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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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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又一次走進我的夢裏。

夢裏,我和小城被困在一個彌漫著愁雲慘霧的大房子裏。房子裏擠滿了表情空洞的陌生面孔,小城靜默地站在房子的另一邊,仿佛置身於時光的洪流中,我們相互對視,周圍人影憧憧,唯獨她在我眼裏依然清晰。

她將目光投向房間的一個出口,示意不知所措的我向前走。我向她指引的方向走去,人群中突然一陣狂亂的騷動,有一種危險向我們迫近。我們的存在,似乎觸犯了眾怒,於是從四周湧現出一批氣勢洶洶的人,追捕意圖走出這間房子的人。我和小城閃身進入一個黑暗的甬道,一張猙獰的面孔近在咫尺,正當我們束手就擒時,一道柵欄鐵門擋住了伸向我們的魔抓。我們因為終於逃脫追捕而暗自竊喜,眼前卻是地獄般的場景,這裏沒有一絲生機,像是火山噴發後沸騰的熔巖流,到處都是恐怖的幽靈般的魅影,闖入其中的其他外來者被包圍,被拖拽,被圍毆。

在極端的恐懼中,我看到遠處一束微弱的光,我驚魂未定,向著光的方向跑去,跑到一扇門前,奮不顧身地向那扇門沖撞。門開了,我看到坐在陽光下宛若新生的另一個自己,她向我微笑。我環顧四周,發現小城不在我身邊,我痛苦地意識到,她被困在了地獄般的黑暗之中。

夢醒了,我哭了。

我是不信奉宗教的,對宗教信仰最直接的了解來源於一位傳教的大媽。有一年我媽病了,家裏來了一位素不相識的大媽,聽說是我媽她爹妹妹老公的侄女。大媽推心置腹說了很多話,我只記得她說的最動聽的話就是,她是受神的奉差來傳福音的,凡是聽到的都有福了。她還說,信耶穌,得永生。

永生永世的行走在流淌的時空裏,與一個個所愛的人告別,那是一件多麽孤獨和傷心的事。

我並不排斥耶穌,我只是有點排斥永生和耶穌的門徒。我覺得耶穌哪都好,身材修長,意志堅定,才華橫溢,悲天憫人,先知先覺。就是感覺他在挑選門徒方面不是那麽慎重,先有猶大出賣他,後有彼得三次不認他。面前這位神的使者一副滿面塵灰煙火色的樣子,最起碼在形象上不能榮耀神。難道這個世界對耶教徒來說是煉獄?神許諾的榮耀只存在於看不見的天堂?

我心目中的天堂只有秩序,藝術,美。天堂裏的夥伴們應該面容皎潔如明月,服飾潔白如羽毛。一想到死後要與這位神神叨叨的大媽共度天堂時光,天堂在我心中也就黯然失色了。

對佛教更是知之甚少,僅限於《西游記》裏妖魔鬼怪的故事。

我無知無覺的漂浮在黑暗的時光之河上,不了解造物主的盡善盡美,不了解他的大愛大能,但是這個夢卻仿佛讓我經歷了一次生死輪回。

如果,可以重溫一次舊夢,我會告訴小城,如果你的周圍都是黑暗,如果你被無情的力量圍困,不要坐以待斃,向著有光的方向延伸,奔跑,不顧一切的沖撞。

可是我再也回不到困住小城的那個夢了。

生活的不如意也像噩夢一樣讓人深陷其中。

與蘇安不歡而散之後,我只想一個人待著,為了徹底阻斷他道歉的機會,我將手機關機。沒想到我的擔憂完全是多餘的,我沒有等來蘇安的道歉,等我再次開機,來電提示裏有媽媽的十個未接電話。靜下心來再打過去時,這個氣急敗壞的女人劈頭蓋臉一頓暴問,如果人的氣息也分等級,當時我媽的呼吸已經達到了十二級了。

我關了手機的結果是她腦洞開得女媧娘娘都補不住,她一定以為我被外星人劫持到火星用來做基因研究了。她說我如果再不開機她和我爸就要打車來找我了,如果在公寓找不到我他們就打算報警。不要像嚇唬小孩一樣還拿警察來嚇唬我了,警察來了也不能說關了手機犯法。

不過逃避問題終究不是辦法,還是應該直面慘淡的人生。即使你的心幾經破碎,都不能失去重新振作起來的勇氣。這是爸爸一直教育我的人生信條。

星期三我正在上班,聽羅珊珊聊“土豪”朋友的18K浮金大項鏈。羅珊珊新結識了一位“土豪”,她極有可能晉升為“土豪”的女友,兩人的關系卻在18K浮金大項鏈的問題上拋錨了。

“土豪”戴著一根大金鏈子,目測足有七八十克。那天“土豪”心血來潮約羅珊珊去游泳,下了泳池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土豪的金項鏈吸引了,那條金鏈子居然像一根水草一樣浮了起來。

羅珊珊氣得直罵:“癩□□插雞毛撣子,充什麽大尾巴狼啊!”

