笑：“還望老爺手下留情。”

夜裏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依然不能入眠。徐長生若是真的戀上了七殺，我這個忙究竟要如何幫？若是七殺從此走上了斷袖之路，不曉得二狗子的爹娘能不能原諒我，不知道……千格，是否會在意。

幼時玩伴少年同伴的一大好青年，被我弄成了斷袖。不知他，會不會在意這個事情。

雖我信誓旦旦的說，處理完身邊瑣事，便去尋他。去哪尋，又是否真尋得到他，我心中委實沒譜。尋到又該如何，我更是毫無頭緒。

我本想著，等小小蘇服了護心草，便將浮生莊交予蘇睿，然後去尋他。

可我爹娘，我又能交予誰。

況且他的身邊，還有個子衿。雖說他對子衿不一定就動了情，可子衿這麽多年伴著他身旁，又豈是能舍便舍的人。

即便我尋到了他，子衿也默然離去，只剩我倆找了個地方長樂安生，可他的心疾……

若是讓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倒在我面前，我實在不知自己是否有那個勇氣。

想來想去，我還是翻身下了床，今夜我娘帶著小小蘇睡了，或許可以和我爹聊一聊。

我爹的臥房在另一邊，我穿過半個莊子，站到了我爹門前。本想敲一敲門，突然靈光一閃，這樣的深夜裏，我裝一裝鬼嚇一嚇蘇毓公子亦是個不錯的主意。

屋內無燈，我悄然的推開了房門，摸索到了桌旁，點了蠟燭。

我把蠟燭握在手中，對著自己一張慘白的臉照著，散下長發，轉過身，打算喚兩聲飄渺的蘇毓增加效果。

將將轉身，我的蠟燭便掉在了地上。

良久，我聽得自己長長的一聲嘆息：“長生兄，你若是要斷袖，不覺得我爹年紀大了一些麽？”

☆、鮮衣怒馬篇 七十四 情債

片刻後，我重新點了屋內的燈，這才看清了當下形勢。

徐長生坐於床邊，深情而又執著的望著我爹。我爹，只是睜著眼睛，一臉苦楚的躺在床上，未有動彈。

徐長生難得笑的有些含情脈脈：“小七多慮，年紀什麽，向來不是我在意的。”

我嘆了口氣，道：“雖我向來不反對斷袖，可也覺得斷袖講究個情投意合。長生兄，有沒有覺得我爹對你，似乎不那麽有情意？”

再定睛一看，我爹面部略有薄汗，明顯有些痛苦之意。

“不如，我端壺茶來，一起喝一喝茶，聊一聊情投意合？”

他聞言，笑了一笑，起身走至桌邊，將手中寒光閃閃的匕首置於桌上。

“小七說什麽，便是什麽。”

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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