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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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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安打電話說公司派他去國外學習一段時間,也許是很長一段時間。

“恭喜你!能有這樣的機會一定要好好把握。”

“記得我們有過約定,如果我們超過半個月沒見面,要及時向你匯報行蹤。”

“有嗎?我怎麽忘記了?”

怎麽會忘記呢!從前總是因為他工作忙碌而產生誤解,後來彼此妥協,定下了這樣的約。

“忘記也好……我不在的時候,好好照顧自己……其實我在的時候也沒能好好照顧你。聽過一句話,二十幾歲的男人就像搬磚工,抱起磚就得放下你,對你有很多歉意……”

“沒關系的……你好就行了,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掛了電話,這應該是最婉約的分手了吧,其實當我們在夕陽下互相傷害的時候,當我苦苦等待他的和解卻遲遲沒有等到的時候,我就清楚這段感情結束了。說不上心痛,想起從前,從心底什麽也打撈不起來,空空如也。那個大雨如註的夜晚,在小城冰凍在黑色棺槨裏的時候,我的心也隨她冰冷了。

幸福是那麽遙不可及的事,既然追求起來那麽吃力,幹脆順其自然好了。

下班後一個人在家,看著《大話西游》默默淚流,有些痛是後知後覺的。孫悟空只有借著夕陽武士的身軀才對紫霞說出那句“我這輩子都不會走,我愛你。”看著城墻上紫霞和夕陽武士相擁,他回過頭的那一眼應該是對愛情最後的執念吧。

紫霞看著孫悟空落寞的背影,說:“那個人樣子好怪啊!”

夕陽武士說“他好像一條狗唉。”

此時的自己也落寞得像一條狗。

手機鈴音想起,是林越澤。本來心情很糟不想接他的電話,響了很久還是接起。

“熙雯,你在家嗎?”

“不在。”

“騙人,我看到你家亮著燈。”

“知道還問!”

“你下來!有一樣東西要送你。”

“不下去!”

“那我上來了?”

“我已經卸妝了,你想嚇死自己啊!”

“沒關系,我正好練練膽兒。”

“不會吧?我服了你,那還是我下去吧。”

世界這麽大,人這麽多,我錯過了這麽多人,卻還是繞不開他,是我經歷的最魔幻的事情。

路燈下,他懷裏抱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我雙手捂著臉看的不是很清楚。

“那是什麽?”我把手指叉開只露出眼睛,好奇地問。

“你把手放下來仔細看。”

“是一只泰迪!”

“它是汪星人,你是醜星人,你們正好可以做個伴。”他笑了。

“你竟然說我醜!不要逼我去整容。”

“別啊。你非常完美,又漂亮,又聰明,脾氣又好。”他右手食指朝天舉過頭頂。

“誇我就誇我,發什麽誓啊!”

“你不知道,這是避雷針,說謊話是要遭雷劈的。”

“我勒個去,找打。”我伸出拳頭唬他。

它懷中的小東西惶恐的看著我,一個勁往他肘彎裏鉆。

“你看你張牙舞爪的,都把人家嚇著了,還怎麽給它做主人。”

“不行!我現在自身難保,不能養它。”

“它很乖的,沒有痛苦,沒有欲望,不怕孤獨,給一口吃的就行。”

“真的嗎?簡直就是我的偶像啊!”

“重要的是你孤獨的時候它可以陪你。”

“好吧。叫你什麽好呢?”我將它攬入懷中。

“叫月光吧。你看,月亮剛好升起,月光多美。”他望著月亮。

“好吧,咱給他個面子,就叫月光吧。月光,咱們回家吧!”

“不留下來跟我一起賞月嗎?”

“我回家賞月去。”

第二天中午下班,我從辦公室出來,剛適應了外面強烈的光線,就看見林越澤站在陽光下對我笑。

“你來幹嘛?”

“我來問一下月光的情況。”

“你個騙子,我竟然上了你的當!”

他笑了。

“你當初說它沒有痛苦,不怕孤獨,昨天晚上它一直哼哼,非要抱著它情緒才能穩定。”

“它的孤獨是你給它的,所以你要負責。”

“又騙人!”

“孤獨感不是與生俱來的,你對它好,它才對你有依賴,有依賴就有期待,有期待才會孤獨。”

“算了,不跟你理論。”一輛出租車向這邊駛來,我急忙揮手。

“不一起吃個飯嗎?”

