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出了城，駛出官道之後，卻是直奔通州的方向，葉婉兮這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昨日朱景爍以懲罰之名，要求她陪他去一個地方，她還以為等待著她至少會是頓鞭子，現在才知竟是賞賜，且順序應反過來，是他陪她祭奠父母。

照這般推測，周衍在他手中怕也活得很滋潤，壓根就不需要她火急火燎地從金國趕來救援……當然，她不僅沒有把人救出來，反而身陷囹圄，甚至樂不思蜀。她趁機自省一番，覺得自己或許早已想回來，只是被畏懼跟惶恐拖住腳步，故沒能成行。

直到夜幕完全籠罩天地，馬車終於抵達通州，葉婉兮忍不住借著從屋檐下透出來微弱燭火打量這個已然陌生的城市，心頭隱有種恍如隔世的念頭浮現。

從身側傳來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急促，她立刻回眸，只見看了一天奏折，好不容易才闔眼休息的朱景爍猶如溺水般向著虛空伸出手，似想要抓住救命稻草般滿臉掙紮，然後猛地睜開眼睛，而瞬間迸發出來的冷汗頃刻染濕了他額前的黑發。

“殿下，你做噩夢了嗎？”葉婉兮邊從懷中掏出手絹遞過去，邊問道。

朱景爍的眼神迷茫，神情猶如洶湧的波浪般劇烈起伏，聽到她的聲音緩緩擡眸，視線落在她臉上，所有情緒悉數化作試圖毀滅一切的兇狠，他攥住她的手腕，猛地將她壓在身下，以要將她啃噬殆盡的力道堵住她的唇。

葉婉兮猝不及防，後背狠狠撞在車壁上，正七葷八素，他略帶涼意的唇已緊緊吸附住她，濕滑溫軟的舌頭極為強勢地闖入她口腔之中，猶如兇獸般極盡所能地掠奪著她的每一寸呼吸。

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覺得自己會窒息而死，下意識地想推開他，可手指觸及他的身體，卻發現他全身顫抖如篩糠，呼吸間也盡是驚恐，她突然明白過來，他剛才做的噩夢必然跟她有關，猶豫會兒，她終是收回手，任他索取。

半晌，朱景爍才恢覆神智。他滿臉陰鷙地退開，卻沒有看她，只冷聲命令馬車停下，然後一言不發地大步離開。

他這般恨她啊……呆楞許久，葉婉兮斂起眉眼，默默整理妝容。

朱景爍一去不歸，馬車卻繼續往前，很快就抵達葉正淩及周周的埋骨之地。

葉婉兮掀起車簾，見眼前果然如想象中那般是一片綠草蔥蘢的草坡，青幽幽的碧色連天，數不清的螢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像一塊塊晶瑩的玉石點綴其中，有種用文字形容不出來的漂亮。

她走下馬車，隱藏在青草間的螢光倏地群飛而起，在她身邊縈繞成一片光的海洋。這些細弱卻頑強的螢火蟲們看似很不起眼，然而在特定的情況下，能創造出一副精妙絕倫的畫卷。

而再往前，有人正提著燈籠靠近，腳步輕盈，似是個姑娘，荊釵布裙，明眸善睞，看到葉婉兮，便欠身施了一禮：“三小姐。”

“紅纓。”葉婉兮看著她，抿唇輕嘆：“父親已逝，你有本事，不必再囿於此地。”

當年葉正淩安葬於此，身為他的貼身丫鬟的紅纓便也在這個地方住下來，葉婉兮當著她的面撕了身契，還她自由身，可她此時依然是姑娘的裝束，竟一直都沒有嫁人。

紅纓緩緩搖頭，只淺笑著道：“知道您還活著，侯爺肯定很高興。”

葉婉兮不再多說，緩步前行，直至在陵墓前跪下來，她先鄭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將紅纓遞過來的香插在濕潤的草地上，邊燒著紙錢，邊淺笑著說道：“父親，母親，我來看你們了。這次只有我一個人，下次我再跟哥哥一起來看你們……我很好，你們不必擔心。”

饒是挖空心思，似乎也只有這幾句話能說，但她心裏難受，既然無法宣之於口，就只能在父母面前多呆一會兒。

六年前的事情，如果再重來一次，她的選擇依然不會改變，她會離開皇莊前往皇城，會遵從皇帝的意願詐死離開大明……畢竟這是她當時能做出的最好選擇，可朱景爍因此恨她極深，她雖默默受著，卻難免覺得委屈。

直到全身發麻，身體發冷，她才從地上站起來，見她身形不穩，紅纓伸手扶了她一把，並將她送上馬車。

等馬車駛出一段距離，葉婉兮才將手裏的紙條展開，借著車廂裏昏暗的燭光，她看見雪白的信紙上寫著一個藥方，字跡極為熟悉。

她的心猛然一跳，頓時大喝道：“停車。”

在外驅車的人是白虎，聞言沒有遵從，只問道：“您要做什麽？”

葉婉兮右眼皮急跳，直覺要出事，掀起車簾便掠起輕功往回走，白虎嚇了一跳，立刻緊追過來，邊極其驚恐地喊道：“三小姐，您要去哪？您不能走啊，您若是走了，主子會殺了我！”

葉婉兮沒心思搭理他，隱約嗅到一股血腥氣，她駐足一看，見地上有一灘嫣紅的血跡，而適才還被紅纓提在手裏的燈籠墜落在旁邊，已被人踩得支離破碎。

她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正要循著血跡查探一番，白虎閃身過來，擋在她身前：“三小姐，請跟我回去吧！”

葉婉兮又怒又氣，只覺五內俱焚，沖著他就吼道：“紅纓出事了，朱雀也出事了，你讓開！”

“朱、朱雀？”白虎猛地瞪大眼睛，臉色倏地變白：“她回來了？”

“我急著找人，你別礙事，行嗎？”葉婉兮沒好氣地將手中緊緊攥著的藥方塞給他，趁著他低頭辨認，她沿著血跡滴落的方向迅速往前走，很快發現了紅纓。

她滿身血跡，靜靜躺在皎潔如銀的月色下，身上傷痕累累，像是被人連砍了十幾刀，肢體近乎破碎。

葉婉兮眼眶一熱，哆嗦著跪在她旁邊，腦袋裏一片茫然。她完全不能想象，剛才還在面前笑靨如花的姑娘，只是轉個身，就變成了一堆慘烈無比的肉塊……而她竟絲毫都沒有察覺異樣。

這種無力的悔恨感，幾乎令她情緒失控。

可恨的是剛才紅纓偷偷把紙條塞入她手裏，她還以為她是要避著白虎……眼前逐漸模糊，她擡手握住腰間的軟劍，頭也不回地往身後一劈，只聽得“哐當”一聲撞擊，她猛地轉身，細密不絕的劍招如同雨幕般沖著偷襲者籠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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