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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枝桃花開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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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口氣,走至門外,吩咐阿宴端來了一壺龍井,並著幾碟子糕點。茶水送來,我親自替徐長生倒了杯茶水,道:“我見長生兄晚宴吃的不多,料想該有些餓了,這幾款糕點,長生兄說不得會喜歡。”

他優雅的捏了塊核桃酥,咬了一口,笑道:“確是不錯。”

他一口一口,吃的優雅動人。我一眼一眼,看的心急如焚。他在吃了一碟子核桃酥後,拿著毛巾擦了擦手,又拭了拭嘴,道:“小七要與我聊什麽,可以說了。”

我頓然松了口氣,還可以說一說,說明事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不知我爹,蘇毓,如何開罪了長生兄?”

他以茶蓋撥了撥茶葉,抿了口清茶,一雙鳳目笑的有些愉悅:“不過是情債。”

我將將放松下來的心,瞬間又拔到了嗓子眼,一跳一跳,險些從嗓子裏跳出來。之前並未聽聞我爹有什麽武林情史,莫非是這兩年來了南徐,有些生冷不忌了?

我又細細看了徐長生的臉,一張絕對上好的面皮,一雙眸子甚是勾人。年紀上,約莫大我三兩歲……

我爹,蘇毓,委實十分會作孽。

他起了身,執起匕首,走至床邊,伸手解了我爹的啞穴,笑道:“蘇毓公子,令嫒似乎覺得我對你有什麽非分之想。我其實並無多想,給你茶裏下了點軟骨散,也只是擔心你有所反抗,誤傷了你,就不大好了。我只是想問一問,你可還記得華雨姬?”

我暗嘆口氣,原又是我爹之前的風流情債。

我爹嘆了口氣,道:“怎會不記得。她,是你娘?”

我又細細望了望徐長生,原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

突地,門從外被推開,月光下,我娘執刀立於門前,如戰神般睥睨天下:“阿莫說,毓毓你打算斷袖了?”

我十分心酸,本少主身邊的人,似乎過於有眼色了。

我娘進了屋,望了望坐於我爹身旁的徐長生,眼神一寒,道:“青衣,你究竟是幾時看上了毓毓?莫非這麽多年跟在身旁,不是為了貍兒,竟是為了毓毓?”

我被這幾聲毓毓叫的心肝脾肺腎都一陣亂顫。

徐長生淡然的直起身,略低了低頭,行了個禮,道:“在下徐長生。”

我娘訝異道:“竟又改名字了?”

我望了望徐長生似是略在顫抖的匕首,十分擔心他會一不小心,誤割了我爹的喉嚨。

☆、鮮衣怒馬篇 七十五 故事

我略略的穩了穩心神,出聲道:“長生兄這把匕首,甚是精巧別致。”

徐長生挑起眼睛,笑了一笑,道:“確實,這把匕首,是蘇毓公子送的。”

我低頭喝了口茶水,眼風掃到我娘似是在望著我,我繼續喝茶,一直喝。

我娘的表情似是十分平靜,靜了半晌,才慢悠悠的開了口,道:“原來是蘇毓送的。”眼神如刀,驟然砍向我爹,“不知送給了哪家少女?”

我爹一抖,我亦是一抖,便連徐長生亦是後退了步。

我抖了抖滿身寒氣,望了眼徐長生,他望著我的眼神,似是有絲愧疚。我恍然大悟,道:“長生兄一開始接近我,與我們浮生莊有生意往來,便是沖著我爹來的?”

徐長生的神色動了動,半晌,嘆了口氣,道:“小七,是有些對不住你。”

我頓然覺得,我這二十幾年活的甚是坎坷艱辛。十八歲時遇到千格,春心難得萌動一回,萌動的對象是沖著我爹來的。如今二十三歲,雖說沒有春心萌動,但也算可以托付性命的摯友,這摯友,竟也是沖著我爹來的。

本少主這一輩子,最為心酸的事情,便是有了這麽一個四處拈花惹草的爹。

徐長生又是一嘆:“我本以為能下手殺了蘇毓,可還沒下得了手,這才被小七你撞見了。既然夫人也在,不如來聽我說一說故事罷。”

這個故事,其實與我看的那些話冊子相差不大。

華雨姬是春風如意樓裏名動天下的花魁,某夜難得有了興致,在街上夜游。美人夜游,自然會有惡人調戲。華雨姬倉惶無助之時,恰逢我爹與友人喝酒路過。我爹當年還是太子太傅,他的友人是一武官,當下就趕跑了惡人,救下了華雨姬。