假如我有幸見到這位非凡的“土豪”我要給他提個介意:刮風天也不適宜佩戴浮金項鏈,因為很有可能被風吹得飄起來。

我正陶醉在浮金項鏈被風吹起的“唯美”畫面中,這時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我和顏悅色地接起電話。對方是個男生,他說:“真高興你的手機沒關機。”

“你是誰啊?怎麽知道我手機關機了?”

“我是林越澤,在小城的葬禮上……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他留給我的印象很深刻。

他說:“我夢見小城了。那個夢很奇怪,我一直想找個人聊一聊……”

“我也夢見小城了……”

“是嗎?也許你認為這是偶然,但在我看來這卻是一種巧合,是冥冥中的機緣……”

“是很巧。”

他說,“可不可以跟你見個面。”

我們相約星期六上午十點在廣場水池邊的雕像下見面。理由是我覺得廣場上來來往往的人比較多,見面的時候不至於窘迫。

他欣然答應了。

星期六早晨,窗外陰雲密布。

這個世界風雲莫測,在我眼中如此虛幻,也許在另一個空間裏,小城還活著。也許夢中我沖破的那扇門就是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生活是一場設計好的游戲,如果某一個人從懵懂中醒來,不願意玩這種殘酷的游戲,並試圖逃離的時候,她的危險就來了。

我穿了純白短袖襯衣,銀灰色歐根紗裙子,外表看上去溫柔恬靜,內心卻像沈迷於幻想的唐吉柯德,一次次挑戰命運苦難的風車。

我錯過了一趟公交車,這裏的公交車,漂洋過海一般緩慢。我覺得這次赴約事關重大,我站在夏日沁人心脾的涼風中,憂心如焚。

好不容易到達了目的地,我覺得時間似乎過去好幾個小時了。

我遠遠地看到雕塑下面站著一個男生。

我是見過他的。他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溫暖,清瘦修長,幹凈清爽的氣質,每次出現都穿的整齊得體。

我向他解釋了我遲到的原因。他說他本來準備接我的,可惜我電話沒人接。我翻了一下包,“哎呀,手機忘帶了。”

“感覺你神游物外,總是不在服務區。”

我笑了,他還挺幽默。

我們邊走邊聊。我提到了我做的夢。

“很不可思議。”他接著說道“我夢見小城說她住在山上的小屋裏,她說自己很好,就是見不到陽光,屋子有點潮。”

“小城可不就是葬在山上的嗎。是不是那裏真的有點潮,好想去看看。”

“可以啊!我們現在就去吧。”

“真的嗎?”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也是,你好像也沒機會騙我。”

“你餓嗎?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我已經吃過了。”我敷衍道。

“那麽就當陪我吧,我早點都沒吃。”

讓他這麽一提醒,我也覺得餓了。

在餐廳,我們從小城聊到了對生命的看法,“我覺得生命很虛幻。我常常身不由己,感覺像是被另一個人附體。”

“你的觀點和印度人的很相似,印度人覺得這個世界是假的,只有死後的世界才是真實的。”

“為什麽他們的思維這麽新奇?”我好奇地問他。

“也許是人生有很多不如意,只有另辟蹊徑,才能拯救自己。”

“這也是一個好辦法。”

“其實我也認為生命是虛幻的,但是我覺得不管怎樣,生命只有一次,當我們回憶往事的時候,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這就足夠了。”他說。

我笑了笑說,“有道理。”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保爾柯察金說的。”

“哦,我想起來了。教科書裏學過。”

“九年義務教育不能辜負了國家的栽培啊。”

我又笑了。

“生命虛幻,但是你要相信你自己是真實的,一個人最終會成為他願意成為的人。”

“那為什麽多數人還是碌碌無為的普通人。”

“因為人類對美,對崇高,對星辰大海,宇宙銀河缺乏想象力。”

我們聊了很多,有很多共同感興趣的話題,他的觀點與眾不同,我心裏已經把他當朋友了。

他的車子停在廣場外的停車場,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一輛黑色的奧迪。

“原來你是富二代啊?”

“富二代怎麽了?”

