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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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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再見。”

稀疏的雨點逐漸密集起來,雨竟在這時痛快地下下來了,出乎意料卻又理所當然。

悶熱被一掃而空。她們誰也沒有帶傘,任由雨澆灌著全身各處。

小圖的死再次回響。那是她們心中的第一根傷刺,她們始終不願去觸碰。而這是第二根,更清醒,更明目。

更痛。

戰爭就是那麽一回事。

扶柳將小雛菊輕輕放在白衍墓前。泥土漸漸被澆透,地上的雨流變得渾濁起來。

“那樣就弄臟了。”蘇顏想說。

許書鈴從昨晚起就沒出過房門了,甚至連送別都沒來。蘇顏想大概不會是扶柳忘了通知她。短暫的默哀後,兩人緩緩擡起頭。送別儀式竟如此寂寥,明明她生前的世界充滿了歡聲笑語。蘇顏神情悲戚而平靜,她細細端詳著墓碑,為底的白石上隱現著淡淡的紋路,黑墨覆在凹進去的字紋裏,“白衍之墓”,用的還是人類世界的文字,想必又動用了哪件寶物。

她看著黑點一樣的小蟲緩緩往上爬,不敢專心,一專心就會想起悲傷的事來。

可往事百感交集,天涯人怎能不回想?

她們從小就認識,從一瓶可樂開始。

那天左叔帶著她逛超市,假裝是和她一起執行任務,在超市裏像是特工一樣四處躲避著,轉身卻不小心撞上了一個正在嘗試夠一瓶易拉罐裝的可樂的小女孩。

那是個短發的嬌小女孩,很簡單也很幹凈。

“幫幫她吧。”她拉著左叔的手,懇求道。

可樂被輕而易舉地取了下來,同屬於兩人的時鐘從這一刻開始轉動了。

“謝謝!”小女孩毫不掩飾內心的雀躍,捧著可樂跳起笨拙的舞步來。

蘇顏問:“為什麽不拿下面的呢?”

“上面的才幹凈。”她檢查著手中的易拉罐,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

蘇顏沒太懂,不過還是笑著看她,說:“我好喜歡你。”

“你們好像差不多大喔,要認識一下嗎?”左叔蹲下來摸了摸蘇顏的頭,提議道。

“我叫蘇顏,這位是左叔。”

“左叔?是你的爸爸嗎?”短發女孩好奇地問。

蘇顏笑得很開心,說:“不是啦,我的父母有別的孩子要照顧。”

“這樣啊,我叫白衍哦。”

白衍,瞳孔多麽澄澈的女孩,清水般利落爽快。

“你父母不在這裏嗎?”蘇顏左右看了看,問。

“他們不太管我,”白衍毫不在意地笑笑,“不過我就自由啦。”

左叔有些擔憂:“這麽小的孩子,還是太危險了。”

“我們在當特工哦,可以保護你。”

“你也來加入我們吧,”左叔有些擔憂地說,“不然你這麽小的孩子,還是太危險了。”

“我才不用人保護呢。”白衍說。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左叔已經去世了,白衍才知道那時他們不是在假扮特工,而是真的在躲超市裏圖謀不軌的人。因為擔心白衍一個人,所以左叔把她也算進了保護範圍內。

“其實我是一個人偷偷翻出來的。不過下次不會了,會把衣服弄臟的。”她笑了笑,神態如清水般自然純凈。

“那我們和你一起回家吧。”蘇顏看向左叔,像是在征得他的同意。

左叔領著她們付了錢,出了超市。一路上,白衍能說會道,年紀小小,懂的不少,蘇顏和左叔總能被逗樂。

“這個叔叔胡子毛茸茸的,”她想了想,開心地說,“我要叫你胡子茸!”

