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預料到了金傑一家可能會耍無賴，可是林歌還是高估了他們的底線。

一聽說自己兒子一夜之間賭輸了四萬塊錢，孫雪梅當場被嚇得臉色慘白；可是下一秒又立刻想好了應對策略。那就是苦肉計。

她大跨步走上前來試圖想拉林歌的手，林歌卻毫不遲疑的後退了一步。

孫雪梅臉上的尷尬只持續了片刻，而後站在原地又抹了一把淚，反反覆覆的訴苦；一旁的警察都看不下去了，讓她不要再這樣，調整好情緒，案子還得繼續往下走。

可孫雪梅只是檫幹眼淚看著林歌：“小歌，不是我們不願意把十萬塊還給你，你也看到了，現在小傑那裏就剩下六萬不到了，我們全家就算再怎麽湊，也湊不夠十萬。雖然三四萬塊錢對你來說不算什麽，但是對我們全家來說卻是滅頂之災。”

說完又看了一眼楚肆。

言下之意無疑就是，你男朋友有錢，這點小錢在你們眼裏根本不值一提，不如施舍我們算了。

林歌只覺得喉頭像是被什麽異物猛地卡了一下，她看著孫雪梅的眼睛：“孫阿姨，這十萬塊錢是我一張一張的幫人畫畫賺來的，按照我的速度，要整整一年才存的下這麽些錢。”

孫雪梅明顯不信。

而且林歌雖然話不多，可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分明就是不買她賬的意思。

漸漸的，孫雪梅失去了耐心。

“哎呦，那你是要逼死我們一家了哦，反正現在就這樣，你們看著辦吧。”說完，索性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偌大的房間裏，金傑無所謂的坐在椅子上扣著臟兮兮的指甲，滿臉橫肉的金明東站在角落裏，臉上還掛著淚痕卻又一臉不屑的孫雪梅坐在一旁。

看著這一切，林歌竟然有些同情孫雪梅。

攤上這樣無用的老公和不學無術的兒子，除了這樣，她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

突然很慶幸，自己不是在這樣的家庭裏面長大。

一旁的警察先對金傑進行了口頭教育，說網上的那些賭博平臺都是騙子，他只是聽話的點著頭，林歌心中有一種預感，即便他現在再怎麽保證，以後也絕不可能戒掉賭錢。

有些人一看就是爛掉了的，並不是說這人做了多壞的事情，而是說這種人的內裏已經腐朽的無可救藥——曾經的她是這樣，現在的金傑一家都是這樣。毫不誇張的說，林歌甚至能夠嗅到那種腐朽的味道。

貪婪、自私、怠惰和欲望已經將他們吞噬。

還好有楚肆，否則自己或許也會沈湎於絕望和冷淡之中，直至溺亡失去呼吸。

因為林歌一步不退，為了避免兒子受到更重的懲罰，孫雪梅雖然滿心不願，但還是咒罵著去湊錢。

後續的事情，就等待警察局的處理，林歌還是懶得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雖然這在楚肆看來是逃避行為，可她仍然堅持這樣做。

林歌堅持，楚肆只能支持。

結束了令人疲憊的一天後，林歌和楚肆終於能夠從這件事情之中掙脫出來。

已經快到了下班時間，出了這樣大的事情自然需要請假，Mike很通情達理的讓林歌今天休息，中間還發微信問她處理的怎麽樣，林歌心中感激，從警察局結束以後發短消息問Mike自己今天還要不要去公司，Mike說讓她好好休息一下，調整狀態，就不要再去公司了。

“小歌，你想去哪裏？”車子已經開到徐家匯，廣場門口巨大的聖誕樹惹人註目，楚肆的聲音在車廂裏響起，“今晚是平安夜。”

天將黑未黑，遠處淡橙色的晚霞像是某種鳥類寬廣的羽毛，在藍灰色的天空中展開一片又一片的痕跡，城市在這樣的晚霞之下都好像被鍍上了一層溫柔的色澤，不再那麽咄咄逼人，仿佛親近人了許多。

林歌卻感覺到了無限的空虛和落寞。

她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已經決定了不再去關心在乎，可一想到金傑一家，心中某個地方卻還是像被堵住了一樣。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血緣關系的力量嗎？不管人如何掙紮，都逃不過那張鮮紅又黏膩的大網。

等紅燈的間隙，楚肆將早上在便利店買的巧克力從口袋掏出來遞給林歌，“小歌，考慮去哪裏吃飯的時候，可以先吃這個。”

有了減肥的習慣以後，林歌其實很少吃這樣的巧克力，可是今天卻任由自己撕開塑料包裝，一口一口吃下去。

雖然剛才還被不安籠罩，可是在吃下甜食之後，心情真的就莫名其妙歡快許多。

好像垂死掙紮的人被註射腎上腺素。

真的就這麽靈的嗎，林歌心想。

“既然是平安夜，那就一起去吃飯吧。”林歌將巧克力的塑封袋丟到垃圾盒裏面，看著車窗外樹上的燈帶和面露笑容的行人，心情也不自覺變得好起來，“想吃之前吃過的那家火鍋。”