故事至此,我以為武官與美人就此能喜結良緣,可徐長生卻笑了一笑,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下,我爹從懷裏摸出了把精美小巧的匕首遞與了華雨姬,讓她以後放在身上防身。

恰巧那武官長得又是不怎麽文雅,既然都算得上救命恩人,華雨姬自然是對風度翩翩的我爹,芳心暗許。既然是暗許了芳心,自然也是不太放心的,她又摸出塊繡帕交予我爹,約好三日後春風如意樓相見。

可三日後,我爹並未出現。華雨姬癡癡的等了三個月,三年,卻再也沒有見到我爹蘇毓。

等人,是一件十分灼人心神的事情。華雨姬等了幾年,最終帶著匕首郁郁而終。

我唏噓兩聲,又覺得十分詫異,這故事自始至終,都沒有徐長生的事情。

徐長生輕笑兩聲,道:“怎會沒有。我爹,便是那武官。”

我幹笑兩聲,示意其繼續。

原那武官,雖外表不怎麽文雅,卻一直有顆文雅纖細的心。他對華雨姬亦是一見傾心,於是便癡癡的候了華雨姬一輩子。華雨姬臨終之時,他便奪過了那把匕首,立誓為她找到我爹,讓我爹去陰間陪她。

我嘆了一嘆:“可長生兄長得如此文雅……”

他挑起了鳳目,端視下匕首,道:“我那爹癡情了一輩子,終身未娶,我是他收養的。”

我幹咳兩聲,未再搭話。

他垂著眼睛,望了望我爹:“蘇毓,我不過想問一問,你為何要負了華雨姬?”

我爹滿面迷茫:“何為辜負?”頓了一頓,“那匕首,我交予她防身,她為表感激送我塊絲帕。第二日我被逐出皇宮,當日便離了皇城。華雨姬莫非有事找我?”

我一時間有些五味陳雜,我那名動天下的爹,實在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呆子。

徐長生亦是呆了一呆,道:“你離了皇城?為何我爹竟不知道?聖上說你身子不好,需在府中靜養,他便沒去打擾你。後來華雨姬要死了,臨終前,他還想讓你去見她最後一面,可你皇城裏那宅子的管家說你要靜養……你不是在皇城養了三年身子,才離開皇城的麽?”

我頓然又有些欣慰,徐長生那爹,委實也是一枚不折不扣的傻子。

這件事情,必是發生在當年我爹被宋遙看上的那幾日裏。宋遙為了保我爹,服了毒,先皇必然不會覺得是太光榮的事情,絕對是要將我爹趕出自己的視線範圍的。可我爹那時已是太子太傅,在天下文人間又小有名氣,若是想無聲無息的趕出去,又是不大可能。

為此,只好明裏謊稱我爹身子不適,要靜養,暗裏將我爹趕了出去。直至三年後,先皇可能覺得差不多風頭已經過了,才說我爹已抱病請辭,回鄉養病去了。

可見我爹的人生沒什麽偏頗,但遇到他的人,那些人的人生,都坎坷離奇的轉了好幾個大彎。

我將這一番前因後果說與了徐長生聽,徐長生怔了怔,半晌,才道:“我先回去休息,此事明日再議。”

我看著他的背影,甚是單薄,搖搖晃晃,似是深受打擊。

我爹迷茫的躺在床上,道:“華雨姬怎麽了?長生這孩子,又是怎麽了?”

我娘默了一默,放下了手中的刀,嘆了口氣,出了我爹的臥房。

次日一早,我站在臥房門口,看著空中流淌的白雲。蘇睿來報,說是我爹娘讓我去議事廳。

議事廳內,我爹娘坐於主位,右手邊坐著七殺,左手邊坐著徐長生。我瞅了瞅形勢,摸到了七殺身旁坐好。七殺望了我眼,似笑非笑。

“我與你爹昨夜商量了一下,打算收長生為幹兒子。”

我將將咽下喉嚨的茶,盡數噴了出來。徐長生亦是一臉莫名,只七殺笑的詭異。

我娘望了我眼,道:“你爹是個呆子,他那把匕首,擾亂了三個人的人生。華雨姬與長生的爹已經死了,無法補償,我們便只能補償補償長生了。長生,你可願意?”