“我們之間有代溝。我是窮二代啊。”

“那麽正好互補啊!”他呵呵一笑。

車子出了城,天空下起了雨,雨勢還不小。

“我覺得小城的死沒有那麽簡單,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小城的死給我造成很大的困擾,我總想查出事情的真相……”

“事情是沒有那麽簡單。”

“你也是這麽認為的?”

“但還是應該理性地看待……”

“我不是一個理性的人。”我的心因為憤懣而顫抖,所有理性的醒悟都是在沖動的感情用事之後。

“記住,不管發生什麽,你都不是一個人,我會和你一起面對。”

他這麽說,讓我很感動。終於有一個人,不管他是誰,我們同仇敵愾,他願意站在我身邊,願意陪我面對無數的未知,願意與我患難與共。

但是發生了一件意外,讓我覺得他是不靠譜的隊友。車子行駛在風雨中的郊外,路邊有一群等著穿過公路悠哉地行走著的牛。他放慢了車速,在雨刷的左右搖擺中,我看到一頭壯碩的公牛邪惡的眼神。他意識到不遠處的危險,急忙調轉方向,那頭氣定神閑的公牛站在那裏無動於衷,他已經有點慌不擇路。

車子拐向一條小道,我們沒找到小城的墳墓,畢竟對於那一帶我也不是很熟,卻在阡陌縱橫中迷了路。

“人家牛都比你氣定神閑。”我奚落道。

“一旦惹怒了其中的一頭,它們會傾巢而出的,為了你的安全我覺得我們還是趕緊撤比較好。”

在荒山野嶺風雨泥濘中,走了很久。我們完全沒有方向感,我真的開始懷疑他的戰鬥力,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他還苦中作樂,給我講了幾個笑話。

“你總是在一籌莫展的時候露出笑容嗎?”

“你愁眉苦臉的樣子都那麽可愛,莫名戳中人的笑點,讓我情不自禁……”

“你這樣容易挨揍你知道嗎?如果我在想揍你的時候就揍你,你已經挨打至少不下四次了。”

“我很少這麽輕薄的,不管對世界還是對誰。”

“切!很難想象你高冷的樣子。”在我看來他幼稚,不成熟,沒有辦法運籌帷幄,顛覆了剛認識時他在我心中睿智的形象。“原諒你放縱不羈笑點低吧,人生有很多事情不能原諒,但是我可以不跟你計較。”

“不知為什麽,我覺得世事皆可原諒。”

“上帝果然是不會為難傻瓜的。”

他又笑了。

我還能說什麽呢。我都快被這傻氣的笑容融化了。

難道悲劇的迷路,要在樂觀戲謔的氛圍中進行?誰讓我遇到一個豬隊友呢。

雨停了,天邊出現了彩虹,他將車子停在寬闊的平地,我們下了車,他指著天空,像個孩子一樣興奮。“看!彩虹。”

陽光給烏雲鑲了一道金邊,他又說,“看!那邊的雲彩。”

在他的眼中,這仿佛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彩虹是新的,雲彩是新的,在他的感染下,我莫名的快樂起來。向著彩虹奔跑,縱情地大喊:“彩虹,請給我力量,讓我改變我能改變的;彩虹,請給我勇氣,讓我接受我不能改變的。”

我快樂的轉過頭,他站在我身後,雙手插在褲袋裏對著彩虹露出笑容,溫柔地像一道可以入畫的風景。

重新出發,走了很遠的路,太陽漸西,車子終於駛上了一條公路。

“你害怕嗎?”他問我。

“現在還好,天黑了才害怕。”

“為什麽,天黑擔心我會現原形?”

“你已經現出原形了。”

“即使變成吸血鬼,我也不會傷害你。”

我沈默不語。

他有些洩氣。 “熙雯,我們得趕緊找到回家的路,我怕黑。”

我笑了。

“但是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你的。”他又重新振作起來。

天黑了,清幽的湖邊公路上,涼風吹亂了我的頭發,空氣中彌漫著雨後泥土的馨香,前方出現了一片明亮的燈光,有點像歌聲中的《加州旅館》,只不過看上去十分豪華。

裏面燈火輝煌。他將車子停在酒店旁,說,“走,請你吃飯。”

在門口站著兩個西裝革履的守門人,其中一個將我們攔住,另一個說,“這裏今天不對外開放。”

我們向守門人打問了進城的路,他指著門前的一條路,“沿這條路一直走,過一個橋洞,再走一段,走到岔道口左拐。”

我們離開了這個美麗的地方。

“我們必須找到來時的路,回到過去的地方。

‘放松點吧’守門人說。

我們天生就受誘惑,

你隨時都可以結束,但永遠無法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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