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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茶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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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摔杯的聲音響起,“我不明白啊!”

蘇顏聞聲趕去,只見房門上的燈影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中失意落魄地搖晃。她想了想,停下步來無聲地長嘆了一口氣。

“酒,肉,寶劍都按載和先生的要求系數備上了,不知為何還會生那麽大的氣,還把寶劍退回來了。”待在一旁的捥青說,和蘇顏行過禮後邊端著木托盤退下了。

“隨他去吧。”載和先生不知什麽時候停在了她的身旁,接過了寶劍。曾經闖蕩世界的他如今連房門都不常出了。

蘇顏看著那把寶劍泛出的淩冽青光,幹凈純粹卻又單薄。她又擡頭望了望搖晃的黑影,不知道該說什麽。

“就這麽結束了嗎?載和的人生就這樣草草了事了嗎?那你的狂傲算什麽?你十多年的游歷和才氣又算什麽?我又算什麽?就聽命於那個自以為是高高在上的神嗎?笑話!”

“我又何嘗不悔恨呢?”載和低聲說,面上露出一絲悲涼的神色,“我看到他,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個不可一世的少年,如果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也會像他一樣失望吧。”

那黑影舉起酒葫蘆一飲而盡,原來他不愛喝綠墻的青酒,他只愛喝自己葫蘆裏的酒。

雨聲如洪水猛獸。即使打著傘,四面八方的雨仍然將她的半件衣裳打濕了。

載和沒有打傘,蘇顏也幹脆將傘扔下,任由雨自由地淋下來。

“時事的變遷,遷了的人總是無奈的。”蘇顏心裏一動,默默地低下了頭。

“可我已不再是載和了,向往自由之心再也不屬於我了。我只是個棱空的隱居者,為維護棱空平衡而活著,連像他一樣追求自由的權利都沒有了。這樣的‘遷’到底為什麽會發生在我身上呢?”他自嘲地苦笑,語調又恢覆了平靜,“罷了,這小小綠墻想必留不住他,他大概很快就會離開吧。”

“綠墻的穩定性已經不高了,本來還想和他一起建立新圍墻的,現在看來是不能了。還請蘇小姐多加小心。”

“好。”

“另外,可以不要告訴他關於您的事麽?”

“正有此意。”

載和先生離開了,蘇顏一人徒然望著門上映下的黑影,百感交集。

若即若離的幻想像那搖晃的燈光般明滅交替。夜晚能看到的就只有黑白二色,白日的光像是一場愚弄的欺騙。她佇立了很久,那種不踏實感終於被這一聲長嘆打破了。悵然若失地回到房中,連接同油燈一起亮了起來。

“您大可不必在意這些事。”依舊是那麽冰冷的聲音。

“她還是那個樣子。”

蘇顏想到那個夢,心頭似有重重烏雲壓得她喘不過氣。

“我其實一直在騙自己,對不對?”她頭發散亂地躬身坐著,像一支頹然的花。她的生命力似乎提前流失了。

“不要陷得太深!”狐貍警告她。

“可我根本沒法停止滑向更深的深淵,就像我沒法改變過去我那麽做了一樣。”綠墻的香已經用盡了,她將茶葉裹在煙絲裏點燃,卻並不吸上一口,“大家死的死,瘋的瘋,我也快死了,死前幻想著能回到過去,幻想著能憑我自己的力量去救她們。我一直都是這麽可笑的人啊。”

她終於不再平靜了,幾乎要發起瘋來,卻又沒有力氣嘶吼。

“及時止損,不要讓那些愚蠢的事物幹擾您,您該相信的是您自己。”狐貍奉承道。

“我自己嗎?就是因為沒法相信我自己啊。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幻想著破鏡重圓,還給那麽多人添了麻煩。”

狐貍靜默著。

“我根本沒法回到過去嘛,我是個罪人,還是個騙子,做著永遠醒不來的夢,現在卻不可控制地清醒了,醒來後才發現無望比什麽都糟糕。”

混著茶葉味道的煙霧充斥在整個房間內,有了茶的清香,煙霧似乎也不那麽嗆人了。娉婷女子般的白煙遮擋了視線,她對味道已經麻木了。“完美”對折枝的花來說不過是無稽之談。兩人久久沒有說話,直到狐貍再開了口。

“她會死的,”狐貍平靜地說,“我希望您能明白。”

“你永遠都不會懂。”

“哼。”狐貍冷哼了一聲。

“最開始的時候我就說過,對一個你這樣的投資家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利益最大化,而是風險最小化。可你說對老練的狐貍來說,一切風險都可以忽略不計。現在你還能說出那樣的話麽?”

