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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臉堆笑,亦是將右手放在胸前,回了個禮,“想不到二位大人當真在此,小老兒這番果真是沒有白來。”

“百裏大人,”芷際聞言,眼中卻是冷冷一閃,“如何知道,我們竟在此處。”

“嘿……這個……”百裏霧嘿嘿一笑,肥頭肥腦的模樣兒一瞇起眼來,臉上立時少了兩竅一般,堯華面上不露聲色,但心下早已是嘔了七八回了。

“大人,莫不是有何顧慮,不方便說麽?”芷際眉間冷冷,言語中亦是隱隱透著鋒芒。

“哎……這,顧慮倒是沒有,只不過說來丟人,”百裏霧似是頓首一番,接著道,“只不過是叫些家奴四處打聽而已,堯華芷際二位大人,在這流光城中算是人人敬仰,無人不知,尋起來,自然是……嘿……不算什麽難事。”

芷際聞言,似是有所思,但卻終究不動神色。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算是應承。

“芷際大人可是還有什麽疑問?”百裏霧問道。

芷際再無言語,只是搖了搖頭,旋即又如方才一番冷眼望著百裏霧,這冷如冰封的眼神,倒是叫百裏霧渾身不甚自在,肥胖的身子晃了晃,兩只厚實的手掌在那高聳如丘的肚子上輕輕拍了拍。

“只是不知今日勞煩百裏大人如此大費周折來尋我二人,所為何事?”芷際淡淡道。

“這個,我原本是有些瑣事,想找無夜大祭司商量商量,便過來瞧瞧。不過看起來,無夜大人似是早已與人有約,不甚方便。”百裏霧瞇著眼笑道,一對黑漆漆的眼珠轉動著,掃過芷際堯華身後緊閉的廳門,頓時讓堯華想到了碩鼠兩個字,兩人之中,處世接物向來都是芷際之事,堯華雖亦是旁立在側,卻早已是心鶩八極,神游萬仞,此刻心中,便是真有一只大老鼠在像模像樣的說話一般,自顧自的已是笑得樂不可支。

芷際一心聽著百裏霧一番說辭,本來便只是一番冠冕堂皇的客套話而已,亦有些心不在焉起來,相比之下,此刻廳中情形才是他最關心的。心意既是散漫,亦察覺到堯華那邊的異狀,但見堯華動作僵硬,神色木然,嘴角似是微微帶笑,便知他早已是神魂出竅了。

“實在抱歉,無夜大人此刻尚樓中,只是囑咐我等在此守候,恐怕是無暇j□j了。”芷際冷冷道,“百裏大人若有要事,待見得無夜大人,芷際自當呈稟。”言下已是有了逐客之意。

“卻不知能夠勞煩無夜大人親臨這商販之地,竟是何方神聖?”百裏霧倒是不肯就範,又追問了一句。

“祭祀大人一向自有思量,我等屬下,亦是不便過問,實在是無法回答百裏大人所問。”芷際緩緩道。

“如此,也罷,那便改日再訪吧。”百裏霧這回卻似是極好說話,將手擱在胸前行了禮,“二位大人告辭。”言畢便是作勢轉身欲走。

“堯華,送客。”芷際冷冷一聲,那邊堯華本是全然沈浸正在自己無端無涯的遐想之中,被芷際這番一喝,頓時醒過神來,連連向那百裏霧行了個禮。

百裏霧聽了堯華名字,似是忽有想起來什麽,轉身向那堯華,一對橫眉一挑,臉上堆肉露出猥褻之色,“堯華大人可知這流光城中今日又有什麽佳人往來麽?”

