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又和順的楚肆進了警察局就好像換了一個人，臉上帶著疏離，尤其是在見到金傑以後。

林歌和楚肆禮貌向警察道謝，一位警察介紹說，多虧了昨晚有一位目擊群眾提供線索，這才高效的將罪犯逮捕。

金傑滿臉胡渣，身上穿著的那件已經開始散發氣味的連帽衫，原本在警察面前低眉順眼，可在看到林歌的時候卻忽然像發了瘋一樣狂吼。

“你竟敢報警？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是你的親弟弟！”

“你現在這麽有錢，借給我十萬花花怎麽了？我又沒說不還你？”

“警察同志！”金傑拼命掙紮，“林歌是我親姐姐，我真不是搶劫，我就是從松林過來打工，中間缺錢找她借，你們不信可以打電話問我爸媽！”

“姐姐！”金傑又換上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咱爸咱媽現在生活的困難的不行，我到申江打工，錢都用光了，你不能這麽狠心吧？”

林歌已經提前將自己的情況和警察說清楚，因而警察對金傑的態度自然不太好，他們強行按著金傑避免他往林歌面前沖，“坐下好好說話，不用擔心，已經通知你爸媽了，他們很快就到。”

看著眼前這個近乎瘋狂男生，林歌再次覺得有一種和整個世界的剝離感，這樣的人竟然是自己的親弟弟。

明明知道自己是他的親姐姐，第一想法卻是敲詐一筆。

林歌理解不了。

在房中被恐嚇的恐懼感餘威猶在，每當金傑那雙眼睛看著林歌的時候，她都會下意識的頭皮發緊皺起眉頭。

整個人都緊繃起來。

而這個時候，站在一旁的楚肆就會拉住林歌的手，寬闊溫暖的手掌握著她的，不安在那一刻消散。

雖然金傑一開始堅稱是找林歌“借錢”，可隨後很快就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他最開始就知道自己有一個被送出去的姐姐，好奇打聽之下，父母也把這個姐姐的情況告訴了他。

不過，因為林歌一家現在已經在北河生活了，金傑也沒在意，更是從沒想過去找尋姐姐這回事。

金傑關註二次元圈子，偶然間看到了林歌的消息，那時才知道她現在已經是網上有名的插畫師。又在新聞爆出來的時候旁敲側擊的打聽，總算確認了，和仲弋洪導演鬧緋聞的那個林歌就是自己的親姐姐。

當時他剛巧輸了一大筆錢被孫雪梅臭罵，每天窩在家裏也沒什麽事情，就想到了一個主意。

於是金傑就和孫雪梅說自己想去申江工作，掙錢還自己欠下的債務。

見兒子難得想要靠自己的雙手勞動賺錢，孫雪梅和丈夫自然欣然同意，給了他一筆錢就送他上了火車。

到了申江以後，金傑一直住在林歌家附近的網吧，也確實提前了好幾天踩點，先前跟蹤林歌的人都是他。

“本來我只是想找你借幾千塊錢周轉一下的，”礙於一旁的警察和楚肆，本來暴躁的金傑也安靜下來，又腫又小的眼睛怯生生看了一眼林歌，“但是後來看到你男朋友那麽有錢，都開上百萬的車，心想你也不缺錢，就一時沖動......”

楚肆橫眉看著金傑，被楚肆冷峻的表情和氣場嚇到，金傑忙低下頭：“不過我現在已經知錯了，我現在就把錢還給你。”說著又小心翼翼的看著林歌：“不過，昨晚又輸了一點......現在可能只剩下六萬了。”

“拿走十萬，自然是要還十萬。”楚肆的聲音幹脆充滿距離感，是不容拒絕的語氣，“至於怎麽還，你自己想辦法。”

林歌坐在楚肆身旁，垂著眼眸，一語未發。

“姐姐，你不會真要逼我吧？咱們家裏現在別說是四萬塊，現金四千塊都拿不出。”金傑不去看楚肆，只是盯著林歌。

或許是看到了林歌態度之中的悲傷和不忍，金傑的態度也更加低順，似乎是想要打感情牌。

林歌喉頭一哽，明明有許多想要罵出來的話，卻不知為何這些話卻被悶在胃裏，她緊緊抿著唇，暗暗咒罵自己的懦弱無能。

“沒用的。”楚肆冰冷的眸子像是要把金傑擊碎，“我已經請了律師，直接起訴你。哦，還有你的父母。”

金傑不敢置信的看著林歌，正欲開口，林歌卻猛地站起身繃著臉離開了房間。

站在警察局門口，林歌面無表情的看著來來往往的車輛，路兩旁的法國梧桐飄著黃綠色的葉子，蕭瑟之感頓時湧上心頭。

從前總覺得申江好像沒有秋冬似的，放眼望去都是綠油油的，公園裏也是，常綠植物不管是春夏秋冬都生意盎然；忽然看到這樣的黃葉，才頓時意識到原來冬天是真的來了。

警察局隱沒於一片老街之中，有話說，有法國梧桐的地方才是真正的申江。林歌不禁疑問，這才是真正的申江嗎？

破舊的街道、大門緊閉一看就一年都不會有什麽客人光顧的潮品店鋪、陽臺外面參差不齊甚至有些亂七八糟的晾衣桿、裹緊外套跟丈夫疾聲訴苦的阿姨和拉著買菜小車緩緩往前走的老奶奶，放眼看去全是這些——莫非申江整個城市也突然之間老去了不成？

