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敦親王府正門的路上，朱景爍始終都黑著臉，故稍微有點眼見力的仆從都遠遠避開他。可在經過某段回廊時，卻忽然有個模樣不起眼的仆從靠近過來，並壓著聲音迅速說道：“六殿下，請從前面路口左拐，然後在第二個岔口右拐，接著直走到盡頭的芳華苑，洛夫人在那裏等著您。”

朱景爍微微驚訝，又莫名了悟，洛夫人特意前去書房裏送果茶，是想制造機會私下約見他？不知怎麽，他腦海中忽地閃過敦親王格外在乎她，並揚言會對他不客氣的嚴厲模樣，一時只覺嘲諷。

看來，洛夫人並不如敦親王在乎她那般在乎他呢！

思慮會兒，朱景爍依言前往芳華苑，只見洛夫人正坐在石桌旁沏茶，身邊站著兩個丫鬟。裊裊而起的熱氣氤氳著她優雅嫻靜的面容，也讓她的意圖顯得無法捉摸。

“過來喝茶。”洛夫人道，聲音很是柔和，帶著那種長輩對晚輩的慈愛。

朱景爍推動著輪椅，緩緩上前。

丫鬟之一便捧了杯熱茶遞給他。

他接過茶盞，卻沒有喝，只問道：“夫人找我何事？”

洛夫人盯著他的臉，眉頭微蹙，卻終究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輕嘆口氣：“鎮遠侯走得可安詳？”

“他的遺容帶著絲絲笑意。”朱景爍如實回道。

“他葬在葉家陵墓？”洛夫人再問。

想了想，朱景爍僅是搖頭，並未言明他們將他安葬在周周旁邊。

但洛夫人已然明白，於是斂眸，微彎嘴角，輕輕而笑。只是這笑容並沒有顯得開心，反而有些凝重：“她應該很開心。”

朱景爍琢磨半晌，方明白洛夫人口中的她，指的應該是他實際上的丈母娘周周。

但這話他無法接，便幹脆沈默著。

怔楞會兒，洛夫人擡眸直視著他，眼神隱約空洞，像是透過他看到遙遠的過去：“當年鎮遠侯，周周，我，還有老洛四人極為要好，鎮遠侯跟老洛是異姓兄弟，我跟周周是金蘭姐妹……這本是我們的緣分，偏偏如今他們都已不在，只有我還活著。”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寂寥得如同一潭死水，不僅沒有波瀾，也沒有生氣，像個活死人。

朱景爍一時拿不準自己要給出什麽反應才好，便繼續沈默。

“你曾經見過我，那時我還住在西城，可在你接兮兮離開之後，我主動搬進了敦親王府……你可知道為什麽？”洛夫人突然問道。

他們不熟，他怎麽可能猜中她的心思？朱景爍很誠懇地搖頭。

“那時，我便決定幫助你。”洛夫人道，神情裏含著認真，語氣亦真摯，以表明她並非在開玩笑：“我可以將敦親王的所有動向都告知於你，甚至在關鍵時候，助你成事。”

她並沒有挑明說是什麽事，但朱景爍懂，因此他幾乎壓不住詫異的心情，卻仍舊滿臉狐疑地看著她，且極為冷靜地說道：“夫人跟我僅見過兩次，沒理由幫助於我。”

言外之意是他不信她，自然也不會信她說的話。

“你不信我，總該相信三娘罷？我雖跟你無情無誼，卻跟三娘相熟，當年我還跟周周未婚時還訂過娃娃親，若是分別生下一兒一女，便替他們訂婚……只可惜老洛去得早，我沒能幫他留後。”洛夫人說著，突然發現自己有些偏題，於是立刻將話題拐回來：“其實我並不是要幫你，我只是想幫三娘。”

頓了頓，她繼續道：“敦親王將我看得很緊，我並不能隨意出府，即便出去，也會有他信任的人跟隨，無法自由行動……你若不願信我，便將三娘帶來敦親王府，我會像今天這般想辦法見她一面，斷不會叫任何人知曉。”

聞言，朱景爍攏起眉頭，語氣微微不悅：“夫人，敦親王對兮兮有很深的成見，甚至還故意制造出瘟疫來陷害她……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覺得他們適合見面嗎？”

洛夫人擡手托腮，見他不悅，她反而抿唇微笑：“你不用擔心，他再不喜歡三娘，也不會當著我的面殺她。”

朱景爍並不相信，事關兮兮的安危，他斷不會輕忽大意，於是搖頭說道：“很抱歉，兮兮不能前來敦親王府，但夫人的這番話，我會一字不漏地告知於她，她若願意相信，我便信你。”

洛夫人略有些遺憾，但他能這般慎重對待葉婉兮，她亦覺欣慰，便答應下來。

朱景爍趁機告辭，洛夫人沒有留他，卻命丫鬟取來一瓶上好的傷藥贈送給他，並輕聲道：“請代我轉告三娘一句話，不管我是何身份，始終都心向於她。”

朱景爍心中詫然，面上卻毫不猶豫地答應，而後離開。

範安的死，果然在京裏掀起一股不小的風浪，尤其他的妻室乃至於外室婦皆無故慘死府中，而唯一的獨子也被人震碎腕骨扔於鬧市，種種手段毒辣得叫人惶惶不安。可最讓人心驚肉跳的是敦親王在朝堂上甩出來的那本賬冊，更是讓數十位身居要職的官員直接被鎖定為嫌疑兇手。

這其中，便包括內閣首輔柳浩魏。

負責此樁命案的蔡承九當即皮笑肉不笑地邀請他們前往順天府幫助調查真兇，沒有人答應，可數道目光不約而同地聚集在柳浩魏身上。

柳浩魏是只老狐貍，心知敦親王已準備好圈套，只待他跳進去就收網，可順天府分明就是龍潭虎穴，只能進不讓出，他不是那勇猛卻無知的武松，既然知道山中有虎，自然得想方設法地避開。

“蔡大人特意相邀，我本該配合，但內閣公務繁忙，我委實抽不出時間離開，不過蔡大人放心，我府中管家會代我協助查案。”柳浩魏說著，雙眸忽地一瞇，語氣也變得嚴肅冷冽：“蔡大人盡職盡責地辦案，我十分讚賞，可蔡大人最好謹記自己的身份，莫要逾越才好。”

言外之意便是他乃一品大臣，可不是區區一個府尹就能隨意使喚的對象。

“這是自然。”蔡承九笑瞇瞇地答應。他的官職比柳浩魏低，自然不可能將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故說出這話來後也沒指望他給自己好臉色，不過是拋磚引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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