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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下界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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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和合上書置於枕上,單手摘下了單框眼鏡。屋內到處都是他最鐘愛的物件——自出世時就戴在身上的淳霖玉佩、來自安息者的世界的春秋盞和十餘年前在山下游歷時得到的清光寶劍。那是他還游歷時始終不離不棄的佩劍,劍柄蜿蜒如蛇。他揮劍出鞘,細細凝視著劍身澄澈的青光和一處缺刻,像是回憶著什麽往事。

“怎麽突然來了?”他仍然專註地看著寶劍。

“止挪都告訴我了。那個女孩死了,我就能回來,你就能自由,是麽?”縹緲虛幻的聲音響起。

載和沈默了半晌,淡淡地笑道:“是。”

他迅速揮劍斬斷了燈芯,一閃而過的清光如同疾風一般迅疾。

“所以我來看看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蘇小姐是個極好的人,還給你取了名字叫‘伊我’。”劍入鞘,他小心地將它歸回原處。這時他才擡起頭看向窗外的那個非同尋常的女孩。

“其實我不回來也可以。”主惡者沒有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他倒是很早就習慣這種說話方式了。

他沒再說什麽,只好告知了蘇顏的宿處,就這麽送走了主惡者。擡頭望著空中的一輪明月,清越,空靈,卻好似只是一灘幻影,在深夜欺騙著流浪的人。

依稀記得那個少年雙拳捶門的樣子,那是他第一次落淚。他那麽愛自由,那麽年輕氣盛,這個世界還有那麽多他向往的事物,可是都沒用了。再怎麽反抗也無濟於事。神就是規則者,他說出的關於這個世界的話都是不可更改的。

“我不明白!”

記憶中兩人的身影交疊在一起,兩句話仿佛出自同一人之口,無力地斥訴著命運的不公。

他很久沒有喝酒了,用乘應取來了白玉酒杯,他已經十多年不飲酒了,今夜就著這樣的月光下小酌了一口,悵然若失。桌上的春秋盞依舊閃著光,他的日月已濃縮在這小小綠墻裏十餘年了。

窗外淒厲的寒風突然開始呼嘯,刺耳如鬼哭狼嚎。許書鈴用被子緊緊捂住耳朵,蜷縮著瑟瑟發抖。

“蘇顏?”空蕩的話音在屋內泛著淡淡的回聲。

許書鈴大叫了一聲,慌慌張張地喊道:“不······我不是······別去找蘇顏······”她想了想,又念頭一轉,旋即掀開被子站起來大聲說:“不!我是蘇顏!有什麽沖我來!”

人雖然已經站起來了,可眼睛卻還是閉著的。

“為什麽聲音這麽大?”窗外人有些不解。

許書鈴冷靜下來,鼓起勇氣睜開眼睛細細打量了這人一番。雖然穿得怪陰森,但她始終待在原地沒什麽危險動作,看起來沒有冒犯的意思。許書鈴小聲疑問:“不是壞人?”

窗外人撓了撓頭:“和想象中不太一樣啊。”

“看不起我嗎!”許書鈴憤憤不平,“我是許書鈴!”

“我還以為你是蘇顏······”

“你又是誰?”許書鈴喝問,她確定自己先前沒見過這個全身籠罩在黑紗之下的人。

“我是伊我。”

“具體點!”許書鈴不依不饒。

“主惡者伊我。”

“不夠不夠!人?鬼?靈獸?”許書鈴窮追不舍,“外面的人?這裏的人?就是······棱空的人?人類世界的鬼?”

“下面的人。”

“那就是······鬼?”

主惡者沈吟片刻,問:“‘鬼’是什麽?”

“就是去世的人!”許書鈴言簡意賅地解釋,怕她不明白又跟了一句,“和幽靈什麽的是一類的。”

“‘幽靈’是什麽?”

見她還是不懂,許書鈴又補充:“就是人死了,靈魂就出來了,這個靈魂就叫幽靈。”

主惡者嘗試著理解了兩秒,略有些篤定地回答:“我是幽靈,鬼在那個上鎖的房間裏。”

“不是不是······”許書鈴急得直搖頭。

“哪裏不是?我已經死了,靈魂也出來了。”主惡者也很疑惑。

“‘鬼’和‘幽靈’在大多數情況下指代的是同一類事物······”

看她不說話的樣子,這下總該是懂了吧。許書鈴自豪地笑著。

“‘指代’是什麽意思。”

許書鈴欲哭無淚:“早知道就帶給你一本詞典······”

許書鈴給她解釋了半天,終於把她弄懂了。她的語氣依舊平定,緩緩說道:“我是主惡者伊我,是鬼也是幽靈,遺留的軀體封存在綠墻上鎖的房間裏。”

“哎,這就清楚明了了嘛······上鎖的房間?!”許書鈴終於抓住了重點,“那裏關的是你?”

