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萌的表情隨著他的話逐漸呆滯。

而一旁的祝梨則一臉震驚地看向站在自己身邊的尹萌——原來萌萌喝醉以後這麽有氣勢？敢這樣跟榮哥說話, 強，簡直太強了！

只有趙驍站在一邊，聽齊榮嘴裏幾乎沒一句實話, 下意識就想反駁。但就在他要張口的前一秒, 又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尹萌看著手機裏的齊榮時不假思索的那句“我想你啦”, 已經到了嘴邊的反駁的話又被默默咽了回去。

他目光狐疑地朝齊榮的方向看了一眼。如果真把昨晚小姑娘酒後的話如實說了，或許更能叫小姑娘意識到她對他的感情不一般，但他卻沒有這麽做。

趙驍陷入了沈思。

齊榮這人，傳聞中剛入學就敢跟程啟蟄打架，把自己攪成整個錦華高中風雲中心的人，卻在尹萌的事情上慎之又慎, 小心克制……

趙驍自嘲地笑笑。

他是個可敬的對手。不論是球場上, 還是其他。

……

早飯趙驍煮了粥。

尹萌跟祝梨昨晚喝了酒, 今早起來胃裏空空，當然是留下來喝了粥再走。齊榮剛從B市趕回來，風塵仆仆地也餓了一夜。一幫人坐在飯桌邊, 在詭異的安靜中吃完早飯，才各自告別。

祝梨跟尹萌的家不在一個方向。

齊榮和尹萌一起，一路把祝梨送到家門口, 這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尹萌還沈浸在昨天晚上那通尷尬的視頻電話中。

她一路都低著腦袋, 不怎麽接齊榮的話，更不主動挑起話頭。

齊榮瞧著小姑娘腦袋頂，暗暗磨牙。

他連夜從B市趕回來, 可不是跟小姑娘這麽相對無言的……哦，甚至還沒有相對，畢竟她連個眼神交流都不給他。

“小沒良心。”齊榮突然開口。

尹萌疑惑地擡起頭，問：“你說什麽？”

齊榮坦然對上她的目光, 重覆道：“我說你，沒良心。”

尹萌無辜地瞪著眼睛望著他，目光裏滿是不解。

齊榮把自己肩上的行李包背得緊了緊，這才開口解釋：“年前送我走的時候，某人哭得眼睛都紅了，我還當是有多舍不得我呢……結果我一走，別說電話了，連句問候的消息都沒有。看來是忙著跟人喝酒，早把我給忘了？”

齊榮目光故意看向別處，沒往小姑娘身上放。語氣裏的譴責和哀怨發揮得淋漓盡致。

尹萌抿了抿唇，心虛地解釋道：“這次喝醉了只是個意外，我平時根本不碰酒的……而且我不是給你發消息了嗎？大年三十那天晚上。”

“什麽消息？”齊榮故意裝傻。

尹萌驚訝地看著他：“新年快樂呀！你還回我了呢。我都特意等在倒計時結束的時候，第一個就給你發了……”

齊榮嘴角的直線繃不住了，上揚的弧度克制不住地漏了陷。

“哦？特意給我發的？”他笑了笑。不是群發，還特意看準了時間。

尹萌毫無察覺，還在繼續道：“當然呀……你回B市以後我害怕打擾你，想給你發消息，但都沒有發出去……”她說得很認真，尤其是怕打擾他那句。

齊榮低頭瞧著小姑娘，捉弄人的心思收了收，心底柔軟處微微發酸。

“想發就發，有什麽打擾的？”他低聲說著。

尹萌仰起腦袋來，跟他四目相對。

不知道為什麽，那種心跳加快的感覺又來了。

尹萌慌亂得不敢多看他，趕緊把目光放向了自己腳尖，兩只手插在口袋裏，不知不覺地小小地揪著，突如其來的緊張。

齊榮故意放緩了腳步。

兩人肩並肩，一路慢悠悠地回到家。

就在尹萌拿鑰匙開門的時候，齊榮才突然開口了。

“昨天晚上那通電話……”

