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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四章 四四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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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吻和之前的吻不同。

一個如同雨霧一樣把花打落, 一個卻如同林蔭一樣綻放在傘下。

昨日的吻掀起的是人心中的驚濤駭浪,讓人像吞了萬千只蝴蝶一樣心中亂舞,讓人甚至沈溺到渾身戰栗。

但這個吻卻讓趙戈忘卻戰栗。

讓人溫暖。

讓心裏升起迷你的太陽。

讓她踏上臺階的腳步不再凝滯, 不再帶有懼意。

心裏也長出了林蔭。

收回傘走進樓層的那一剎那,趙戈把嘴角的林蔭也收回去了。

搭著電梯走到三樓, 他們先去看那生了病的新生兒。

一走出電梯,新生兒的父母就迎著符與冰走來。

左一句神父,右一句神父,直到符與冰把十字架放到新生兒額頭上後,父母才安靜下來。

符與冰在玻璃房內給新生兒念誦咒詞,趙戈在玻璃房外看著。

玻璃房內不只一個嬰孩搖籃,還有其他孩童。

三樓主要都是兒童和嬰孩的住院房間。

偶爾會傳來一些哭叫聲, 還有孩童父母手忙腳亂的聲音。

聽到這些聲音, 聞著這些消毒水味, 讓趙戈不禁想起九年前的她和符與冰, 那時候的符與冰是一個只知道躲到角落的孩子。

雖然隔著繃帶,但趙戈大抵能猜想到那時候他的模樣, 脆弱,蒼白, 一觸即倒。

手腕可能還沒有鎖鏈那麽粗。

但現在的符與冰已經這麽高了,長成了蓬勃的模樣。

玻璃房裏的他一身黑,念誦咒詞的時候有股沈靜氣。

雖然聽不見,但趙戈知道符與冰應該是念誦撒旦的咒詞。

十字架依舊是倒放的。

他說過惡和善不是絕對的, 一定條件下, 惡也會轉化為善。

撒旦的誦詞也會轉化為新生兒的祈福嗎?

這些事趙戈不懂,符與冰說給她聽她也不一定能明白。

但她相信他。

她相信那帶著林蔭的暖氣,不會平白無故地弒殺他口中如同常春藤一樣的新生兒。

趙戈等著看常春藤抽出枝條的好光景。

等在玻璃房外的父母顯然很相信符與冰, 符與冰從玻璃房後走出來的時候,他們臉上的神情已經從緊張變成了安心。

‘謝謝’兩個字被新生兒的父母從玻璃房說到了電梯口,一直到電梯門被關上,他們還在對著符與冰揮手。

電梯的數字從三變換成九,打開電梯門後,站在前臺的小護士就走了過來。

“請問是趙戈嗎?”

她一眼就認出了趙戈。

“您就是院長說的那個道長…”

趙戈一身長袍,手中還拿著油紙傘。

穿得如此玄虛,護士不認出她才怪。

“是。”

趙戈朝小護士輕微頷首。

小護士沒有帶他們去見院長,而是帶他們往九樓深處走。

樓層深處的設計跟地下很像,綿長的地毯,就算是白日也亮著的冰冷燈光。

地毯的盡頭是一個大房間,推開門後,裏面的布局更大。

大到裏面待滿了人。

門一打開,工人們就往外看,齊刷刷的上百道視線全都撲朔而來。

身旁的小護士條件反射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趙戈第一眼就看到了房間深處的老侯,他被拷在病床上,低著頭像是在打瞌睡。

他旁邊站著的是三個女生。

大病房裏的人顯然就是前幾日趙戈在地下見到的那些感染人。

白斑黑水。

上次見面他們被關在鐵籠裏,神志不清,發出的喊叫像是動物的吼叫。

這次見他們從牢籠裏放了出來,但手上、腳上卻多出了鎖鏈。

從一個小牢籠裏出來,卻踏入更大的牢籠。

每個人看上去比上次安靜了很多,眼神卻有種呆滯的沈郁感。

就比如和趙戈對視的馬尾辮女生。

印象中馬尾辮女生是個性格比較鮮活的女生,現在的她卻一臉疲倦,眼睛半閉不閉,像是一個被抽走靈魂的木偶。

“道長您放心,舊⑩光zl院長已經讓人給他們打了鎮定劑,手腳也被管束起來了,絕對不會傷害到您的。”

