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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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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1990年的最後一個月,雲中省彩電行業迎來了新一輪的價格戰。

這次價格戰涉及的是中高檔彩電,老師傅與奉河市電視機廠對市面上最暢銷的三款中高檔彩電同時降價,比富友同款產品要便宜好幾百元,比進口的同樣尺寸的彩電便宜上千元。

整個12月雲中省幾乎都是彩電的廣告,電視臺、廣播、報紙上全都是。

不過對比於富友的全面開花,所有媒體全方位宣傳,老師傅家電和奉河市電視機廠基於成本的考慮,廣告只在電視上播放,時間段也只挑了晚上的黃金時間段,不像富友那樣,全天候幾乎都能看到他們的廣告。

富友打出“高科技”、“精致”、“優質”的標簽,老師傅家電和奉河市電視機廠的宣傳就直接簡單明了多了,核心就兩個字:便宜!

在人均年收入只有一兩千元的九十年代初,幾百元可不是一筆小數字,是很多普通職工幾個月的工資。況且,老師傅家電還承諾,不喜歡三天包退,出問題一年包修。

這個透明的價格一出,哪怕富友的名氣更大,又是日本的牌子,但還是有許多人在老師傅彩電和奉河牌彩電上猶豫。

到了12月下旬,兩家廠中高端彩電的出貨量相較於前段時間,有所回升,雖然不如富友沒來之前,但到底止住了頹勢。

葉蔓看了一下直營門店的銷售記錄,他們18寸的彩電因為這段時間的宣傳,已經回升到10月的三分之二,總算奪回來了一部分市場,如果能維持住也不錯。

孫廠長那邊也打電話過來給葉蔓報喜:“葉總,這廣告打得還真沒錯,最近一段時間,我們廠彩電的銷量有所上升,其他渠道的不好統計,甲天下那邊,最近一個星期的銷量快趕上了九十月份。”

“恭喜啊。”葉蔓笑著說,“我們比你們要差一點,大概只有九十月的三分之二。”

不過這也正常,因為九月份的時候亞運會,激起了國人的愛國熱情,也帶動了老師傅彩電的銷量。即便富友沒橫插一腳,等亞運的這波熱度過去之後,18寸的彩電銷量也會下滑,然後保持在一個比較平穩的區間。

孫廠長樂呵呵地說:“那也不錯,咱們下一步怎麽辦?要不要在報紙上也打廣告?”

孫廠長這是嘗到了宣傳的甜頭。

葉蔓說:“我覺得暫時不用了,現在電視、廣播、報紙都是廣告,估計市民看廣告都看膩了,翻到廣告估計就直接略過了,咱們兩家資金沒富友雄厚,還是省著點花吧。不過馬上要過年了,攢了一年錢,不少人估計想換個家電,咱們抓住這波機會多出點貨吧。”

孫廠長讚同:“是該好好幹,可富友那邊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萬一他們也跟著降價,咱們怎麽辦?”

雖然暫時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可孫廠長並不敢掉以輕心。

葉蔓揉了揉額頭說:“他們要降,咱們就跟著降唄。富友的降價幅度肯定不敢跟咱們比,他們可是大牌子,洋品牌,要是拉到跟咱們一個價對他們的品牌形象不利,在這點上他們肯定會特別慎重。”

這就跟奢侈品是一個道理,賣的就是格調,高端,要是降到跟普通產品一個價了,就會失去神秘感,進而走下神壇,也會失去他們原有的客戶。

就現在來說,日本家電確實比國內技術更先進,但在賣點上,他們也做了很多包裝和宣傳,而且都是往高科技,先進,格調等方面靠攏。

八、九十年代,初開國門,貧窮、落後的中國人接觸到西方的發達和先進,看到東西方巨大的發展鴻溝,難免會有自卑的心理,這時候社會上充斥著一股崇洋媚外的社會風氣,總認為國外的月亮更圓,外國的產品、牌子就是好的。買洋品牌除了對其產品質量有更深的信心,還有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面子,身份的象征。