徐長生訝然的挑了挑眉,道:“不勝殊榮。”

本少主覺得,本少主睡了一覺,似乎錯過了許多事情。本少主的心,一直飄飄蕩蕩,找不到真實感。這件事情,竟這麽完美的落幕了。

七殺突地湊近了我的耳邊,笑道:“阿貍,這麽處理你的瑣事,可好?”

☆、鮮衣怒馬篇 七十六 煮茶

這個聲音,讓本少主剛剛落下來的心,又飄飄蕩蕩的浮到了空中。

我這許多年,一直將自己保護的很好。灑脫與放開,一直是我的人生準則。我一向覺得,若是沒有緣分,就莫要強留,瀟瀟灑灑的轉身,才是及時行樂的人生。

未成為蘇貍之前,我曾經聽過一首曲子,那戲子清冷孤寂的唱著,有些人,錯過就不在。

有些人,錯過就不在。

我伸手扯過七殺,對著爹娘與徐長生道:“爹娘與長生兄慢聊,我突地想起與七殺還有些事情,失陪。”

一路扯著他的衣袖,進了臥房。我從櫃子裏翻出當年小心翼翼從華王府帶出的茶具,又喚人送來茶餅,置於桌上,笑道:“七殺,你我相識多年,你當日煮茶的手藝,一直令我念念不忘。今日,可否再為我煮一次茶?”

他挑眉笑了一笑,“自是不勝榮幸。”

我坐在桌旁,看著他將茶餅細細的搗碎,放入茶壺,又加了些陳皮,放在小爐子上煮著。他的面上一派雲淡風輕,即便是擺放茶杯,動作亦是優雅從容。

不多時,香氣四溢。他在裊裊茶霧中,沖我清雅無邊的笑了一笑,“你以前,似乎不大愛喝茶的。”

我在這清雅的笑容裏,禁不住有些恍惚。我以前,是不大愛喝茶,即便是現在,也不是就愛上了喝茶。我愛上的,不過是那個煮茶的人。

或許,多年之前,我便愛上了那個煮茶的人。

我定了定心神,道:“以後,說不得就愛上了。”

他擡眸望了我眼,又垂下了眼睛,望著茶爐,只嘴角掛著清淡的笑意。

我望了望他,嘆道:“七殺,你我相識多年,也算是一路陪我過來的友人了。我今日有一事,還望你能替我解一解疑惑。”

他似是頓了一頓,“說罷。”

我心中順了順思路,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幾年前,曾經喜歡過一個人,還很自作多情的以為那人也喜歡我。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我與他分開了。你曉得我這個人,一向十分能看得開。我也一度覺得,我其實已經不是很在意那個人……”

他執起了茶壺,開始向茶碗裏斟茶,“或許,你是真的已經不在意那個人了。”

我噎了一噎,苦笑道:“那倒不是。我以為他勉強自己與我在一起,十分的辛苦。既如此,我早早放手,他也能輕松些。我表現的看得開些,或許他便不那麽內疚自責,往後的日子也能好過些。我總是希望,他往後在想起我時,只能想起我的好。”

他斟茶的手,略頓了頓,“他以為,你不恨他,是因你從未在意過。”

我捧過茶杯,喝了口茶,嘆道:“若是不在意,我又豈會想這許多。我從未恨過他,是因他並沒做錯什麽,我何必恨他。我這個人,雖然很少說真話,但與他說的話,大多是真的。只是他太聰明了,聰明人總是會想的更多些。”

他默了一默。淡淡的茶香中,他的眉眼似乎也清淡起來。良久,他道:“他自小遇到的人不多,姐姐也未教過他如何討好喜歡的姑娘。他自詡聰明,做事按著計劃,一步一步,也從未有過差錯。可偏偏有一個姑娘,她的反應總不在他的計劃裏,他有些看不透她。便是後來,他那麽傷害她,她還是笑著,說不恨他。”

我嘆了口氣,道:“我這個人,一向不聰明,卻偏偏覺得自己有些小聰明,以為自己能看透別人的心。我以為,他整日裏和另一個姑娘在一起,便是和那個姑娘有緣分。緣分這種東西,著實讓人不好琢磨,我努力過想與他有緣分,可總是差了一點。七殺,我問你,那姑娘跟在他身旁這麽多年,可是與他還有緣分?”

