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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安道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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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擁有心理疾病的人, 有很多人抱有偏見。人們本就懼怕區別,不正常三個字簡直就像是剝奪了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的資格。即便是病人本身, 不能正視自己病情的人也非常多。但他們僅僅只是生病而已, 為何要如此苛責?

久病成醫,邵歆當初為了了解自己的病因都快自學成半個心理學醫生了。但當在景舒面前提及自己的病情時, 他依舊無比卑微, 像是一個等到審判的犯人。剛剛交往的戀人是一個精神病患者,誰能毫無芥蒂的接受這件事。

說出口後, 邵歆立刻就後悔了。後悔只因一句話就把景舒放到一個下不來的位置。他愛的人那麽善良知意, 如此情況叫景舒怎麽來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邵歆覺得自己分明是在道德綁架。但他依舊有著小小的期許。

人是多麽覆雜的一種生活, 若非如此, 人心怎麽會那麽難去看破。

但是!

人生如戲不代表所有人都活得好似被潑墨。景舒是個演員, 他能在一部十分擰巴的戲裏把一個擰巴的角色演繹得淋漓盡致, 在現實生活中他其實沒那麽擰巴。在面臨困境或者說自己未曾預料的情況時, 他更傾向於先搞清楚來龍去脈, 然後解決問題。

而最重要的是,邵歆不是他的問題。

在邵歆忐忑糾結等待著結局時,景舒松開手臂, 他明顯感覺到邵歆抖了一下。景舒問:“這個情況多久了?”

“很久, ”邵歆苦笑著,“當年拍《背刺》的時候已經有了癥狀……”

這麽長時間?景舒意外之餘又覺得非同小可。邵歆繼續道:“斷斷續續, 埃蒙德說要帶我去看醫生,我不想去,後來爺爺去世了。”

爺爺的去世是一場洪水, 直接沖垮了邵歆這座破舊難支,搖搖欲墜的小橋。原本還在努力調節狀態的邵歆直接放任自己沈溺在悲傷當中,不肯從如同自我懲罰一樣的痛苦裏醒過來。

葬禮結束時,邵明上門要求喬治第二任妻子,就是陳克庸的母親交出一半遺產。在葬禮上一直克制著的邵歆此時終於爆發了,他直接沖進廚房拿了一把剔骨刀出來要和自己的畜生生父拼命。那個樣子太嚇人了,好幾個人才把他按下來。

邵明被兒子嚇破了膽,留下一句:你和你媽一樣就是個瘋子,屁滾尿流地跑了。

從那之後,陳克庸就帶著邵歆看心理醫生。按時服藥,定期覆查。狀態好的時候邵歆依舊是天資出眾的演員,是受全球歡迎的明星。但在發病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一只被踩爛了肚腸在地上茍延殘喘的臭蟲。

回憶自己不堪的過往是一件痛苦的事,特別對於現在還沒有與自己和解的邵歆來說更加的難。而且發病的時間和起因太多太細碎,邵歆開口欲說都不知怎麽組織語言。一個人絕望的理由太奇怪了。

有一次他本來好好的。忽然想起幾天前,自己因為鑰匙沒放好掉到地上撿了兩次沒撿起來,忽然就崩潰了。崩潰得直接蹲在地上,像是被鑰匙戳了好幾下。他想起這個,覺得自己怎麽能這麽幼稚沒用,然後他又發病了。

因為覺得自己發病的原因很可笑再次發病,好笑到讓人笑不出來。

自景舒認識邵歆以來,這個男人都是氣定神閑,胸有成竹的;才思敏捷,口才了得。哪有像現在這樣,提起一件事前言不搭後語,斷斷續續。像是走了好久的旅人,累得不行,委屈得不行。那他的心上綁了一個鐵塊,邵歆全身心都在對付這塊鐵塊上,重得開口的力氣都沒有。

邵歆顛三倒四,邏輯混亂地說了許多,景舒一直在聽。到他說不下去,景舒才道:“你一直都在接受治療,效果怎麽樣呢?”