“現在我糾正我的話。我是個勝券在握的賭徒,只要欲望足夠大,整局的風向都將因我而改變。等著瞧吧。”狐貍憤憤地切斷了對話。

狐貍憤憤地切斷了連接。蘇顏淡淡地淺笑,雙眼是疲乏的空洞。

走一步,退一步,她在群青世界中沈默著,腦內思緒混亂卻又空無一物。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明天又是重覆的欺騙。他們一樣的痛苦著,一樣的生活在自以為桎梏外的虛構世界裏,向往著無法觸摸的自由。

彌散著煙霧的夜在回放中不斷地延長,那些花的顏色變得黯淡了,茶香也漸漸被壓了過去。她還能怎麽辦呢,假裝沒事就好了,她從小就是這麽過來的啊。

蘇顏緩緩睜眼。

棺蓋打開著,她明白自己是躺在棺材裏。現在是葬禮的遺體告別儀式,光從教堂的黑色鐵窗外照進來,照亮了棺外那人的臉,蒼白得有些嚇人。他穿著純黑色體面昂貴的西裝,身材偏矮小,靜靜地註視著蘇顏。這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葬禮。

“我來看你了。”他將一束白玫瑰放了進來。

“你來······看我了。”

不存在的唱詩班開始了歌詠,鳴鐘聲響,這是最後的喪鐘。那人給蘇顏的感覺很熟悉,像是······群青色的惡魔。

她忍不住發起抖來。

“明知道你會害怕,可我還是這麽做了,對不起,”他輕聲說,宛如脆弱的紙人掂著羽毛密語,“姐姐。”

姐姐。

蘇顏楞了兩秒,猛地坐起來時日昳已經走遠了。她跳出棺材想要追上去,穿越了一排又一排的長椅,可是怎麽也追不上他。眼前只留下了日昳的背影,他的面容怎麽也記不起來了。

“姐姐,教我長大,好麽?”

為什麽?為什麽不帶她一起走?

她拿著白玫瑰跌跌撞撞地追出教堂,外面還是那個群青色的世界,她從未曾逃離的世界。她以為自己擺脫了群青,現在卻才發覺周圍早已變成了更深的群青色。

只不過是從一個夢到另一個夢罷了。

她呼喊日昳的名字,不停地向前追著,直到日昳在不遠處停住了。

“你真的還想再見我一面麽?”

蘇顏楞住了,手中的白玫瑰變成了一張黑桃7,她突然沒有勇氣再上前了。

“這片群青只能姐姐一個人走出去啊。”

“我看她還是不懂。”

森葵和披著黑紗的女子藏在群青色後。她盤腿坐著,雙手托著臉頰,依舊紮著元氣的高馬尾。

“那個面東的房間根本就沒有上鎖嘛。”她又說。黑紗女子始終沈默著,靜靜地看著群青那頭的世界。

“我走了。”黑紗女子說。

“你們當副使的死了還那麽忙,”森葵知道她不介意生死這樣忌諱的話,所以才這麽口無遮攔地說,“勞煩你親自送東西過來,替那個輪椅少年謝謝你。”

“東西不是我的,這個夢境也不是我創造的。我只是在執行副使的公務,維持世界的平衡,和她一起。”

她們旁邊還站著一個穿短洋裝戴高禮帽的女人,左眼蒙著畫有黑桃形狀的白色眼罩,面容冷峻一言不發。她是萬象世界樹的副使之一,Poker Face。在與年今交涉中死掉的那個只是達拉的傀儡,代價是Poker Face用來維系同型傀儡的左眼因此而毀掉了。

“對了,在安息者的世界可以幫我留意一個人麽?那個人看上去很呆,但是很聰明,”森葵叫住了她們,“他叫林鶴永。”

“嗯。”黑紗女子說完就和Poker Face離開了,留森葵一人坐在原地觀望著群青內的世界。

第四天,一大早就鬧哄哄的。

一切都發生在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後,清凈的綠墻鮮少有這種時候,所以蘇顏聽得特別清楚。那聲巨響宛如空中驚雷,又好像塵封已久的牢籠被打開了。

她拉開窗簾透過窗子觀望著,那站在被破壞的綠墻之下的莫不是“客人”清光麽?