“這個小姑娘有意思!”左叔笑起來。

他們一見如故,碰巧家也離得很近。

回家的路似乎變得很漫長,歡聲笑語好像永遠不會停止。她們一起叫他“胡子茸”,一起在無人的街道上起舞。世界變成他們的世界了。

白衍指著經過的一塊草坪,提議說:“反正家很快就要到了,去那裏玩一會兒吧。”

蘇顏欣然同意了,其實那片草坪是她家的。

風呼嘯而過,伴著白衍稚嫩的歌聲,她的手指隨歌聲不規律地敲動著。空氣中混合著青草的微香,白鳥掠過湛藍的天空,一碧如洗。白衍反手支撐著身體,漫望無盡的蒼穹,心情很好的樣子。風拂亂了她的短發,蘇顏伸手替她整理:“頭發亂啦。”

她急忙用手順了順,搖了搖頭,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起身拍了拍褲子,向還坐在地上的蘇顏伸出手,說:“來。”

蘇顏被她拉了起來,跟著她在草坪上東摸西找,裙子很快就弄臟了。左叔過來幫她拍打泥土,她卻笑得很開心,問:“你怎麽這麽幹凈呀?”

白衍卻覺得很好笑的樣子,說:“看見卻不去沾染,不就不臟了嗎?”

她接著四處尋找著什麽,隨即像是發現了寶藏一般,大聲說:“就這個了!”

她蹲了下去,拆下一枝長長的草桿來,轉頭對蘇顏說:“我教你用這個夾眉毛,可有趣。”

一聽到這,蘇顏也顧不得裙子了,撥開左叔就跑了過去。

她們在草坪上無拘無束地玩耍,雖然現在看來幼稚而天真,不過那時只覺得有人能和自己待在一起就夠了。左叔偶爾會加入她們,但更多的時候只是照看著,在夕陽落下之前,左叔和蘇顏送白衍回了家。

就此,白衍成了蘇顏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鄰家玩伴。認識白衍的那天,她和她一樣剪了幹凈的短發,喜歡上一切純凈的事物。哪怕後來蘇顏短暫地消失了半年,白衍也能若無其事地和她重歸於好。後來頭發長了,很少會像以前那樣笑了,白衍沒說什麽,就好像她失去了一個好朋友,又多了一個好朋友。變化來得蹊蹺而不可探知,但在這些變化中她們的友誼從未被沖淡。歲月流水般流逝,她們矮小的身體逐漸長得修長曼妙了,左叔是她們成長的見證,哪怕他已經因為一起命案去世了。後來,她們又認識了許書玲,三人幸運地同班,朋友成了蘇顏生命中可是現在,白衍死了。

“左叔不可能保護我一輩子的。”

“我也想保護你,可是好像不能了。”

原來胡子茸已經離開他們這麽多年了,原來現在白衍也不見,那片草坪上只剩她一個人了。她有些迷離,孤風吹得她直發涼,心不會痛,因為已經缺了一塊了。

“回去吧。”蘇顏笑得很輕很輕,像是怕打破了地下的平靜。

夜。

蘇顏有些倦了。昨晚一夜沒睡,勞累感輻射到第二天來了。

實在沒什麽可做的,但現在就睡未免太可惜了。她拉開窗簾看著窗外的風景,棱空的窗戶竟是由某種透明材質制成的,如薄冰般覆在鏤空的窗框上。沒有熟悉的綿長蟲鳴和海棠樹,也許連蟲一類的都進不來綠墻。

黑木方桌上擺著捥青送來的點心,白色酥狀的糕點規整地疊放在一塊兒,錯落有致。每一塊表面上都有細小的晶體,借助月光閃著淡淡的光芒。

狐貍說的“一點”究竟是什麽意思?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否則一切就不會“水到渠成”了。

“享受人生最後的餘光麽?”

“你不也有過一段將死的時光麽?”蘇顧淡淡地說,“好在你的貪婪救了你。”

“是啊,享受吧。”

狐貍如約聯系了蘇顏。

“我找到真理公使了,在北海的岸邊。沒了神的束縛,她產生了強烈的自我意識,私心很重,要說服她不是那麽容易了。另外,和她溝通比我預想中還要難。”

“那你豈不是很難行騙了?老練的騙子也會遇到瓶頸麽?”

