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由“哈哈”大笑：“這池水之中，如今就只有錦鯉而已，上鉤的自然是它。”

清華道長立刻丟了手中的魚竿：“那您還特意喚我過來加餐？我怕死，可不想吃這有毒的錦鯉。”

皇帝的笑容變得狡黠了點：“朕可沒說過是給你加餐，朕是要給這些錦鯉加餐。”

“您又誆我。”清華道長站起身，滿臉無奈。

若是葉婉兮瞧見此時的他，怕是會詫異不已，畢竟她印象中的清華道長永遠都是一副雲淡風輕，不食煙火的高雅模樣，何曾似現在這般任性如孩童？

皇帝將手中的魚竿插在地上，旁邊的福公公立刻扶著他站起身，他緩步走入不遠處的涼亭之中，用潔白如雪的帕子擦了擦手，這才說道：“既然怕死，為何不走？”

“京城正被大殿下掌控著呢，哪是我想走便能離開？”清華道長邊說，邊遞了杯剛剛沏好的明前龍井過去。

皇帝接了茶，緩緩淺啜一口，味道不太好，他皺著眉擱下茶盞，緩緩搖頭：“他困不住你。”

很篤定的語氣，似是什麽都沒有瞞過他，清華道長怔了怔，並沒有接話。

“清之，你走吧。”沈默會兒，皇帝收起笑顏，認真地看著清華道長說道：“別摻和到這次的事情裏，趁現在還能脫身，走吧！”

他這般慈愛的語氣，刺痛了清華道長的心。想起他幾乎從未在他擺過皇帝的架子，一直都是長輩的模樣，清華道長的神情更是晦澀。

“您為何不走呢？”半晌，他邊擡手給自己斟了杯茶，邊問道。“我相信您若是想走，亦能逃脫。”

“大明是朕的江山，每一處地方都是朕的國土，朕身在哪兒，又有何區別？可你不一樣，清之啊，這個國家沒有任何一處屬於你……朕原想替你建個道觀，讓你有個容身之處，可你瞧，如今被鳩占鵲巢，你依然一無所有。”

無容身之處？依然一無所有？倒是跟他現在的情況極為貼切，清華道長斂起眉眼，啜了口茶水，卻只覺嘴裏一片苦澀，這茶水果真粗劣。

他亦放下茶盞，卻沒有放手，只默默問道：“您是在什麽時候發現了我的身份？”

皇帝擰眉，似是回憶了一番，然後赧然而笑：“挺久了，久到我已忘記時間。”

握著茶盞的手慢慢收緊，清華道長猶豫會兒，終是問道：“那您還把我放在身邊？便不怕，我殺了你嗎？”

他改了語調，聲音裏帶著肅殺的意味，皇帝依然在笑著，毫不遲疑地回道：“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呢？”

清華道長懶懶地勾了勾唇，笑容裏含著落寞，又帶著譏諷，覆雜得讓人看不懂。

“走吧！”皇帝突然擡手揉了揉清華道長的腦袋：“你是個好孩子，不要勉強自己，走吧！”

“大殿下來了。”清華道長突然說道，神情恢覆成素日裏的溫潤高雅：“他來了，我怎麽能走？”

皇帝定定地看他會兒，嘆了口氣，不再多言。擡眸看見朱明宸匆匆而來，他嘴角噙著的笑容瞬間沈沒，變得冷漠至極。

朱明宸頓時又氣不順了，這個人明明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平時對身邊的奴才都和顏悅色，卻始終都不待見他，二十多年來，他甚至從未對他展現過哪怕一個笑容……憑什麽呢？

他到底哪裏不如朱景爍那個殘廢？

揮揮手讓在周圍伺候的人退下，朱明宸壓著怒火問道：“父皇，你可想好了？可願意讓位於我？”

“朕身強體壯，正值壯年，沒有讓位的想法。”皇帝瞥他一眼，語氣慢慢地回道：“不管你過來問多少遍，朕都只有這一個答案。”

從他身上傳來的若有似無的輕視，讓朱明宸急火攻心，他怒站起身，冷喝道：“你是想逼我弒父？”

皇帝冷冷說道：“你若不想，沒有任何人能逼你。”

“陛下，又有錦鯉上鉤了。”眼見著朱明宸的臉色越來越黑，眸底聚集的風暴也越來越猛烈，清華道長突然插話道。

皇帝轉眸，見魚竿上的浮漂正沈沈浮浮，立刻換了一副神色，像個老頑童般顛顛兒的朝著魚竿跑了過去，然後眼疾手快的提起魚竿，往後一揚……然而魚鉤處空無一物，魚已經吃完餌料，跑了。

“可惜了。”皇帝嘆了口氣，命人重新放好魚餌，旁若無人的繼續垂釣起來。喧囂的風拂過他的鬢發，偶有銀色閃現，讓他的背影瞧起來有些佝僂，像是不堪重負。

收回視線，清華道長轉眸說道：“大殿下，昨日你不是請我出診嗎？這會兒我倒是清閑，來個人領我過去吧！”

朱明宸冷冷看他一眼，朝身後揮了揮手，便有個小太監上前，道：“道長請這邊走。”

清華道長點點頭，然後這一走，便出了皇宮，然後抵達宮墻之上。大抵是小太監身上帶著朱明宸的信物，明明周圍守備森嚴，卻沒有一人過來阻攔他們。

此時已開始下雨，打磨得極為光滑的墻石有些滑溜，小道童蘇一亦步亦趨地撐著傘，跟在自家道長後頭，隔著朦朧如絲的雨幕，他瞧見城墻靠近外沿的地方正立著幾根粗壯高大的木樁，且每根木樁前都綁著一個人，便忍不住地哆嗦了幾下。

這是要給誰瞧病啊？鎮遠侯府裏的婦孺？還是那個叫阿魯格的金人少年？或者其他不知姓名的人？總之，既然不想讓這些人他們死掉，就別把他們綁在墻頭任由風吹雨打啊？這敢謀權篡位之人的想法，果然不可理喻！

然而這些話他也就敢在心裏嘀咕，見清華道長面色如常，並無異樣，便慢慢把提起的心放回肚子裏。

“喏，就是他，道長給瞅瞅吧。”小太監擡手指向那個正低垂著腦袋，模樣焉焉的少年，緩緩說道。

清華道長便緩緩地走了過去。

聽到聲音，少年緩緩擡起頭，他的面容中帶著種不正常的緋紅，嘴唇卻蒼白如雪，極為強烈的反差，更顯得他的眉目妖嬈，無比艷麗。

果然很像！不過一眼就能看出區別，她的五官含著女兒的柔媚，而他的眉眼冷硬，絕不會讓人錯認性別。

清華道長正走著神，卻聽得一聲音調雖低，卻不容人置喙的低喝：“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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