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葉懸光試著喊出了那個名字。

這一聲呼喚如同咒語一樣, 讓那道身影臉上的灰霧迅速褪去，朦朧的形體開始變得凝實，記憶中那個喜歡嘟嘟囔囔抱怨的頹□□年臉孔重新顯現出來。

“冕下？”他輕聲喊道, 像是麻木了太久的人終於有了一點知覺，不敢相信一樣反覆確認著。

“是我。好久不見了, 金，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來？”

灰霧小心翼翼把她放到了旁邊的地面上, 卻還留著一縷纏在她腰上, 像是生怕她會馬上跑掉一樣。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他死死盯著她問道, “我找遍了世界樹, 沒有找到你的蹤影，我以為你把我們給拋棄了……如果你一開始就在這個世界，為什麽不來找我們？”

“……”

為什麽見面就要問她這個問題？戳她最心虛的地方會讓這些人感覺到快樂嗎？

葉懸光決定不能自己一個人心虛，她也主動朝對方的痛點出擊：“那你為什麽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我都聽謝如期說了！你們一個個都耽於享樂, 沈溺在這個世界階級帶給你們的快感中不能自拔！朋友啊，你忘了我們曾經一起為了人民利益奮戰的同志情誼了嗎？！”

金的目光拉遠，在昏黃長河旁邊看不到盡頭的灰色影子之間掃過, 淡淡道：“耽於享樂？你是說在這裏當冥王，做沒有周末和節假日的永生社畜嗎？”

“……這麽說來, 其實還挺符合你原來的氣質的？”

金被噎了一下, 也難得回憶起久遠的過去的記憶，不得不窩囊地覺得自己好像就是這個人設的。

他嘆了口氣：“什麽理由都無所謂了。反正……我可能確實是沒辦法完成冕下您當初帶我們走出來的那條路了。”

“為什麽？”葉懸光反應很激烈, “你可是三代神祇啊！我一個五代半神還建立了人類王國, 發動了四次滅神之戰！雖然都以失敗告終……可是如果你們能加入我的話, 我們的勝算就大了很多啊！之前我們也都是走升級流從弱到強過來的, 為什麽你不相信這次也可以？！”

“因為沒有意義。”金悲哀地笑了下, “謝如期是不是沒有告訴你我們當初在上面看到了什麽？那裏已經是……”

刷！

面前的空間突然被幾道直線割裂, 空氣中憑空出現的黑色裂痕如同玻璃一般掉落，滿身煞氣的銀甲將軍從裂縫中縱身而出。銳利的目光掃了一眼，定格在纏繞在葉懸光腰上的那一小縷灰霧上，幾乎沒有停頓，出鞘的長劍就朝站在旁邊的金刺去。

“哎哎哎，有話好好說啊！”金手忙腳亂地躲閃著，看起來很符合他孱弱社畜的人設，可他退後的時候，旁邊的灰霧中卻突然出現了兩道舉著巨大鐮刀的影子，代替他擋住了謝如期的劍。

他縮在後面，有恃無恐地嚷嚷著：“你怎麽還是這麽暴力啊！我也沒對她做什麽，你就不擔心她再跑了嗎？而且你擔心什麽？我根本不可能把那些東西說出來啊！”

謝如期一劍將圍在他身邊的兩道黑影徹底斬碎，即將出現的影子也在霧氣凝結之前被劍氣絞碎。在金一連串的“臥槽臥槽”聲中，那把劍終究是唰地一聲指向了他的咽喉處。

“……手下留情，咱們是隊友來著。”金舉起雙手，識相地立刻投降。

謝如期松開了劍，可卻依然有一道藍色的劍光懸停在空中對著金。他來到葉懸光身邊，仔細檢查確認她沒有受傷之後，才松了一口氣。

“對不起，”他低聲說道，“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他突然把你拉進來……”

“沒事，我也沒想到金會在他的神廟上給我留一個準入權限啊。之前你來找他們的時候沒有權限嗎？”

“……你這話問得好，你看他的樣子，需要我給他權限嗎？”金指著自己脖子前面的劍說道，“他都能靠自己的實力撕開我的神廟了！到底我是三代神還是他是三代神啊？”

這個慫到甚至不知道反抗只會吐槽的風格，已經是葉懸光印象中熟悉的金的樣子了。

葉懸光走上前去，單手握住了金脖子前面的藍色劍光。穿雲裂石的鋒利劍刃在她的掌心瞬間化作光點消散。她找了塊平整的地方坐下來，單手托腮：“說說吧，剛才你們兩個都沒來得及說完，你們之前在上層到底看到了什麽？”