“哎~?”堯華初是一楞,隨即臉露窘迫之色,只得賠笑道,“哪裏,近日事務繁忙,那還有這閑心。”

“這便不是了,世間哪有這個理,中州之人向來滿口倫常道德,最是自命清高,卻也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說,像堯華大人這般正是風華少年,年輕才俊,這流光城中不知有多少女子,都在暗中思慕呢。”百裏霧嘿嘿笑著,滿面春風之色。

“唉……這個嘛。”堯華心知不妙,這百裏老兒不知又是在打什麽鬼主意了,正是六神無主之時,瞥了一眼芷際,想著這嘴皮子上的活兒實在不是自己能應付的,一心全指望著芷際幫他開脫了。

然而芷際那邊,卻是冷冷哼了一聲,面無表情,索性是連眼都閉上了。

堯華這番,頓生孤立無援之感,一時懊惱不已,想來平日奉命行事,於流光城中來往之時,堯華少年心氣,在芷際奉行公事時,總在一旁閑的無聊,便愛看看四處年輕女子,瞧瞧那美貌佳人。何況二人身份尊貴,又俱是翩翩少年,亦是引得無數女子側目,自是流光城中最稱風流才俊之人。堯華倒是樂得消遣,芷際卻是頗為無奈。亦已是不知多少次,為此遭了芷際責難,卻也無可奈何。

只是眼下這般形勢,百裏老兒那邊一臉詭笑著實讓堯華渾身發麻,不知深淺。芷際倒是冷然一旁,獨善其身。“這臭小子,關鍵時候就是要看我笑話麽,見死不救虧我還當你是兄弟啊……”堯華心中如此這般已是將芷際罵了千百遍,卻是無計可施。

“也罷,今日小老兒正巧遇了一位佳人,當真是有沈魚之姿,落雁之貌,卻想來堯華大人莫不是正是愛美之人,此番正是要前去相訪,大人何不同來?”

“大人厚愛,不勝感激,然而此刻正當公務,不可擅離,大人好意只好心領了……”堯華聽聞,連連回絕道,臉上卻是已紅到了脖子根。

一言完畢,芷際那邊猶自閉著眼睛,又似是冷冷哼了一聲。

“無妨。”場面正尷尬之間,卻聽得後面有人緩緩道了一聲。

芷際堯華俱是回頭,卻見那緊閉廳門此刻驀然開了,咿呀之聲自那門上傳來,竟似有百年之隔,枯朽不堪。

然而廳門洞開,二人不禁齊齊道了一聲,“無夜大人。”

正是無夜。

見是無夜現身,芷際堯華此刻俱是驚訝不已,倒是百裏霧悠然自若,當先道,“無夜大人安好。”

“承蒙百裏大人掛念,無夜自是無恙。”無夜雖是如此答道,然而芷際卻也瞧得出,無夜此刻亦是憔悴不堪,容光之中,隱隱透出虛弱之感,甚至,是有絲絲死氣。

然而無夜負手緩緩步下庭前臺階,卻是步伐沈穩,不似抱恙。亦不曾瞧過芷際一眼,只是徑直向百裏霧過去了。

“如此便好,不知無夜大人此刻可有……”百裏霧正欲探問,卻被無夜當先打斷。

“實在抱歉,此身尚有要事,須得先返回宮中,相告城主。”無夜言辭絕然,絲毫沒有餘地。

“如此,也罷。”百裏霧瞧了無夜這般神色,心中已知再作多言,亦是自討無趣,便不再多言,“改日覆來拜訪便是。”

無夜並不再接百裏霧之言,只向堯華淡淡道,“百裏大人相邀,自是爾等福分,今日當是再無要事,你便隨百裏大人前去好了。往日只在宮中亦是少了這般機會,既是年少,開開眼界亦好。”

“啊……”這回便是堯華驚訝萬分,直是合不攏嘴來。心中萬萬想不到一向嚴肅謹然的祭司大人居然會應了這等荒謬之事。

堯華咽下一口唾沫,正待說話間,卻已有人當先向大祭司躬身進言了。

不是別人,正是芷際。

“大人,如此,似是不甚妥當。”芷際亦是情急之言,未嘗太多思量,亦是道不出什麽理由來。

無夜輕輕擺手,示意芷際起身,緩緩道,“無妨,便由他去吧,今日在此苦候半晌,依堯華心性,早該是耐不住了。何況已到了這般年紀,並無不可。”

