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水說了很多,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說過話了。就像和一個闊別很久的親密長輩重逢一樣，這一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是又變成了那個聽故事的小女孩, 不管發生什麽天災人禍都有偉大的神靈出手相助。

林小水眼眶有點發熱，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態了, 她定了定神，重新恢覆到原來那副穩重的模樣, 笑著問道：“上神您呢？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您那裏應該沒過去多久吧？”

她好像是看不到這邊。

要不然的話, 林小水看到現在一身黑袍還帶著古怪面具活像個該被就地超度的邪神的她, 應該不會這麽淡定。

葉懸光決定維持好（自己眼裏）小女孩的美夢。她沒出聲，示意謝如期替她發言。

“林姑娘好，我是謝如期。我一直跟在上神身邊，我們這裏……確實沒過去多久, 只有一年半的時間而已。”

林小水驚喜道：“謝將軍！太好了，那日你突然消失在宮中，我們都以為……您沒事的話, 方將軍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謝如期不愧是她的金牌大秘，三言兩語就把她現在的狀況概括了一下。只是隱去了她現在的形象, 只說是上神又覺醒了治愈能力, 現在尋找到了一塊方外之地，正在這裏進行之前在大興朝一樣的事業——拯救萬千黎民於水火之中。目前進展順利, 這邊的世界也早就開啟了民智, 到了蒸汽時代, 也許要不了多久就能和龍朝一樣國泰民安繁榮昌盛了。

他這會兒也不提絲黛菈這個逆臣的醜事了, 也不說這裏的人都被神學洗腦, 實用型科技推廣要比大興朝困難許多。他的話裏話外充滿著一種讓葉懸光不理解的驕傲和炫耀。她琢磨了一會兒, 感覺這語氣有點像是公司年終業績評比大會上面，兩個銷冠在互相攀比的那種。

然而林銷冠現在也不是那麽容易糊弄的了。畢竟是當了多年皇帝的人，她靜靜聽謝如期說完，幾乎是立刻敏銳地抓到了他避重就輕的部分。

她矜持地微微一笑：“謝將軍，你我同為上神麾下，又何必諱言？那聖拜倫國雖早已經過了蒸汽革命，可聽你所言，他們的這次工業革命並非自主發動，而是在封建帝制的包裝下進行的不完全的工業革命。這次革命並未觸及社會架構根本，所以才會在漫長的幾百年中毫無寸進，社會組成和科技發展裹足不前。雖然現在被上神解放了生產力，可人民的思想枷鎖還沒有完全除去。一時半會兒想要找到像神龍山當初那樣的人才儲備，恐怕還很是困難吧？”

謝如期：“……”

葉懸光：“…………”

啊，不是，你……你一個封建皇帝，一口一個革命和解放生產力什麽的，這合適嗎？！

謝如期咬牙：“此地為化外之地，沒有大興朝那樣人傑地靈千年熏養。我與上神雖然也獲得了當地一些無產工人的支持，可畢竟勢單力薄。確實存在一些薄弱之處。只是林姑娘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是說我不配侍奉在上神身邊嗎？”

林小水繼續親切微笑：“朕並無此意，只是一別多年，朕沒想到謝將軍卻是與我們生分了。之前是龍朝與你們無法聯系，現在既然上神讓我們兩個國度連在了一起，那自然是讓我等幫助謝將軍在那邊建立新的平等國啊。虧謝將軍一直呆在上神旁邊，居然連這樣淺顯的意圖都沒有看出來嗎？”

謝如期猛地扭頭看向葉懸光，已經很擅長從這張臉上讀表情的葉懸光幾乎是立刻就看出了恍然大悟和愧疚。

葉懸光：“……”

葉懸光：“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根本沒想那麽多，你看我壓根就沒想到兩個世界會突然連接啊！”

謝如期卻是已經轉回了頭，誠懇地向林小水求教：“林姑娘能怎麽幫我們？”

林小水現在臉上的表情就很封建帝王：“你們那邊現在有資格有欲望當政的人，應該就只有那個絲黛菈吧？煩請上神把她帶到朕面前，待朕親自調.教，不出一月，定讓這毛丫頭站在合格領導者的起跑線上！”

葉懸光：“……這，有點奢侈了吧？”

一代開國女帝一對一親自授課，也不知道絲黛菈那小姑娘能不能受得住。

“都是為了報答上神當年恩情，何必客氣？且我龍朝與那聖拜倫不同，無論是蒸汽工業還是輕工醫療，我們都是腳踏實地一步步發展起來的。文化底蘊與農耕畜牧更是千年儲備吊打化外小國。上神您只管放心，無論您想發展什麽科技樹，我這邊均可隨時調遣千萬專家給您培訓人才！”林小水豪邁地說道。

葉懸光：“……”

她現在心情很覆雜，總是不由自主想起自己之前用過的那些社交軟件辣雞推送，什麽“嬌美小公主眼圈一紅，十萬禁軍兵臨城下，王爺下令：寵！給我往死裏寵！”之類的弱智橋段不受控制地在腦海中羞恥輪播。別說，那些辣雞推送雖然弱智又尷尬，可拿來當震驚體吸引眼球不是沒有原因的，身臨其中，葉懸光覺得這感覺還真是該死的甜美。