“住手!”載和先生推開房門沖了出去。一切終於在昨夜的序曲後爆發了。

“為何要住手?破了這綠墻你便自由了!”清光被乘應束縛住,載和立刻用物霜將墻上的裂縫都填補了。

“你以為禁錮我的是這綠墻麽?”他怒喝,蘇顏從來沒有見他動怒過,“你知道封印解除後棱空會變成什麽樣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變了,這個世界都變了!”

他像一頭發瘋的野獸,倔強地擡著頭,咬牙切齒地看著他。

“是,這個世界變了,所以再也回不去了。”

“那你應該改變,而不是就此順從!”

依舊是那樣不甘的目光,載和心裏一動,揮手解開了乘應。

“我去找精靈王,他一定可以······”

“你還是不明白。”載和先生冷靜了下來,眼裏是無奈和惋惜。

清光固執地站了起來,緩緩側身,擡平的右手中生出一把利劍,“你輸了,就和我走。”

刀鳴聲響起,寶劍破窗而出,被載和一把接住了。

他們隔著刀鋒相望。清光大吼著向他沖去,載和一招制敵。再起來,再倒地。載和熟悉他的每一步刀法,每一次都接的恰到好處。清光發了瘋似的一次次向前揮劍,又一次次被打倒在地,直到最後無力地躺在地上,徒勞地仰望蒼穹,怎麽也望不破。

載和一言不發,收回劍後準備轉身離開了。

“到底為什麽······”

載和別過頭去,幽幽地說:“出去了又能怎樣?現在的我已經回不去了。如今已不再如當年那個世間般快活了啊,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清光怔住,張口卻說不出來什麽。

載和離開了,只留下清光一人絕望地跌坐在原地,痛苦地仰天長嘯,聲嘶力竭悲徹天地。

蘇顏來到屋外時,清光已經平靜下來了,獨自一人靜靜地躺在墻前,像是被人丟下的小孩。

雪落下來了,墻上的綠漸漸被那樣的白覆蓋。清光依舊一動不動,好像要一人沈進那雪白的世界裏。

“下雪了。”

“蘇小姐。”

“春日飄雪,沒記錯的話棱空只在冬季有這樣的雪觀,可現在已經是陽春了。”天氣開始反常,看來操縱者也沒有挺過去。

清光睜眼看著那雪從天空中落下來,眼中是少年幹凈的悲傷,卻不再那麽青澀了。

“世界究竟是什麽樣的呢?”他問。

“世界是變化莫測的。”蘇顏本想說世界是美好的,可她不能強迫一個困苦的人樂觀起來。

清光望著灰白色的蒼穹,過了很久又說:“是啊,就算沒有這方綠墻,他總有一天也會厭棄游歷的生活吧。”

“他未曾厭棄過,”蘇顏說,“先前隱居是因為你丟失了,他自責沒有保護好你,隱居是為了變得更強,也是為了等你回來。只是後來才遭遇了這樣的變故。”

“這樣……嗎?”

雪積起了薄薄的一層,他想起了在戰爭中死去的那些朋友,大概萬物在這一刻都可靜止,也許這時離他一人在這裏更好一點。

“許書玲愛雪,我去叫她出來看看。”

“我也該回去了,告辭。”

他們向相反的方向走去。蘇顏進了廊,意外地心情不錯。來到許書玲的房前,她擡手敲了敲門,想著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又會從門裏邊跑出來,就像回到家時打開電視機前一樣期待。

等了很久,門那頭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莫非還睡著嗎?蘇顏有些奇怪,一般來說許書玲是會在吃飯前半小時起床的。她又敲了敲門,仍然無人應答。

只好走罷。她剛轉身,門恰好吱呀一聲開了。

“還以為你睡過頭了——”

她剛想轉身,一把刀橫到了她的喉間。

“許書鈴?”蘇顏遲疑地問。

“我終於找到你了。”那個聲音幽沈而擲地有聲。

“怎麽是你?”蘇顏詫異地問。

“她精神太衰弱了,給了我可乘之機,就是這樣。”

是她,年今。她找到她了。

“許書鈴”挾著她走到院子中央,蘇顏額頭冷汗滴落。畢竟許書鈴沒有親身佩戴過朝聖花環,年今只需要找到最弱的那根控制線就能輕而易舉地找到她。蘇顏從容不迫地靜立著,嘗試用連接向狐貍呼救。

“我不是說過麽?我,會找到你。”她在蘇顏耳邊輕聲說,音量抑制不住話語中的貪婪與欲望,“用任何手段。”

她擡頭看了看周圍,說:“居然在綠墻麽?難怪我的人找了那麽久呢。”

“你要幹什麽?”蘇顏表現得很冷靜。

“我來接你回家啊。”年今笑了,笑得很開心。

“放過我,好麽?”蘇顏閉上了眼睛,“不要再執迷不悟。”

“蘇顏是我的火焰啊,我怎麽能離開火焰呢?”

