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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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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嚴炙,出身於酷寒的深冬,我出生那一年,天氣格外寒冷,家裏只有一只火爐,後來母親忍痛把她陪嫁的一對銀手鐲賣了,添置了電熱毯還有一些被褥,四歲的時候,父親車禍去世,肇事者逃逸。送父親出殯時,看著泣不成聲的母親,我對她說,媽,不要哭,我們好好在一起,我會照顧你的。

我是一名醫生,有一個交往四年的女友文靜,工作時面對患者面帶微笑言語柔和。與女友相處體貼周到隨時應和。時不時與朋友聚會,為了顯示自己不是孤獨的怪物。我努力工作,為了所謂人生的價值也為了不辜負母親的期許。我試圖活得和光同塵,與時舒卷,只是內心依然凜冽。

河的左岸桀驁,叛逆,偏執。河的右岸認真,負責,平和。小城是河的第三條岸,清新,永恒。

“他孑然一身,漂浮在茫茫無際的河中,一如隨風蕩漾的落葉……”

上班的時候,哪怕是只有片刻閑暇,我都會給自己找個理由,穿過寬敞明亮的醫院大廳。

比起狹小的診室,那裏有最強烈的陽光。

我愛陽光,希望陽光穿透我內心的陰影,照亮小城離開後內心巨大而陰暗的空洞。

常年嗅著空氣中腐蝕的氣息,我分不清那是來自周圍的疾病還是來自我的內心。

每一次經過這裏我都希望小城帶著讓我疼痛的,甜美的微笑,再次出現在水銀般剔透的明媚裏。

我總是滿懷期待而來,經過導醫咨詢臺,陽光強烈地照耀著每一個人,陌生的人群猶如潮水般湧動。

新來的醫導姑娘向我投來艷羨的目光,我禮貌地向她們點頭問好。

那天,大廳裏的陽光依舊明亮耀眼。經過導醫臺時我看到一個熟悉的側影,一瞬間記憶如潮水般湧現——小城。

我站在那裏發怔,我面前的女孩在導醫臺前詢問著什麽。

女孩轉過臉,她穿著幹凈清爽,有著和小城一樣美好的身段,個頭比小城略低,短發。她似乎註意到我的存在,四目對視,她的眼神像小城一樣肆無忌憚,表情卻是驚愕,一瞬間,我竟然有一種錯覺。

她和小城長得太像了!

她走向我,一時間我竟有點不知所措。她向我問好,聲音很溫柔。

她探尋的看著我,說:“醫生,我妹妹曾在這裏住過院,我想查一下她的病例,可以嗎?”

“你妹妹叫什麽名字?”

“林小城。”

我聽到源自內心鈍重的回音,我故作鎮定:“這個病人我接診過,她做的是闌尾切除術,手術恢覆良好,住了幾天就出院了。她現在好嗎?”

女孩沒有回答我,沈默片刻,若有所思地說道“哦,原來是這樣……”

她向我道謝,說了再見之後轉身離開,走出去不遠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又看了我一眼,看見我也在看她,隔著人群相視一笑,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去年的10月3日,我第一次遇見小城。正值國慶節醫院放假,那一天輪到我值班。時間將近晚上十點,我例行公事查房。走在醫院幽長的走廊內,空氣裏彌漫著疾病的味道,這種味道常年不散,身處這樣的環境,周圍的痛苦和疾病已經讓我麻木。

夜晚走廊裏的燈光帶著微冷的蒼白。

我來到11號病房門口,停下腳步。裏面極其安靜,沒有任何聲音。醫生查房是不需要敲門的,但是我破例地敲了敲門,一個極其甜美的聲音回應道:“進來。”

我推開門,室內光線明亮。我看到了病床上的女孩,整間病房裏只有她一個人,要一個病人出院了,另一個晚上被家人接回去了,白天來醫院掛點滴。她垂下頭,表情專註,在畫紙上描繪著什麽,長發摩挲著她的臉頰,她整個人幹凈通透,一瞬間,我恍然失神。

女孩擡起頭,雙瞳剪水,略帶笑意的臉上有一種漫不經心的柔情。藍色的條紋病號服穿在她身上像一個誇張的筆筒。她很美,一種暧昧而不真實的美,像是波光瀲灩的湖中月亮的倒影。

她正在畫板上畫畫,我走上前。她畫的是田野上的播種者,畫中的世界五彩繽紛,人物沒有勞動者的沈重,像是行走在色彩上的神仙。

“我不是很懂藝術,但是你的畫頗有梵高的風格。”

“醫生你很懂嘛。”

“據說梵高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這樣一個孤獨的人總是與眾不同的吧。你在模仿他的作品?”

“我在臨摹,只有臨摹大師的作品才能領悟他藝術的精髓。”

“他的畫色彩非常濃烈。”

“他用色彩勾勒自己的心靈地圖。”

我竟然因為自己的淺陋而自卑起來。

我看看她的病歷“你叫林小城”

“是啊。”

“感覺怎麽樣?”

