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鶴道人最近對自己徒弟姬長留的不滿與日俱增起來。

以往他只是性子不好, 可真讓他做什麽事情還是很賣力的。可自從把他派到凡間溝通百年之約的事情後，姬長留做得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遲遲不歸、帶回來的人數不足還能用凡人態度突然轉變來當做借口，可帶回來的民夫看起來身體還行, 挖出來的靈石和靈礦卻比往年少了三分之二以上。讓他去看著這群人好好幹活，他推三阻四只說自己要閉關。松鶴道人只能壓著怒火自己親自去現場督工, 結果發現……那群民夫好像是真的沒有偷懶，確實一個個都在認真工作。

“仙人, 俺們也沒辦法。”那個領頭的民夫阿大一臉憨厚老實地說, “你也看了, 咱們都在努力幹活呢, 可這產量就是上不去……”

他撓著頭，一臉發自內心的愧疚不安，讓松鶴道人一腔怒火也沒處發洩。

他一個堂堂化神期修士，去跟一個臟兮兮的凡人計較, 未免也太跌份了。松鶴道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慍怒地拂袖而去，轉身就把這些全部記到了說是自己要好好修煉結果天天在藏書閣偷懶的姬長留身上。

假裝阿大的葉懸光前面點頭哈腰真誠道完歉, 到夜裏就興致勃勃扒拉著白天大家偷偷用幻象藏起來的礦石堆，在奧斯本讓看守全部陷入沈睡之後, 趁夜色把靈石靈礦全部通過迷你傳送陣送到凡人世界去。

謝如期悶不吭聲地跟著做苦力, 表情看起來不太高興。

葉懸光在旁邊安慰：“好了別生氣，我知道你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不習慣, 可你換個思路, 這些東西本來就該是大家共同擁有的。他們仗著信息差掠奪了上萬年, 現在咱們拿點回去怎麽了？”

謝如期悶著搖頭：“我不是在乎這個, 我當然知道上神做的這些都是為了百姓。我只是……只是……”

他的表情變得相當咬牙切齒：“看到上神還要對著那樣的人虛與委蛇, 我只恨自己能力太差, 不能以身代之！”

葉懸光：“……嗯，那也沒辦法，誰讓你以前是個真君子，面對老板總是沒辦法掩藏罵他傻逼的內心。我就不一樣了，摸魚技能滿級選手，保證能讓對方看不出我在心裏罵得有多臟。”

謝如期：“……”

“好啦，奧斯本那邊又傳了一批書過來。我開個位面通訊，你幫忙把資料傳到其他幾個位面去。讓他們抓緊研究，爭取早日出新一批教材。”

葉懸光風風火火就走了，剩下謝如期神情低落地面對著四個位面窗口，像是燒紙一樣把資料一份份傳遞過去。

靈氣覆蘇和惡魔的兩個高靈位面在拿到資料的時候就迫不及待轉交給技術團隊，面子上敷衍兩句之後就火速下線，想要快一步找出其中適合自己位面發展的內容。就連低靈位面的絲黛菈也想早點從正經修仙者的煉器手法中學到一二。所以一會兒之後，還能跟謝如期交流的就只剩下古代位面的林小水了。

“民間的農業發展欣欣向榮，已經培養出一批育種育苗專家，正在試驗高產作物。工商業……總之，有你們這個相似文明的位面發展打底，這裏一路走到最後不成什麽問題。”謝如期和往常一樣一板一眼匯報著。

“有謝小將軍在上神身邊，自然是沒問題的。”王座之上，雍容華貴的女王笑著說。

“……其實並沒有，上神身邊已經擁有了眾多高才強將，她用得最多的也是這些人，像我這樣只有戰鬥力出色的人，已經起不到什麽用處了。”

林小水細細觀察著他。謝如期的表情依然嚴肅得看不出一點瑕疵，可林小水當皇帝久了，察言觀色的本領細致入微，還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謝小將軍不開心嗎？”

謝如期楞了一下，連忙否認：“沒有，跟在上神身邊做事是我莫大的榮幸，怎麽可能……”

“可我看你面露郁色，雖然樣貌仍是青年，可已經失去了我曾見過的少年銳氣。”

“我……”謝如期張口想要否認，可當看到水鏡之中女子慈祥微笑的容顏時，忽然又說不出話來。

“我沒有不開心，只是……覺得自己無用罷了。”謝如期喃喃著。

卸下了所有偽裝的青年臉上現出了痛苦和迷茫之色，他現在繼承了神龍的身份，曾經一直以自己的戰鬥力為傲。可當他們來到這個位面，那些修仙者卻不再是他能依靠個人實力碾壓的了。