他提起茶壺,替我杯中滿上茶水,垂了垂眼睛,“自然是沒有緣分,若是有緣分,就會在未遇到你之前,便遇到了。先遇到的是你,自然是跟你有緣分。”

我舒了口氣,“那你可知,那姑娘現在何處?”

他擡眼望了望我,眼角眉梢都是愉悅的笑意,“那姑娘既然與他沒有緣分,大概是尋與自己有緣分的人去了。”

我猛然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他,道:“七殺,我問你,他可還願要我?”

他仰頭望著我,揚了揚眉,笑的滿室春風,“他其實不大懂怎樣去愛人,你可願教一教他?”

我亦是笑了,“七殺,你那三日窩在房中,委實忙了許多事情。現下,我突然有些想見一見他,你道,我該去哪見他?”

他笑望著我,我越過桌子,撕下了他臉上的面具,嘆道:“顏玉公子,竟在此碰到了你,甚巧。”

他一雙眸子如流動的秋水,熠熠生輝,“是啊,甚巧。”

清風明日,風拂過院中柳枝,我坐在涼亭中,看著千格與我爹下棋。

徐長生坐在一旁,指導著小小蘇繪丹青。

忽地,徐長生擡眼望了望我,似笑非笑,道:“小七,我與小小蘇,可像父子?”

我捏著杏仁酥的手,稍微頓了一頓,道:“兄長說笑了,你可算小小蘇正統的伯父了。”

他握著小小蘇手中畫筆的手亦是頓了一頓,對著我爹笑道:“父親,我若是對小七一往情深,非卿不娶,父親可願成全?”

我撫額,徐長生此人,便是那惹是生非界的一把好手。

我爹心不在焉的落了一子,“嗯,雖說你是我幹兒子,貍兒名義上的兄長,但若是能在一起,便是親上加親,也不是不可。”

徐長生笑的愈加愉快,“顏玉兄,我也未將你當過外人。今日我們一家人在此議事,你也正好能做個見證人,將來我與小七成親之時,你定要過來喝一杯喜酒。”

幾日不見,徐長生在惹是生非界的地位愈發的高了,怕是直奔王者之位而去了。

千格擡眸望了他眼,笑了一笑,“長生兄玩笑話說的真俏皮。你我怎是外人,我將來亦是要隨著阿貍喚你一聲兄長的,一家人說話,何必這麽客氣。”

徐長生挑起鳳目,望著千格,“上次見著顏玉兄身旁,有一佳人,據聞名喚子衿,那可是北岱聞名的美人兒。這次竟沒能見上一見,著實可惜。”

千格慢條斯理的落了一子,悠然嘆道,“據聞長生兄當年身旁也曾伴過一佳人,後來嫁做友人婦。說起來,我閑來無事之際,還曾查過這個佳人如今在何處,長生兄可要見上一見?”

我在這刀光劍影之中,略感惆悵,往後的日子,怕是都不大好過。

☆、鮮衣怒馬篇 七十七 父子

我窩在臥房中的太師椅上,閑閑的看著窗外昏天黑地的大雨。

已是深秋,這場雨竟呈不眠不休之勢,下了兩天,實在是十分少見。

“母親。”

我循聲望去,小小蘇透濕透濕的站在門口,頭發濕淋淋的滴著水珠,只用一雙分明的眼睛,幽幽的將我望著。

我一陣心疼,上前抱過了小水怪,從櫃子裏翻出衣袍替他換上,又拿了塊毛巾替他擦著頭發。他難得的十分安靜,我瞅著,他乖順的神色中,似是有一絲落寞。

落寞?這個不過四歲多點的孩子,竟然學會了落寞?

我不動聲色的繼續擦著頭發,他繼續乖順的落寞著。

“母親,你……是不是原諒宋之微了?”

我擦頭發的手,頓了一頓,嘆道:“約莫是罷。不過也談不上原諒不原諒,我一向沒覺得他有甚對不住我,只是站在了不同的地方而已。”

“母親,我,那我豈不是要認賊作父?”

我抖了兩抖,“這話又是誰教你的?”

他微仰著小臉,一本正經的將我望著:“我那日翻話冊子,翻出來的。我聽七殺叔叔說過,他往日裏曾經刻意勾引你,後來奪了及樂莊,是與不是?”

