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懸光在大興朝呆的時間其實並不長。她只參與了打天下的過程就穿了回來, 也不知道在未來守天下的漫長歲月中曾經的那些熟人發展成了什麽樣子。也許那位讓她扼腕不已的屈貝爾真的成長為了化學工業的奠基人也說不定。

“你說得有道理。”葉懸光點頭讚同，“那金色的鎖鏈又代表著什麽？現在金色的鎖鏈連接的只有你和絲黛菈。而且……連著絲黛菈的那根，好像快要斷了。”

她凝視著一直連接向蘇克夏那邊的金色鎖鏈。上次她就發現了, 自己和第二個正式員工之間的鎖鏈顏色在變淡，有的地方還出現了斷口。現在再看, 之前的狀況不但沒有緩解，反倒有了變本加厲的情況。金色的鎖鏈處處是崩裂的斷口, 似乎只要她稍微用力就能扯斷一樣。

謝如期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淡了很多。

“金色的鎖鏈連接著的也是您選中的人, 而且, 應該是第一個得知您真名的且信仰您的存在的人。一個位面只會出現一個, 如同上個位面被您降雨救下來的我，以及這個位面臨死時被您救下的絲黛菈。可現在您既然看到了鎖鏈的崩壞，就說明這種聯系並非永久不變的。”

對哦。金色鎖鏈代表著“正式員工”。可哪怕是一般的老板，也有資格開除自己不滿意的員工, 沒道理她一個神反而必須只能和一個凡人綁死。既然鎖鏈是靠真名和信仰維系的，那麽當信仰不再那麽赤誠純粹之後，鎖鏈消失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認真分析著絲黛菈和她之間產生變化的原因, 忽然聽到謝如期似乎是壓抑著什麽的聲音。

“上神，我知道這些話由我來說不太合適, 可我還是覺得, 絲黛菈小姐對你太怠慢了些。”

葉懸光擡起頭來，青年臉上的表情淡淡的, 卻仍然能看出隱忍的怒意。只見他盡量平和地說道：“你救了她的性命, 或許她也曾經感謝過你。可她卻並未想過侍奉在你身邊, 相反, 她貪慕權勢, 迷戀虛名浮利。她把自己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建立自己的威信和那些不相幹的人身上。就像這次一樣, 她任由你一個人來這種偏僻的地方，絲毫沒考慮過路途遙遠和生活不便。像這樣的人，信仰崩塌鎖鏈斷裂我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葉懸光有些不解：“可是，有這種想法是很正常的啊。我不覺得她追求權力和名利有什麽不對的，只要她真的能夠做到把自己的全部都奉獻給人民的利益，我還很欣賞這種一心撲在事業上的人呢。”

“可她背叛了自己當初的許諾！如果不是真的願意將生命獻給您，當初她為什麽會被金色鎖鏈選定？既然承諾了，卻不能從一而終，和那些只知道滿口仁義道德的奸臣又有何區別？！”

葉懸光驚訝地看著突然憤怒起來的謝如期，之前已經淡忘了的關於他的身世突然又浮現在腦海中。世代忠良，少年將軍。從小就在忠君報國的教育中長大，雖然後來遭逢背叛，可那些人生經歷已經深深烙入他的靈魂，成為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自認為自己遇到了良主，便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和他一樣，全心侍奉明主治理天下。絲黛菈在他眼中，就像是一個利用天子給的權勢謀求私財的同僚，是應該被他清君側的存在。

葉懸光有點想笑，可更多的則是突然生起的難過。

她盡量把聲音放得溫和輕柔，耐心地和他說道：“不是這樣的，在我看來，絲黛菈只是我雇傭的一名正式員工。我們的關系是比和其他人更加穩固一些，可既然是雇傭關系，就存在著雙向選擇。好老板會吸引員工來投奔，好員工也會選擇更適合自己的地方跳槽——你看，鎖鏈會斷裂就說明系統規則是認可這條的。不僅絲黛菈擁有這種權利，你也有。”

謝如期驚得退後半步，他迅速跪下，頭深深地埋在地上，甚至忘了自己已經改過來的稱呼：“微臣絕不敢這樣想！能為上神這種仁善之主效力已是微臣畢生所幸，又怎敢辜負上神的信任，貪圖一己私欲……”

“你可以的。”葉懸光依然溫柔地說道，“謝如期，你在成為將軍、臣子或者是和我簽訂契約之前，首先你是一個獨立的人。還是個非常優秀出色的人。你看，世界這麽大，有這麽多吸引人的事情和人，你有權利去追求更多更美好的事情，愛上一個讓你怦然心動的人。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想要做什麽，沒必要把你的全部綁在我身上。”

謝如期仍然深深埋著頭，什麽都沒有說。

自認為給自己的好員工灌了一大碗雞湯，葉懸光現在很是輕松。她帶著點遺憾說道：“紅色鎖鏈代表技術大拿，我覺得你推測得挺有道理的。只是有點可惜，我們在大興朝呆的時間太短了。真想看看我們離開後那個世界發展成什麽樣子了啊……”