“我沒有遇到瓶頸,而且我說過我只騙過一個人。”狐狠有些不耐煩了,但仍保持著冷靜的智者語氣,“還有六天,足夠我把她帶回來了。”

“瞬移的話不是最多兩天就能到麽?”

“前提是她得同意,”狐貍的語氣流露出一絲不屑,“綠墻怎麽樣?”

“很神秘,”蘇顏坦白說,“讓人覺得摸不透。綠葉交成的迷霧,被封住的房間,處處皆未知,有關綠墻和綠墻主人的一切都很吸引人。狐貍先生可否透露一二?”

“綠墻的主人,也就是從十多年前才設立的‘隱居者’,並不似其他管理者的職務那般是自古以來就存在並代代相傳的。也就是說,綠墻的主人,從始至終都只會有一個,並且只能有他這一個。就連‘綠墻’也是為他而建的,”狐貍低聲笑了笑,“他很強,只是被神封印了。”

“不知蘇小姐在綠墻的生活是否還適應?”載和先生溫和地笑著,像是品到了一口好茶而會意的微笑,讓人如沐春風,“綠墻鮮少又長住的客人,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見諒。”

“一切都好,“蘇穎回以微笑,“只是少些人類世界的娛樂消遣,偶爾會有點無聊。不過我更喜歡這樣的清靜。”

“無聊的話,不妨到藏書闊消遣一番。捥青是識字的,您不必擔心閱讀會有障礙。”載和先生提議。

“麻煩了。”她在過去有關棱空的夢中見過幾個棱空字,很有意思。

他向身後的捥青示意,捥青立刻動身前往藏書調,二人則悠悠地步行過長廓,邁進

了敞開的閣門,稍後了一步。

捥青此時已準備好了客席,恭敬地侍立在閣門邊。雖是溫潤雅致的玉,不過畢竟是器物,難免會有淡淡的距離感。二人落座之後,她便退了出去,合上了閣門。

書闊比從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迎面而來的是三座鑲進墻壁的書架,從地面一直延伸至天花板,甚至配備了取書時可能會用到的梯子。

“沒記錯的話,棱空的文字記錄並不多。”

“是的,棱空大多數典籍都保存在這裏。”載和先生笑著解釋。

倒真像個書生,家財萬貫的那種。平日裏溫文爾雅,可也會執劍裁花,所以並不算“文弱”······蘇顏止住了幻想。她喜歡故事性的人。

載和先生朝內揮手,一面懸空的圓鏡隨之飄浮而來,定住後灰色的場景開始在鏡面上顯現。蘇顏看清領頭的女孩是年今,雙眉不由得緊蹙了起來,眸裏是半分冰涼的憂傷。

她突然註意到人群不遠處的靈獸,一只,兩只······它們徹底殺紅了眼,撕咬著模糊不清的屍體,又被尚為健全的黑聖徒用尖矛偷襲。畫面過於血腥,蘇顏微微移開了視線。

“如您所見,棱空靈力者的攻擊性被喚醒後,這場戰爭逐漸進入相持階段了。從這些靈獸的出現時間來看,守護者大概是從昨天開始帶領棱空反抗的。所有靈獸毫無例外地失控了,攻擊性大大加強。棱空的抗爭有了主心骨,再有天生靈力的加持,這場反戰有了幾分起色。但人類的數量實在太多了。雖說森葵姑娘暗中消滅了不少敵人,但他們的體能似乎超出了極限,類似於棱空靈式‘禦山’的效果,甚至不少人類戰後立刻殘廢了。以這樣的方式大肆進攻棱空,再加上棱空前期戰力的大量損耗,目前人類完全占了上風。”

蘇顏仔細傾聽著,面容嚴肅。

“棱空的消息並不靈通,且單靠這些失去了理智的靈獸還阻不斷黑聖徒的腳步,所以他們現在搭建起的防禦線還不算堅固。人類大概五天後攻破他們的防線,再有兩天時間到達萬獸殿。狐貍先生算得很準,把所有變量都考慮進去了。”

