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在城北竹林後方建了一間屋子，無論晝夜，皆很是僻靜。現下深夜，宇文錦隨著沈慕到了屋子中。剛一進屋，便見沈慕朝內室走去，不多時，抱著兩壇子酒走了出來。

“來，先喝酒。”只將酒放到了桌上，未拿杯子亦未拿什麽下酒菜。宇文錦捧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火辣辣的烈酒順著喉嚨而下，在胸口炸裂開。火辣辣的又痛又過癮，從喉嚨到胸口，再從胸口到頭頂。

“怎麽？你出來了，初初呢？”沈慕見他喝得急，張了張口卻未阻攔。走到桌子另一面坐下，掀開酒壺，喝了一口。

“怎麽你一個人在碼頭，林雅姑娘？”似是隨口一問，舉起酒壺又喝了一口。放下酒壺，擡起袖子胡亂擦了一把嘴巴。盡管前兩日還在想盡辦法要莫初初遠離眼前之人，但關鍵時刻能夠陪他一醉的人，又只有他。

沈慕見他刻意避開與莫初初相關的話題，搖頭笑了笑。“我已經派人將雅兒送了回去，”腦海中閃過什麽，挑了挑眉，笑道，“話說回來，上次請你們出來吃飯，便是告別，自打你們成婚之後，我們還未好好聚一聚。但怎料你們夫妻二人放了鴿子，也只好作罷。”

宇文錦眉頭一皺，喝了一口酒，又嘆了口氣。沈慕見他當真苦惱，拿起酒壺撞了一下他的酒壺。“堂堂世子爺，怎麽能夠為兒女情長所困，實在不行，與初初和離，在另尋一位。夢想著嫁給你做王妃的人還不多。”

語氣幾分輕佻，似是酒後胡言，而他酒壺中的酒與剛拿出來時，並沒有多少差距。宇文錦心頭一緊，看著沈慕的眼神幾分狐疑。“你打的什麽主意？”若他沒有記錯，他與莫初初在一起之後，沈慕不止一次對他表示敵意，莫非……

“我已經有了雅兒，斷不會對其他姑娘有什麽非分之想，只是初初是個好姑娘，若你不能一心一意對她，便讓出來。你也不差這一個人不是……”

“沈慕你這混蛋。”揚起酒壺，作勢朝沈慕砸了過去。後者身子一斜，大手一伸。不僅躲過了迎面而來的酒壺，還在它落地之前將它接住，酒壺中的液體竟一滴未傾斜出來。

“初初自己在府裏，你在這裏買醉，什麽都不肯說，等著回去跟初初吵架嗎？”稍微正了正神色，微微嘆了口氣。夫人兩人之間的事情，其他人皆是外人。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宇文錦什麽都不肯說，只一個勁兒的悶頭喝酒。

“初初她氣消了，我再回去不就可以了嗎。”這樣既不會爭吵，她還會自己將問題想通，豈不是一舉兩得。況且以莫初初的性子，若是現下回去，也必定會爭吵。爭吵便必定會影響感情，這樣一來，倒不如教他們兩個人彼此冷靜一下。

“宇文錦你的腦子被豬吃了嗎？”語氣滿是恨鐵不成鋼，沈慕飲了一口酒，續而道：“女孩子是要哄著的，你是情商低還是怎麽了。若是你們兩個繼續冷戰下去，初初定會傷了心。”若是從前，他或許會覺得宇文錦的做法沒有錯，但現在與林雅相處時間長了，便學會了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問題。

但宇文錦素來不近女色，莫初初性格又與尋常女子不同，兩個人相處定是不易，若采取冷戰的方式來解決問題，只怕會使問題越來越嚴重。

宇文錦心頭一緊，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下。“如此應該如何？初初從未動過這麽大的氣，我若不出來……”怕是早晚會被趕出來。只是這句話若是說了出來，定會被沈慕嘲笑。輕咳了一聲，舉起酒壺喝了一大口。

“你若是再不說是怎麽惹到了初初，我也只能陪你在這裏喝喝酒，沒有辦法幫到你。”說罷，扶額嘆了口氣。

“也就是說我的方法當真不成？”語氣終於緊張起來，連酒也不喝了，看著沈慕，眼中已有了動搖。沈慕輕咳了一聲，掩飾著眼中一閃而過的戲謔，忙點頭迎合：“你的方法只會讓你們的矛盾越來越大，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表情凝重，使得話語更加真實。

宇文錦面色亦是凝重，皺了皺眉，先是嘆了口氣，猶豫了一下，才緩緩說道：“說來話長……”