“我想見蘇顏,她給我取了名字。”

雖然她前言不搭後語,但許書鈴還是大致聽懂了她的來意,說:“你答應我不傷害她,我就告訴你她在哪裏。”

“好。”

“你知道答應是什麽意思吧?”許書鈴還是有點兒不放心。

“知道,載和教過我。”

許書鈴手向身側一指:“東邊的那間空房的再東邊,就是她的住處了。”

“勉強在返途中了,用不了瞬移。”狐貍一如既往地匯報著行程,它和蘇顏的關系趨近於一種微妙的和解。畢竟是計劃的核心,狐貍只得忍氣吞聲地畢恭畢敬。

蘇顏低聲應了一聲,狐想繼續說著,突然間停住了,留下一句“有客人”就失聯了。

有客人?難道這個時候在路上還能遇到熟人嗎?蘇顏正疑惑之際,一直寂靜的窗外突然狂風大作,紗質的窗簾被吹起,像是一左一右的兩只半透明飄忽幽靈。黑雲聚集,也許一場大雨就要下來了。彌漫在空中的淡花香也消散了,一切都預示著某位不速之客的到臨。

蘇顏伸手去合窗戶,縮回手時卻被嚇了一跳。窗外不知何時站了一位素未謀面的黑衣女子,你佛一朵曼麗的黑色曇花。

原來是她有客人。

“蘇顏。”窗外的人影一字一頓地念,聲音輕靈而空調,尤如游離絲線在風中舞動,又如聖歌在空蕩的教堂回響,傳達出一種不真實感。

看了半天,蘇顏才確定那是一個籠罩在黑紗之下的少女。霧狀的黑氣不斷從她的身上湧現,白金色的長發潑散,肩上灰白色的獸鳥頭骨尤為可怖,面部沒有任何遮擋卻無法看清,怎麽看都是一片模糊。也許是不能被人類所理解,超自然到超出了人類理解的範疇,看到的人總是不禁毛骨悚然。雖然不太禮貌,但蘇顏還是移開了視線。

“你是主惡者?”蘇顏半猜著說。

“亦真,亦假。生前是主惡者,死後主惡者就只是擔在留下的□□上的職責了,”她的手透過窗戶穿了進來,皮膚像是被燒焦了那般漆黑,“我的手能穿過物體,話音的傳播也不需要介質,我是個游離的亡靈,也可以說幽靈或鬼。偶爾從安息者的世界到棱空看看。”

“為什麽還能回來呢?我記得棱空從未有過類似的記載。”

“我能用留在綠墻的那副軀體制造的歸卿夢境回到這裏,這是止挪教我的靈術。”她如實回答。

“很奇妙呢,”蘇顏想了想,又問:“那麽棱空的神豈不是也能重返棱空?”

“不。”

蘇顏等著她解釋,可回答就像這樣切斷了,她才想起順口解釋在伊我那裏不算自然而然的事,只得又問:“為什麽呢?”

伊我這才自然而然地開了口:“因為沒有人還記得他長什麽樣了。他的面容在死去後被人從記憶中抹去了。”

“記得一個人的面容竟這般重要。”

“想要在夢境中出現,就不能被遺忘,哪怕在夢境中面容是模糊不清的。”

蘇顏是個多夢的人,夢中常常出現那一天的那個人。其實這麽多年她早已忘記他長什麽樣了,可他還是會原封不動地出現在她的夢中,他的臉怎麽也看不清,就像揮之不去的幽靈。

可她一點也不怕他,她怕的是自己的惡。

“您此行的目的是?”蘇顏笑著問,依然低著頭。

“見你一面,順便熟悉下這個世界, ”她的聲音不再那麽莊重了,像羽毛般飄在半空,“棱空現在的情況比十餘年前還要棘手。十餘年前,原在我承受範圍內的惡因守護者突生的惡而爆發了,為了容納這些惡,它們占據了我的身體,我的靈魂被迫擠了出來,□□才得從承載。”

“也就是說,您還有可能覆活麽?”

“我知道你就要死了。守護者作為弒神的罪人死後,我就能覆蘇了。”從始至終,她的語調都像看上去那樣冰冷。

蘇顏苦笑道:“ 我的命真值錢啊。”

對話陷入了短暫的沈默,而後伊我接著說:“載和說你給我取了名字。”

“是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嗯,副使中我是第一個有自己的名字的,正式的名字,”伊我淡淡地笑了。副使中通常有的是稱號,或是先代傳來的姓氏。她似乎瞥見了蘇顏手上的一式方,緩緩道,“一式方,以前是我的東西。”

“抱歉,我不知道。”蘇顏立刻摘了下來,想還給她。

“不必。我已經死了,這不過是......”她想了想,說,“外物。”