“改天再說吧,我要回家看看月光。”

以後每次林越澤來找我,都美其名曰探視月光。他帶我去旋轉餐廳吃價格不菲的西餐,去雅致的咖啡館消磨一整個午後時光。兩人一起在細雨中漫步。他也帶我去打桌球,但是他說我球技不好,他擔心球飛起來會濺到他臉上,去了一次就此作罷,但是他不懷好意地說我的姿勢很妖嬈。

他充分享受著物質帶來的便利和愉悅,我無法企及的一切對他來說唾手可得,他用自己滿腔的情義讓我在這個繁盛的物質世界裏占有微不足道的一席之地。可是當我站在旋轉餐廳的巨大落地窗前,俯視城市絢爛夜景的時候,我沒有那種世界就在我腳下的踏實感,相反地,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虛無和渺小,這種隱憂年輕稀釋不了,物質也彌補不了。我不清楚自己是誰,我看不到自己的未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我想要那種自己想要什麽自己去奮鬥的踏實感,而不是自己需要什麽就去依靠別人的依賴感。

“這景色真美,美得我有點懷疑人生。說起來我的人生竟沒有一點可歌可泣的地方。”

“有啊!真善美就是世間最可歌可泣的。”

“哈,我?真,善,美?哈哈,我可是個冷酷的人。”

“你是不是覺得在物質世界裏只有冷酷才能給你走下去的力量,其實你做的所有事,真正的動力是善良。”

我不屑一笑,笑的時候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

他是個危險的人,戳中笑點的同時莫名其妙戳中人的淚點。

說到底他的世界是他的,這裏沒有我要走的道路,對於未來我前所未有的迷茫,猶如一株被榨幹水分的植物,註定要去荒蕪的曠野倔強生存,去接受嚴酷的日曬雨淋。

已經是八月下旬了,空氣中有一絲絲涼意。

星期天林越澤時間充裕,他騎著單車約我去圖書館。天氣很好,藍天,白雲,他潔白的襯衣被風微微吹起。路過公園,在一片巨大的草坪前停下來,看著這麽牛氣的綠意,對於未來我的心中泛起一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豪邁。此時此刻,我想象自己輕盈的像一根羽毛,飄落在柔軟的草地上,陽光浸透我,遠離當下的喧囂,全身心地沈醉在慵懶的綠色世界。

我看著林越澤,他的臉吸飽了太陽的光芒,散發著迷人的光輝。我給他起了兩個綽號,中央空調和治愈系小王子。

“綽號幹嘛起兩個?”他問道。

“同時起兩個,你可以用一個扔一個啊。”

我們在公園裏的長椅上坐下來,無限欣賞地看月光在草坪上撒歡。

“你眉中間有個什麽東西?”他看著我。

“有什麽?”

“什麽也沒有,我看錯了,感覺像有個小黑點。”他笑笑。

“那不是黑點,那是我揮之不去的陰郁。”我也笑了。

“那抓下來我看看。”他調皮地說。

“它自己爬下去了。”

“爬到哪了?”

“爬到心裏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抓出來我看看。”

“放肆!”

“只許你放肆,不許我放肆?”

“當然。,第一,我永遠是對的。第二,如果我不對,請參照第一條。知道了嗎?”

“知道了。”

“為什麽這麽聽話?”

“茫茫人海中,能有一個人讓我以她的心為心,以她的意為意,我覺得很踏實。”

一股暖流遍及全身。我們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自己的命運何時結束,用盡全力追求的也許終是一場空,當面對這麽多不確定時,是不是始終有一個陪著你的人?

不是,連這樣的陪伴也是不確定的。

我的心又冰冷起來,像墓地裏的石碑。“我覺得時間不是一條縱貫古今的直線,不是單純的過去,現在,未來。時間是一張縱橫交錯的大網。一些時間裏有你沒我,另一些時間有我沒你,很少的時間我們才同時出現。”

“交叉小徑的花園。”

“過了那麽久我還是不懂博爾赫斯,但我覺得人生的相遇和分別,是敵是友,是親是疏是不由自己控制的迷宮。我們所愛的是那麽虛無縹緲,轉瞬即逝,所以我們還要執著於自己的追求嗎?”

