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50章

關燈
生而為人, 是有“階級”之分的。

身處一個階級,你能清楚地意識到,誰比你貴,誰比你賤, 誰需要你以禮相待, 誰連一根指頭都不配碰你, 甚至平素以來,連見你一面也不配。

你與低賤之人, 是身處於截然不同的世界的。他們本不應出現在你的面前, 更遑論與你搭話,甚至……

甚至…………

陳婉清用力地一甩胳膊, 連聲音都尖利了起來。

“放肆!”她試圖將自己的胳膊從他人的桎梏之中扯出來, “無禮之徒!你可知我是誰!”

“是, 是誰?”醉酒的男人搖搖晃晃地湊近她,盯著她白玉一般的小臉, 酡紅的臉上滿是笑容,手掌緊緊地抓得她的胳膊, 將那嫩藕般的手臂捏得一片通紅,“當, 當然是美人兒啊。美人兒……嗝,就該在抱懷裏哄著, 來, 小美人兒,讓爺抱上一抱。”

“放開!”陳婉清趕忙向旁邊躲,清脆的聲音裏滿是憤怒, 卻又帶著令人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跑到外頭不是一次兩次的事, 卻從來也沒受過什麽委屈。

這是因為她很聰明。

在沒有倚仗的時候, 她身邊向來都是暗自跟著人的。一直到她搞到了喜歡的男人,有了倚仗,不想被人打擾了,身邊的人才會被退下。

她從來沒有失手過。因為她真的很了解男人。一個男人是虛情假意想占她的便宜,還是被她拿捏得死死的絕不敢逾矩,她一眼就能看出來。

沒有男人對她是虛情假意的。或早或晚,他們都恨不得為她去死。

她做事是如此得完備而萬無一失。

……唯有此次不同。

這一回,她被攝了魂,甚至差一點點就丟了性命,可謂是惹了大禍。這樣一場禍事下來,連命都差點沒了,饒是她的父母也無法再自欺欺人了。

自欺欺人她真的是無懈可擊的名門閨秀,絕沒有做出過什麽荒唐行徑。

他們遣散了她身邊所有的男人,禁了她的足。

若是放在平時,陳婉清其實無所謂他們如此。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從來都知道自己荒唐行事倚仗的是什麽。若是沒有她做安國公的父親,她哪裏來的這樣那樣的本事?

因而,她從來不會違逆自己的父母。

他們想要乖巧的女兒,她就一直都是乖巧的女兒。在他們的面前,她溫婉端莊,落落大方,從未有過片刻荒唐。

而他們要禁足,她當然也會乖乖地吟詩撫琴,下棋女紅,端得是名門閨秀應有的模樣。

……本應是如此的。

本來應該是如此的。

她卻莫名其妙地,悄悄地跑了出來。

然後被這樣平素見也不配見她一面的低賤之人捏緊了胳膊輕薄,簡直……簡直……

奇恥大辱!

陳婉清氣得滿面通紅,絕不肯承認自己心中的懼怕,高聲呵斥:“大膽!再不放開,你當你過了今日還有命活著嗎?!”

“哎呀,真可愛……”醉酒的男人迷迷瞪瞪的,身上的勁兒卻一點也不減,一路把她逼到了墻角,一把摟住了她的肩膀,“能,能親你一口,丟了命也值得啊。”

說著,混雜著濃烈酒氣的,濕漉漉的嘴唇就離她越來越近,落——

“啊——————————”

幾乎要刺破人耳膜的尖叫。

陳婉清側過臉,就見那個她怎麽也掙脫不開的,鐐銬似的手掌,如今已經扭曲成了一個很不自然的角度,怕是再也沒有抓握的力氣了。

而捏著那登徒子的手掌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

那人身形高大,看上去孔武有力,面容卻頗為尋常,扔進人堆裏怕是就再找不出來。

此時,他仍捏著那登徒子的手掌,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視線卻停留在她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陳婉清的錯覺,他像是飛快地將她從頭到腳巡視了一遍。在視線停留在她白嫩手臂上通紅的印記上後,那登徒子的叫喊聲驟然又增大了好幾分。

見她沒什麽事,男人移開了視線,落到了登徒子的身上。

“好漢,好漢饒命……輕點,輕點!”此時,登徒子一直在不住地求饒,絲毫也沒有什麽醉醺醺的說不通話的模樣了,整個人利索得不行,“我就是醉了,醉了,腦子不清楚,不是故意的,啊——您輕點,您也知道,男人喝醉了就這樣,您別和我一般見識!”