蘇顏猜她真正想說的是“身外之物”。

“一式方能將靈力脈沖轉化為靈力釋放出來,也能儲藏一定的靈力脈沖,這個技能在我的加持下效果會增強。惡也能充作靈力脈沖,因為人的負面情感會增生靈力脈沖。我偶爾會用一式方將歷屆臨界者帶來的惡排出來。”

蘇顏記得狐貍說過她身上的靈力脈沖很強。她真的滿身都是惡,一直懸掛著的心也塵埃落定,僅存的對自己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一次疏忽,我釋放的靈力擊中了與原神花。當時它的狀態很虛弱,我迫不得已托載和下山將它轉交給守護者保管。那也是十餘年前的事了。”

“與原神花,原先確實在山頂?”蘇顏有些詫異。

“沒錯,你好奇的是狐貍對這件事是否知情。它也許是半路知道的,也許早也清楚。行騙在它看來是它一生的汙點,只有無能之徒甘做乞丐時才會行騙,不過它不介意再騙第二次,為了生存,它什麽都做得出來。不過現在變成這樣也不能全怪它,沒有它事情也會變成這樣。”

蘇顏垂眸。

“純白的花結出黝黑的果實,火焰只是其中的催化劑。臨界者和人類世界的通道一旦打通了,就無法挽回了。”

“可那不是她的錯啊。”

“消滅蛇只有兩條路,要麽等蛇死了,要麽引蛇出洞再殺死它。”

“是這樣。”蘇顏沈默了半晌,笑了笑。

“上界很熱,下界很冷。”

蘇顏剛想接話,話題就又跳躍開了。

“為什麽接受了?”

蘇顏有些不解:“接受什麽?”

主惡者的思想過於跳躍,她難免有些跟不上。

“狐貍提出的交易.。”她解釋道。

蘇顏聽懂了,神情變得有些悵然若失。她頭微微向後仰,喃喃道:“也許……是為了洗凈身上的惡。”

伊我沈默了幾秒,歪著頭不解地說:“你身上並沒有如此多的惡。”

“我犯過錯,”蘇顏鼓起勇氣直視她。這是她第二次和別人提起這件事,第一次是和白衍。“心裏空空的,因為被那時的惡腐蝕掉一塊了,總想變得完美,把那一塊填補上,這樣他就會出來見我了。總覺得還想回到過去就必須償還點什麽,沒想到償還的是我的生命。”

“非惡,而是罪。每個人都有動因不明的罪,為了曾經犯下的錯而陷入長久的自責是沒有必要的。”

“是嗎?”蘇顏笑了笑,“萬一我罪不可赦呢?”

伊我沈默了。

“有時我也在想,為什麽偏偏是我呢?為什麽贖罪的機會是這樣。”

“因為你是不相信道的人。你一直想回到過去,而且你相信自己真的能變回原來的自己。”

“是啊,可是我努力了這麽多年還是沒有打破道。”

“可是為什麽一定要回到過去呢?不滿當下的話,向前看也不錯啊。回不到過去,那就變成新的更好的自己。就像與原神花那樣,在順道之中逆道,重要的只是最終的結果罷了。”

蘇顏陷入了沈思,而後直起了身子,說:“謝謝你,果然吐露心聲會讓人釋然許多。但既已做出了抉擇,我就不會再改了。”

伊我什麽也沒說,只是逐漸湮沒在一片黑暗之中,漸漸消失了蹤影。

她還沒說再見呢。

花香再次襲來,原以為要下雨的雨雲也都煙消雲散了。一切回到最初的樣子,就好像根本沒人來過。

“送客了?”狐貍的聲音。

“全知全能的狐貍也會被輕而易舉地窺探啊。”

“帶我跟她吵一架,”狐貍戲謔道,“畢竟不在一個世界,況且我當時都老得不成樣了。”

“越聽越像是在為自己辯解。”

“是真老糊塗了。”狐貍笑。

“多老?只差壽終正寢了?”

沒品的笑話,狐貍卻也跟著笑了兩聲。

“你心情不錯。”

“有新的謎題等著我去破解,我能感到有什麽東西正在解封。”

蘇顏不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想起了主惡者,淡然而心不在焉地問:“我死了,她就能覆蘇了,是麽?”

“對。”

“那也不錯。”蘇顏沈默了兩秒,再開口道,“其實我對你的能力一直很好奇。與原神花轉移的時候你還沒有喪失能力,怎麽會不知道與原神花早就不在山頂了呢?”

“我的能力是主動的而不是被動的,知識需要我主動探知才能得到。不然每天這麽多的信息,湧入我的腦海,光這副軀體也是承受不住的。”

“明白了。”蘇顏簡單回應。

“後天,一定能到了。”狐貍正經起來。

蘇顏輕輕嘆了口氣: "後天?那還挺早的。你還在騙它嗎?”

狐貍笑了笑,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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