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丹利正趴在床上哭泣著。他的媽媽也是之前去參加那場葬禮的其中一員, 回來後沒多久就病倒在床上，高燒時斷時續，家裏的木柴最近又燒完了。眼看媽媽就要和村裏的其他人一樣病死, 可他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無能地在母親旁邊哭泣。

窗外風雪呼嘯。史丹利哭得沒了力氣, 他又冷又餓，只能抱著膝蓋小聲抽噎著。就在這時, 他忽然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不是大顆的雪片擊打窗戶的聲音。那聲音清晰而有節奏, 和做事大大咧咧的村裏人不同, 聽起來就像是一位禮貌的紳士上門拜訪一樣。

有誰會在這種天氣上門？

史丹利帶著疑惑走過去打開門, 只朝外面看了一眼，就嚇得連忙要把門死死關上！

外面站著一個身材高大全身黑衣的人，最可怕的是，她還戴著一個恐怖的鳥嘴面具！她手裏提著一根長長的桿子, 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看起來就像是……就像是傳說中來收割生命的死神！

他用力想要把那個黑色怪客關在外面，可那人只是伸出了一只手就輕而易舉抵住了薄薄的門板。史丹利恐懼得連連後退, 他看著那人走進來，可自己卻束手無策, 最後他只能抓起屋裏最有攻擊力的武器——一把掃帚, 勇敢地護在媽媽的床前想要擋住他的靠近。

“你也生病了？”那人開口問道。

她的聲音也非常奇怪，短短的一句話, 卻時而高亢刺耳時而低沈到幾乎聽不見, 就像是有人在一塊粗糙的材質不均的板子上用力摩擦發出的聲音一樣, 說是什麽都可以, 就是不像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所以這果然是個怪物吧？！

他驚恐地後退, 連連搖頭：“我沒有生病！我媽媽也很好！這裏沒有你需要收走的亡靈請你快點離開吧！”

“你媽媽快死了, 而你好像也被傳染了流感。”她繼續用那種聲音說道，同時伸出了手裏那根長長的棍子，朝著他點過去。

完了。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他要死了，而他死了之後，重病的母親肯定也活不下來。或許他們只能在天堂相遇。

或許天堂是沒有痛苦的。過了一會兒，史丹利居然覺得自己身上的寒冷減輕了很多，身體也恢覆到夏天時有力的狀態。

他驚訝地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仍然在那個破舊的家裏，而鳥嘴死神正在用她的手杖去觸碰床上的媽媽。

“史丹利，你在嗎？現在幾點了？”媽媽發出一聲宛如囈語的模糊叫喊。

像是剛睡醒一樣的聲音，可卻是有力又意識清楚的。自從生病以來，媽媽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說過話了。

史丹利驚呆了一樣看著床上的婦女坐起來，驚異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她臉上的病容完全消失了，雖然仍然瘦削，可臉頰上卻已經有了健康的紅暈。

“媽……媽媽！我……”史丹利猛地扭頭，“是你救了我媽媽？！”

葉懸光點頭：“還有你，你也被傳染了。你能帶我去其他病人那裏嗎？這種病毒感染性很強，你們村應該有不少感染者。”

“好……好的！我這就帶您過去，非常……非常謝謝您！”

有了本地孩子帶路，葉懸光獲取其他人的信任更加快速容易。她快速消化著這個村子的流感病人，等到治愈了最後一個老人，這個被恐懼折磨了一個多月的村莊提供的功德值已經快讓葉懸光迎來下一波升級了。

他們簇擁著葉懸光來到村子裏最高大的石屋中，他們不顧嚴寒站在下面，用註視神祇一樣的狂熱目光看著臺上那個打扮依然略顯陰森的鳥嘴醫生。期待著她能給眾人以指引。葉懸光環視四周，忽然她身邊金光一閃，一個俊美非凡的東方男人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哦——”

下面的人群發出了一陣驚嘆，可卻沒有表現得太過分。要是在最開始看到這一幕，他們說不定會嚇得四散奔逃，可是現在嘛——上面站著的可是能治愈他們所有人的神祇，變個人又怎麽了？神做什麽都是正常的！

“這是瘟疫之神冕下，我是她的扈從。”那個東方男人說道，“我們正在前往聖城加德，途徑此處，得知你們正在遭受疾病侵蝕，特地來清除瘟疫。”

“喔——”

村民在歡呼，謝如期在解釋並煽動民心，葉懸光在兩人的意識連接中抱怨。

“你總算是出現了，剛才怎麽叫你都不出來，害得我還要自己說話。鳥嘴醫生沒聲帶，我靠在殼子裏豢養大量的微生物振動發聲好累的。”