“正因為人生苦短,世事難測,遇見心中所愛,才要不顧一切的追求。去冒險,即使傷痕累累,去體驗,哪怕空手而回。因為我們不知道哪裏才是人生的終點。”

他安穩的微笑著,看世界的眼睛總是充滿柔情,像一束光,驅散我心中的黑暗。

多希望小城的事是我做的一個噩夢,醒來她依然還在,可是噩夢蘇醒後,生活依舊源源不斷地分泌著疼痛。我向“機車王”請了假,把財務上的一些事情交代給羅珊珊。只身前往小城讀書的H城。

我顫抖著試圖一次次觸摸迷霧重重的真實,每當我想要放棄的時候,我總是想起小城最後留給我的字條:請保有我的初心。

對於已經發生的一切,小城似乎早有預感,這讓整件事情更加撲朔迷離。時至今日,我依然覺得小城沒有離我而去,只要我一睜眼,就能看見小城微微仰起頭,輕輕地甩動她棕黑色的長發,明眸皓齒,金色的時光凝固在她周圍,將她永遠定格在20歲。她看上去像一個天使,一個與世隔絕,自由自在,空靈飄逸的,錯落在人世間的天使。

首先來到小城曾經就讀的學校,這是一個井然有序的世界,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晾曬到陽光下,行走在校園內,真的很羨慕同學們臉上那種涉世未深的純真,而我雖然比他們大不了幾歲,卻有一顆世故和疲憊的心。

每一個城市的陽光下都有人來人往,金色的陽光如同美麗的音符,我伸出雙手,在空氣中輕輕地撥動,貪婪的享受每一寸陽光,這份明媚是多麽的來之不易,因為陽光再也再也照不到小城身上。

來到小城曾經就醫的醫院,希望在這裏能有新的發現。醫生告訴我小城只是做了個闌尾切除術。那個醫生,他有一張讓人過目不忘的面孔,那是一張唯美的,生動的,融合了東方人的柔美和西方五官的立體,略帶一絲絲敏感和憂郁的臉。他第一次撞進我的眼簾,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過後仔細回想,我在哪裏見過他呢?小城的畫,他的面孔像極了畫中人!可是他是個醫生,小城為什麽將他放進畫中?

帶著疑問走出醫院,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瀑布般漆黑流瀉的長發,穿著阿拉丁飛毯樣式的熒光綠雪紡長衫。

羅珊珊這個時候不應該在俱樂部嗎?她怎麽會在這裏?我追上去喊道:“羅珊珊!”

羅珊珊一時不清楚誰在喊她,來了個720度大轉體,我在不遠處看著,真擔心她會把自己擰出水。我迎上去,快樂地向她招手“在這裏!在這裏!”

看樣子她比我更驚奇,瞪大眼睛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我們走出醫院,找了個陰涼下的石椅坐下來。周圍人來人往,我坦誠的向她講述了小城離奇死亡的事,講述了這件事給我的人生帶來的困擾。

也許是我的坦誠打動了她,她也向我講述了她母親胃癌住院以及化療的經過。她說:“我也覺得這一切不該發生在我身上,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該有多好,我媽才四十幾歲……從前我總是渴望自己有美好的愛情,等到值得托付一生的人,我也努力工作,希望自己事業有成。可是媽媽病了之後,仿佛從前渴望的一切都沒那麽重要,我只希望家人身體健康,一生平安。”

“總要經歷一些事才知道你最在乎的不是你最想要得到的,而是你最害怕失去的。”

她的眼裏有淚光在閃動。

我們第一次這樣真摯地觸碰彼此的心靈,一種同病相憐的濃厚的情義籠罩著我們,我們緊緊相擁在一起。

“你恨過一個人嗎?”她問我。

“以前沒有,小城死了以後,我的心裏才有了仇恨的概念。但具體到某個人,也許會生氣,卻恨不起來。”

“你會恨我嗎?如果我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

“不會,永遠不會。”

“別恨我!”她無力地說。

跟她告別後,我獨自離開醫院。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也許寸寸生命都有意義,應該尊重每一個願望,祝福每一個願望都花開成行。

星期一的例會,機車王表情嚴肅,有一種恐怖蠟像的即視感。機車王反覆強調了公司的理念“誠實嚴謹敬業”。那些乏味的教條,在她心中的地位就好比基督教徒遵守的十誡。

例會結束,各部門人員散會。機車王唯獨讓我留下,她用一種盛氣淩人的姿態俯視我,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陸熙雯,上個星期有五萬塊營業額沒有入賬?”