“可是,大人……”芷際依然覺得這事情有些太過荒唐,然而無夜望著芷際,只是冷冷道了一聲。

“堯華與你,畢竟不同。”

無夜搖了搖頭,不再多言,只向堯華點了點頭。

“無夜大人見解果然不凡,既是如此,在下也便不多打攪了,告辭。”百裏霧言罷,沖著堯華使了個眼神,便拽了他衣袖轉身欲走,眾仆從亦是隨之去了。

堯華只是莫名其妙,卻又百思不得其解,只是被拽著去了。臨走時還不忘回頭望了芷際一眼,卻只見了兩目冰霜。

門外只聽得百裏霧猶在侃侃而談,所謂美人,便是一顧傾城,再顧傾城之類,餘音未絕。

待得一行人已無了身影,無夜依然是負手而立,只是芷際亦瞧出了一絲蕭疏之色。祭司大人自那廳中出來,便有些不對,只是芷際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只是那恍如天人的大祭司,眼中似是多了什麽,亦少了些什麽。

正欲探詢發問,卻見大祭司輕輕搖了搖頭。

“莫問。”無夜淡淡道。

芷際亦是不再多言,只見大祭司側著頭,望著那門中。

沈默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魂際

流光城,四海閣。

此刻已不知是何時辰,只是天色似乎微微暗了些。

流光城的天空永遠是白色的。不像中州也不似北地,與這萬裏流沙之外的同樣廣袤的南國土地亦不相同。沒有湛碧的遼闊,沒有雲涯的無端,飛鳥不渡,片羽難尋。

算起來,此時又已是入了下半年。白茫茫的蒼穹中,漸漸多了絲肅殺蕭條的意味。流光城中雖然不如萬裏流沙中一般荒蕪,然而畢竟不過是人間。

既是人間,終究免不了枯榮生死。

無夜面如沈水,只靜靜望著庭中這一樹梧桐。負手而立。

當是多少年前,中州之人帶來的吧。也虧了流光城一方水土,竟然能在這無邊大漠中生生不息。如今已是數人合抱了。

而眼下,又是零落之時了。流光城中,雖然時節混沌,這樹亦是一落便是半年,然而年年如此,卻依舊自有時序。

在這這流光城中,枯萎雕零之際,連葉,也是蒼白的。

無夜擡手,接住了一片零落的梧葉,微微搖了搖頭。再遙望那天際的時候,散落的頭發已擦著耳鬢,漫漫飄向了身後,無夜面上,只留下淡淡的冰涼。

湛碧的袍子亦在風中緩緩而動。淩舞的發絲中,那一縷一縷的銀色,仿佛一直銜接著遠方的虛空。

芷際在身後靜靜望著大祭司,心中卻是神思萬端,只覺得片刻之間,眼前的大祭司似是變了許多。

明明只是一瞬間的滯留,卻如年華指間流走,轉眼已是百來個春秋。

無夜眉目之間,更多了幾分出離塵間的神色吧。

“大人。”芷際輕輕道了一聲。

眼前無夜卻是不應,依然默默拈著指間那一片白色的落葉,微微搖了搖頭。

“也罷,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無夜終於開口,淡淡道了一聲。

“是。弟子遵命。”芷際躬身領命。只待無夜先行。

正在將行而未行之時,突然聽得那堂中泠然一聲,杳杳之音清澈空明,流華如玉。

無夜身形微微一滯,卻只是怔怔立住。倒是芷際皺著眉,茫茫然回頭望過去,見那門扉依然洞開,光線昏暗,卻不曾見一個人影。

芷際正待神思渺然之間,那泠泠如玉之音,又自那堂中傳來。此一聲雖則相近,卻又微微有異,便是芷際這般,自恃亦是有不凡修為,在那玉音之前,卻也是毫無抵抗之力,那玉玦之音,仿佛,便是由自己心中所生一般。