“臨界者小姐。”載和推門從房裏出來了。

“啊,記載者,”常年今挑了挑眉,“礙事的。別想用什麽靈術,小心我傷了她。”

“您真的舍得傷了蘇小姐麽?”載和先生問,“您難道忘了和蘇小姐之間的感情了麽?”

“感情?我有力量就夠了。我要她在我身邊,那我用力量束縛住她就好了。不擇手段,大家不都是這樣的麽?至於感情,我過去付出了那麽多,有用麽?”她發出一陣怪笑。

“原來是這樣。”蘇顏緩緩睜開了眼睛。

“嗯,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白衍才被害死了。”她淡淡說。

“白衍真的死了?”常年今眼裏的悲哀一閃而過,然後又變回了兇戾的神情,“總之我要帶她走,放我們出去!”

載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神情似往常般平靜。

“很抱歉綠墻不能放您們走。”他開口謙和。

“是麽?我可以不帶走蘇顏,但需要你拿一點東西來交換。”

“敢問您的條件是?”

“狐貍。拿狐貍和我換,我就放了她。”

載和先生沒有說話,依舊用鎮定的目光看著她們,很久才恭敬地說:“恐怕是不能了。”

“呔!”清光不知何時現了身,迅速地在她身後貼了一張畫好的符,常年今瞬間脫力倒了下去。清光寶劍最開始就是用來辟邪的,這種事算是他的拿手好戲。

“許書鈴”昏了過去,清光及時接住了她,將她橫放在身後的巨石上。看來暫時控制住她了,蘇顏急切地上前,查看她有沒有什麽大礙。

清光作法準備驅邪時,“許書鈴”突然睜了眼。

“別以為能擺脫我!在我一統大業之前,一定會派黑聖徒進攻綠墻,”她咧嘴大笑,“不能共赴天堂,那就同下地獄!”

“啰嗦。”清光施動了靈式,許書鈴再次昏了過去,這次過了很久很久,她才再次睜眼。

“許書鈴?”蘇顏試探而關切地問。

許書鈴又笑了,蘇顏防備地退後了一步。

“我是不是只會添亂啊。”她直直地望著天空,淚在重力下滑落。她已經失去白衍了,如今又差點殺死蘇顏,整個計劃差點因她而功虧一簣。

原來她真的很累了。她比任何人看到的都要憔悴,白天有多元氣,晚上就有多傷神。

“她還會再回來麽?”許書鈴坐了起來,問道。

“不會了,她在你身上的控制很弱很弱。況且你是人類,不受道的約束的。”

她沒有再說話,徑直走回了房內。

她真的累了。這才是真實的她們。蘇顏看著合上的房門,也默默地回去了。

許書玲呆呆地躺在床上。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法面對這事,包括她剛才差點就殺了蘇顏。她無法控制身體,卻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著什麽。她的手比匕首還要冰冷,冷得心臟都快要停止了。

好想就這麽停下不動,可她總得做些什麽。

她翻起身來找出昨天和挾柳要的針線和布料。她要給蘇顏做個香囊。她的眼睛很花,沒戳幾下就刺破了手指。鮮血如紅豆般滴下,這一塊兒算是廢了,只能重新開始。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她的情緒卻像抽走了主心骨的建築般轟然倒塌了。

她又要送走一位朋友了啊,一位對她極其重要的人。

眼淚像開了閘的江水般一湧而出。明明已經很努力的想要表現得成熟一點,可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偷偷流淚。

許書玲,又在哭!她在心裏痛罵自己,可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所有往事都歷歷在目。早就知道蘇顏對她好,可她再怎麽珍惜都留不住她了。她好沒用,到最後一個也沒能留住。明明大家……明明大家都是那麽好的人啊。大家都不像她那麽懦弱無能,為什麽偏偏到最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呢?