她雖然不夠嬌美，可她身後也有個掌握著軍政經濟大權的女皇在為她撐腰啊！

拒絕？拒絕那是不可能的。雖然她開始沒這個意思，可認真分析一下，龍朝那邊的大好局面確實是她參與打下來的。現在昔日戰友伸出援手，為什麽要拒絕？

“那就麻煩你了。”她說道。

葉懸光飛快處理好了這邊的病人，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了聖城加德。也不廢話，只跟絲黛菈囑咐不要洩露太多她在這邊的事情，然後就把她丟進了一個房間裏，讓這位草根出身只知道莽的少女接受來自異世界的網課教育去了。

葉懸光也終於有空往道具庫那邊溜達一下，去看看那邊的修覆怎麽樣了。

之前機械教會被占領的時候，葉懸光也曾經來過這裏的秘密道具庫。這是個極其巨大的地下空間，藏著機械之神留在人間的一切東西。這一清點他們才發現，機械之神留下來的東西實在是不多了。除了一些已經壞掉的道具之外，就只剩下一批滅神槍，那種綠色的能源石只剩下半箱。就算沒有他們現在打進來，機械教會的武力優勢也維持不了多久了，到時候迎接他們的，只會是一場更加血腥的暴動。

金說那些壞掉的道具中有些可以修修再用，其中一種叫做“變形水晶”的東西，可以在物體的周圍形成一層虛假的幻影，要是修好了，葉懸光就能藏好鳥嘴醫生的外表，光明正大地在這個世界溜達一下了。

金看到她來也沒有表現出任何激動情緒，他從工作中擡起頭來，眼神甚至有些發直，茫然地看了她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一般指了指裏面的房間：“變形水晶是吧？修好了放在裏面，用的時候把肺內積液排出……啊不對不對，把水晶戴在胸口就行了。”

葉懸光：“……”

她沒急著去拿水晶，而是仔細打量著面前的青年。現在離得近了，她也能清楚看到，自己身上一根紅色鎖鏈連著的正是他。而且這一根還是最粗最紅的。

再看看他的樣子，剛見面的時候還充滿了頹廢美的青年此刻已經只剩下頹廢沒有美了。亂糟糟鳥窩一樣的頭發下面，灰色的眼睛因為熬夜過度已經布滿了血絲，兩個黑眼圈因為慘白的皮膚更加顯眼。他仍然叼著煙鬥，只是作用已經從“裝逼”進化到了“提神”，整個人的逼格瞬間就low了好多。看上去就像是熬了好幾個通宵的網癮少年一樣不堪入目。

“你最近在研究醫學？”葉懸光根據他剛才的嘴瓢猜測道。

“被約克拉來幫忙的，還挺有意思。”

“比修覆變形水晶有意思？”

金撇了撇嘴，露出一個很不屑的表情來。

“那些外來的東西有什麽意思？我早就研究過了，它和我們不是一根科技樹的。裏面的很多材料和物理原理和我們這邊都不一樣，就算是研究透了也出不了成果。不像是我們這邊，物理，化學，醫學，蒸汽機，電磁作用……都有趣極了。”

他說著說著，臉上又出現了那種成癮一樣的興奮感。開始滔滔不絕給葉懸光介紹讓她腦仁疼的新發現新理論。

“……你是發自內心很喜歡這些嗎？”多麽可怕，居然存在真的喜歡學習物理數學的人！

金狠狠抽了一下煙鬥，銀白的霧氣繚繞，只有那雙眼睛格外閃亮。

“探索世界的真理，真正掌握這個世界存在的奧秘……這是千萬年來人類一直孜孜不倦在做的事情，怎麽會不喜歡？我願意把一生都獻給無窮的真理。說起來，我還欠你一句道謝。如果不是你推翻了那個頑固不化的教會，我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葉懸光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功德之力冒出來，順著她和金之間連接的鎖鏈洶湧而來。這股功德之力如此巨大，沖得葉懸光大腦都有點眩暈。她輕輕晃了下頭，發現這不僅僅是金一個技術宅的信仰和感激，更有無數聲音透過他傳遞過來。

“新的生產線需要建立新的工廠，爸爸找到了工作，感謝金大人和瘟疫之神！”

“聽說這次手術的設備是金大人和瘟疫之神研發的，多虧了他們媽媽才能痊愈，真的太感謝了！”

“好暖和……沒想到冬天可以這麽溫暖，新的教會真的太仁慈了！”

那些聲音是因為金的研究發明得利的百姓，因為紅色鎖鏈的存在，他們的功德之力也會分潤給葉懸光一部分。僅僅是一部分就能如此巨大，可以想象金這段時間做了多少發明創造。

葉懸光突然有點後悔——當初為什麽不讓屈樂成堅持走物理這條路呢？要是她還在那個世界的時候他就把發電廠搞出來，她能拿到多少功德之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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