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姐姐？

葉婉兮微微楞住，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前方靠墻的角落裏瑟縮著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小女孩，面色蠟黃，頭發臟亂，赤紅的雙眸裏還含著盈盈的淚珠……她的心驀然像被什麽東西揪緊般，悶悶的疼。

竟還有這麽小的孩子感染了瘟疫？

“仙女姐姐，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囡囡。”小女孩用極其細微，又有些膽怯的聲音說道。

囡囡？葉婉兮稍稍回憶了會兒，記起在十裏亭施粥那日，差點兒被二嬸黃氏扇了一個耳光的那個小女孩來，於是點點頭：“我記得你。”

她這會兒正帶著面紗，虧得這小女孩還能認出她來！

小女孩似察覺她內心想法般，帶著點兒得意的味道，道：“我就知道是你，雖然你帶著面紗，但世上最好看的人就是你。”

稚嫩的聲音，天真的語調，即便是誇獎的話語，葉婉兮依然聽得心裏發酸。她躊躇會兒，帶著點兒小心翼翼，問道：“囡囡，你怎麽會在這兒？”

“爺爺病了，我要照顧他。”小女孩擡手指著面前一個正閉著眼的老人說道。

葉婉兮隨著她臟兮兮的小手看過去，看見老人頭發蒼白，滿臉皺紋，即便正睡著，神情中卻也有著痛苦之色。

“好孩子。”喉嚨有些堵，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誇讚道。

小女孩羞澀的笑笑，片刻後帶著些茫然問道：“仙女姐姐，病了就會死嗎？死了就再也看不見了嗎？爺爺會死嗎？”

看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葉婉兮微微張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自問並不是怯懦的人，面對生死也十分坦然，可這會兒如鯁在喉，最終隨便找了個借口，幾乎是逃一樣離開元清閣。

直到夜間躺在床上，胸口處依然像壓著一塊巨石，沈悶，還有點兒疼。

她並不認床，這會兒卻失眠了，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等外邊有倉皇地腳步聲響起，她立刻就翻身坐了起來。

“葉三小姐，”寧馨在外邊輕輕敲了敲門：“您醒著嗎？”

“醒著呢，什麽事？”睡在屏風外的紅菱爬起來開了門。

“道長讓我過來通知您，有五個流民死了。”

寧馨的聲音伴隨著寒風灌入，葉婉兮楞了楞，隨即迅速起身穿衣，隨意攏了攏頭發，她取過氅衣披好便往外走。

紅菱想跟著她，她拒絕了。

寧馨將那帶著藥花香氣的輕紗遞過來，她戴上了。

明明應是寂靜無聲的夜晚，這會兒卻到處都透著股驚惶的氣息，隱隱約約的嚎啕哭泣聲像厲鬼索命般，直令人毛骨悚然。

五個死了的流民已從元清閣裏擡了出來，露天擺放在地上，周圍有不少兵士巡邏，順便阻止不相關的人靠近。

作為奉旨而來的人，葉婉兮自然不在其列。只是在看見沈默著跪在某個屍體旁的小女孩囡囡時，她的心猛地抽了抽。

那個老人，這麽快就死了嗎？

她停下腳步，驀然覺得雙腿如灌了鉛，沈重得邁不動步子。

“我要驗屍。”蹲在另外一個屍體旁的清華道長扭過頭來，臉隱藏在黑暗中並不能看清楚，但聲音很是冷冽：“他的肚子裏有東西。”

旁邊的祝二立刻回道：“他沒有親屬，不用征求同意。另外，他是最先病倒的人。”

清華道長點點頭，擡眸看向葉婉兮：“你可要回避？”

葉婉兮搖搖頭，卻吩咐寧馨將小女孩囡囡帶遠些。

可小女孩卻不願意離開，死死地趴在自己爺爺的屍體上。而在她擡起頭的間隙，葉婉兮發現她哭得滿臉淚痕，雙唇卻咬得很緊，這才沒有發出一點兒聲音。

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她沈默著上前一步，擋在小女孩跟清華道長之間。

清華道長從懷中摸出個很薄很薄的手套戴上，再摸出一把刀來，先是劃開那屍體身上的衣裳，然後像劃開衣裳一樣，劃開了他的肚子。

有暗黑色的血塊溢出來，但很快就凝結，清華道長沒有繼續動刀，而是伸手從皮肉的縫隙裏伸進去，似在左右掏著什麽東西。

然後再次擡眸看了葉婉兮一眼。

“三娘，你躲一躲吧！”

葉婉兮看看身後的小女孩，抿唇搖頭。

輕輕嘆息一聲，清華道長緩緩抽出手來，他的手上拿著個內臟一樣的東西，鼓鼓囊囊，被裏邊的東西擠得有點兒變形，拿刀劃開以後，有帶著濃郁腥臭味的塊狀物體掉了出來。

祝二提著燈籠靠近過去。

地上是一些破碎的肉塊，帶著血，有灰色的毛，好像還有個尖尖的腦袋，半邊臉殘缺不全……竟是個老鼠！

這人竟將老鼠生吃了下去？

胸口處一陣陣劇烈的翻騰，葉婉兮再也看不下去，轉身快走兩步，取下輕紗，俯身對著一叢灌木嘔吐起來。

直到將酸水都吐出來，身體裏的惡心感才消退一點兒，可胸口處愈發煩悶，仿佛有座移不開的大山正壓在上面。

擡起頭，她愕然地發現寧馨亦吐了個天昏地暗。

“下次不要再逞強。”清華道長已收拾好自己，正站在幾步開外，背對著光線，靜靜地看著她。“一切都有我在，你不用承擔這些。”

葉婉兮不知道怎樣回答他，她並不是要逞強，只是沒想到來到清風觀後，自己的承受能力低了這麽多……或許是太過擔心數萬流民都將死在瘟疫之中，所以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憐憫全部都覆活過來的緣故吧？

緩了下情緒，她沒有回答，只問道：“這個人，就是瘟疫爆發的源頭？”

“是。他吃了……鼠肉，染上鼠疫，然後由他傳染給了其他人！”清華道長輕聲回答，且體貼地避開了“生的”兩字。

內心再次翻滾起來，葉婉兮咬牙隱忍，說出來的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那真該把他千刀萬剮！”

“他是傳染源，必須得燒掉，越快越好。”

“嗯。”葉婉兮點頭，她也就是隨便說說而已。

祝二立刻回道：“那我這就命人把這些屍體擡去後山燒掉。”

聲落，他揮手招來幾個臉蒙白色面巾的兵士，預備將屍體擡著離開，可始終撲在自己爺爺的屍體上無聲哭泣的小女孩驀然發出淒厲的尖叫，像是受了傷的小困獸，直令聞者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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