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很高興，跟著政策走帶來的利潤不言而喻。一輩子種田、打工的老趙, 最希望閨女過上掙輕松錢的日子, 做白領很好, 但相比起來, 與政府打交道的工作更好。現在沒有鐵飯碗，和端鐵飯碗的人打交道，老趙也十分開心。

陳琪本身也算體制內出來的, 對這個序列非常信任。幾千年的官本位思想，他們能做到不諂媚官員, 但總是信任政府的。

馮茶積極出謀劃策, 想著該怎樣表達“誠意”。

“不用了, 既然找我們，大約只有我們最合適, 別弄巧成拙。”趙敏暗示可能是上次上了國家臺的原因, 也許是解編輯口中的“努力總有回報”。這麽積極向上的事情, 別讓“誠意”變成了犯罪, 即便構不成犯罪，也讓事情蒙上陰影。

電話裏只說去市上開會, 連主題都沒說，不過看工作人員信誓旦旦的模樣，肯定是好事。體制內太講究級別、科層與資歷了，跳過了縣一級, 大約是大好事！

趙敏和陳琪為表尊重, 特意穿了一身正裝過去。趙敏是職業套裙, 陳琪是西裝。

“多虧我這衣服是灰色的，不然咱們跟賣保險似的，門衛都不讓進。”趙敏自嘲，剛剛他們進大院兒的時候，讓門衛給攔了。

“正常。”陳琪微勾嘴角。他所在的地方，24小時站崗巡邏，對安保十分理解。

會議在一個巨大的會議室召開，紅褐色實木桌面、皮質座椅、面前還有話筒，可會議室裏不到十個人，說話都有回音。

趙敏沒接觸過這些，看著每個發言人說的都很有道理，十分高瞻遠矚，認真的記著筆記。聽著聽著趙敏明白了，這些人說話的前三分鐘都是在“按照什麽什麽，貫徹什麽什麽”，每個人都一樣。會議還有一個十分宏大的主題“農村改革促進會”，這主題放到國際經濟論壇上正合適。

雲山霧裏聽了半天，趙敏覺得太考驗自己歸納總結的能力了。上輩子有幸參加國家級會議，講話人都幹脆了當，雖然委婉，但句句有幹貨。趙敏一直以為，官員們都是這個水平，也十分信服這樣的管理和指導。

“領導”挨著一個一個講話完畢，尊貴離場，剩下三個工作人員才慢慢說事情。

“今天這會意思是讓我們繼續包山？”趙敏發問。為了這樣簡單一句話，他們從早上八點半坐到現在十一點半，光聽套話了。

“趙總也可以簡單這樣理解。”一位工作人員輕咳一聲，“這位是世紀公司的林總，他們公司十分擅長山地開發，是我們市的納稅大戶。”

“你好。”趙敏保持商務禮節，握手寒暄，內心吃驚。

這位林總地中海發型、將軍肚突出，還穿著一件黑夾克，典型的“領導”裝扮，居然是一位公司老總？可能是走樸素、穩重路線的，趙敏怪自己以貌取人，剛才她一直以為是哪個部門的工作人員。

“趙總和陳總年紀輕輕就闖下這麽大事業，年輕人真是了不起啊！我們這些老骨頭，是時候給你們讓路啦！我們公司也正在轉型發展的時候，想退出山林承包，專心做其他業務。要是我們合作，當真是會強強聯合……”林總笑瞇瞇的，十分和氣，說話也是慢條斯理、一肚子官腔。

不用稿紙，洋洋灑灑誇獎了十分鐘，眼看就是吃飯的時間，趙敏不得已打算他，“您帶了意向書或者項目介紹嗎？”

“帶了，帶了，年輕人就是幹勁足，效率高！”林總笑著從包裏取出一疊資料。

趙敏接過，入手就感覺不對，這麽輕薄的資料，足以說明問題？這可是市級層面政府出面促成的合作！再細看內容，更覺得不對，除開那些套話，關鍵核心就是把還剩三十年經營權的山地轉租給趙敏他們，定價高昂。

趙敏把資料遞給陳琪，陳琪快速瀏覽一遍，和趙敏交換眼神，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議。

趙敏想了想，也許這些山地開發成熟，接手就能盈利？

“林總，這些地之前是做什麽的？”

“都是自然資源利用……”林總洋洋灑灑又高談闊論半天。趙敏實在忍不住了，眉頭一皺，打斷道：“采礦？”

“哈哈，也可以簡單這麽理解。”林總尷尬笑了兩聲。

“評估書呢？現行地表地貌什麽樣？對山體的影響呢？”

“哈哈，哈哈……”

“賣這麽高的價錢，總有原因？您是勞動密集型產業，您有熟練的生產系統？工人能有效轉化成農用工人嗎？這些山林有附著負債嗎？”

“咳咳……”