“還好。”

……

第二天當我再一次走進她的病房,看到護士正在給她掛水,小城血管纖細如同嬰孩,業務生疏的小護士紮了好幾針都沒有找到靜脈。她咬著牙,緊瞇著眼,臉拼命往後轉,那種面對懼怕的事物,還硬著頭皮接受的表情讓人忍俊不禁。我接過護士手中的針管細心的給她包紮,沒有讓她感到任何疼痛。

“嚴醫生,以後紮針還找你好嗎?”小城狡黠一笑。

“這是護士的工作,我恐怕沒時間。”

“實在太疼了。”她蹙緊眉頭。

“好吧。”

小城出現在我的通訊錄裏,她直言不諱地說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就對我有種莫名其妙的好感。聊天的時候發現我們喜歡著相同的書,相同的歌曲,小城說養花她喜歡從小花養起,看著一天天長大就覺得特別欣慰,這正好也是我多年的養花心得。小城說,她在力所能及地救助一些流浪狗,看到這些生靈遭受的苦難,她為它們感到悲痛,並願意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它們。這個敏感善良的女孩,她慈悲的濟世情懷讓我動容。小城說她四歲的時候失去母親,她的童年充滿絕望和孤獨無助。我告訴她,在我四歲的時候失去了父親,我的童年交織著貧困和責任帶來的沈重。小城讓我知道在人海茫茫的世界裏,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同類,人生不再孤獨。

我們在一起的契機充滿戲劇性的巧合,小城慵懶的倚在我身邊,讀梵高的書信,“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團火,路過的人只能看到煙,但是總有一個人,總有那麽一個人能看到這火,然後走過來,陪我一起。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過去,生怕慢一點他就會湮沒在歲月的塵埃裏。我帶著我的熱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溫和,以及對愛情毫無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氣不接下氣。我結結巴巴的對他說,你叫什麽名字。從你叫什麽名字開始,後來,有了一切。”

小城說,人是可以走出自己的疆域,看到河的第三條岸的。只不過那需要付出巨大的力量與內心的孤獨對峙,就像她喜歡的文森特梵高,她相信這個孤獨的男人看到了河的第三條岸,倘諾不是,那人生未免太絕望了。

那天她有點醉了,說了很多話,不說話的時候,我們凝視著彼此,窗簾,書架,壁畫,沙發,掛鐘……一切都在恍惚的情緒中搖曳,時間變得支離破碎。

遠處汽車鳴笛的聲音,寒風掠過屋頂的聲音,這一切仿佛在我們的世界之外,降落在觸碰不到我們的空間,房間裏靜的只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她美輪美奐,像一個不真實的夢,我擁住她,仿佛按住了整個世界跳動的脈動。

沈沈的窗簾漸漸合上,與外面的世界隔絕,就讓我們用彼此鮮活的心跳去測量時間與空間,去觸碰夢想與幻滅。

“每到夜晚,我總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向下凹陷,兩邊的世界向中間凹下去的裂縫奔跑,墜入萬劫不覆的懸崖。”

“那我們呢?”我問。

“我們住在月亮上面。”小城笑著吻了吻我的額頭。

“那我們豈不是不靠任何科技手段就可以成功登月了?”

呵呵呵,她又笑了。

“要不要再送你登一次月。”

“不要,你個大壞蛋。”

她乖乖束手就擒,長發傾覆在我的臉上,我的靈魂仿佛被綿長陰柔的海藻纏繞,一種無法言說的柔情從生命的內核升起將我裹覆其中。

“雲層遮住了月亮,要下雪了。有月亮的時候,我一個人睡覺總是不拉窗簾,好讓月光照著自己。月亮像一面魔鏡,它能照見人的心。”

“月亮照見你的心了嗎?”

“當然。”

“裏面有什麽?”

“從前它孤獨得近乎透明,後來住進來一個人……我看著月亮的時候,就好像他在看著我。”

“因為他看著月亮的時候也在想著你呀。”

“有一樣事物可以去愛,有一個人可以去愛,多好。”

我微笑著沒說話,但在心裏附和著。是啊,浩瀚的宇宙星河,與相愛的人在一起,兩顆心這樣近,即使烏雲遮住了月色,也讓人醺然欲醉。

最後一次見面,我心事重重。

小城說她口渴,我去廚房燒水,水燒好了,反反覆覆在兩個杯子裏蹈了好多次,自己試試溫度正好,才拿給她。

她慢慢呷了一口,很好奇:“是溫的。”

“我剛才涼溫的。”

“明明我想喝熱水。”

我笑了,她總是耍個小花招,只為了獲得那一點額外的溫情。

“怎麽對我這麽好?讓我受寵若驚。”

“跟你在一起,總想盡力對你好一點,總覺得我們會分開很久。”

“你終於要結婚了嗎?”

“嗯,姥姥病重,我的婚事是她唯一牽掛的事,她希望在她有生之年看著我成家立業……”

“有生之年……”她重覆道。

“怎麽了?”

“有生之年遇到你花光我所有運氣。”

“以後你的輝煌會補償你的,你應該有更廣闊的天地,好好努力,不要辜負我的期望好嗎?”