我思了片刻,似乎確實如此。

“他既然奪了及樂莊,及樂莊本是我們家的東西,他這便是賊。這樣,你和他要是成了親,我豈不是就是認賊作父?”

我默了片刻,似乎有些道理。

“所以,母親,你不能與他成親。”

我這許多天雖與千格相處甚為融洽,看著他折騰徐長生也看的甚為舒適,但總覺得喉嚨中有一塊小小的骨頭膈應在那裏,今日,突地有些恍然大悟。

原來這小小蘇,便是那塊小小的骨頭。

又思了片刻,似乎小小蘇至今除了冷嘲熱諷,並未與千格說過話。

哄了小小蘇睡了午覺,我撐了把傘,走至了千格的臥房門外。猶豫片刻,又有些糾結,這委實是不大好商量的事情。

就說,千格,你別與小小蘇置氣,那其實是你兒子,你若是與他置氣,還不如揮刀自宮。

或者是,千格,你試試看能不能討好小小蘇,他如今不大願意認賊作父。

這樣的話,要本少主如何開口。

正待本少主猶疑之時,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千格僅著裏衣,披著外袍靠在門邊,“你這麽久不進來,莫非是在猶豫獻身的事?”

又是春意濃濃的一笑,“你瞧,我正好打算午睡,也挺方便你獻身的。”

我幹幹咳了兩聲,推開他,進了屋子。

屋內燃著安神香,香爐裏煙氣裊裊。我倒了杯熱茶捂手,擡眼瞄了瞄,他悠閑的靠在床榻邊翻著書。

“那個,千格公子一向博學,現今又在涉獵哪方面的書?”

他挑眉望了望我,亮了亮手中的書,我迎著光望過去,頓然有些接不下話。

那明晃晃的是七殺的書,若是我沒記錯,那誇張的外皮下,便是那本《古往今來暗戀轉明戀不成功大全》。

“呃,千格公子,你往日裏多才多藝,如今,如今看的書亦是,亦是不同凡響。”

他望了望眼,未有搭話。

“其實,我今日來,是想說,那個……千格你一向聰明,若是想和哪個關系融洽,怕不是難事……”

他放下了書,沖我招了招手,“過來。”

本少主放下茶杯,挪步去了床邊。

他道:“你是要我去討好小小蘇?”

本少主一直委婉的轉了這麽多圈,他還是一擊即中。

“其實也不是不能,只是,若是沒點獎賞,我總是沒什麽幹勁。”

我禁不住抽了抽面皮,幹勁這個東西,似乎與千格公子一向沒什麽大的緣分。

他突地前傾,嘴唇輕掃過我的面頰,又退了回去,笑道:“其實你這麽拋下小小蘇過來與我調情,我心中十分的感動,這便是給你的獎勵罷。”

本少主突地覺得有什麽不對勁,下意識的轉頭去看,果然看見小小蘇木著臉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將我與千格望著。

光著小腳,小小的長袍透濕的貼在身上,發絲全黏在臉上。

“母親。”

我沒來由的生出了許多絲心虛,隨之又是一陣心疼。忙將他抱入懷中,拿了毛巾替他擦幹。

千格若有所思的望了會,又拾起了書,繼續看著。

“母親,你為何來這裏?”

我手下一頓,幹笑道:“自然是有事。”

“是啊,你母親來與你父親調情,自然是大事。”千格悠悠的接了話茬。

本少主委實有些捉急,他與徐長生在一起久了,說不得亦在惹是生非界謀了個好位置。

小小蘇的身子僵了一僵,我唯恐他淋了雨,受了寒氣,忙將他衣袍剝下來。他卻攏著手臂,寧死不屈,“母親,不用。”

他去年已開始和七殺學些武功,這麽寧死不屈的氣勢下,我竟沒能成功。

突地,懷中一輕。我擡頭望過去,千格不知何時下了床,拎起了小小蘇,十分快速的剝了小小蘇的衣袍,又隨意的向著床上一扔。轉身又從衣櫃裏翻出了兩件白袍,扔在床上,“先裹著我的罷,這麽大的雨,阿貍你回去拿他衣衫也不太方便。”

我看的十分憂心。小小蘇一路作為浮生莊小少爺成長四年,再加之他本人極為聰明,從未有人如此對他。他此番受到千格這樣隨意一扔,怕已是在心裏詛咒了千格的祖祖輩輩子子孫孫。

我揪心的望著床上,小小蘇果然一臉屈辱的坐著,一動不動。我幾步就要向前,替小小蘇裹一裹衣衫,千格卻清冷著嗓子開了口,“你莫不是不會自己穿衣服罷?”

