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不笑本是江湖浪子，即便在西陵京城有住處，卻仍是居無定所，四海為家。如今為了南風，不遠萬裏，到了東陵，南風沒有好臉色也罷，是他厚著臉皮貼上來的。

可擺臉色也要有個尺度，現下不僅擺臉色，還對他大打出手，他堂堂七尺男兒，也是要臉面的。

莫初初貓著腰，趴在樹幹上，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一眨不眨地關註著南風兩人，為了聽清他們對話，連自己的呼吸聲都放輕了許多。

皇天不負有心人，被她聽到了爆料。

南風面色漲紅，見姬不笑一副受傷隱忍的樣子，暗自磨牙。他怎的不說自己是為什麽會對他出手，難道只是覺得他礙眼？若是如此，他便沒有機會跟到東境。

南風的身手雖比不上姬不笑，但東陵京城，是他的地界，甩掉一個姬不笑，輕而易舉。他放任姬不笑跟著，難道還不夠明顯？

姬不笑見他半響未應答，收了匕首，莫名一笑：“南風，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我隨你到這裏，只想知道你究竟是什麽想法。”頓了頓，目光幾分覆雜。

“在西陵，我沒有問出口，是顧慮了你身在異鄉，現下到了你的地界，你說了算。若當真對我一點想法都沒有，我便收收心思，我們還是兄弟……”

還是兄弟，兄弟二字，不知何時竟帶了苦澀與嘲諷的味道。他姬不笑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如今要與南風做回兄弟，南風可以坦然，他可以面對南風嗎。

南風心頭一緊，下意識看向姬不笑，呼吸一滯。平日裏無論何時都是笑著的人，現在卻收斂起了笑容，眉間一點愁緒，眼神哀傷，唇角苦澀，面色略帶自嘲。猶如一匹受了傷，卻仍倔強的狼。高傲孤獨。

“我……”

南風猶豫了，他一直是猶豫的。他並不是姬不笑，可以浪跡天涯，他有使命，有責任，他是宇文錦的下屬，宇文錦一聲令下，他便無法支配自己。

這樣的身份與禁錮，他不得不多考慮些，身不由已，原是最大的無奈。

姬不笑見他面露為難，輕笑了一聲，說不出的自嘲與苦澀。後踢了一步，點了點頭，深吸了一口氣：“我明白了，你無需多說。這麽多天，一直纏著你，是我失禮了。保重。”這一趟東陵，果真沒有白來。

糾纏不清了這麽久，南風一直猶豫著，為難著，甚至偶爾半推半就著。他便天真的以為，南風也有那個意思，原是他白日做夢，將南風也與自己劃分到了一類人中。實則不然，南風和他不一樣，不會有古怪的想法，亦不會對兄弟動什麽心思。

姬不笑後退了三步，目光一直在南風身上。南風見他與自己拉開了距離，忽地心口一陣抽痛，張了張口，聲音卻好像哽在了喉嚨裏，半點都發不出。

姬不笑慢慢後退著，心中仍抱有一絲期待與僥幸。但見南風當真沒有任何反應。才知自己又自作多情。心灰意冷也不過如此，既然南風無意，他走便是。

南風站在原地，望著後退著的姬不笑，忽地想起，這一路上他皆在退讓，幾乎沒有底線的退讓。

很久之後，南風才知道，並非是姬不笑沒有底線，只是為了自己，他不斷地在修改底線。

終於，姬不笑轉過身，唇角自嘲漸深，腳步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從南風的世界中走出去。

東陵，他不會再來了。

南風，他不會再見到了。

一次意外，他便將自己的心交出去，連別人要不要都沒有問，是他自作多情。出來這麽久，他也應回去了。

南風見姬不笑背影漸遠，忽地邁出腳步，雙手緊握成拳，終是停下了腳步，一拳打在樹幹上。

樹枝搖晃，大片的楓葉落下，紅得刺眼。

莫初初看得連連嘆氣，分明兩人皆有好感。一個甘願追到東陵，聽到拒絕便轉身離去，理由都不問，一個嘴巴上說著拒絕，心中卻答應著，人走遠了卻想起追了，有何用？

宇文錦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許是看得太過專註，忘記了身後的宇文錦，猛地被人從後面一拍，莫初初條件反射的驚呼出來。