她用淚眼看著臺上鏡中的自己,脆弱得像一張薄紙,早已經被揉皺了。要是真能變得和白衍一樣就好了,像透明的玻璃一般堅強。

是啊,和白衍一樣。

她舉起剪刀毅然決然,她剪下了養了很多年的羊角辮,切斷處就像白衍一樣幹凈利落。碎落的發絲伴著長長的辮子落下,像夢中的花兒一般在吹來的風中翻飛。

不要害怕,不要退縮,像白衍一樣,而不是裝作和白衍一樣。

她擦掉了吸淚,將辮子小心封存了起來。有沒有香囊,都無所謂了,蘇顏最想要的其實是她能振作起來啊。她再懦弱,也不能總讓蘇顏來憐惜她。

她推開門,看天色此時已是午後了,原來她已經在床上呆滯過這麽久了。

午後的陽光沒那麽刺眼了,她也終於看清了方向。

“元年後是松年麽?”蘇顏理著書閣桌上的書籍問。

“是,神殞前是元年,神殞後改為了松年。”載和先生回答。

“這樣就可以了麽?”她把理好的書冊給載和先生看。

“是的,麻煩蘇小姐了。”

“您客氣了,閑久了也想找點事做。”蘇顏回。

載和先生認真地撰寫著,神情如溫潤的水一般。

“日覆一日地這樣工作,總會感到枯燥的吧。”

“十三年如此,已經沒有什麽怨言了。”他在落款處蓋了章,合上書遞給了蘇顏。

蘇顏一邊接過書冊,一邊說:“反而是清光很憤憤不平的樣子。”

“那小子,”載和先生有些苦澀地笑著,“倒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他今天戴的是一副金絲細框眼鏡,腰間常駐的香囊換成了淡紫色的,只是幾處細微的更換就讓他整個人的氣質與以往不同了。

“說是十三年,曾以為要度日如年地度過,現在看來也不過一瞬的事。綠墻的確是個清凈的好在處,人的心性久而久之也就磨平了。”

“清凈之地確實能修身養性。”蘇顏讚同道。

“可心中總還有一道坎。”

蘇顏沒有說話。

“他以為這世間還是十多年前我帶著他四處游歷的那世間,可以沒有煩惱,沒有顧慮,整日喟然嘆於世界之宏大,每一天都極盡瀟灑。那樣的日子,說不懷念是假的,但那時的感覺竟已被我淡忘了。如今世間變了,載和變了,可要怎麽變才能變回過去?我追的太久了,已經忘了追的是什麽東西了。”

“也許······”蘇顏沈默了半晌,“過去已經回不去了。”

“許姑娘!這邊!”

許書鈴順著聲音看過去,那是院子一角出現的一座一人高的戲臺,清光站在戲臺前激動地沖她招手。她兩眼放起光來。

“看戲嗎?”她跑了過去。

“不是看戲,是機械格鬥。”他解釋。

“游戲?”

“沒錯!搭建這個花了我一個下午,搭好了才見有人來了,就喊你來試試。”

蘇顏也在此刻出了書房門。還未定睛看,那個短發女子的身影像是一道電波冷不丁地擊中了她的身體。

“白衍。”

她不顧一切地沖上去,直到許書鈴轉過身來.

“蘇顏? 來得正好,我們正要切磋呢。你在的話我一定能發揮得更好!”

有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終於回到了過去。

轉念一想,許書鈴又是怎麽忍心剪下留了那麽多年的頭發呢?

她回過神來,腳步卻沒有停止,照常溫潤地笑了,撫著她的發絲說:“剪頭發了。”

“嗯。”她們心照不宣地笑了。

清光從臺邊回來,手上多了兩個類似游戲手柄的木把。看到蘇顏,他有些困擾地撓頭說:“蘇小姐…...可是手柄只有兩個了。”

“手柄?原來真叫手柄啊,我還以為只有我們那邊才有。”

“確實是受了人間的啟發,索性就不改名了。綠墻竟然還能窺見人間!”

