喑啞而壓抑的語調，帶著點嘲諷的意味，跟記憶中的那個清冷的少年聲音，已是天差地別。

葉婉兮僵住身體，猶豫片刻，依然想要逃離，可她剛剛邁步，身後卻傳來“咻”地一聲銳響，一道冷芒幾乎是擦著她的腿射了過去。

那鋪天蓋地，壓根就不容錯辨的殺意，令她毫不懷疑，若她再敢妄自動彈，接下來射過來的箭矢絕不會再出現偏差。

他會將她射殺。

閉了閉眼，葉婉兮好不容易才壓下從身體深處浮現出來的顫栗感，慢慢回轉過身。

眼前已悄悄燃起數盞燈籠，可那個數年不見的身影卻依然隱沒在黑暗之中，不露分毫，倒是將她的所在之處照得猶如白晝。

見不到他，葉婉兮便微微垂眸，見身後有支快完全沒入青石路，只餘尾端在外的箭矢，心知剛才那一擊毫無保留，藏在袖中的雙手微微握住。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朱景爍道。

葉婉兮無比順從地邁步跨過門檻，頓時便有一股熟悉的香味縈繞在鼻端，她轉眸一看，見是院中的薔薇花正在盛放，深紅色的重瓣花朵熱熱鬧鬧的簇擁在一起，宛如一潑血跡灑在地面，頗是顯眼。

而一道頎長的身影慢慢地從黑暗中走出，像是知道她的視線正落在哪兒般，漸漸顯現在她的視野之中，而後停在她身前，擡手取了她臉上的惡鬼面具。

她眼神微動，像一顆石子投入湖面，泛起陣陣漣漪。

這些年她或多或少聽說了他的消息，知道他已不再偽裝，光明正大地走到眾人的視野之中，而那一場內亂之後，皇帝力排眾議，立他為東宮太子……她曾見過他站起來的模樣，襯著他那張俊美精致的臉，可謂是風華絕代，舉世無雙，然而，怎麽都不該是她眼前這般模樣。

他瘦了太多，比從前受劇毒折磨時更顯消瘦，幾乎可以說是形銷骨立，瞧著宛如有一件寬大的黑色長袍穿在無血無肉的骨架身上。神情冷厲，薄唇緊抿，眉目間像凝結著一層萬年不化的冰霜，令人噤若寒蟬的同時，只想退避三舍。

葉婉兮張了張嘴，有那麽一瞬間壓根就說不出話來。滿腦子都只有一句話，他這些年到底是經歷過什麽樣的折磨，才會變得這般羸弱？

然而，她不敢問，因為從他刻滿恨意的黑眸裏，她已經看到答案。

“將軍便沒什麽話要跟本王說嗎？”見她一副見了鬼的驚嚇表情，朱景爍抿著薄唇，極盡刻薄地笑了笑。

葉婉兮回過神，依然是難掩震驚地看著他，隱約有個聲音在提醒著她必須得向他道歉，可“對不起”三個字沖到嘴邊，她又咽回肚中。

道歉倒是簡單，可怎抵得起哀毀骨立四字？更何況，他喚她為將軍，自稱為王，一句話便把他們之間的鴻溝拉得無可跨越，她哪裏觍得下臉來套近乎？

於是抿著唇搖了搖頭。

“是嗎？”朱景爍再度勾了勾唇，卻沒有半分歡喜之意，反而像烏雲伴閃電，即將落下一場傾盆大雨。“本王倒是有很多話想跟將軍說呢！”

許是因為心虛，葉婉兮格外懼怕他這般不近人情的冷血模樣，於是裝模作樣地擡眸看了看天，頗是牽強地道：“時辰不早，殿下貴為太子，想必諸事纏身，繁忙至極，還望早些休息，我不再叨……。”

她話未說完，朱景爍臉色再變，黑曜石一般的眸子中像是飄出實質般的黑霧將她籠罩，左手隨意一擡，再次有一道暗芒殺氣騰騰地沖她射來，卻從她的耳畔掠過。她倒是無傷，可鋒利的勁流削落她幾許發絲，幽幽隨風而落。

一只瘦可見骨的修長手指伸過來，將這縷發絲握在手中，連同面具一起緊緊地攥住，它的主人卻再度換了種神色，漫不經心般看著面前的姑娘，幽幽道：“將軍身為金人，卻擅闖我國禁地，豈能想走便走？”

禁地？鎮遠侯府何時成了禁地？葉婉兮微微抿唇，心中疑惑卻不敢多問，畢竟眼前這個人已不再是六年前只會將她溫柔捧在手心的少年，他渾身戾氣，情緒多變，翻手覆手皆是殺氣，她完全無從揣摩……最關鍵的是，是她逼著他變成了這般模樣。

有股苦澀之意從身體深處竄起，逐漸蔓延至口腔之中，她艱難地啟唇：“你想怎樣？”

“怎樣嗎？”朱景爍冷冷盯著她，眸光光芒陰翳如刀，像是要剜出她的魂魄，從此禁錮在他眼中般：“這個地方涉及本王年少時的一樁秘密，將軍擅闖進來，洞悉了本王的心事，可怎麽辦才好呢？”

葉婉兮無地自容，躲開他的視線，微微低眸，一字一句地道：“請殿下放心，過往之事，我絕不會再提。”

朱景爍猛地攥緊手心，手背上爆出幾根青筋，然而他很快便收起怒意，用沒有抓著東西的另一只手擡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他的眼睛：“將軍是金國人，跟本王乃是敵對的關系，本王不相信你！”

既然避不開，葉婉兮便只能看著他，溫暖的橙色燭光中，他的瞳仁中像是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轉啊轉個不停，她楞楞地看著，靈魂差點被吸引進去。

“只有死人，才不會到處亂說話，將軍覺得，殺人滅口的主意如何？”正走著神，朱景爍突然湊到她的耳邊，用無比冰冷的聲音說道。

葉婉兮一驚，陡然驚醒過來，渾身上下都像是被冰塊凝結，冷得她噤若寒蟬。

她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眸中依然盈著不敢置信的情緒，像是從不曾認識他一般。朱景爍擡手向上，用帶著暖意的手指遮住她的眼睛，聲音驀然變得飄渺，隱約卻又含著刻骨之恨：“最開始的時候，我每天都在向諸天神佛祈求，只要你能醒過來，我願意付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可你真的活過來了，站在我的面前，我卻只想殺掉你，是不是很可笑？”

他又變了自稱，依稀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葉婉兮猛然意識到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頓時拾撿拾撿自己那從見到他開始便散亂且不受控制的情緒，趁熱打鐵地說道：“殿下要如何處置我都可以，任殺任剮，我不會反抗……只是，我的兄長無辜，還請殿下放他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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