尹萌一聽他提起這個，立刻緊張得後背都繃直了。

耳後傳來齊榮的低笑聲。

“不是你打的，是我主動打給你的，”他低聲說著，緩緩解釋道，“看你喝醉了，所以不放心。”

所以連夜訂了票，從B市回來。

所以連聲招呼都沒打，直接去趙驍家裏，接她回家。

尹萌驚訝地轉頭看過來。

齊榮卻搶先一步推門進了屋，把微微燥紅的耳朵藏進背影裏。

“我困了，回房休息了。”他大步邁開，快速跨上樓梯回了房間。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齊榮回來了。

尹萌前幾天那種心裏空了一塊的感覺終於不見了，反而多了幾分安心。

下午的時候，尹萌陪趙芳在客廳裏做十字繡。這是趙芳接的散活兒，雖然累眼睛些，但報酬還可以。放假了趙芳開在小學門口的文具店不開張，她也不肯閑著，更願意找點事情做。尹萌聖誕節時給祝梨和齊榮繡的荷包就是從趙芳這裏得來的靈感。

祖孫倆坐在沙發上，一個刺繡，一個幫忙理線，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趙芳先是問了幾句學習的事，想到齊榮，才又問了：“你跟他相處得還好嗎？”

尹萌乖巧地點了點頭，道：“他學習成績又好，人也好。”

“對你呢？”

尹萌不假思索地道：“他很照顧我。”從開學到現在，他大概是察覺到她跟陌生人相處時的障礙了，有不得不跟人交流的時候，他不會主動替她做，但總會留心她這邊的動靜，一旦她遇到麻煩，他總會在第一時間及時出現。也因為他，她現在能正常說話的人除了祝梨和趙驍，還多了潘勝、張強和李偉這些人。尹萌很感激他。

趙芳笑了笑。

“你們倆能好好相處就好，”趙芳聲音頓了頓，有些感嘆道，“我年齡大了，將來能陪你走到哪一步我自己都說不準……”

“奶奶！”尹萌不等她說完，少見地打斷了老人家的話。

趙芳低頭看過去，才瞧見小姑娘眼底已經濕潤了。

尹萌向來聽不得老人家提起這些事。她想陪著奶奶長命百歲，奶奶也要看著她慢慢長大的。她就只有奶奶這麽一個親人了。

趙芳看見小姑娘緊張的樣子，笑了笑，道：“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還是說我們家萌萌，又長了一歲，是個漂亮的小美人了……班上有沒有男同學追你呀？”

趙芳打趣地問著，瞧著小姑娘臉頰漸漸泛紅，笑呵呵的。

老人家思想向來開明，小輩們處在這個年紀，尹萌長得漂亮性格又溫柔，有人追求她才是正常的，她倒不介意跟小姑娘多聊聊。

不過尹萌卻沒老人家這麽放得開。她臉頰紅彤彤的，低著腦袋不說話了。

錦華高中校風嚴格，早戀這種事抓得格外嚴。尹萌平時能正常說話的對象都沒幾個，更不要說是被人追了。只不過偶爾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會碰到幾個男生相互哄笑著，像是想過來搭訕的意思，但往往還沒付諸行動，對方就被站在一旁的齊榮用目光嚇退了。

祝梨還悄悄跟尹萌抱怨過，都是齊榮斷了她們倆的桃花緣。

說起來，尹萌印象中最大張旗鼓被人追求的，還是齊榮比較多。

從他剛轉來六班開始，就有人不間斷地送零食小吃來。後來見他把東西通通送給了張強李偉和其他同學，送東西的人才漸漸少了。但情書還是有人送的。

尹萌抿了抿唇，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還幫別人給齊榮遞過情書。那天早上那個突然攔下自己的體校女生，讓自己幫忙轉交到齊榮手上的信，大概率是情書吧？尹萌認真回想了一下齊榮當時的反應，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想。