“雖然吃完藥的副作用有點難受,”邵歆嘆了一口氣,但又急於表達自己已經好轉,強調說:“醫生的確說我的情況好多了!藥物的劑量也在減少,我……”

然後就因為景舒拍拍頭的動作說不出話了。

“那你最近也有好好吃藥,定期覆查麽?”這麽問完景舒也嘆氣,交往一段時間了他沒看過邵歆吃什麽藥,至於醫生除非跨著大洋視頻溝通,也應該是沒有的。

邵歆忙說:“醫生說我階段性穩定了。埃蒙德身上也一直帶著藥,而且我也不會不吃藥,我好不容易能和你在一起,要是嚇著你……”

機會只有一次,他不來,下一次又等到什麽時候去?

新年的煙火和炮仗還在熱鬧的起舞,景舒和邵歆二人之間卻安靜下來。景舒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邵歆,說他是在評估以後和邵歆的健康在一起的價值自然是不對的,他是在觀察,好像在尋找某種痕跡。

邵歆沒想到竟然還有讓他坦白更害怕的目光。他不由自主地想,猜測景舒是否認為他在撒謊。這不是什麽比耐心的時刻,邵歆很想知道景舒對自己的判決是什麽。

“小舒……”他急切地喚了一聲,接下來的聲音因為景舒的動作熄滅。

一朵煙花重新綻開,邵歆在轟鳴的絢爛裏聽到景舒帶著不確定的語氣問:“三年前,在安道爾廣場,我是不是見過你?”

不等邵歆回答,景舒又問了一遍:“安道爾廣場,那個流浪漢……是不是你?”

花火撲簌簌落下來,落下好多時光的碎屑。

三年前,初春。

“我會陪你先去,到了安道爾先核對流程。我大概待一個星期就回來,你一個人在那裏沒問題吧?”盧芳核對著行程表,發現景舒沒回應,過去給他一個不輕不重的腦崩兒,“景舒,景舒?你聽我說話了麽?”

景舒擡頭,一臉痛苦,“安道爾語好難啊。”

盧芳沒有絲毫同情心,“你自己挑的角色,活該!”

這個是事實,景舒反駁不能。之前電影《背刺》上映,他表現不錯,竟然也有機會挑劇本了。在看了一圈兒之後,他選了一部帶動作元素的懸疑片。飾演一名表面是神探實際卻是連環殺人案真兇的反社會變態。

整部電影追求一種覆古感,導演大手一揮,劇組坐上了去安道爾的飛機。在開拍前,導演要求景舒學些安道爾語。這個古老的語言有利於營造一種優雅的覆古的人物氣質。景舒答應了,開始學了就後悔了。

如果說漢語是世界上排名第一難的語言,那麽安道爾就排第二。導演還要求景舒速成,真是難受。景舒憋著一個核桃臉哼唧了幾句,又埋首於《安道爾語言十五天速成法》這種開玩笑似的書裏頭。

盧芳幸災樂禍地給他順順毛,說:“從你稀薄的語言天賦來看,你出門還是跟著大部隊吧。我怕你回頭走丟了,連警察叔叔都找不到。”

女強人盧芳當年曾立志做國內第一經紀人,自學了好多門語言,如果她跟著景舒去自然沒問題。可是國內這邊離不開她,她能在安道爾待一個星期已經是極限了。沒辦法,她只好忍痛叫景舒自生自滅。

自生自滅的結果就是她這頭剛上了回國的飛機,另一頭景舒就迷路了。

安道爾民居依山而建,小道蜿蜒上下比南都的胡同還要覆雜。景舒只是出來考察一下風土人情就找不見回酒店的路了。他本來想先去廣場中心找警察幫忙,結果繞了半天他還是走不出去,叫人頭禿。