他能對抗三五個破虛期的大能，可十幾個破虛期一起圍攻他，哪怕是神龍也得隕落在這裏。更別提還有那麽多的化神金丹在後面，要是他們高調亮相，鐵定是一瞬間就被集火搞死。

可能是因為他的能力不足，所以葉懸光才只能選擇隱姓埋名以一個“民夫”的身份過來幹這些臟事。

她需要夢境讓對方沈睡，需要幻術遮掩行蹤，甚至金也能幫忙改進傳送陣和制作一些煉金產品。只有他，自傲於武力無雙的神龍，在這個過程中起不到半點作用。

“我是跟隨上神最早的人，我希望她能越來越倚重我，只是現在我卻好像距離她越來越遠了……”

林小水靜靜看著面前的青年訴說著自己的苦惱，像是一個迷茫又懵懂的少年一般。

他們分別已經幾十年，她自己已經從少女變成了白發蒼蒼位高權重的帝王，而他以英靈姿態呆在上神身邊，如今卻仍然是當初最風華正茂的樣子。林小水看著他難得這樣無措又幼稚的模樣，突然好像又回到了自己年少的時候，這樣的苦惱、忐忑和沒有捅破窗戶紙的年少慕艾，也曾經一模一樣地在她身上出現過。

林小水溫和地問道：“你是想要獨占上神的恩寵嗎？”

謝如期楞了一下，臉突然就紅透了。

“絕無此事！什麽叫‘獨占恩寵’？我又不是皇帝後宮的妃子，你怎麽能用這樣的話侮辱我！”

他跳起來面紅耳赤辯解著，心裏卻如同被人戳中了什麽一樣砰砰狂跳。他不受控制地順著林小水的話想起了他和葉懸光最初相識的時候，還有在鳥嘴醫生的世界，那時候的她孤立無援，身邊只有自己一個人可以依靠。甚至有的時候因為治療別人失去力氣，連生活起居都要他幫忙。

那個時候兩人關系親密到，簡直就好像是尋常夫妻一般……

謝如期用力將這荒唐的念頭晃出腦海，認真而嚴肅地回答道：“當初我一心追隨上神，只希望能為上神拯救萬界盡一份力而已。如今上神已經在這條路上走出很遠，我卻好像已經要跟不上了，只是為自己的無能而羞愧，並無他意。”

林小水淺笑看著面前像是在強自掩飾什麽的謝如期，也不揭穿，只是順著他的話問道：“那麽，你現在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多少用處了嗎？”

謝如期臉色略顯蒼白，搖頭：“我仍然可以護衛上神安全，以及幫她為百姓們施雲布雨。只是……”

林小水接上了他未說完的話：“只是，料想以後上神所經歷的位面靈級越來越高，像這樣的護衛和能力，似乎也越來越派不上用場了，對嗎？”

她迎著謝如期驚愕的神情，雍容完美的笑容裏也終於露出了一絲疲憊。她輕輕擡起手，從束發中抽出一縷白發：“我曾研讀過從現代位面流傳過來的一些休閑作品，那些穿梭多個位面建功立業的主角，隨著他們地圖越開越大，最開始的那些便不怎麽出現了。對於上神，我們這個世界就是她的‘新手村’。她越走越遠，升級越來越快，我們便是她只會緬懷而不再看得起的童年。就像現在，在這個位面中，你覺得我們真的起到什麽作用了嗎？”

謝如期張口想要說什麽，卻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葉懸光在到達這個位面開展基建的時候，就召喚出了四個位面的通訊員。可事實上，古代位面龍朝確實是最可有可無的一個。

說是需要相似位面的經驗作為參考，可靈氣覆蘇的現代位面也是從類似農耕文明走過來的，有那個世界的無數學者在，難道龍朝位面真的是不可或缺的？

只不過是葉懸光格外心軟，走到哪裏都還想帶著他們這些老部下，希望他們在層級更高的位面學到點什麽，發展自身罷了。

“我們已經跟不上她了。不止是我們的位面，就連我可能也沒辦法陪她多久。謝小將軍，你永遠年華正好，可我已經老了。”

她突然靠近了水鏡，謝如期第一次清楚地看到了她臉上深刻的皺紋和白發。這些都是之前被她強大的氣場遮掩住的東西，他也是頭一次意識到，對於他們這種穿越者來說只是用來計算刷功德進度的時間，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是多麽殘酷的東西。

“不止是我，這些年來，我親自送走了搞工業的屈樂成、行商的朱元江、開拓海路的陳新溪……如今，終於我也已經老了，也許已經活不了太久了。可我從未感覺到孤獨，因為我始終知道謝小將軍你還在上神身邊，你會是我們這批人中唯一一個永遠陪著她的、看著她踐行我們所走的道路的人。”

她端坐在王座上，蒼老的身軀依然挺拔威嚴。她面對著謝如期，當初那個瘦小孱弱的小女孩如今已經變成了行將就木的老者。她溫和地看著他，聲音輕柔卻堅定：“我們都會變成上神所走的偉大道路上一顆墊路石，可謝小將軍你不同，你是承載了我們所有記憶的人，你在上神身邊，就代表著我們這些微弱的螢火，曾經和她一起灼熱地燃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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