若不是宇文錦手疾眼快的捂住了她的嘴巴，定然要驚動南風。現下南風需要靜一靜，打擾便是多餘。

況且他們就算湊了上去，要說些什麽呢，難不成要他去追姬不笑？南風也是有傲氣的，剛拒絕的人，人也走遠了，要如何去追。

指了指嘴巴上的手，示意宇文錦放開。嘴巴上的禁錮一松，莫初初便道：“世子爺，我們搭個紅線吧。”忽閃忽閃的眼中，寫滿了激動。

宇文錦卻不是很讚同，搖了搖頭，拉著莫初初朝外面走著：“初初，感情的事情，不是隨便可以插手的，很可能破壞了一段姻緣。”南風的性子他清楚，心中想的與表現出來的完全不一樣。

南風現下或許在想，姬不笑這樣輕易放棄，追來東陵，會不會只是一時興起。

莫初初眨巴著眼睛，不以為意：“我們插手不妥，便先推波助瀾好了，你回去找個借口將南風派去西陵，告訴他不必再回來了。姬不笑若是知道南風為了自己追到了西陵……”

話還沒有說完，宇文錦一個手掌打過去，聲音含著笑意：“你當這是做戲，南風與姬不笑皆是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他們不會任人擺布。”只差沒有明著告訴莫初初，還是省省吧。

三日後，西陵。

京都街道繁華依舊，街頭巷尾，可見鬥雞的隊伍熱鬧依舊。

南風行走在京都的街道上，雖換了一身俊俏公子的打扮，卻仍難以掩飾他周身的冷肅之氣。

一襲淺玉色錦服，腰束淺紫色玉帶，墜著一塊羊脂玉玉佩，玉佩雕刻著栩栩如生的君子蘭。玉面墨發，手握玉骨折扇，扇上乃是上等風水畫大師，親手勾勒出的墨竹。

無論從那一點來看，皆是個風度翩翩，修養不凡的公子。周身的冷肅，使得他更似謫仙。

南風奉命到西陵調查一樁走私案件，偏偏要與京城太守與風水鏢局打交道。京城太守疏通關系，他可以理解，但與風水鏢局，是為何意？主子莫非不知道他與姬不笑之事？

南風起初是拒絕的，可宇文錦唇角含笑，溫和的告訴他，“姬不笑並非風水鏢局的舵主，你只與舵主打好關系便可。”末了還不忘提醒他一句，莫要將私人感情帶到工作中來。

最後一句乃是出自莫初初之口。

南風無話反駁，只得應下。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每一人看上去皆像是普通百姓，又皆像是走私販。南風剛出了京城太守的門，現下便要去風水鏢局舵主的府邸。

雖不是第一次去了，卻莫名有些近鄉情怯，在門口徘徊了好一陣子，直到暮色四合，亦沒有進去。

罷了，天色已晚，拜訪人家亦有些失禮，明日再來。想著，竟當真離開了姬府門口。

水舵，某間上等房。

扒著花生的某女，聽聞此消息，一拍桌子，瞪著眼睛，碎了一句：“慫！”

宇文錦嘴角抽了抽，饒是不許莫初初插手，她卻仍執意要跟到西陵，軟磨硬泡，死纏爛打，無奈之下，他只得跟了過來。

“初初，我若是南風，亦不會貿然進去。”南風沒有進去，完全可以理解。剛拒絕了姬不笑，便又湊了上去，要南風如何面對。

即便是為了公事，南風也沒有做好心理準備的。這一點，同為男人的宇文錦很好理解。

莫初初拍掉手上扒花生沾上的碎屑，不以為意：“他們兩個，沒有一個是讓人省心的。”

當天傍晚，姬不笑浪了一整天，回家之後聽下人稟報，才知道有人竟傻到在門口站了一下午，也不肯上前叩門。

聽下人對那人相貌的描述，除了南風，世間還會有第二人？

只是南風為何會來西陵，為何那身打扮來姬府。若說他是來找自己的，姬不笑打死都不會信，南風的性格他清楚，別扭著呢。

原是想等過一陣子，南風淡忘了之前的不愉快，他再與他“偶遇”，豈料南風竟有意來姬府，莫非連老天都在幫助他？

隨身的下人見姬不笑笑得高深莫測，張了張口，仍是沒有忍住，問道：“少舵主，您不是說了，這輩子不再見南公子嗎？”怎的不過幾日，便反悔了。

豈料姬不笑嘴巴一咧，故作高深：“我的生命在回西陵那日，便死在了東陵。”聲音難得的認真。

下人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後退半步。

“本少現在是新生。對外傳出本少大病不起的消息，再將家門關嚴了，三日之內不許任何外人進來。”他千裏迢迢的額追到了東陵，竟那樣直白的拒絕了他，真當他一點底線都沒有。

下人楞了楞，下意識問道：“南公子也不見？”

姬不笑冷哼了一聲：“本少說的就是他。”

不給點教訓，南風便不會認識到他的重要性。姬不笑勾著唇角，心情愉悅地回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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