想找個人問路,小巷子裏連條狗都看不見。景舒無奈,在路邊找了一條椅子坐下準備掛個電話給劇組的工作人員,請他們來領個人。但屋漏偏逢連夜雨,誰知道這個小巷子裏竟然收不到信號!景舒氣得頭發又重新張回來了。

沒辦法,他只能像個傻子一樣舉著手機四處亂走,只為尋到一個有信號的地方。他像是一個沒頭蒼蠅一樣亂轉著,忽然從手機屏幕的反光裏看到墻角鉆出一個身影。那個人低著頭看不見表情,直直地往景舒的方向撞上來。

景舒心裏一緊,以為自己碰到了搶劫犯。還不等他防備,這個“搶劫犯”三兩步往前一沖,啪一下倒在了景舒的腳邊。

“……”

碰,碰瓷?

他楞了,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倒下的那個人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像是死了一樣。這半年看的各種犯罪小說在景舒腦子裏轉了一圈兒。他一下瞪圓了眼睛,舉著手機又開始找信號。報警,報警,這種情況還是報警!

信號忙著神游沒搭理他,地上的那個男人倒是動了。他好像想站起來,但身上沒力氣,膝蓋一軟又劃了下去。景舒嚇了一跳,蹲下去扶他,嘴裏下意識就說了漢語:“你沒事兒吧?”

男人趴在地上喘著粗氣兒,費力地朝景舒看了一眼,泛著死皮的嘴唇開合冒出一個:“好渴……”

竟然還是同胞!被安道爾語折磨瘋了的景舒瞬間沒了警惕心,將男人扶起來靠著墻坐好,把自己隨身帶著的水遞了過去。看男人一點兒力氣都沒有的樣子,他替人把瓶蓋擰開。男人顯然是渴到境界了,抱著水瓶咕嘟咕嘟喝光了半瓶,然後看著水瓶發呆。

景舒看看他,又看看水瓶,試探地問:“你是不是還渴啊?”

男人盯著景舒,目光過於凝滯,盯得景舒有點發毛。

“你還好吧?剛才沒摔傷吧,身上疼麽?”

“……還渴。”

“……”

媽呀,這個反應速度能再慢一點麽?景舒嚴重懷疑他摔倒了腦袋!再仔細看這位讓人發毛先生,眼窩凹陷,胡子拉碴,臉皮發青,嘴唇發白,一副病入膏肓起碼半個月沒吃飯的樣子。就算沒摔倒腦袋,估計問題也不小。

讓人發毛先生的視線又落回了水瓶上,好像他盯著就能無中生水一樣。

這不能不管呀,大老遠遇到一個同胞也不容易啊。景舒認命了,蹲在男人身前說:“我也想帶你去喝水,但我現在迷路了,我們要先出去。你還記得你家人的聯系方式麽?”

家人一個詞似是叫男人有了一點反應,他摸著墻想要站起來。景舒真怕他一個跟頭栽下臺階,忙去扶。男人一言不發在景舒的攙扶下往下面走,景舒不明就裏地跟著他。跟著跟著,兩個人竟然就走出去了。

景舒嘿了一聲,回到人間的感覺真好!果然做好事又好報。他提著的心一下就放松了,拍拍男人的肩膀,“走吧,先帶你去吃飯!”

雖然他的安道爾語實在糟糕,但景舒覺得連猜帶比劃點兩個菜應該沒問題。隨便找了家餐廳坐下來,景舒先要了兩杯水推到讓人發毛先生面前,“你慢點喝啊,喝太快容易嗆著。”

男人本來狂灌的動作果然就慢下來了。聽得懂啊,那智力應該沒問題。這麽想著,景舒把菜單推到了男人面前,“想吃什麽,自己點吧。”

端著杯子的人擡頭,目光還是那麽呆滯。這樣的神情又叫景舒覺得剛才的判斷錯了。男人的動作依舊慢,擡手拿菜單的時候露出了手腕包著的紗布。

見此,景舒的眉頭皺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仆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 まだあなたに出會ってなかったから【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因為還未與你相遇】

——中島美嘉,《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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