“您會一並轉讓物流系統？或者倉庫？有相關農產品成熟市場？”趙敏連連發文，林總結巴幾次解釋不了，不覺羞愧，反而沈著臉靠在椅背上生氣，覺得趙敏太不給面子，太不懂規矩了！

趙敏最後問道：“您能爭取農業方面的優惠政策？”只能是這個原因了，不然不會把商討會放在這裏召開。

“那個，趙總啊！”尷尬得工作人員都看不下去了，打圓場道：“合作總要一步一步來，大家都要慢慢適應、慢慢適應……”

慢慢適應個狗屁！一整個上午，喝了一肚子茶水，坐得腰都酸，就適應出這種結果？世紀公司林總，看不出一點兒誠意。

“這是市委市政府著力推進的一項工作……”林總沈著臉，說話比剛才的領導更有領導範兒。

陳琪把手機遞給趙敏，趙敏一看，瞬間斯巴達了！

“咚咚。”趙敏輕敲桌面，打斷林總的談話，這十分不禮貌，但趙敏覺得自己還能保持風度，真是涵養好。“十二點了，先吃午飯吧。以後有機會再和林總談合作。”

沒有禮貌性邀請他們共進午餐，趙敏轉身就走，臉皮撕得只剩最後一層薄薄窗戶紙。

走出大門剛好聽見裏面摔筆的聲音，“一個做生意的，這是什麽態度！”

說的好像他不是做生意的。

趙敏氣得快要爆炸了！這位林總和市上領導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要轉讓的這些山地，根本就是采礦之後剩下的廢山，不能進行農業生產，山都挖空了，沒有旅游開發的價值，反而因為拖欠工人工資，承諾賣山發錢。接手山地，附帶大量工人安置職責。評估報告、物流系統、成熟市場……統統不存在！

趙敏怒氣沖沖得坐回車上，砰得一聲車門摔得巨響，習慣了古城開放包容公平競爭的商業環境，乍一遇到這種事情，趙敏喝不得表演一個原地爆炸！這可是二十一世紀！難道倒退十多年，商業環境竟然是這樣的嗎？不會吧！她讀書時候在古城創業，也沒這麽多牛鬼蛇神！太挑戰自己這個老古董的神經了，趙敏揉著眉頭想。

“白瞎我這身衣服！”兩萬多的職業套裝，因為喜歡，當初清倉奢侈品的時候都沒舍得賣！穿這麽喜歡的衣服和傻逼對話，簡直浪費！“廟小妖風大，現在目光都匯集到這裏，居然還敢做這樣的事情？真以為自己是土皇帝了！簡直是！簡直是！”

趙敏生意場上，還沒遇到這麽赤裸裸的官商勾結，這是二十一世界，媒體這麽發達，資訊這麽透明，在政府的會議室內，出現這種鬧劇？開玩笑呢！

“回去吧。”陳琪輕嘆，他多麽為自己曾經的身份自豪，他也無愧人們對軍人的崇敬。可今天看到這些人，當真是……丟人！

“當然要回去，再和傻逼共處一室，我要瘋！”不需要顧忌什麽臉面、禮貌，趙敏陳琪直接回去了，趙敏氣得直拍大腿。

“趙總，下午會議要開始了，您怎麽還沒到？”他們都快出高速公路口了，工作人員才打電話來。

“我以為下午是不開會的意思，難道我理解錯了，這樣的條件？開會？呵……”趙敏嗤笑一聲，直接掛斷電話。

“還有臉打電話，臉皮比城墻後，他們臉有這麽————大！”趙敏氣得開始拍汽車窗戶，這都叫什麽事兒？三十年前、五十年前，商業環境完全不開放的情況下，都遇不到這種傻逼！“這是封建社會才有的事情吧！真是長見識了！”

事實證明，你永遠不知道傻逼的思路。

趙敏氣得要死，林總也在會議室裏發脾氣。

“豈有此理！哥，你找的這是什麽人！”林總在領導辦公室裏摔東西。

“林總，林總，你消消氣，都是年輕人，不懂規矩。是我的錯，我沒安排好，溝通出了問題。”秘書在一旁陪笑臉，“您放心，您放心，我以後工作一定細致，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真皮老板椅上的人一揮手，秘書停下自我檢討，放輕腳步走出去。

“不是大事，這麽高聲做什麽。”領導輕斥一聲，淡定道：“就他們一家公司了？”

“可是哥，最合適的真只有他們家。祖宗八輩都是農民，就沒有一個說得上話的人，泥腿子！要是選其他人，真捅破了怎麽辦？趁著檢查組沒來，趕緊把東西處理幹凈！”林總惡狠狠道：“要不是……輪得到他們？誰不是規規矩矩送上門！哼！”

“既然不懂規矩，教教規矩就是。行了，繼續做你的事，這些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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