話沒說完，葉懸光就頓住了。

她的身體繃得筆直，哪怕是還陷在自己思緒裏的謝如期也能感覺到葉懸光身上流露出的震驚之色。這是從未出現在她身上過的情緒，他一瞬間戒備到極點，拔出劍站在她身邊，警惕地看著四周。

“上神，出了什麽事？”他輕聲問道。

……確實是出了事。出了大事啊！

葉懸光如果有五官的話，現在可能眼球和嘴唇都一起哆嗦起來了。她欲言又止，過了好久，才嘆了口氣說道：“這個……你自己看看吧。”

她輕輕搖晃著銅燈，一片柔和的光線投射出來，在空中織成了一片光幕，謝如期眼睜睜看著光幕上出現了影像，等看清那是什麽地方的時候，他忍不住失聲喊道：“大興朝？！”

光幕上是他還是興平帝肱股之臣時曾經上過早朝的莊嚴大殿。可是現在，林小水正一身盛裝坐在金色的皇座上，頭頂冕旒的玉串垂下來擋住了她的眉眼。

她看起來比葉懸光離開的時候長大了不少，已經是一副端莊秀麗的中年模樣。那雙眼角有了細細的紋路，曾經少女的懵懂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久居高位養出的威嚴。

現在可能是早朝，下面黑壓壓站滿了文武百官，謝如期仔細看過每一張臉，還真的從中找到了幾張有些熟悉的面孔。

除了成為女皇的林小水，下面還有曾經在大漠開辟稗人商路的朱元江、遠赴海外給大興朝帶回高產作物的陳新溪、曾經他麾下年輕小將方緒清……他們臉上都長了皺紋或者蓄了胡子，和林小水一樣，一看就是老了至少二十歲的模樣。

“上神，這、這是……”謝如期聲音顫抖著開口，卻連自己都不知道該問什麽。

“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功德之力存夠了，突然就能和那個世界連接上了。”葉懸光攤手。

謝如期仔細地看著裏面的人，除了換了一撥人之外，這些上朝的人說話的方式也和他當年上朝時頗為不同。他們言語簡練，文采斐然的虛話少，列數據剖析問題的多。他們嚴肅地跟林小水匯報著各地報上來的事務。也都不是什麽大事，聽起來，現在的大興朝算得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能……和他們說話交流嗎？”謝如期問道。

“不知道，我試試。”

葉懸光清了清嗓子，喊道：“林小水，林小水你能聽到嗎？”

沒有回應，女皇陛下的目光微微朝上方凝著，似乎在沈思什麽關乎國家大事的重大問題。

葉懸光接著喊：“林小水！你別看了，那兩根玉串確實是打結了，你可以等朝會結束了再把它解開，形象要緊，現在就別管它了！”

女皇陛下的身體僵住了，她緩緩坐直了身子，目光不再凝滯，而是隱蔽地逡巡著，似乎在尋找什麽。

“看，她聽到了。”葉懸光充滿成就感地轉身，“我就知道她強迫癥發作在糾結那點東西，等到她開完會咱們就能繼續和她交流了。”

謝如期：“……”

這之後，哪怕是久經歷練的女皇大人也一直有些坐立不安。她匆忙結束了朝會，迫不及待地轉到後面書房，甚至來不及換下身上的盛裝，就激動地開口：“神龍上神，是……是您嗎？”

“是我。”葉懸光回應道，“好久不見，你那邊好像應該更久一點，你過得怎麽樣？”

林小水激動地凝視著虛空，嘴唇輕輕顫抖著，好半晌才擠出一個字來：“好……”

緊接著，她的話就收不住了。不等葉懸光問，就一股腦地把自己這邊的情況全部說了出來。

自從葉懸光離開之後，那邊的世界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林小水最終當上了皇帝，因為之前的民意投票和積分亮業績，她登基的過程很是順利。成功登上皇位之後，林小水也沒有辜負百姓的期待，在位二十年間勵精圖治，勤政愛民，將自己當年的許諾基本全部兌現。而當初那些被神龍“慧眼識英”挑出來的人，也都一個個在朝中擔任要職，且立下了不朽功勳。

林小水還驕傲地說，現在他們已經將葉懸光當初只有設想的那些技術一項項實現了。目前已經更名為龍朝的國家繁榮昌盛，引得海外諸國紛紛來朝。他們徹底進入了蒸汽時代，而且當初葉懸光就看中的工匠屈樂成，也在臨死前完成了第一臺發電機的研發，他們正在全力朝電氣時代沖刺。

葉懸光：“……”

不知道是不是該感謝紅色鎖鏈強大的篩選能力，居然能將一個沈迷煉丹的□□徒臨死前還拉回物理大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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