而外資也樂於保持鞏固這種印象,畢竟他們可以從中獲得高溢價的報酬。

而格調、有面子,這就需要高價來維持。便宜的東西,在大部分人心裏都是談不上格調,獨特的。

要是富友將價格降到跟老師傅家電一個價,那簡直是自毀長城,葉蔓不覺得精明的高橋雄一會這麽做。

……

飛雪這邊自然也看到了老師傅家電和奉河市電視機廠的廣告。

剛開始,言副廠長是不以為意的,老師傅一個才一年多的牌子,奉河市電視機廠這個半死不活的國有廠子,怎麽爭得過富友。富友可是日本家電巨頭,牌子很響亮,進口的產品在國內格外暢銷,而且還有很多走私貨。那麽貴還不是一樣有人買,現在國產化降價了,買的人應該更多才是,他家的家電產品除了空調,幾乎都是洋品牌。

但他忽略了一件事,他是國企大廠的廠長,收入頗豐,還有各種人脈關系,能夠拿到相對更便宜的洋貨。可對於廣大普通工人來說,他們每個月只有微薄的薪水,還要養家糊口,添一件家電對他們來說不亞於三十年後買車,很多都要攢一兩年的錢,便宜幾百塊,對普通人來說非常具有誘惑力。

銷售數據也忠實地反應了這點。

12月下旬,他們廠的彩電出貨量明顯減少了。

言副廠長拿著出貨單做了對比,發現就是從老師傅家電和奉河市電視機廠打廣告一個星期後,銷量就開始明顯放緩的。

不行啊,他們飛雪這麽大的廠,又有富友投資的兩個億,沒道理還幹不過一個小私企和一個快破產的電視機廠。

“降,他們降價咱們也降!”言副廠長將出貨單拍在桌子上說道,不就是降價嗎?他們最不缺的就是錢。

但突然出現在門口的高橋雄一和章回卻制止了他:“不行,富友彩電不能降價!”

言副廠長緊擰著眉:“為什麽不能?就算降到跟他們一個價,咱們也不虧。”

雖然在營銷上、渠道上,他們的投入比老師傅家電和奉河市電視機廠要高,但他們不缺錢啊。

章回輕輕敲著桌子說:“言副廠長,這不是虧錢不虧錢的問題。富友在國人心目中是高端、有檔次的家電品牌形象,一旦淪落到跟一個小私企打價格戰,消費者會怎麽想?顧客會怎麽看待富友這個牌子?”

言副廠長對什麽品牌形象沒多少概念,他嘟囔道:“等把老師傅家電和奉河市電視機廠打趴下了,市場中沒有了競爭者,咱們再把價格漲回來就是。”

這個他熟啊,他們空調廠就是因為附近幾個省都沒有強有力的競爭者,所以定價一直相對比較寬松,價格也維持在一個比較穩定的區間,不像彩電這一行,時不時地來一波降價。依他說啊,市面上的電視機廠還是太多了點,少幾家就沒這麽多事了。

章回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漲回來那也不是現在的富友了。況且,富友不止有彩電,還涉及其他產品,這會拉低整個品牌的格調,影響其他品類產品的價格。”

彩電降價會影響到洗衣機等相關產品的價格,因為你不再高端了,淪落到老師傅家電這樣一個小私企同樣的水平,消費者怎麽還會接受高昂的溢價?

這樣帶來的損失可不小。

言副廠長不在乎富友這塊牌子,高橋雄一和章回可是很重視。

“可這樣一來,咱們的銷量肯定會受影響。”言副廠長不高興地說。

他還想借著洗衣機和彩電的大賣,證明自己的正確性,並在年底向上級、市裏面交出一份亮眼的成績,早點摘掉這個“代”字,名正言順地坐上飛雪廠長的位置呢。

章回說:“這個不著急,我們可以持續宣傳,奉河市電視機廠財務狀況不佳,不可能一直在雲中省電視臺打廣告,老師傅家電就一款18寸的彩電,不成氣候。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建立完善的銷售渠道。”

言副廠長興趣缺缺:“章總,銷售部那邊完全配合你們的工作了。”

“但人呢?”章回輕輕叩擊著桌子,“銷售部的骨幹怎麽都辭職了?”