以他的性格，大概是看不上平安鎮上這些小鎮女孩的，所以才會那樣果斷地把情書給處理了，還跟她生了不小的氣。

……

半下午的時候，周伶語站在尹萌家院門口，敲響了大門。

周伶語是奉尹淑梅的命來尹萌家裏串門的。

年夜飯時兩家人才剛在一起吃過，當時尹淑梅提了讓齊榮給周伶語覆習的事兒，被趙芳婉言拒絕了。尹淑梅當然不甘心就這麽放棄。

回去以後，她讓周伶語打聽一下尹萌家裏住進來的齊榮。周伶語這才知道，齊榮這個轉學生早就成了學校裏的名人。從開學第一天的豪車接送，到後來跟程啟蟄之間的沖突，以及期末考試他年級第三的優越成績……

周伶語以前是清高，一直看不上學校論壇上那些捕風捉影的小道消息，所以消息滯後了不是一點兩點。這下知道了齊榮的深厚背景，再加上尹淑梅在她耳邊來來回回地吹風，讓她找準時機抓住機會跟齊家這位少爺處好關系，周伶語自己也有了幾分動心。

論性格，論樣貌，她自認跟這位內向到幾乎交流障礙的堂妹比，她要強不知道多少倍。之前的那一次尷尬算什麽？指不定這位齊少爺早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尹淑梅說得沒錯，近在眼前的富二代，錯過了再想遇到可不知道要等什麽時候了。她得牢牢抓住機會。

周伶語進了屋，把帶來的水果放在桌上，在客廳跟趙芳客套了幾句。

“你們姐妹倆自己玩吧，不用陪著我這個老人家了。”趙芳說著揮了揮手，讓兩個小姑娘自己去打發時間了。

尹萌無奈。

再不喜歡這個堂姐，總歸來了家裏就是客人了，她也不能就這麽把人晾在一邊。

周伶語提議道：“要不去你房間？看看書，聊聊天什麽的。”

尹萌點了點頭。

尹萌房間裏鋪了地毯，兩人一人拿了本書，安靜地看著。

沒一會兒，周伶語就率先起了話頭。

“家裏多了個人，挺不習慣的吧？”

尹萌疑惑地看向她。

“我說齊家那位少爺，”周伶語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尹萌的表情，“像他這樣出身的人，大概不好相處吧？你們倆住在一起，你應該受了不少委屈？”

“沒有，他挺好的。”

“是嗎？那還挺難得的。我看論壇裏說什麽的都有，好的壞的都分不清真假，還是你跟他接觸得多，對他也比較了解。”

尹萌抿了抿唇，小聲問：“你想了解他？為什麽……”

周伶語挑了挑眉，隨口編道：“上次我媽說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數學太差了，她一直想找人給我補習。之前沒合適的人選，這次看見了齊榮的成績，我媽才終於有了目標。我們又是一家人，他又住得近，幫我補補習也就是舉手之勞，他應該不會拒絕吧？”

尹萌沈默了片刻。

周伶語笑了笑，道：“他在家裏住了這麽長時間，奶奶跟你對他多好啊。就算他怕麻煩，有你跟奶奶開口，他應該也不會拒絕的吧？”

如果之前還只是旁敲側擊，那她這話多少就有點道德綁架的意思了。

周伶語自詡跟尹萌是一家人，這點小忙尹萌跟趙芳應該得幫她跟齊榮開這個口。齊榮又借住在尹萌家裏這麽長時間，如果趙芳開口，補習的事他也不該拒絕……這麽一連串套下來，結論就是無論齊榮同不同意，都必須得給她補習。

尹萌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周伶語又問：“論壇裏不少人說你跟他之間……關系近得引人遐想？”

“他對朋友很好的，相處久了就知道了。”

“這樣啊，那也就是說你跟他之間也就是普通朋友咯？”周伶語說著緩和了一下語氣，笑道，“我也不是刻意打聽，就是論壇上真真假假的，我也忍不住來跟你八卦一下。”