小護士說道。

“這次請您來還是像讓您幫忙驅邪,他們的癥狀很不穩定,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瘋了。”

說完這些話,小護士如同逃一樣離開。

大病房的門被關上,沒了空氣的流通,房間裏的沈郁更濃。

趙戈看著這一張張滯楞住的臉,仿佛看見了大鬼的陽面。

看見了白晝下一張張疲倦的臉。

看到九年前趙剛逐漸往下彎的脊椎骨。

走到老侯床前的時候,老侯套著鎖拷的手挪動,眼睛珠緩慢地晃動著看向她。

“道長…”

老侯看著趙戈,極艱難地開口。

“您這什麽神情…看起來像我們死了一樣…”

“倒不如死了。”

寸頭女生低頭。

老侯隔壁床位的藍襯衫自嘲地笑起來。

“道長沒必要同情我們,如今說開了,我們是遭到報應了,從以前到現在,我們主動或被動做的缺德事比你的年歲還要多。”

“這是遭大報應了。”

藍襯衫指著身旁綠襯衫破開的喉嚨。

“瞧瞧我們還是人的模樣嗎…我曾經想過我們遲早有一天會被抓起來,被警察一鍋端,手上戴上法律判給我們的鐐銬…但我沒想到第一次戴上鐐銬,竟然這樣的情形。”

藍襯衫的聲音很大,他說話時周圍有很多工人都看向他。

但聽完話後一個個又移開視線,把本來就不正的脊椎骨慢慢萎靡下去。

“倒不如死了。”

馬尾辮女生重覆著。

“先把那群人殺了,然後我們去警察局自首,或者…”

她頓了頓,咬緊嘴唇看向老侯,聲音降低到幾乎是氣聲。

“一開始你就應該放任我們餓死在路邊。”

九年前趙戈跟他們一樣被鐐銬鎖起,被註入過量的鎮定劑。

她知道他們現在的沈滯和難受。

看著他們,趙戈像是看見了無數個被稻草壓彎身體的趙剛。

茍延殘喘,煩躁到只能撓著脖子,撓到白斑破開,撓得滿指甲都是黑水。

所以沒辦法坐視不管。

從袖中掏出毛筆、在半空中落下安神符的那一剎那,趙戈想的也是趙剛。

當時的趙剛,也如同他們一樣沈郁嗎?

嘴中念誦經詞,眼中刺痛,但眼前的幾個女生顯然安定了很多。

不是過分的鎮定,而是讓眼中紅血絲不再那麽濃重的安定。

趙戈在病房裏走動,從一個床位挪動到另一個床位。

感染中最小的患者才六歲有餘,顯然是廠中某個工人的小孩兒。

她有些怯生生地看了看趙戈,又看了看符與冰。

“姐姐…什麽時候才能不痛?”

這話讓趙戈手上的毛筆僵住。

讓她想起上次馮三喜那句‘這噩夢什麽時候才能醒來’。

趙戈也想知道這噩夢什麽時候醒來。

夢中的人什麽時候才能不疼痛。

“馬上就不痛了。”

趙戈輕聲應聲,用毛筆在小孩兒額前畫安神符。

“那出去了後,我可以讓爸爸給我買我想買的東西嗎?”

小女孩兒撅起嘴。

“他總是跟我說沒有錢,但我想要好多東西,電視上的小孩兒有的那些東西,我也想要有,我跟他們有什麽不一樣呢?”

“你想要的東西…”

趙戈收回女孩兒額前的筆。

“都會有的。”

“都會有?”

“都會有。”

“姐姐給我買嗎?”

“給你買。”

小女孩兒笑起來,露出虎牙,用小手指向趙戈身後的符與冰。

“我想買這個哥哥,他長得比電視裏的男主角還要好看。”

趙戈楞了楞,順著小女孩兒看向符與冰。

符與冰手裏還提著她的油紙傘,正低頭看著她。

趙戈伸出手,在小女孩兒的額頭上輕輕一拍,笑得無奈。

“其他都可以給你,只有他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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