“我是為了您考慮才沒有出現的。”謝如期解釋。

“呵，你就是想要偷懶！和不認字的陌生村民打交道老麻煩了，我知道你就是不想出來！”葉懸光粗暴下結論。

“不是這樣的。上神，您現在的形象不適合在最開始就讓我跟在旁邊。畢竟我現在的樣子和您……只有當您用實力取得了他們的絕對信任時，我再出現才會真正被當成是您的仆從。”

葉懸光：“……”

不就是覺得她這副皮相沒有他耀眼奪目嗎？！

可聽起來還真的是有道理到無懈可擊啊！

謝如期把他們前往聖城加德的事情改頭換面，描述成葉三藏自東土大蘇克夏而來，一路見人救人順便前往聖城加德進行神學交流。在他的描述中，蘇克夏也曾遭遇瘟疫困擾，只是在瘟疫之神的領導下，已經沒有了疾病和不公，人人都能靠勞動獲得衣食住所，是真正的萬城之城。

在現代攝入了不少網絡文學的謝如期如今白話文采好了很多，他用點家爽文的方式一番描繪，下面這些普通村民頓時心馳神往，一個個對傳說中的蘇克夏向往不已。

“瘟疫之神既然這麽厲害，為什麽還要去聖城加德找機械之神交流？機械之神明明沒有幫過我們任何事情啊……”

年輕的男孩不經大腦問出的問題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母親狠狠打了一下示意他閉嘴。謝如期臉上也露出了神秘的笑容，只是他並沒有開口，他半退後一步，擡眼看向葉懸光。

“你們生病的時候，困苦的時候，為什麽還要向機械之神祈禱？向祂祈禱有作用嗎？”葉懸光開口道，仍然是之前那種忽高忽低沒有規律的聲音，“因為祂是當前至高的神啊，所以無論是你們還是我，都必須走這麽一趟。”

因為祂是名義上唯一的神，所以萬民必須向祂祈禱。哪怕祂其實並不會解決任何問題，人們也必須向祂獻上供奉。

小男孩都知道的道理，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自然更加清楚，只是他們之前一直在麻痹欺騙自己而已。如今有了真的能幫助人們消除苦厄的神祇，他們一直信奉的機械之神好像突然之間就喪失了一直以來唯一的光環……

葉懸光看著下面已經開始自我懷疑的人，也不由自主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當神祇可以滿足人們的心願和寄托時，祂是用來被崇拜和供奉的。而當物質和精神的需求都無法被滿足時，祂就是用來被懷疑和推翻的。

“我發現你變壞了。”葉懸光在心裏調侃謝如期，“以前你可不會這樣忽悠人的。多老實一個人啊，怎麽就這樣了呢？”

“近朱者赤。”

“……你以前也不會罵我的！”

“上神，您想多了，我只是在使用這個詞的正向褒義意思。”謝如期一邊在心中跟葉懸光匯報，一邊還能維持面不改色，實在是練出來了。

“我發現只要能以最小的代價解決問題，方式並不太重要。這也是上神您教給我的道理。之前我太拘泥於形式正義，托他猶豫的過程中，給人民帶來了更多的苦難。”謝如期坦率地說道，“我會改正的。”

葉懸光：“……”

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可我還是覺得原本正氣凜然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將軍被我帶成了滑不留手的官場老油條。

這種玷汙純潔青年的感覺真帶感……哦不是，是真糟糕！

手下這麽能裝，葉懸光本人自然也不能掉鏈子。她繼續控制聚集在顱腔內數十萬的微生物，依靠振動發出聲音：“我不能停留在此處，可只要你們遭受到疾病、苦厄、不公，想起我時，就可以去尋找我在人間留下的痕跡。”

她揮了揮手上的銅燈，一陣悅耳的鈴聲之後，一團橙黃的火焰從燈中分離出來，點燃了石屋內的一盞油燈。那簇光像是比其他的燈火都更加穩定明亮，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要靠近。

“燭火會帶著你們避開危險，指引著你們前往我所在的地方。只要你們的信念沒有消失，我就永遠存在於這世間。”

她的身影在一團團燭光中搖曳著，被拉長扭曲成奇怪的黑影，這讓她看起來更像是邪惡的怪物。村民們敬畏地註視著她，宛若在聆聽來自神祇的諭令。他們不一定會馬上動身去尋找“神跡”，可這團燭火卻在他們的心裏留下了一個烙印，當他們無路可走的時候，它就會成為他們唯一的光。

“這是什麽？”謝如期在心裏問道。

“油燈的一小塊碎片，你可以當它是個游戲自動尋路導航，能帶著人抵達蘇克夏。”

“……‘人間留下的痕跡’就是蘇克夏？”

“是啊，這不是絲黛菈天天跟我抱怨缺人手嗎，這裏的人又那麽信任機械神不敢跑，只能用這種方法把勞動力騙過去了。”

“……”

“呵，你肯定又在罵我了。”

“不，我只是在思考自己可能還是不夠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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