“你們玩吧,我在旁邊看著。”蘇顏笑著讓開了。

“就用這個操縱。”他將其中一個遞給許書鈴,一幅旗鼓待發之勢,“放心吧,都是沒有生命的擬合物。"

“游戲我擅長。”她雀躍地接過手柄。

“那想必這一戰能盡興了。”

臺上左邊的石塊在他的操縱下顫動起來,隨後堆砌舒展開身子,竟是個巨石砌成的巨人。許書鈴扭動木柄上的旋扭,另一頭生出同樣高大的木靈。巨石人將手中的碎鐵片熔鑄成長劍,木靈生長的枝條一分為二為雙刀,許書鈴稍微試了試,攻擊鍵的手感很輕,不過很快也就得心應手了。

巨石人發出沈重的低吼,舉起鐵劍沖了過去,木靈也不示弱,雙手握劍斬去。巨石人看似笨重卻並不遲鈍,攻勢迅猛如霹靂雷擊。木靈輕盈地跳跌,在空中轉體中木條像蟒蛇般飛了出去,臺上刮起陣陣旋風。巨石人揮劍將鐵片都甩了出去,從地上生出的粗木條迅速結為高大的木墻擋下了所有飛來的鐵片。木靈沖出木墻,右手發力揮擊出去,枝條如妖冶的美杜莎攪動著空氣,在超過巨石人的剎那歸為一股將它整個包圍。巨石人的移動被暫時限制了,它迅速找到了包圍中尚未閉合的枝條縫隙將巨劍插了進去。粗壯的枝條被逐根斬斷,巨石人擊破重圍。

“這麽厲害?那就不讓著你啦。”清光倨傲地觀著內的戰鬥,隨手控制著手中的木柄。

巨石人突起,力量之大足以震天撼地。木靈的雙刃被折斷又再生,許書鈴的表情不太從容了。巨石人有如破竹之勢,許書玲的眉頭微微蹙起,難得見她深思熟慮。

右手邊最近的鍵就是攻擊鍵,可是操作起來並沒有那麽順暢,因為就木靈和巨石人的相性來說最重要的並不是一味攻擊。危急之下她靈機一動,如果冒險將鍵位調換的話······

木靈手中一個像種子一般的黑點墜地,墨一般的黑色展開,整個戲臺像是漫入了黑夜一般。

“打出hell模式了哦。”

靈式極夜,她借用木靈的靈力脈沖使出了這一招。

“不賴不賴。”清光依舊有條不紊地操縱著木柄。

在這個領城施式方能隨心所欲地遁形,只有攻擊時才現身。換而言之,留給清光思考的時間就只有從現身到攻擊前的那零點幾秒。木靈忽隱忽現,像黑屏上的噪點,幽靈般閃動。可他看起來還能應對自如。

許書玲再次謹慎起來,認真狀態下的她仿佛換了個人似的。極夜很快就要結束,她操作的越來越快。必須趁現在打出出其不意的一招!

“破!”

木靈受劍,極夜解除。僅一擊就將木靈拉下了劣勢。

“風聲。”清光目不轉睛地操作著,漫不經心地解釋。

許書玲不甘又挫氣,戰鬥看似進入尾聲了。巨後人將劍橫在胸前,明顯腿是在蓄力。木靈照例升起木墻防禦。

“這次再防禦可就沒用了。”

劍重重一揮,隔空將木墻連木靈攔腰斬斷,像是割破脆弱的紙一般,一擊擊斃,戰鬥結束。

“我可是機械的好手,輸給我是你的榮幸。”清光春風得意地笑了。

“可惡可惡可惡,你仗著有靈力就欺負我!”她轉向蘇顏,又說,“蘇顏,你是裁判,你說他有沒有作弊!”

“我什麽時候又成裁判了....”蘇顏稀裏糊塗地攪了進來,“你又鬧小性子。”

“我可沒有靠靈力取勝!你還仗著蘇小姐寵你呢。”清光沒想到有人無理取鬧到這個地步。

“打住,這次我可沒寵著她。”蘇顏擺手。

“其實最後一招你不該防禦,蓄力的時候也是巨石人最脆弱的時候,一切只在於那一刻的選擇,一步錯了就全盤崩潰了。”

許書玲摸著腦袋琢磨著,對話靜下來了。他緩緩垂下手去,難得有些遲鈍,兩眼放空,漸漸現出傷感茫然的神色後,這樣的神態又被淡然一笑抹去了。

“戰鬥對臺子耗損極大,因為是臨時搭建的,再用一次就得拆了。”此時他的語氣中全無狂氣了,那樣的茫然也早已褪去,竟意外地有些溫柔。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麽多了。”

他低下頭,失神地笑了笑,像個孤獨天真卻發現了長大的真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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