這一塊,他們是日方代表,又剛合資,不宜插手太多,以免引起廠裏老職工的不滿。誰料就是這一疏忽,等他發現時,廠裏的銷售骨幹都走了。

言副廠長摸了摸鼻子:“他們都是秦副廠長的人,秦副廠長走了,他們自然也不幹了,全部辭職了。”

章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辭職,只怕是被這人給擠兌走的吧!這種內鬥在哪兒都不稀奇,一朝天子一朝臣。

人已經辭職走了,為了這幾個人跟言副廠長起爭執實在沒必要。章回冷靜地說:“希望言副廠長重視這一塊,老師傅家電之所以能異軍突起,有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他們的銷售渠道建設非常快,而且很完善,已經幾乎遍布雲中省,並向外擴張了。價格戰只是短期的競爭手段,想要取得更好的成績,渠道建設刻不容緩,希望言副廠長重視這一塊。”

要不是他們是外來的和尚,現在不宜插手太多事情,他都想親自整頓這一塊。

現在富友彩電的銷售途徑主要依靠百貨公司,但百貨公司也是江河日下,依靠他們終究不是長遠之計,而且將銷售渠道壓在一方身上也是很危險的事,萬一哪天百貨公司坐地起價,甚至是直接拒絕他們的產品,那他們怎麽辦?

還是老師傅家電那種自營模式加經銷商結合,並跟百貨公司合作,渠道全面開花的模式更有保障。可惜,全雲中省都只有一個老師傅家電。

言副廠長見他說得嚴肅,點了點頭說:“好,我明白了。”

……

孫廠長提心吊膽了一陣子,生怕富友也跟著降價,但沒想到,富友的廣告仍舊天天打著,但廣告內容卻沒變化。

還真被葉蔓給說準了。

孫廠長捏著下巴,再次驚嘆葉蔓的驚人的洞察力。

他果然沒看錯人,這姑娘將來必成大器。

富友不降價,最直接的後果就是導致市面上中高端彩電這塊的市場出現三分天下,僵持不下的局面,老師傅家電、富友、奉河市電視機廠三分各自占據一部分市場,誰也沒辦法在短期內吞掉誰。

不算特別好的消息,但總算能穩住,對風雨飄渺的電視機廠來說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徐廠長看到孫廠長這張降價牌祭出去後還真起了效果,心動不已,直接找上了門取經。

“孫廠長,你們現在好了,可一定要幫幫我啊!”

孫廠長也希望洗衣機廠能起來,畢竟同是本地家電廠,又沒競爭,還共同抵禦老師傅家電和富友的進攻,也算是難兄難弟,同病相憐了。

他很實誠地說道:“你找我沒用啊,我建議你去找葉總。這個主意是她給我出的,咱們兩家聯合降價的,你們也可以跟葉總聯合起來,在洗衣機市場上跟富友幹一波。”

徐廠長聽著有些心動,但面上訕訕地,不肯接話。

孫廠長瞧出了苗頭:“怎麽,徐廠長你這是有難言之隱?”

徐廠長支支吾吾道:“那個……我前陣子跟葉總鬧得有點不愉快。”

他將想把侄子介紹給葉蔓,最終卻被葉蔓拒絕,兩人不歡而散的事情說了。

孫廠長聽完後,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徐廠長這眼光毒辣啊,看葉蔓這麽有出息,就想早點把人變成自己人,這如意算盤打得。

見孫廠長不說話,徐廠長心虛地說:“我也是好心,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葉總都25歲了,也該找對象了。我侄子當兵退伍回來的,身體好,長得壯,工作也體面,哪點配不上她?”

他可真敢說!