兩人對視一眼，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終於被來自共同上級的審問打散了些。

他們交換了幾個眼神，葉懸光讀不懂其中的含義，不過最後被逼開口的人是金。

“不是我們有意瞞著你，而是我們自己都沒辦法把看到的東西說出來。或者說，我們自己都不確定自己記得的是全部。”金嘆了口氣說道。

金驅散了那些可能是還在排隊等待渡河的亡魂，找了個適合談話的地方坐下來。向葉懸光講述了他之前沒說完的內容。

他們都是一百二十年前和葉懸光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當時謝如期在世界樹上找到了他們四個人，卻沒有找到葉懸光的蹤跡，於是慣性思維覺得老大永遠是老大的四個人一致認為他們這次應該是和葉懸光分開了。

他們也看到了這個世界神祇壟斷的制度，已經和葉懸光經歷了幾個世界基建經歷的他們也決定去改變。因為這些人起點高，他們打算直接殺穿世界樹，把最上層的統治者擼下來，再來搞自上而下的改革行動。

“我們當時肯定是來到了初代神祇的居所的。但是很奇怪……我們都忘了具體看到了什麽，回來之後幾個人交換看到的東西也都對不上。好像我們每個人都看到了不同的東西一樣。唯一能確定的就是，當時看到的東西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絕望，以至於回來之後，大家就直接分行李解散了。”

“那你當時看到了什麽？”

金努力回憶著：“被牢籠困住的靈魂，沒有轉生，終將被黑暗荊棘碾碎湮滅……”

謝如期也沈聲說：“與罪惡一同誕生的神祇，惡作劇的開始，命中註定的結束。”

葉懸光：“……”

葉懸光：“你們，是不是在二代神祇的居所一同看了一本詩集？”

金無奈地攤了下手：“我們記得的就是這些。奧斯本記得的內容是‘死去的時間，無謂的掙紮，神和人類一樣愚蠢’。坤澤記得的則是‘孤獨的守衛者啊，你將和散落位面的厄運之子同生共死’。反正都是這類語焉不詳的詞匯，我們當時就像是被一雙克蘇魯之眼註視過一般，只有恐懼和支離破碎的詞匯還保留了下來。”

葉懸光皺著眉，發揮自己龐大的腦洞試圖對這些內容進行補全，可也許是她想象力不夠豐富，最後還是失敗了。

“奧斯本和坤澤是什麽神？他們的神廟在哪？我想當面問問他們。”

金臉上流露出怨懟的神情：“奧斯本是海神，坤澤是自然之神，都是那種只要平時不作死就能安靜享受幸福生活的神。她們兩個甚至搬到了一起……媽的，為什麽同為同一個領導下面的打工仔，只有我成了神以後還要每天辛苦工作給亡靈超度？！”

說到最後甚至不顧身份地爆了粗口，足以顯示同為打工仔創業後仍然需要每天搬磚人的龐大怨念。

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亡，作為冥界之神的金必須每天工作，稱量靈魂的重量決定他們來生的去處，一天罷工就會導致整個世界產生人口斷層。所以金沒有一天休息日，只能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目送自己的前同事去找自己的前同事玩。

按照金的指引，葉懸光果然在世界樹上找到了兩片已經貼在了一起的樹葉，她將全部註意力集中在那裏，就果然就如同之前一樣，她直接被允許通行的權限吸入了那片空間中。

蔥蘢的樹林，燦爛的陽光。金色沙灘上放置著躺椅。桌面大小的巨大螃蟹來來往往，把頭頂上盤子裏最新鮮的水果和生切海鮮送到躺椅上的人手邊。

清風浩蕩的山頂，雕梁畫棟的八角樓閣宛如仙人居所，廣袖長袍的青年女道面目安詳端坐閣中。樹藤蜿蜒著從下面爬上來，把同樣新鮮的瓜果送到她手邊最放心取用的地方。

幾個明顯是海族的美貌男子圍在沙灘上的黑發女人身邊，捏肩捶腿餵水果，說話的聲音都帶著海族特有的清靈磁性，哄得沙灘椅上的人開心地笑起來。黑發女人舒服地翻了個身，朝山頂喊道：“坤澤，不下來一起嗎？你已經是神了，還要修仙有什麽意義啊？”

葉懸光：“…………”

好像突然理解金的怨氣從何而來了。

想她一百多年來辛辛苦苦聚人心搞基建，她自己當年的同志們卻在這樣驕奢淫逸的環境裏風花雪月，她現在也滿腹怨氣酸氣四射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