“好啊。”楚肆將車子調轉一個彎，“在一起以後，還沒好好約會過。”

“那是因為我們才剛在一起啊。”林歌笑著說。

不知為什麽，說完這句話，無邊無際的不安又將她籠罩。

林歌有一種直接的感受：快樂只是短暫的。

就好比人被刺激到皮膚會疼，不再刺激痛感便會消失；而林歌卻覺得她反是過來的，落寞和空虛成了她的常態，只有在受到某種刺激以後才能享受短暫的開心。

比如楚肆的陪伴，再或者吃甜食以後產生的多巴胺。

沒了這些，快樂便會像潮水一般消退，世界又被憂郁籠罩。

火鍋吃到一半的時候，楚肆突然接到電話，林歌看著楚肆的表情，就知道不是什麽好事情。

果然，掛掉電話以後，楚肆就開始買單。

“小歌，我奶奶情況不太好，可能要回家一趟。”

林歌心中一沈。

“你能陪我一起回去嗎？”

“啊？”林歌沒反應過來。

雖然心裏也為楚肆的奶奶擔心，可是得知楚肆要離開的時候，心裏還是難過的；卻沒想到他竟然邀請自己一起去。

“奶奶一直身體不好，常年臥病在床，但很少有今天這樣的情況。”

楚肆說完，林歌突然有一種屋漏偏逢連陰雨的感覺。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在今天到來了。

好像上天要和自己作對，還是說自己和楚肆在一起的這件事情是違背天意要遭天譴嗎？

“可是這樣不太好吧。”

只是嘴上這樣說而已。林歌內心很驚訝，自己竟然想要跟楚肆一起去。

果然人都是貪婪的，從前想著能被楚肆記得就好了，後來又想能看到他就好，又奢望跟他在一起，到最後還想讓他的家人接受自己。

雖然明知道這樣很難，可是仍然躍躍欲試。

林歌暗暗責怪自己的貪心。

“不會不好，小歌，你是我的女朋友，”楚肆猶豫了一下，“雖然不該和你這樣說，我跟父親關系並不好，可奶奶卻很疼我，她一直希望我找到幸福。”

“可是，如果你不想去的話也沒關系，”楚肆又說了一聲抱歉，“我不想勉強你，只是平安夜都不能好好陪你過。”

“還是奶奶的事情更重要，”林歌說著站了起來，“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和楚肆一起坐在車子裏的時候，林歌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有這樣的勇氣。

可是，如果自己遇上這樣類似的事情，楚肆也會毫不猶豫陪著自己的吧。

能守護愛著的人的機會並不多，如果有的話，一定要好好抓住才是啊。

路上，楚肆也簡單的跟林歌說了一下奶奶的情況，因為爺爺早就已經不在了，老家的叔叔伯伯們又總是各種推脫，所以現在奶奶是和父親住在一起，請保姆照看。家裏平時也就父親和奶奶兩個人住，但父親朋友多，家裏總是熱鬧的。

楚肆開車開得很快，看著不斷拍照的攝像頭，林歌心想罰單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車子開到楚肆家門口的時候，林歌卻打了退堂鼓。

楚肆父親住在鬧中取靜的別墅區，看不出具體有幾層的尖頂建築古樸中透著奢華，像是月下的城堡。高大的鐵門打開以後，可以看到修剪的一絲不茍的草坪上停著不少車子。

地燈一直延伸到房子前面的臺階附近，窗子裏面透出來的亮光似乎能將黑夜照亮。

隱沒於一大片香樟密林之中，就算這地方位於市中心，也顯得幽靜極了。

房子前面有一小片廣場，廣場上面的噴泉此刻沒開。但是林歌猜想，如果開著的話，一定很漂亮。

身上火鍋的牛油辣味隱隱約約傳來，林歌摸出小鏡子在臉上照了照，愈發緊張。

在這樣的環境之中，楚肆就好像是家常便飯，眉眼間甚至還帶著些不耐煩；可對於林歌來說，她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緊繃起來，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被楚肆牽著一步一步往前走，林歌心跳的厲害。這是她從未見過的申江的另一面，也是她從未見到過的，楚肆的生活。

這裏的一草一木都透露著貴氣，華貴卻冰冷。

在這裏，她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身負聚光燈的小醜，和一切都格格不入。

門打開，客廳裏面只有一個眉眼和順的阿姨，看到楚肆回來，熱情但又極為克制的迎上來打招呼，對林歌也禮貌頷首一笑。

楚肆說林歌是他的女朋友，阿姨又微笑說了聲歡迎。

拉著林歌的手穿過一條長廊，能聽到說話聲愈來愈大，那裏便是奶奶的房間。長廊兩側掛著多幅畫，有一張是齊白石的蝦。

房間門口圍了許多人，裏面一個醫生正在忙前忙後，滿頭銀發身穿唐裝的老人躺在床上，皺紋滿布的臉上，眼睛緊閉。

兩人剛走到門口，一個衣著精致腳踩紅底高跟鞋的女生便轉過頭來熱絡和楚肆打招呼，“肆哥你終於回來了，醫生說奶奶現在好多了。”

周恬恬伸手拉住楚肆的手臂，仿佛沒有看到一旁的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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