“好吧,你是過客裏最特別的一個……沒關系的,反正遲早有這麽一天,你早點結婚,我就不用老是考慮你什麽時候結婚了。”

“後悔認識我嗎?”

“不後悔,反正我也不奢望跟你在一起,不是說了嗎,任何有目的的愛都不是真愛。”

她沈默了一陣,想起什麽似的:“你一定要幸福。”

面對幸福這個詞我一時不知所措。“你有什麽事情,還可以聯系我的……”我內心酸楚。

“我能有什麽事啊?”

“比如,生病了或者想做什麽急需用錢……”我說不下去了。

“走著看吧,我一直是獨立應對這一切的啊。再說,你結婚了,我聯系你有很多不便……哎呀,說這些幹嘛,別這麽煽情好嗎?又不是生離死別。”

她笑了,我的心一陣絞痛。

沈默了很久,她淒婉地問:“是不是真心愛一個人無論怎樣都不想對他放手?”

我怔住了,終究還是有很多不舍。“人生是一片荒漠,你愛的那個人就像荒漠裏的綠洲,愛未必是留下了不走,而是不管走哪裏,心裏始終有一片綠洲。”

“我懂了……可是還是放不下……沒關系……總需要時間適應……”

我的內心也很矛盾,她說她被北京一家設計公司錄用,我由衷地為她高興,如果讓她放棄了自己的人生,永無止境地與我相守,她會幸福嗎?這個問題,我沒有答案。

小城曾經問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告而別,你會不會去找我?”我的眼淚不能自控,身心陷入失重的無力和絕望中。

分別對我來說是那麽凜冽,像一陣迅疾的風,我們甚至沒有說一聲再見。其實我沒有結婚,我以為我的生活可以接納另一個人,那段時間我的內心很矛盾,感覺到命運的暗潮湧動,我一直給小城打電話,她的手機處於關機狀態中,發出的所有信息都如石沈大海。心裏還是放不下小城,經過幾夜的輾轉反側,我終於鼓起勇氣發信息給文靜:我們分手吧。我沒有做任何解釋,此時不管說什麽,都是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沒有說抱歉,天知道我對她懷著多大的內疚。

過了許久,她回覆道:這一定是你深思熟慮的結果,我了解你,所以不管你做出怎樣的決定,我都成全你。

她越是無怨無悔,我的心越痛,只能自我安慰我終於可以真誠的面對自己,不用過謊言掩蓋的人生。

最近夜裏常常失眠,好不容易睡著了又噩夢連連。想起小城的時候,愛意有時候會浮上來,有時候會沈下去,更多的時候覺得人生空空如也,她竟然是我人生唯一的慰藉。

我夢見小城變得很小,在一個簡陋的房間裏,房間很小,沒有家具,沒亮燈,唯獨看到小城站在月光中,還是震撼。

我感覺到屋外有危險迫近。

我焦慮的說:“小城,你快離開,有危險!”

小城慢條斯理:“哪裏有危險?”

“真正的危險你是看不見的……”

“是嗎?我已經不害怕了。”她依然平靜。

“傻瓜,你在說什麽,你那麽弱小……”

“我馬上要走了,不能經常來看你……”她憂傷地說。

我想像從前一樣把她緊緊摟在懷裏,可是我們之間有一段無法跨越的距離,她虛渺地存在於另一個我去不了的空間。

“我很好,剛開始跟你分手的時候,感覺很無助,那個時候很害怕……”她淒婉地微笑著。

“對不起……你為什麽不來找我,我沒有結婚……我不想騙自己……”

“可是,我要走了呀……”她無奈地說。

“你就不能留下來嗎?”我懇求著。

“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她很難過。

“難道過去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嗎?”

“現在也是虛幻的,月亮是真實的,你看到它,就知道我在想著你……”

“不要離開我……”我哭了。

她沈默了,因為她也在哭。

醒來,小城已經走了,只有臉上斑駁的淚痕和地上殘酷的月光。我知道這不是夢,可是,小城,你在哪裏?

月亮在遙遠的蒼穹發出慘淡的光,城市的夜格外的迷離耀眼,世上從此多了一個仰望月亮的男人。

我想起今天見到的那個女孩,當我問到小城的時候,她臉上浮現深不可測的陰影,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小城她怎麽了?

黑暗中的陽臺像一艘在夜色中行駛的大船,我感覺自己站在起伏的船舷上,面對的是命運的決裂,大海上的離別。

時光像是一個巨大的空洞。我感覺自己瀕臨幹涸,不斷地喝水,水總是越喝越冷。

我告訴自己,除了現實的生活,別的最好別想,思想是痛苦的,並且改變不了什麽,現實又是那麽蒼白,時間仿佛凝固在小城離開的那一刻,每想起她一次,心痛得就好像重新失去她一次。

我想離開,我想歸去,我期待早晨第一縷陽光將我蒸發。

“我盼望死神早些來臨,我要盡快離開這片沙灘,把自己裝入一艘小船,任河水把我帶到天涯海角。這河水……這河水清新,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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