這種事,孫廠長也不好評說,便道:“葉總不是不講理的人,公歸公,私歸私,既然她不願意,你以後就別提了,大家只聊公事。”

徐廠長還是有點放不下面子,又怕葉蔓拒絕自己,更丟臉,便說:“孫廠長,你能不能陪我走這一趟?”

孫廠長才不想趟這一趟渾水呢,正想拒絕,門口就傳來了蕭舒陽的聲音:“我姐夫下午有個會,沒空,徐廠長,我陪你去吧。”

孫廠長擡頭不動聲色地瞪了蕭舒陽一眼,這小子跟著胡鬧什麽?

但他話已經放出來了,孫廠長也不好當著徐廠長的面拂他面子,只得微笑著默認了。

徐廠長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不過蕭舒陽的身份也算拿得出手,有他陪著,葉蔓多少應該會給幾分面子,總比自己一個人去強,便說:“那好,就麻煩蕭總了。”

孫廠長頭痛地看著這一幕,蕭舒陽的心思恐怕就徐廠長這個空降的,消息不夠靈通的人還不知道。

這都什麽事,算了,隨便他吧,這小子要是能成功,娶到葉蔓,也是他祖墳上冒青煙了,要是不成,碰碰壁也是好的,年輕的時候吃點虧,受點挫也不是壞事。

“行了,你們要去就趕緊去,我一會兒還有會。”孫廠長擺了擺手,幹脆拿蕭舒陽給的借口下逐客令。

蕭舒陽知道他為什麽不痛快,笑嘻嘻地說:“徐廠長,咱們走吧!”

……

“蕭舒陽?不是跟你說過,他來就說我沒空嗎?”聽到鐘小琴的匯報,葉蔓頭都沒擡。

鐘小琴說:“一同來的還有徐廠長,說是有重要的事想找你談。”

因為徐廠長一起來的,應該是談公事,她才會來跟葉蔓匯報。

葉蔓聽到這話,放下了筆,點點頭說:“讓他們進來吧。”

只是蕭舒陽,她肯定不見,免得他一會兒又是送東西,又是請吃飯看電影什麽的。但徐廠長在,他肯定不會搞這些事,他這種人也是要面子的,哪願意讓徐廠長看到他被拒絕啊。

兩分鐘後,蕭舒陽和徐廠長進來了。

葉蔓若無其事地邀請二人坐下,笑盈盈地問道:“兩位今天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徐廠長幹咳了一聲:“那個,葉總,你們廠跟孫廠長他們聯合降價宣傳,取得了不錯的效果。我想,咱們是不是也可以這麽做?大家一起降價,拼一拼?”

原來是為這個而來。

葉蔓直白地問道:“徐廠長,你去調查過目前奉河市市面上最暢銷的中高端洗衣機有哪幾個牌子嗎?”

這個徐廠長還真沒想過,他蹙眉問道:“葉總,這跟咱們今天談的事情有關嗎?”

葉蔓兩手搭在桌子上,笑容淡了許多:“徐廠長,你要調查過就會知道,現在市面上的洗衣機牌子很雜,富友、老師傅、你們廠、還有撫西市洗衣機廠的以及周邊其他省的牌子都有進駐咱們省,你我兩家的份額只占據中高端洗衣機的一部分,聯手效果也不好。”

“這……這怎麽會呢?”徐廠長覺得葉蔓是不肯幫忙,他問,“葉總,你是不是還因為上次的事生氣,所以不願意跟我們廠合作?”

他不提,葉蔓都忘了,身為一個條件還不錯,尤其是經濟條件優越的大齡未婚女青年,又是在這個相對保守的年代,婚事被人盯上,不是很常見的事嗎?為這個跟他生氣,還記到現在,完全不至於。

葉蔓淡淡地說:“徐廠長,你想多了。我是個商人,只在商言商,有利可圖又不違法的事我都會做,我不答應,只有一個原因,你的這個提議,實在沒必要。”

