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自偷樂會兒，葉婉兮正待收回視線，卻見清華道長快走兩步趕到她身前。她詫然轉眸，他瞅她一眼，徑直轉了個方向：“跟我來。”

清風觀她不熟悉，他願意帶路，她自然不會拒絕，便跟了過去。

身後的流民們各自離去，沒有再跟著他們。此時她才發現清風觀占地很廣，殿宇恢弘，古樹參天，青翠茂盛，看著綺麗而華美。

看得出來花了不少銀子，他這個禍國殃民的名聲倒也不冤枉！

正腹誹著，前方忽地有個人快步跑過來，她擡眸看過去，見是個容貌端正的年輕男子，身上穿著五城兵馬司的官服。這人她有點兒印象，似乎是於三他們那群公子哥裏的人，上次從十裏亭施粥回來也曾見過一次。

“道長！”祝二規規矩矩地沖清華道長拱手作揖，扭頭看向葉婉兮時，眉心微蹙，卻依然肅色喚了聲“葉三小姐”。

葉婉兮並不意外他認得自己，只是默默在心中感慨著難得有人在第一次看見她時沒有流露出驚艷之情，大概也不曾向她過禮吧？她笑了笑，點頭回禮。

“他是祝二，北城兵馬司的副指揮使，現清風觀裏的士兵皆由他指揮。”清華道長簡短地向葉婉兮介紹了一下，然後問祝二道：“情況怎麽樣？”

“不太樂觀。”祝二的眉峰蹙得越深，神情中有著顯而易見的憂色：“事情發生在昨夜申時，突然有人發燒嘔吐，我立刻帶著大夫過去診治，可趕到的時候，整個房間裏的人都已出現相同癥狀。”

“還沒有診治完，大夫又跟著病倒了，我意識到情況有異，立刻將他們隔離起來……當時我有下令不可將此事外傳，可消息依然走露了出去，從那時起到現在局面一直都很糟糕，哪怕我用武力限制流民們的行動，但仍然有一部分人沖了出去，還好你們來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說到最後一句話，他特意看了葉婉兮一眼，眼中有敬佩之意。

葉婉兮依然笑笑，垂眸看向腳邊一株剛冒出土來的嫩草芽。

“辛苦了。”清華道長拍拍他的肩膀，然後道：“我現在就過去瞧瞧他們，祝二，你去安排個妥善的地方讓三娘休息罷。”

祝二正要答應，葉婉兮已搶先出聲：“道長，我跟你一起。”

跟他一起？這幾個字讓清華道長的心猛然顫了顫，但面上他依然微不讚同地轉眸看她，可在觸著她堅定的眼神時只能輕嘆口氣，沒有再多說什麽。

他轉眸瞥蘇一一眼。

剛剛才踩過點的蘇一立刻走在前頭帶路。

吩咐紅菱隨著祝二去落腳點收拾東西，葉婉兮帶著寧馨跟了上去。

寧馨是醫女，自然得跟患者打交道。

病倒的流民們被安排在極為偏僻的殿宇中，遠遠便有極其痛苦的呻吟聲傳了過來，還隱隱伴隨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難聞味道。

清華道長蹙起眉頭，從懷中掏出一個錦盒出來，揭開，一股帶著藥味的清香撲鼻而來，格外的好聞，且令人神清氣爽。

錦盒裏是一方潔白的輕紗，底下墊著一些顏色鮮艷的幹花，應該是某種藥，畢竟帶著藥味。只是葉婉兮不通醫理，故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只看到似乎有好幾種不同種類的花朵，五彩繽紛的簇擁在一起，很是好看。

寧馨倒是驚呼了一聲，清華道長擡眼看過去，她立刻噤聲。

“三娘，你帶上這個吧！”頓了頓，清華道長補充：“沒有毒。”

他這是被朱雀懟得有心理陰影了嗎？葉婉兮抿唇，突然想笑又忍住了，只默默伸手拿起輕紗來戴在臉上。

輕紗很柔軟，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藥味又清爽宜人，倒是極其舒服的。葉婉兮客氣地道了聲謝，在清華道長帶著覆雜的眼神裏走了神。

提起朱雀，她便想起了朱景爍，想起今日從鹹福宮離開時，他喚她兮兮時那沈悶壓抑又帶著怒火的聲音，胸口處莫名有些驚悸。

瑾貴妃肯定會攔著他，不讓他出宮前來清風觀的罷？不知他此時還在生氣沒有？他有沒有在害怕他們可能會從此天人永隔？

思緒有些亂，她一時理不清，在看到清華道長將那裝著幹花的錦盒遞給寧馨，而寧馨格外小心翼翼地捧著時，她才回過神來猜想這些幹花大概價值不菲。

撩起門簾進入用來隔絕染病流民們的元清閣，哀哀的呻吟聲及難受的咳嗽聲登時不絕於耳，殿內沒有燃火盆，窗戶也開著，寒風肆虐，冷的徹骨。

除了門這邊，其他三面墻都用幹草及木板鋪成大通鋪，面色青紫的流民們躺在上邊，身上蓋著滿是汙穢的被褥，顯得擁擠而雜亂。

清華道長迅速查看了幾個流民的臉色及身體狀況，再把了把脈，神情變得凝重：“是鼠疫。”

寧馨看看流民，又看看清華道長，眼中滿是崇拜之色。

葉婉兮微攥手心，猶豫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可有辦法治療？”

他才剛剛過來診治，她並不想施加壓力給他，但事情緊急，外邊還有數萬個惶惶不安的流民，她不得不先問個清楚。

“我得試試。”

既然能試，便說明他心裏有幾分把握……葉婉兮微松口氣，輕聲說道：“加油。”

“好。”清華道長點了點頭，片刻後又說道：“三娘，鼠疫的死亡率很高，而且傳播速度極快，要想研制出克制它的藥來，得花費一定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或許會有很多人熬不過去。”

熬不過去，就會死。

所以他是讓她有點心理準備，別到時候在看到流民一個接著一個死去的時候再嚇得驚慌失措？葉婉兮心中有些發涼，面上卻帶著倔強之色道：“我沒那麽脆弱！”

真正脆弱的，是生命。

清華道長瞥她一眼，不再多說，繼續觀察起來。

寧馨請示過葉婉兮，跟在他身後一起查看著。

看著他們忙碌，葉婉兮倒也不能無所事事地幹站著，便也到處巡視起來。然後便發現這些流民的臉色極差，脖子皆有些臃腫，外露的皮膚上有隱約的青斑，甚至不少人的嘴角處還掛著血絲。

若非輕紗的氣味極其好聞，且隔絕了其他味道，葉婉兮此時只怕已然嘔吐。可即便吐不出來，胃裏也在翻滾著，極其難受，她正準備出去透氣，忽地聽到一聲極其微弱的呼喚聲。

“仙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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