“無妨，長夜漫漫，你只管慢慢道來。”沈慕是鐵了心要知道發生了什麽。一來要對癥下藥，二來他亦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能夠惹莫初初發火。她性子雖剛烈好強，但比一般女子更要通情達理，若不是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情，斷然不會吵到這個程度。

“昨晚我父親嘗了初初做的菜……”聲音緩緩，透著幾分無奈。本是一件促進莫初初與宇文擎之間關系的好事，卻鬧成了這個樣子。真是……

長夜漫漫，待到子夜，天空飄下來大片大片的雪花。夜更為寂靜，圓月隱退到了雲層中，夜色漸濃。

沈慕聽得宇文錦將事情講完，心中不由升起一陣怒火，酒壺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只聽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宇文錦雙眸微醺，有些模糊的神智頓時清醒。

“世子爺，請問初初是錯在了哪裏？”聲音夾雜著火氣，目光直直地看著宇文錦。後者一怔，若說莫初初錯在了哪裏，她有錯嗎……她不過是做了新鮮的菜肴讓眾人品嘗，本是堂堂世子妃，竟要為一家子人做菜，不僅沒有怨言，在宇文擎面前亦有禮了許多。

若說她是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本分，這無疑是在扯淡。說到底皆是為了不讓他難看。林慕雪會過敏亦不是她能夠左右的，她在之後主動提出為林慕雪醫治，卻遭到了李玉蘭的羞辱。而在這之後，他竟然還將錯誤推到了她的身上……

“難怪初初會發火，若換做是我，定受不了這份委屈。初初懂事，沒有大鬧，竟換來你如此對待，她怎能不心寒？”整個齊王府，沒有人會考慮到莫初初的感受，就連她唯一能夠依靠的人，都對她有了偏見。她現下心情又是如何，可有人想過。

宇文錦一怔，莫非是他錯了？可他堂堂一男子漢，又怎麽會有錯？但他堂堂一男子漢，容忍了那麽多人，怎麽現下連自己的女人都容忍不了？

“你喝著，我回去。”說罷，作勢便要起身。沈慕嘴角一抽，連忙起身將他攔了下來。“你現下回去，豈不是會驚動了整個王府的人。再說，現下幾時了，你滿身酒氣回去，初初會作何感想？”

這個狀態回去，若莫初初仍然介懷，再訓斥他幾句，難保兩人不會吵起來。屆時矛盾不僅無法解決，還會愈發激烈。

思及此，動作一頓。舉起酒壺又喝了一口，烈酒咽下，頓時神智又模糊了幾分。看著沈慕，腦海中有什麽一閃而過，按著桌子，傾身抓著沈慕的衣領。道：“沈慕，你這般關心初初，莫不是還對她有意？”語氣幾分質問。

沈慕下意識皺眉，宇文錦滿嘴的酒味直直地撲到了他的臉上，幾乎要貼到了他的臉上。不由伸出手臂，按到了他的胸口。用力一推，宇文錦本便有些神志不清，被他這一推，當下坐了回去。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按著腦袋。

“宇文錦，我說過，我對莫初初不過是兄妹之情。妹妹受了委屈，哥哥豈有看著不管的道理？況且我們認識多年，有什麽可忌諱的？到了你眼裏竟是我對初初有非分之想嗎？”聲音已然沈了下來，面色少有地嚴肅起來，眼中似是透著怒意。

宇文錦冷哼了一聲，眼皮愈發沈重，支著下巴的手愈發酸軟無力。沈慕見他醉態盡顯，無奈地搖了搖頭，起身走到他那一側。將人架了起來，朝內室走去。

天空雪落不止，萬物皆籠罩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更是安靜。齊王府主院門口仍掛著燈籠，世子居的門上亦有燈籠長明。

只是房間中的蠟燭徹底燃盡，月光隱在雲層之中。房間徹底陷入黑暗。黑暗中看不見床榻上的人兒皺著的眉頭，亦看不見她眼角閃著的淚水。

翌日清晨。天邊未亮，不過剛剛泛起了魚肚白，天空仍是灰蒙蒙的。世子居主臥的床榻之上，女子瞪著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時辰還早，她竟無比清醒。清醒到一睜開眼睛，，昨晚的回憶便翻滾而來。宇文錦一夜未歸，身邊的床位涼了一整晚。

昨晚是每月例行在主院用餐，而例行用餐的第二日，他們不僅要過去請安，亦要在主院用早膳。但宇文錦遲遲不肯回府，王爺與李玉蘭，怕是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

莫初初側過身體，腦袋抵在床榻上，長長嘆了口氣。

窗外大雪已停，房檐與路面，皆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府中的小廝清理著路上的積雪，工具摩擦路面的聲音響起。

新的一日就此開始。宇文錦仍是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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