蘇顏沈默不語。

“萬獸殿會是這場戰爭的最後一戰,不過狐貍先生的意思應該是在最後一戰開戰前將您送往萬獸殿。”

“我想是的。”蘇顏說。不知為何,她突然有一瞬間覺得載和先生和狐貍很相像,明明他們相差甚異。

她默默註視著圓鏡,年今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只體形龐大的冰藍色劍齒虎,她的目光驟然變得鋒利,不遺餘力地了結了它。載和先生擺手,圓鏡上的畫面消失,向書架遠處飄走了。

今天的目的不是這個。她瞥見了擺在書桌正中央的小香爐,一旁立著淡綠色的瓷瓶,上面用黑墨線描出梅的形狀,沒有插花。依舊是淡雅的陌生香氣,無形中生出星星點點的花來,這樣的香氣很讓她好奇。

“綠墻內焚的和這是同一種香麽?”

“是的,這是棱空,更該說綠墻特有的香,有安神的功效,能在很大程度上平覆人的情緒。”

原來是這樣。蘇顏垂眸,而後擡眼笑道:“這般奇香,從某種意義上可以算作是藥了。”

“爐內添了尚未使用的新香,蘇小姐可以試試。”載和先生做了個“請”的手勢。

蘇顏揭開爐蓋,不禁感到幾分詫異。爐內是一層淺淺的象牙白色的香膏,細膩如脂。一塊

形如章柄的木塊斜靠在爐壁上,上面刻有“載和”的朱紅色字樣。

“和人類世界的不大相同。”蘇顏直言。

“確實。綠墻的香不用點燃,只需照圈研磨即可。”

“這樣易散的香,須得很仔細的人才能保存呢,”蘇顏揀起木塊,又問,“多少圈合適呢?”

“全憑個人心意。不過我習慣十三圈。”

“十三圈?”蘇顏開始了研磨,“您有關棱空的記載也只有十三年。不知可否告知我原因呢?”

“十三圈,對應綠墻的十三個年頭,”他會意地笑了笑,“是狐貍先生吧?”

蘇顏不再說話了,靜靜地等待著。

“是,我確實不只是棱空的記載者,記載者這個身份只是個幌子。我的另一個身份是‘隱居者’,在這裏隱居不是喜好而是職責,”他靠在交椅上微微仰著頭,眼神不知是悲傷還是淡寞,抑或是釋然後的空落,久遠的故事娓娓道來,“故事要從很久以前說起了。其實棱空並非沒有惡,只是有主惡者的吞噬消化,棱空千百年來的平衡才得以維持。主惡者是棱空的管理者之一,也是萬象世界樹唯一一位存在於棱空的副使,但鮮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所以連名字也沒有。”

“沒有名字?”蘇顏說,心裏微微一動。

雅青色的香煙裊裊升起,正好十三圈,她輕輕將香磨靠在了爐壁上。

“是這樣。如果您願意贈名,直說無妨。”

蘇顏註視著縹緲的煙,道:“‘伊我’,如何?”

“我會替您轉告的,”載和先生直視著前方,思緒像蛛絲般牽引出腦海,“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原先是隱居在這座山上的普通靈力者,隱居前一直在棱空四處游歷。主惡者,伊我就在東山的山頂上棲息,日覆一日地吞噬棱著棱空靈力者體內產生的惡,再消化分解融進華光河。一切本該按既定的軌道發展,但來歷不明的‘惡’的量突然劇增,打破了原先棱空的平衡,一直穩定維持著的惡平衡就此被破壞了,儲藏在主惡者體內的‘惡’爆發,她也因此失控了。神要我山頂控制住她,並創造了綠墻——借我之力封印住她的地方。只有我能鎮住多餘的惡,達到新的惡平衡。因為這一能力,我被指派為棱空新的管理者,真正的‘隱居者’。如您所見,失去了自由的‘隱居者’。”

他笑了兩聲,仿佛自嘲,接著補充:“華光河也是因為人類大量湧入攜來的惡的暴漲才變得渾濁的。這香是用華光河鹽制成的,也將用盡了。”

“昔日取之不盡的香,如今也變得彌足珍貴了,”蘇顏感嘆,然後話鋒一轉,“您到過山頂?”