“洗衣機市場跟彩電這塊的市場完全不同,魚龍混雜,品牌繁多,一旦我們大規模降價,其他品牌也會跟進,最直接的後果很可能就是咱們這些本土洗衣機廠打價格戰,打得你死我活,削弱大家的利潤,所有人都賺不了多少錢。第一次降價,遠遠不是底線。徐廠長,你要覺得我是在忽悠你,你可以先降價試試。”

奉河市洗衣機廠的問題比電視機廠還要大,生產成本也居高不下,徐廠長一個空降的,對這方面本來就不是很精通,在廠裏也沒有絕對的權威,不管是他的個人條件,還是現實的客觀條件,都沒法支持他對洗衣機廠進行強有力的改革。畢竟改革,總是會動一部分人的蛋糕。

徐廠長臉色灰白:“那……那就這麽算了嗎?”

葉蔓其實也沒好辦法。要她說啊,徐廠長還是請辭算了,沒這金剛鉆就別攬這瓷器活,現在洗衣機廠需要的是一個強權人物,不怕得罪人,對廠裏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對上面厚著臉皮要各種資源,興許洗衣機廠還有救。

可這樣人什麽時候都是少數。

“徐廠長可以想想其他辦法,實在不行,降價也不失為一條出路,少賺點總比堆在倉庫賣不出去強。”葉蔓淡淡地說。

徐廠長失魂落魄地站了起來:“我再想想。”

葉蔓頷首:“好,徐廠長慢走。”

徐廠長失落地看了一眼蕭舒陽說:“蕭總,咱們走吧。”

蕭舒陽卻不動:“徐廠長,你先去忙吧,我跟葉總還有點事要商量。”

徐廠長正頭痛廠子裏的事,也沒多想,點點頭:“好,今天謝謝蕭總陪我過來,我先走了。”

葉蔓很無語,你倒是把你的帶來的小尾巴一塊兒帶走啊。這個蕭舒陽,肯定是故意的,見縫插針,逮著機會往她面前湊。

等徐廠長一出門,蕭舒陽就迫不及待地說:“葉總,我這裏有兩張音樂會的門票,國外知名樂團的表演,晚上一塊兒去看看?”

葉蔓冷淡地說:“蕭總,我不懂音樂,欣賞不了,你還是邀請識貨的去看吧,省得浪費了這張門票。我還有工作,你請便吧。”

“沒關系,我可以等你,音樂我也不懂,多聽聽就好,你要不喜歡,咱們可以去看電影,吃飯或者去卡拉OK廳玩。”蕭舒陽仿佛聽不懂拒絕。

葉蔓懶得跟他扯,拿起包說:“蕭總,我有事,約了個客戶,再見。”

聽說她要去見客戶,蕭舒陽沒法再跟去,只能作罷。

總算擺脫掉了這個牛皮糖,葉蔓舒了一口氣,坐上了車。

半個小時後,她下車,準備去另外一個站點轉乘,剛過馬路就看到一個滿頭白發的阿婆忽然直直栽倒在地上,傳來咚的一聲,嚇了路人一跳。

葉蔓也吃了一驚。

短暫的驚愕過後,她趕緊跑了過去,後面一個身影比她更快。

等葉蔓跑過去的時候,已經有好幾個人圍在旁邊了。一個年輕男人低頭在檢查阿婆的情況:“大家讓一讓,不要圍成一團,保持空氣暢通,麻煩幫忙聯系一下車子或醫院好嗎?”

葉蔓趕緊掏出大哥大說:“我有電話,我撥打120……”

另外一個阿嬸說:“我老伴騎車過來了,三輪車行嗎?”

“可以,醫院不遠,三輪車更快,來兩個人幫我將阿婆扶上三輪車。”年輕人又說。

這個點是上班時間,圍著看熱鬧的幾乎都是老年人,葉蔓自告奮勇上前幫忙說:“我來。”

年輕男人指了指地方,示意葉蔓:“輕點!”