小小蘇一臉憤恨的瞪了瞪他,撈過衣衫,迅速的裹上了。衣袍實在過大,他小小的身子罩在衣袍裏,不滿的從床上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就要下床。不小心踩著長袍,眼看要從床上跌下,千格一手撈起了他,向著床上一丟,“別亂動,若是踩臟了我的袍子,你又賠不起。”

這一丟,又讓本少主十分憂心。

小小蘇滿面委屈,“本少爺豈會賠不起你一件破爛衫子?我浮生莊……”

話未說完,千格便悠悠的截了過去,“你浮生莊?浮生莊現下,怕是你母親的罷。等你母親與我成了親,便也算我的了。你何來錢賠我?”

頓了頓,又道,“我如今,也是你父親了。你往後若是不聽父親的話,父親打你罵你,可是隨著心情來的。”

本少主頓然覺得有些絕望,讓千格討好小小蘇,還不如讓他揮刀自宮。

☆、鮮衣怒馬篇 七十八 故人

窗外的雨,依舊絲毫未有停下的趨勢。小小蘇抿著嘴坐在床上。我兒蘇澤,心中生氣卻又無話可說的時候,都是抿著嘴坐在一旁,直直的將你望著。

我嘆了口氣,扯過千格,低聲道:“你何必這麽嚇他?”

他揚眉望了我眼,“我不過在告訴他事實,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姐姐自小便是這樣教導我的。”

我約莫是明白他與七殺這奇特的性格,是怎麽來的了。

小小蘇冷著臉突地接了話,“無論是七殺叔叔還是青衣叔叔,都比你好太多了。”

這約莫是我兒想出最厲害的反駁了。可千格只望了他眼,笑的春光明媚,“可惜他們都不是你爹。”

小小蘇扁了扁嘴,扭過頭不說話了。

臥房內氣氛有絲古怪。我正要打個圓場,蘇睿卻一路直奔而來,連把傘都沒撐,面色上竟有絲惶恐,“少主,有……客來訪。”

這委實奇怪,蘇睿多年來一直端得是老成穩重,如此倉惶著實不多見。我望了望一身裏衣的千格,道:“你先陪著小小蘇,我去看看。”

他挑了挑眉,笑了一笑,“謹遵夫人口諭。”

我險些沒能拔腳出門。

雨勢漸大,呈瓢潑之勢,一把小傘遮著蘇睿與我,著實有些困難。一路到了前廳,我與蘇睿皆衣物全濕,水鬼似的。我將雨傘遞給了蘇睿,道:“你先去換身衣物。”

蘇睿一路無言,似是才反應過來,擡頭望著我道:“少主,好像是……”

他話未說完,我便看見了前廳主位上坐著的那人,一身紫色長衫,面容俊秀,眉目間已是王者之態。

我頓了頓,幾步向前,拱手抱拳,“原是故人來訪,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李華年未動,他身旁站著一人卻怒喝一聲,“大膽!見著我家主子還不下跪!”

我望了他眼,李華年擡手絕了那人的話,坐在椅子上,未動。

“雲安,你可是朕……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何必如此見外?”

廳外,似是一聲悶雷驟響,大雨傾盆。

我定了定神,笑了一笑,“我瞧著故人此次是微服來的,便也不多禮了。瞧我一聲濕衣,恐在友人面前失了儀態,這便去換套衣裙,請故人稍候片刻。”

我拖著腳,回了臥房。前兩日我爹娘說要和幹兒子培養培養感情,一道去看看香山紅葉,是以現在的莊子中,僅我與千格、小小蘇。不知千格願不願意,帶著小小蘇從後門跑路。

原來梗在我咽喉的那根骨頭,並不單單是小小蘇。

換了身男裝,回了前廳,蘇睿已恢覆常態的替李華年斟著茶。

見我進來,李華年笑了一笑,“雲安的男裝,也別有一番滋味。”

我搖扇笑道,“過譽過譽。家中無甚好茶,還望友人將就著吃點。”

他抿了口茶,“上好的西湖龍井,雲安何必如此謙虛。過來朕……我的身邊,我就是想與你說說話。”

我挑了他右手下方的位子落座,“明人不說暗話,友人此次來,所為何事?”