載和先生的笑意絲毫未減:“蘇小姐,我不是個完全的好人。”

“誰又是呢?”蘇顏擡頭,也笑了起來。她其實早就知道當初在餐桌上用連接交流著的不只年今一個人,可她對眼前這個書生就是恨不起來。她總覺得他們身上有一點是相通的,破例般不那麽嫉惡如仇了。

載和先生扭頭凝望蒼穹,感喟道:“樂意隱居的人,怎麽可能不想要自由?”

過了半晌,他溫和地說:“好在‘惡’與人類世界是相通的,所以我偶爾能借著伊我身上洩出的一點惡和這塊觀止鏡窺見人類世界,了以打發點時間。”

“您能看見人類世界?”蘇顏猛地起身,激動的心如鼓點般跳動。她已經很久沒再見日映一面了,他現在怎麽樣了?

“是的。不過觀止鏡視線有限。”載和先生揮手,圓鏡旋轉了一面。蘇顏心有餘悸,很久才漸漸平靜下來,有些失落地緩緩坐回了原位。

觀止鏡上現出人類世界此時的冷清淒慘景象,街道空無一人,如果不是風的撥弄,甚至讓人分不清這畫面是靜態還是動態。

“想必您是有多年未見的人吧?”載和先生笑。

“嗯。”她點頭。

“我和伊我也有很多年沒見了。”他幽幽地說。

“主惡者不是就被封印在綠墻裏麽?”蘇顏有些詫異。

載和先生註視著對面那間上鎖的房間,解釋道:“她的本體自封印後就陷入沈睡了。”

他轉頭,開扇輕搖著,彬彬有禮地起身,謙和的笑意浮上眼底來:“蘇小姐腕上戴著的可是朝聖花環?”

蘇顏看向手腕處,撫摸著棉布般柔軟的潔白花環,答道:“是的,不過回顧過往的能力似乎已經用盡了。”

載和先生合上扇,懇切地問:“不知能否贈予綠墻收藏?載和感激不盡。”

蘇顏聞言立刻解下了花環。載和先生放下折扇,雙手接過花環後小心地收進了袖裏。

“為您致上純白的敬意。閣內的書籍請您隨意翻閱,載和先失陪了。”

風聲鶴唳,四處是宣揚赫威的戰旗。年今的軍隊圍攻著這片區域的最後一只靈獸。不斷有人死於它的口下,剩下的人還在找機會攻擊它。這是一只絳紫色冰晶狀的靈獸,殺性燒紅了它的雙眼,裂開的嘴裏露出參差交錯的利牙。年今翹腿坐在人群不遠處的王座上,靜靜地望著遠方,無心理會這些人在她面前來來往往。不用言語交流而是直接控制意識替她省去了不少麻煩。

不過現在居然有這麽多人為了她不要命了,她有的時候還是會有些恍惚。

昨天已經派了幾支部隊預先趕往萬獸殿了。她沒想用這些人殺了歲朝,她知道對歲朝而言殺死這些人不過如玩弄螻蟻一般罷了。她只是想示威而已,她想告訴歲朝如今她已不是當初那個弱小的臨界者了。她的軍隊在棱空隨處可見,這裏好像真的變成她所統治的世界了。她是將軍,是英雄,受萬人愛戴和擁護。所有的榮譽都化為披在身上的光輝,伴著利劍開辟屬於年今的世界!