兩人合力,又有旁邊阿嬸的幫忙,總算將阿婆擡上了三輪車。

但騎車的阿叔年紀很大,非常瘦,男人看了一眼說:“阿叔,能不能將你的車子借給我用一用,一會兒你們到醫院來取,這是我的證件。”

說著將一塊工作牌塞給了阿叔。

阿叔看了一眼,同意了。

男人上車之後,又回頭看了一眼熱心幫忙的葉蔓說:“這位同志,能麻煩你在車上看著阿婆嗎?”

“好的。”人命關天,葉蔓沒拒絕。

男人騎上車,將大衣脫下來放在一邊,然後飛快地蹬腳踏板。

葉蔓坐在三輪車裏,手放在阿婆的腦袋上方,以防車子顛簸撞到阿婆的頭。

十分鐘後,三輪車停在了醫院門口,男人下車背起阿婆就往醫院裏沖,連衣服和三輪車都沒管。

葉蔓本來想走的,可猶豫了一下,還是將三輪車推到了一側靠墻的位置,跟門衛大叔說了一下情況,讓他幫忙看著車子。然後她又看了一眼那件大衣,看樣子是個牌子貨,不便宜,醫院裏人來人往的,這麽一件衣服丟在這裏,很容易被人偷走。

她拿起衣服,本來準備也交給門衛,讓他回頭轉交給剛才那位好心的小哥,一伸手才發現,她左手背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劃開了一道三四公分長的血口子,血已經開始凝固了,估計是剛才太緊張,竟然沒感覺,現在才覺得鉆心的疼。

傷口上還有些黃褐色的鐵銹,葉蔓估計應該是在上下三輪車的時候不小心劃破的。這樣的傷得處理一下,不然冬天好得特別慢,而且葉蔓也擔心會得破傷風。

橫豎要進去一趟的,葉蔓便沒去門衛處,拿著衣服進去順便還給那個小哥。

進了醫院後,葉蔓就看到急救室那邊圍了一圈的人,剛才那個小哥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胸口一起一伏的,顯然累得不輕。

葉蔓走過去,將衣服遞給他:“同志,你的衣服落在三輪車上。”

“謝謝。”小哥扭頭,見是葉蔓,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剛才麻煩你了。”

葉蔓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剛才只顧著救人,都沒留意到這年輕小哥,他長得特別白,笑起來的時候左邊臉頰有個小小的酒窩,特別陽光,非常治愈。單看每處五官,他的長相不算特別出色,鼻梁不夠挺,眉峰不夠突出,但組合在一塊兒卻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讓人很容易生出好感。

不過後世電視上各種帥哥見多了,葉蔓只驚訝了一秒就恢覆了平靜,笑著點頭說:“小事,你也幫忙,再見。”

她還得去掛號處理傷口,可沒功夫跟陌生人閑聊。

葉蔓剛轉身,忽然後面就撞過來一個人,力氣大得直接將她撞得往後退了好幾步,還是後面有人扶了一下她的肩膀,不然她鐵定要摔倒。

小哥輕輕扶著她的雙肩,等她站穩後,迅速松開手,不悅地看著眼前這對橫沖直撞,撞了人也不管的夫妻:“小心點,撞到人了,不會說對不起嗎?”

兩口子,男的很瘦很矮,女的很胖很高。

聽到這話,女人回頭看了一眼葉蔓和小哥:“你誰啊?沒看清楚嗎?是她不長眼睛,擋在路上。”

葉蔓氣結,這是醫院的走廊,又不是大街上,他們這樣沖過來,還怪她沒讓路,什麽道理?真是哪裏都有這種不講理的人。

小哥也很生氣,酒窩消失,面無表情地說:“她只是站在走廊上,是你們沖過來撞到她的,道歉,不然我請保安了。”

“你什麽人啊……”女人很不高興。

男人拽了她一下,焦急地望向急救室:“算了,就道個歉,我來吧。”

他扭頭,眼睛都沒落在葉蔓身上,很是敷衍地說:“對不起啊同志,我們也是聽說我媽被人撞了送來急救,才不小心撞到你的。”

葉蔓心裏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她指了指急救室:“裏面的是你媽?”