“怎麽可能?”比機車王更巨大的疑問在我內心翻滾,請假前我將這件事委托給羅珊珊了!”

“難道你認為我在開玩笑嗎?”

“這筆錢我確實交給了羅珊珊,你怎麽不問問她,也許她一時疏漏了。”我很肯定。

“這件事一直是由你負責。更何況我已經問過羅珊珊了,她說不清楚。”

“怎麽可能?我們當面去問好了。”

羅珊珊氣定神閑地站在前臺,那張深思熟慮的面孔有一種我不熟悉的冷硬。“這件事我真的不清楚,你沒有給過我錢!”

“珊珊,你好好想想,我臨走的時候把這筆錢交給你。你當時還在收條上簽了字。你怎麽會不記得,你好好想想!”

“沒有。你沒有給過我!”羅珊珊十分肯定,就如同有一塊抹布,把她那段記憶抹得一幹二凈一樣。

“收條呢?”機車王問道。

好吧,事實勝於雄辯。我清楚地記得我當時將收條放在包裏了,我找出包,將它翻了個底朝天,五臟六腑都掏出來了,依然找不到那張收條。仔細回想當日的情景,我將收條放進包裏,又去了一趟衛生間,然後才離開公司,它什麽時候不翼而飛了呢?

“今天是公司月底結賬,這筆錢讓我如何交代?”

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大腦裏一片空白,像被一輛重型大卡車碾壓過一樣。

“看來我只能像總經理匯報了。”

我無言辯駁,“先別匯報。我想想辦法。”

“我不管你想什麽辦法,今天這件事必須解決!”機車王繼續窮追猛打。

“非要這麽落井下石嗎?”

“陸熙雯,不是我落井下石!這完全是你自己工作不負責任的結果。”

此時像有一道汙水管從我身邊滾過。整件事情很荒謬,但是被荒謬的事挾制更荒謬。

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我只好出去給林越澤打電話,我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說讓我別著急,他馬上就到。

重新回到俱樂部,我怔怔的坐在那裏,仔細回想當天發生的事。

過了一會兒機車王又過來,“想好怎麽解決了嗎?”

“在找到那張收條之前,我會先把錢賠上的。”

“賠錢?你賠得起嗎?別承諾得太早了!”

“賠起賠不起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也別欺人太甚了!”我忍無可忍。

“誰欺負你了,一直不是你自以為是,覺得空有幾分姿色,就掌握了贏得人生的籌碼,對別人的穿衣品味指指點點。”

她的這番話讓我猝不及防,“原來你是這麽錙銖必較的小人,我以為我們已經很熟了,給你提些中肯的建議,如果說我曾經傷害過你,那也是無心之過,你怎麽能這麽說!”

林越澤來了!他不拘一格的灑脫氣息落英繽紛似的散落在我的周圍,然後很隨意地扔下一個牛皮紙袋,“這是五萬塊錢,一分不少全在這裏,要不要點一下?”

機車王無語了。

“你們剛才說的話我聽到了,陸熙雯今天站在這裏就是對你的一種恭維。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她給你這樣的人盛氣淩人的機會。”

機車王和羅珊珊站在那裏目瞪口呆。

林越澤拉著我離開公司,雖然讓她們刮目相看,但是天知道我離去的背影該有多麽落寞。我的悲劇色彩已經很明顯了,我存在的意義也許就是為了接受命運對我的懲罰的,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機車王也就罷了,羅珊珊辜負了我對她的信任,辜負了曾經流淚相擁的情義。我了解她的不幸,體諒她的無耐,可是一個不幸的人應該把自己的不幸轉嫁給和自己一樣不幸的朋友嗎?

“為什麽麻煩總是找上我?”我失魂落魄。

“因為麻煩也挑薄弱環節攻擊,你弱它強,你強它就弱。”

“我該怎麽辦?”

“好好休息,給自己放個假。明天太陽照常升起,又是新的一天,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老是凝視背後的深淵”

“好吧,不去凝視深淵!”

我苦澀一笑,重覆著他的話。可是即使閉上眼睛不去凝視,深淵它還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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