道路狹窄，小巷子門口崎嶇不平的路上橫躺著一大片泛黃泛白的嘔吐物，路過的泰迪犬湊近電線桿撒尿，滿載硬紙板的三輪車顫顫巍巍擠進小巷子，林歌提心吊膽看著穿馬甲的騎車大叔，為他捏了一把汗。

那個永遠走在時尚前列的申江哪裏去了？隨便一個公園角落都有精致得體的潮流大叔滿懷熱情挑莎莎舞的街道哪裏去了？金光閃閃的GUCCI店招牌呢？

路對面潮品店名字叫“原宿潮流”，店門口放的人偶上面卻有大片的汙漬，真是夠爛的。

但是這裏明明也是市中心的位置。

邊上已經被野貓拽掉一半的塑膠招牌上寫著今日房價，核算下來每平也要十幾萬。

就這種地方，也值得人們擠破頭往裏面沖嗎？

這種讓自己苦頭吃盡的地方——沒日沒夜的加班、為了一個實習名額已經擠破頭還要拼了命才能留下來、節奏快到兩個月都沒機會去想去的教堂參觀、動不動就要被潛規則還要被新聞亂寫曝光然後被不懷好意的人找上門來搶劫，真的完全不值得。

而且好像逃到哪裏都沒用，自己大概是命不好吧，林歌心想，逃到哪裏都會黴運當頭。

“楚肆，我想回家。”林歌突然跟身後的楚肆說，“我想回北河。”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家了。

——逃到哪裏都沒用，而且想要後退也已經沒有退路了。

金明東和孫雪梅是在下午到的，他們看到林歌和站在林歌身側的楚肆，眼神躲閃的尷尬一笑。

一看到母親，金傑像是看到了保.護.傘一樣，情緒再度激動起來，“媽，我就跟姐姐借了點錢而已，鬧不到要進警察局的地步吧？”

警察只能再度出面，將金傑按到椅子上。

孫冬梅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惡狠狠的剜了金傑一眼，轉臉卻又陪著笑臉跟警察說他的好話，得知楚肆有意起訴金傑以後，又無縫切換到林歌面前哭天搶地。

“小歌，”孫雪梅抹了一把眼淚，“當初是我跟你爸爸不好，家裏條件實在不好，也沒辦法，又有哪個家長願意放棄自己的孩子呢？”

二十一年已經過去，這是孫雪梅第一次真切的見到林歌。

林歌身穿駝色的長款毛衣，同色羊絨褲襪，黑色厚底樂福鞋，煙灰藍的大衣襯得她身形修長，溫柔又有氣質。林歌本就生的好看，到了申江以後這種直觀的好看不經意間又被打磨的帶著珠圓玉潤、不帶任何攻擊性卻讓人挪不開眼的氣質。

像上好得珍珠，不耀眼卻奪目。

說心裏沒有一點波動是假的，孫雪梅將半白亂發攏到耳後，滿心感慨的看著自己的這個“女兒”，一時竟然沒好意思開口為不爭氣的兒子求情。

一旁的金明東也很受觸動，但他只是楞怔的站在角落裏，只是用眼光默默打量林歌，卻沒敢上前。

林歌站在距離孫雪梅兩步的距離，挽著楚肆的手臂輕輕一顫，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中年女人，半晌才開口，“阿姨，我現在有父母。”孫雪梅臉上那樣切換自如的表情林歌很是熟悉，秦玉芝在同事面前也那樣。

而且，孫雪梅說家裏條件不好所以才把她送出去，林歌心想，那還不是第二年就生了兒子。

“嚴格意義上，您和叔叔算不上我的父母。”說著，看了角落裏的金明東一眼。

似乎是沒料到林歌這樣說，孫雪梅眼裏閃爍的淚花差點落下來。金明東滿臉窘迫，轉而瞪了孫雪梅一眼。

“小歌，”孫雪梅臉上的委屈情緒更甚，“我知道你怨我們，這不怪你，是我們的不是。但是小傑還只是個孩子，他也不知道會造成這樣的後果。”說完又兇狠的看著金傑，“金傑，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去騷擾你姐姐，她雖然是你的姐姐，但是現在已經有自己的生活了。”

“我也就比您兒子大一歲而已。”林歌面無表情的說。她不想直呼金傑的名字，也打心底裏害怕再跟這家人扯上任何關系。

楚肆輕輕握住林歌的手掌，不經意的安撫她，而後說：“您二位遠道而來，我們就不多浪費時間。現在情況是這樣，按照法律規定，您兒子需要歸還十萬元到我女朋友手中，入室搶劫威脅的事情另算，除此之外，當年您和林歌父母之間的‘交易’，這次也會一並解決清楚。”

“什麽？金傑你要了多少錢？十萬？”孫雪梅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眼睛瞪圓眉頭皺成‘川’字。

金傑囂張的氣焰這才弱下去，嘟囔著說：“已經用掉了四萬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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