中二一番過後她又無聊起來。侵略如此有趣,可時間久了還是有些厭倦了,果然還是和蘇顏在一起的時候更有意思。

哪怕與蘇顏分道揚鑣了,她的思念也依舊綿長。明明統率著千軍萬馬,此刻她卻悵然若失。聽多了各種繁花亂綴的讚美才發現,原來除了蘇顏的誇獎她誰的都不想要。

她收了收心。靈獸的進攻讓人數在短期內就耗損了近一半,但這都不是問題。當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狐貍,沒有狐貍她就沒法在棱空真正立足。她在各處都設了埋伏,將麻煩的靈力物都清除或屏蔽了,每天帶人在不同的地區巡邏,可始終不見狐貍的蹤影,連蘇顏也找不到。

有些煩了。她從王座上跳下來,踱到黑聖徒中間,淡漠地抓起那只紫色靈獸,雙手突然發力將它撕裂兩半。君王就該淩駕於所有人之上,所經之處寸草不生。野獸固然兇狠,可這裏真正兇戾的該是最強的人!狐貍說過她很有天賦,事實確實如此,她可以隨心所欲地保持在完美“禦山”的狀態下,徒手制裁敵人。周圍的黑聖徒圍繞她歡呼喝彩,有親近點的侍從上前來擦去她臉上的血汙。她的面上既無悲色,也無喜色,只是靜靜地看著鮮血從自己手上流下,威嚴在眉目間震懾萬物。

“連接我吧。”

她心裏一動,突然想起棱空“道”的緣故,就算狐貍斷開了連接也終歸是斷不幹凈的。憑著先前連接的跡象,她還是能隱約感知到狐貍的位置。她將體內僅有的靈力聚集到中樞處,發出了連接指令,固然失敗了,但狐貍的去向已在心裏半數了然。她擡起頭,終於暢快地笑了。

這是真理公使遇到狐貍的第二天。

年今在博赤山與長卯山間的通道埋伏好了,狐貍怎麽走這都是一條必經之路。這一片都是年今的人,她帶領的隊伍走在最後,一方面她不能拿最精銳的部隊來開道,另一方面她花了大量的時間親自尋找狐貍。如今她終於如願以償。這一次她做了萬全的準備,拿下狐貍勢在必得。

狐貍與川夕步入了埋伏圈中,霎時間萬劍齊射!以狐貍為中心的防護罩迅速升起,擋下了無窮的箭雨。攻擊者從草叢中走出包圍了她們。防護罩時間有限,外面的人猛地沖進來抓住了她們。

“真幸運。”臨界者微笑著說,頭上戴著假模假樣的荊木王冠,“我們又相遇了。”

“這些東西還傷不了我。”狐貍平靜地說。

“是麽?”年今歪頭說,“需要點水花玩麽?可你連靈式都用不了。”

她已經不是窮途末路的野獸了。潛能不斷地開發,禦山越來越得心應手。如今誰還能困住她?他們才是真正的困獸!

“早就說過你病了,你就是不聽。”

年今不再理會它,轉而看向真理公使,有些玩味地說:“川夕?沒想到最後你選了狐貍啊。”

真理公使沒有說話,驟然發力使自己的胳膊脫臼,從而掙脫了出來。白嫩的手臂上出現了破裂的痕跡,她抓起身上脫落的碎片猛地紮入身後這人的雙眼裏,撞開人群跑了出去。這個看似纖弱的女孩為了保護自己竟然能迸發出如此力量,就是不惜破壞自己也要掙脫束縛逃出去。

“你的新同伴臨陣脫逃了?”她看著真理公使的背影,似是想起了曾經的自己,“也好,所有人都該遠離你。”

年今清楚她的能力,文職人員構不成多大威脅。就放她離開吧,年今沒有下令將她追回。

“那麽我們繼續吧。”她回頭,從黑聖徒手中奪過了狐貍,單手狠狠地扼著它的頸喉。

“這也叫王冠?我看是雞冠吧。”狐貍依然穩如泰山,蔑視地掃了一眼她頭上鮮紅如血的王冠,嘴上說著輕蔑的話,用的卻是威嚴十足的語氣,“我在人類世界的時候了解到,雞被閹割之後雞冠就漸漸消失了。我說,你的雞冠還能戴多久呢?”