“我看你倒是清醒得很。”男人冷冷地開了口。

男人醉酒,向來都是如此。

三分酒氣,七分清醒。腦子裏從來是知道事兒的,只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不加自制,肆意放縱罷了。

見了女人就占便宜,一見人家相熟的男人——都不用男人動手——瞬間就懂得把手撒開。

這樣的人,武澎見過根本不是一次兩次了。

他們怎麽可能是真的腦子不清楚。

他們腦子裏清楚得很。

武澎的臉色片刻都沒有改變,指頭一擰——

“啊————————”又是一聲尖叫。那男人眼淚都出來了,嗚嗚嗷嗷地哭叫。

而那只扭曲得過分的手,怕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全然恢覆了。

“還‘醉酒’嗎?”武澎冷冰冰地問道。

“不醉了不醉了!啊啊啊啊啊——”

武澎冷著臉,終於松開了手。

那男人捂著手,轉身就跑,卻踉蹌了兩步,一下子摔到地上,壓到了受傷的手,又是“嗚嗷”一聲叫。他卻還能趕緊又爬起來,利索得沒有一點醉酒的模樣,一溜煙就跑得沒了影兒。

“這位公子……”在那登徒子逃走後,忽然有柔柔弱弱的一聲呼喚從另一側傳來。

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一聲呼喚,卻就像是一根細細的羽毛,輕輕地,輕輕地撥弄著人的心弦。

武澎低下頭,便見陳婉清正哀哀地看著她,一雙秀麗的眼睛含著淚光,半掉不掉,楚楚可憐。

她這副模樣從來戰無不勝,沒有男人能對此無動於衷。

……武澎對此無動於衷。

他看著陳婉清,面色沒有半分波瀾,好像面前站著的不過是一塊再尋常不過的花草木石。

這份陳婉清從未遇到過的無動於衷的模樣,竟令向來所向披靡的她感到了些許……尷尬。

她卻絲毫沒有將這份少見的尷尬暴露出來,反而抿了抿嘴,仍哀哀地看著武澎,不自覺似的從脆弱之中露出了一股堅強。

如果說楚楚可憐的女人總能令男人無法坐視不理,那麽脆弱卻又堅強的女人就會更上一層,往往能令男人無法控制地產生憐惜與保護的欲望。過剛過柔,都不如又剛又柔。

陳婉清自信此次絕不會失手。

可她又失算了。

面前的男人仍舊無甚表情地看著她,好像根本就看不到她精彩的演出。

他只是平靜地開口,道:“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怎麽看都是自恃君子者的例行公事,沒有半點特別的意思。

陳婉清一點也不懷疑,就算站在他面前的是個難得的醜女,或是八旬老嫗,他也仍舊會是這個反應,這副模樣。

好像她只是個搔首弄姿的笑話。

陳婉清,竟忽然感受到了屈辱。

從未有過的屈辱。

從小到大,她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

沒有什麽給她委屈受的人能全身而退。按道理說,她應該勃然大怒,記住這個男人,再回家同爹娘說些謊話,給他個罪名,肆意報覆於他。

她卻莫名其妙地沒有這樣做。

面前木頭冰石似的男人極大地激起了她的勝負欲。

她從未輸過,這次也絕不會輸。

“公子,”細膩的柔荑輕輕地搭在了武澎的手臂上,“多謝公子相救。若不是公子,小女子怕不是已經……已經……”

武澎移開了手臂。

“你若不想回去,我就先走了。”說著,竟真的轉過身去,步子都邁開了。

??

“公子,”陳婉清步履輕盈地追上去,“公子大恩,小女子無以為報。”

見她真的沒有要回去的意思,武澎便真的向外走去,不再理睬她了。

陳婉清:“……”

陳婉清:“安國公府。”

見武澎停下了腳步,她追到了武澎的身邊,柔柔弱弱地重覆道:“我家在安國府。”

人生在世,總要有所貪圖。

不急女色的人,也許會貪圖名利。在走到武澎的身側時,陳婉清做出的便是這樣的猜測。

怎樣,聽到她是安國府的人——而且一看就是小姐——他一定會變了顏色吧?

陳婉清等著看他的臉。

……她卻甚至沒能看到武澎的臉。

武澎甚至沒有轉頭看她。在知悉了她家的位置後,他便再次邁開了腳步,直沖著自己的馬而去了。

……

陳婉清,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了如此的氣悶。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卻令她壓抑著,竟在如此盛怒之下也沒有大發脾氣。

你等著……你等著……

早晚有一天,要你跪在我的裙下。

彼時你就知道,像你這樣的人,原是給我□□也不配的。到那時,你再回憶起今日,就是如何追悔莫及,也早就已經晚了!

陳婉清緊緊地抿著嘴,跟在武澎的身後,而後扶著對方的胳膊,跨上了馬。

“抓緊。”武澎拉著韁繩。

“啊……好害怕……”陳婉清從高高的馬背上頭往下看,“公子,你一定要抓著我點兒呀。”陳婉清說著,低頭看著武澎,滿心滿眼都是依賴的模樣。

武澎單腳踩上馬鐙,縱身一跨,便利索地上了馬,坐在了陳婉清的身後。

他卻沒有依言抓著陳婉清,甚至連一片衣角都沒有碰她。

他筆直地挺著脊背,與她隔著三指寬的距離,韁繩一抖。駿馬便小步慢跑了起來。

“啊……”陳婉清狀似驚惶,輕聲驚叫,懼怕地向後尋找支撐。

武澎卻平靜地用劍鞘隔開了她,開口:“抓緊馬鬃。”

自始至終,他都與她維持著三指的間距,肩背筆直,全身的力量驚人,馬背顛簸竟也沒有片刻偏移。

毫不逾矩。

唯有握著劍鞘的手指,好像些微得泛起了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