他身旁的侍衛又勃然大怒,“大膽!竟在我家主子面前落座!”

我望了眼侍衛,笑道:“你家主子還未說話,你便先說了,莫不是覺得,你的話比你主子的話有分量?”

侍衛面色一變,跪倒在地,“奴才該死……”

李華年揮了揮手,“先下去罷,我與我夫人說會話,你們站在一旁作甚?”

蘇睿上前,領著幾人下去了。

李華年以手撐額,望了望我,“雲安如今,比以前又聰明了些。”

我斂了折扇,“謬讚謬讚。友人如今身份貴胄,怎的屈尊來了舍下?”

他笑了一笑,“因為雲安不在,很是想念。”

“阿年。”

我擡頭望去,千格罩了件杏色長衫,立在前廳入口,神色清淡,“你怎麽來了。”

李華年略怔了怔,笑道,“舅舅來得,我為何來不得?況且雲安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來看一看她,也不是不能罷。”

千格面色未變,“你回去罷。”

李華年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雲安,我要在你這住上幾日,可好?”

大雨下了兩日,到了夜裏,總算小了些。小小蘇敲開了我的房門,“母親。”

我忙將他抱上了床,塞進了被子裏。他裹著被子坐了起來,幽幽的望著我,道:“母親,你真要讓宋之微當我父親?”

我嘆了口氣,“他本來就是你父親,你又不是不知。”

他垂下了頭,語氣淡淡的,“可他從來沒為母親做過什麽。”又突地擡起了頭,“白日裏來的那人,是宋之微的外甥兒?”

我驚了一驚,我浮生莊的下人,愈發的能幹了。

他垂下頭想了一會,道:“我聽七殺叔叔說,宋之微是北岱的國舅,那他的甥兒不就是北岱的皇帝?”

我點了點頭,“約莫是罷。”

他擡頭將我望著:“蘇睿說,那皇帝下午喚你雲安,說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母親,你與他成過親?”

我抖了一抖,“約莫是罷。”

他蹙眉思索片刻,道:“那你又與他舅舅生了我……母親,你這可真夠亂的。”

我抽了抽面皮,“母親,誠然,誠然不是這麽亂的人。只是,只是……”

我話未說完,小小蘇從被子裏伸出小小的手臂抱了抱我,又拍了拍我胳膊,安慰道:“母親,你再亂我也不會嫌棄你的。子不嫌母醜。”

本少主今夜,著實有些心傷。

次日天未亮,我便被一陣驚天動地的拍門聲拍醒了。我套上外袍,門外竟是一臉莊重的蘇睿,“少主,馬上要為那位準備早膳,他可有什麽忌口和喜好?”

我揉了揉太陽穴,嘆了口氣,“我也不知,去問問宋之微罷。”

當日早膳桌上,本少主看的一陣胃傷。麻辣雞丁,紅燒肘子,麻油小黃雞,蒜瓣兔肉,再搭上一碗油花起碼三層的豬骨湯。

我放下筷子,嘆了一嘆,“華年兄,果然……不同凡響。”

李華年擡眼望了望我,“雲安這早膳備的,甚為用心。”

千格望了眼菜色,似笑非笑。

我掀了掀眼皮,蘇睿依舊老成穩重又端莊的立在一旁。

☆、鮮衣怒馬篇 七十九 沒死

我當年的時候,也讀過幾首酸詩,像什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當初讀到的時候,心中十分酸楚,過了這些年,本少主總算明白,有些事情便都是註定的,早發生與晚發生,亦都是安排好的。

本少主註定是有一個名喚蘇毓的爹,註定是沒什麽好日子過的。

那年荷花池的湖心亭,李華年望著我,淡淡的道:“我們成親罷。”

今日浮生莊的小涼亭,李華年望著我,淡淡的道:“雲安,你同我回北岱罷。”

我斟茶的手略頓了頓,笑道:“華年兄玩笑了,我可是被北岱驅逐的,永世不得返還。還是華年兄親自擬的詔書,華年兄忘記了?”

他默了默,端起茶喝了口,半晌,道:“有人,很想見你。”

我笑了一笑,“莫非是隆陽公主很想見我?”

他沒搭話,從袖口拿出一物,放置桌上。外面包著杏色的絲絹,看不出是何物。

我道:“華年兄這是……”

後面的話就沒有說出口了,我只覺一陣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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