男人盯著急救室的門,點頭:“是啊,我們這不是有病人嗎?一點小事,你也沒受傷,就算了吧。”

葉蔓無語,真是夠極品的,這樣的人她懶得搭理。

擡頭,她從小哥眼中也看到了無奈。也是,對方的老母親還在急救室,他們為了這點事跟對方爭,吵起來,耽誤時間不說,不了解內情的人還覺得他們小題大做,而這兩口子也是情有可原。

她說:“算了,一點小事。”

小哥點頭,兩人無奈一笑,這都什麽事,做好事反而惹一身騷。

正想走,那男人抓住路過的護士問道:“你知道是誰撞了我媽嗎?”

護士搖頭:“不知道,不過是我們鐘醫生送你媽過來的。”

她指了指小哥。

那兩口子迅速扭頭,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小哥,詢問道:“你看到是誰撞了我媽?”

小哥淡淡地解釋:“她自己突然暈倒在地上的,沒有人撞她。”

“不可能,我媽身體好著呢,怎麽可能暈倒。我們都聽說了,有人親眼看見,她是被人撞倒的,是不是你?你還裝好人,不肯承認,是不想賠醫藥費吧!長得人模狗樣的,沒想到是這種喪良心的。”女人拽著小哥的袖子,大聲喊,“大家看啊,還是醫生呢,就幹這種沒良心的事,撞了人還不承認。”

葉蔓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

阿婆都還沒醒呢,這兩口子都沒問清楚就張口汙蔑小哥,太荒謬了。

不過這樣的人她見得多了,說白了就要想要錢嘛,醫藥費、營養費、什麽精神損失費的一大堆,老人的病算什麽,全是他們碰瓷弄錢的理由。

小哥似乎也是頭一回遇到這種不講理的人,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我沒有,她自己暈倒的,沒有人撞她。”

“你說沒有就沒有?她身體好好的,不是你撞了她,她怎麽可能會暈倒?”女人拽著小哥的手不肯松,故意大聲嚷嚷,“大家快來看啊,醫生撞了人,不肯承認啊,我們可憐的媽啊,七十多歲了,被人撞倒進了急救室啊,都沒人管……”

醫院裏本來人就多,醫生更是大家關註的焦點,她這麽一嗓子,引來了不少看病的人和家屬。

葉蔓明白,對方就是想利用輿論逼迫小哥承認,答應賠錢。

畢竟是醫院,醫患關系一直是比較緊張的,阿婆在急救室生死未蔔,患者的同理心很多都會跑到這兩口子這邊。這麽一鬧,激起了民憤,醫院這邊也會受影響,如果不好處理,或沒法澄清,那最後只能自然倒黴,賠錢大事化小。

明明是做好事,最後卻被倒打一耙,賠錢不說,還要丟名聲,影響前途,真的是太過分了。正是因為有了這兩口子這樣的不要臉的,沒有道德的人,冷了好心人的心,才導致大家看到老人也不敢扶。

但誰能保證,自己不會老,有一天不會出意外向路人求助?

這種風氣絕不可助長。

葉蔓氣惱極了,有些話,這個小哥礙於身份和工作單位,不好說,但她好說啊。

她幾步上前,一把拉開女人的手,大聲說道:“我親眼看見,你媽是自己摔倒的,這位同志好心地去幫忙送她來的醫院,你不感激就算了,還倒打一耙汙蔑對方,小心告你誹謗!”

女人沒想到跳出來一個程咬金,惱火地說:“你誰啊,關你什麽事?我媽還躺在醫院,什麽情況還不是你們說了算,可是有人親眼看到他撞了我媽!”

賣慘嘛,誰不會!

葉蔓直接舉起受害還未包紮的手:“我也是見義勇為,送你媽來醫院的路人之一,這是我為了送你媽過來,被三輪車劃傷的手。對幫忙的恩人,你不感激道歉就算了,剛才撞了我連句道歉都沒有,現在又汙蔑這位同志。你說有人看到他撞了你媽是吧?人呢?找出來,不然咱們上法庭,好好辯個是非曲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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