尹萌小聲“哦”了一下。

周伶語確實沒說什麽過分的話，但是她的每一個問題都讓尹萌想逃。

周伶語眼見尹萌沈默下來，再問什麽問題估計她也不會再答了，於是自己也安分地看書玩手機。

等晚飯的時候，兩人才出了房間。

周伶語準備吃完飯再回家，還能趁吃飯的時候跟趙芳熱絡熱絡。

兩個小姑娘剛在桌邊坐下，樓梯上變傳來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等齊榮走下來，在尹萌身邊坐下，周伶語都還沒從震驚當中回過神來——她以為齊榮還在B市！

趙芳安排小輩們先落座，給大家盛好粥，自己也坐了下來。

席間多了齊榮，周伶語只覺得莫名的好像多了幾分壓迫感。

吃飯間，她幾次都想把補習的事提起來，可一旦看見齊榮安靜吃飯視自己如無物的樣子，卻怎麽都張不開這個嘴。周伶語冥冥之中有種感覺，如果她當真開了這個口，齊榮也一定不會給她任何回應，只當她是空氣，到時候反倒是她自討沒趣。

就這麽安靜地直到吃完飯。

尹萌禮貌地把周伶語送到院門口。

站在大門邊，尹萌跟周伶語互相說了“再見”，跟她揮手的時候，尹萌才終於感覺到松了口氣的輕松。

只不過周伶語還沒轉身，目光就望向尹萌身後，停住了動作。

尹萌回頭，才看見齊榮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過來了。

“你怎麽來了？”尹萌小聲問。

周伶語心思一轉，突然又意識到，他現在出來只能是特意來送自己的。想到這一點，她壓抑了一頓飯的情緒突然膨脹，甚至生出了幾分自信來。

周伶語主動跟齊榮打招呼道：“齊榮，我原本還以為你在B市呢，沒想到你提前回來啦？”

她語氣中帶著幾分熟稔，仿佛她跟齊榮早已是認識很久的好友一般。

尹萌原本站在她跟齊榮中間，聽了這話，下意識往旁邊退讓了小半步，把空間留給他們倆。

齊榮視線微微側過去，看了她一眼。

再看向周伶語時，他語氣有幾分冷淡。沒接著她拋出來的話題，而是徑直道：“補習的事萌萌跟我說了，我答應了。”

尹萌一怔。

她什麽時候告訴過他了？

周伶語則面露喜色。

“那謝謝你啊，齊大學霸。”她雀躍著，又多跟齊榮搭了好幾句話，卻沒再得到齊榮任何回應。周伶語心態很好。總歸少爺答應給她補習了，態度稍微冷淡些也沒什麽，以後再慢慢改變也不遲。周伶語心情大號，笑瞇瞇地回家去了。

等周伶語走遠了，尹萌才小聲開口。

“你怎麽知道補習的事？奶奶跟你說的？”

齊榮搖了搖頭。

“下午你們說話，我聽見了。”

尹萌恍然。

老房子隔音向來不好，她之前偶爾也能聽見隔壁齊榮跟人打電話的聲音。只不過具體說的什麽聽不太真切，她也就沒往心裏去……但原來齊榮那邊聽自己房間的聲音這麽清晰嗎？連說了什麽都知道？

尹萌把大門拴好，跟在齊榮身後往回走。走到一半才突然想起來。

之前她聖誕節給齊榮準備了禮物的事，她一點兒也沒透露過，齊榮回B市之前卻像是早就知道一樣，還給她留了回禮。現在回想起來，有天晚上她跟祝梨打電話，確實討論過男生會喜歡什麽樣的禮物——原來他那時候就聽見自己跟祝梨講電話了！

尹萌跟在齊榮身後，腳步越來越慢。

直到齊榮忍不住回過頭來，看著她問：“怎麽了？”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控訴道：“你偷聽我跟別人說話！”

齊榮眉頭一揚。

“我那是偷聽嗎？”

明明是聲音自動跑到他耳邊，他想不聽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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