“別用那種高高在上的語氣和我說話,”年今掐著狐貍的手力度猛地加大,“別忘了現在你的命還在我手裏。”

“真的嗎?我還以為你會再放走我一次,就像在山頂那樣。”

“別提我的過去!”

“我還以為你是個懷舊的人。不過你和以前那個膽小鬼沒什麽區別嘛,都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年今怒目而視,周圍的“親信”都隨之一震。被觸犯的逆鱗沖昏了她的頭腦:“沒有人敢否定我!”

“可你也只是我的手下敗將罷了。”

年今怒發沖冠,狐貍挑了挑眉,嘲笑似的說:“你眼裏的是憤怒那種東西啊。因為憤怒,所以貪婪;因為憤怒,所以自以為是。”

就在狐貍以為她要暴起的那一刻,她卻冷靜下來了,然後欣然地笑著說:“是,我就是個中二的人。可你還是要為我的至高無上而犧牲了。我不介意和你敘舊,畢竟你的時間不多了。”

“啊,是不多了。”

她恢覆了威王的神態,緩緩說道:“你知道嗎?反派死於話多,因為他們的嘴真的很賤。”

話音未落,一陣風卷地而起,將黑聖徒團團圍住。樹枝鬼影般晃動,雜草連根拔起。狐貍嘴裏吟誦著咒文,真理公使隨之停了下來,面向狐貍開始結印。起陣了,藍色的熒光圖案在她們腳下顯現,上面繪著奇怪而瑰麗的符號和圖案。

“這才叫反派死於話多。”

一刻鐘前。

“會打架麽?”狐貍突然問道。

“不。”

“那結印總會吧。”

“是。”少女聲音冰冷,帶有幾分料峭的寒意。

金色的透明絲線從狐貍身上延伸出去,纏到川夕的身上將她包裹起來,片刻後絲線又隨著光芒的黯淡而消失不見了。狐貍和她建立了連接。

“我會告訴你怎麽做。”狐貍不容置疑地說。

川夕沒有說話,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她們繼續若無其事地走著。

於是所有人都像雕塑一般無法動彈了,狐貍平穩地落地,真理公使從遠邊向它走了回來。

棱空的陣法之一,定令陣。棱空有一套劍齒冰虎和雲長山靈共同創下的陣法,因為這套陣法它們先後被抓進了萬獸殿,更該說雲長山靈是“自願”進去的。狐貍在和森葵接觸後很快學會了全套的陣法,比如森葵曾在人類世界用過的用以改變記憶的藍魂陣。而狐貍使用的是其中的定令陣。所有的陣法都對靈獸和靈器無效,且需要附有靈力的東西在陣外守陣,而棱空的靈力物基本都被年今清除完畢了,於是狐貍只能通過真理公使在陣外呼應來結陣。還不能殺死臨界者,殺了她這一切就無法重置了,不然事情會簡單許多。

狐貍施動二次法陣,其他人瞬間倒下了,年今卻還踉蹌著,用禦山反抗著定令陣的效果。

“你以為她像你一樣無知麽?這就是知識的力量啊臨界者。”

“如果不是你······”年今喃喃著什麽,最終還是倒下了。

“還是那麽自信,明明都給過機會了。”狐貍依舊輕佻。

真理公使凝視著倒下的她,說:“因為,感情。”

“是啊,害死她的就是對那種東西的渴望。”

“你們,和以前不一樣,”川夕一字一頓地說,有些僵硬,“是,感,情。”

“哦,那當然。她和這個世界反目了,從另一條路上步了守護者的後塵,”狐貍冷哼一聲,“神埋下的因,我種出的果。”

“神。”

“才第二天就遭埋伏,看起來不太順利啊。”

它明目張膽地離開了人群,走遠後又用藍魂陣消除了這一段記憶。真理公使站在人群中看著倒下的臨界者,過了一會兒才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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