道不清這聲音中究竟是如何滋味,只覺得自己明鏡止水一般心境竟是微微有浮沈之勢,玉聲絕,而餘韻未歇。

芷際正在心襟浮蕩之時,那樓中已是三聲傳來。此一聲卻是清脆猝然,只驚得聞者心中一震,戛然而止。

此一聲,恰似古剎晚鐘一般,深得佛音深邃,芷際心神收束,只一瞬已是明鏡止水。

原本當時為這玉玦之音所動,心中萬千疑慮,然而此下卻偏偏是古井不波,默然而立,心中百般舒坦,不知為何,竟是絲毫沒有起問之心。

三聲了卻,那庭中靜默一片。眾人心中卻是受用不盡,明明是鬧市之中,喧囂之地,此刻卻仿如竹林精舍,空明祥和。

斷滅塵間五蘊八苦,盡熄兵燹。

一方小院中,唯有蒼白梧桐,落寞飄零。

駐足片刻,無夜冷冷笑了一聲,漫漫道:“多謝先生。”

半餉竟是無人回應,芷際心中納悶,直過了許久,方聞得那樓中,有一個冰冷苦澀的男子聲音,緩緩道。

“大人慢走,恕不遠送。”

“先生亦當保重,來日……”無夜一言未畢,忽又搖了搖頭,面露無奈之色,“也罷……若有來日,也便來日再說吧……”

無夜言畢,忽地仰頭,輕笑了數聲。

那最後一聲,落在門外之時,無夜芷際二人,早已不見蹤跡。

院落中空空蕩蕩,風中帶了些淒冷的味道,攜卷著漫天白色的梧葉,形若飛霜。

直到院中早已沒了二人蹤跡。那空洞的門扉中,終於有一個單薄的身影緩緩穿過,只是那一瞬,他的人仿佛是嵌入那黑洞洞的門框之中一般。

清瘦的男子罩著一襲玄衣,人如其名。

當他緩緩步下臺階之時,周身早已落滿了蒼白色的梧葉。衣角帶起的微風,卷起地上堆積的葉子,繞著衣擺翩舞如蝶。只是這蒼白如紙的枯葉之蝶,卻似是與這獨立風中之人格格不入。

玄衣此刻已在那梧桐之下,負手而立,玄衣如羽。

黑色的頭發擦過臉頰,更加修出他臉廓的棱角。星目半斂,就那麽冷冷清清的一人立在梧桐樹下。衣服上並無多少雕飾,亦非是綾羅綢緞之料,樸素無華,但是剪裁合體,著在玄衣身上,倒是與他本人氣質如一,冷漠淡泊中,隱隱透出淩然之氣。

佇立半餉,玄衣終於微微睜開了雙目,原本玄黑的瞳中,卻似有些東西在隱隱而動,絲絲縷縷,玄色不純。

玄衣探出一手扶著梧桐,薄唇輕抿,喉頭一滯,嘴角已是緩緩滲出血來。

漫天蒼白的飛葉中,黑色的身影單薄而孤寂。飛散的發絲與風中的梧葉糾纏著,黑與白的交錯,那一人方寸之間,全無顏色,卻又似叫人如何,也看不盡。

看不盡,亦看不真切。

風聲淒緊,獨立的男子卻不曾動搖,任憑嘴角一絲血跡,轉瞬之間,亦凝固風化散了漫天飛沙。

玄衣這才緩緩舉起手,那一方玉玦又自袖中墜下,正懸在玄衣眼前,清泠溫潤。

一人一玦,便是如此相望無言。

直到最後,那人微微頷首,似是笑了一剎。

作者有話要說:

☆、征命

寂靜無聲。

這個房間不過是四海閣尋常客房中的一間,甚至比一般房間還要簡單,一張臥榻,臨床一張小幾,兩把木椅,僅此而已。雖則清簡,但卻頗有些閑靜淡泊之意,雖在鬧市,卻有隱逸之風。

此刻房中三人,行蓧自是躺在臥榻之上,容色蒼白,猶不見醒來。同樣眼帶倦意的穆修坐在床前,兩手十指交握,托著下頜。已在年華中陷落的雙目靜靜地望著行蓧,並無言語。

似是已為長久的沈默所壓抑。穆修身後一身布衣的中年男子終於上前了一步,將溫暖厚實的手掌輕輕按在穆修的肩上。

“三爺。”中年男子緩緩道了一聲。

“恩?”穆修沈聲道。

“不是我老六多嘴。其實誰看不出來,三爺你一直把行蓧這孩子當成自己親生兒子一般。這小子倒也不賴,沈穩幹練,吃苦耐勞,哪一樣不是三爺你喜歡的。”中年男子嗓音帶幾分粗狂,滿是風沙的味道。

“當年兄弟幾個一路過來,如今還剩下的,也就是你,老九,再加上我,我們三個了。可惜老九雖然留了條命,卻落了個半身殘疾,如今再往這大漠上行走,也就你還在身邊了。”穆修緩緩道,眉宇間似是往事沈沈。

“三爺你莫要這麽說嘛,老九雖然殘疾,卻不也還活得好好的嘛,老六我這不也還有的是力氣麽。”身後老六說完,嘿嘿一笑,滿面胡茬扯開來,確是豪氣盈懷。

“再怎麽硬朗,也終有衰朽的時候,就算是神,也有隱去的一天吧。何況我們,終究只是些凡人。這世間不只有多少人妄求長生之法,然而終究,只是自欺欺人罷了。”穆修搖了搖頭。

“嘿,想起來當年那些中州過來的牛鼻子老道就來氣,什麽長生之法,更是從未聽說,人不也就一輩子麽,吃好喝好的也就完了不是。”老六擡手在穆修肩上拍了一拍,“等眼下這趟事了,咱也該去找老九好好喝一壺了嘿嘿。”

穆修偏了偏頭,似是思量過一番。淡淡道,“是麽,算起來,三年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了。老九他,也該回來了。”

“嘿,那是自然,那小子不是還說要遍訪世間名醫,化去行蓧少爺一身頑疾麽。”老六不由嘖嘖道,擡手摩挲著一臉胡茬兒,眼中卻是閃動著光芒。“這小子倒是莫要欺我,否則,我非得再折他幾根骨頭,嘿。”

似是想起當年舊事,穆修眉頭亦是稍稍化開,嘴角竟是有些淺淺笑意,仿佛又回了當年兄弟幾個一行縱橫大漠的時候。不禁也擡手,按住了老六擱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悠悠道:“老九雖然身子單弱,但是一身奇門異術,老六你怕是連近身也難。”

“呸。”老六唾了一聲,不屑道,“三爺你就莫提這舊話了,不過說來那小子也真有兩下子,竟能用流沙為陣,活生生困住狼盜百來人。卻也著實叫人瞠目,算他厲害。”

“我早就說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是你老六徒仗著一身蠻力,便不知道天高地厚罷了了。”穆修回道。

“也罷也罷,這些彎彎兒繞的東西老六我是不懂啦,只要這小子莫要誇些空口,不然我還當真不肯饒他。

“不饒他?”穆修無奈輕輕一笑,道,“便是不饒他,最後也不過是多灌他幾杯酒而已。說來除了一身蠻力,還有一身酒力,你老六還有哪點能從老九那兒占到便宜?”

“嘿。”中年男子亦是無話可說,只抓了抓腦袋,一笑置之,全當搪塞過去了。

正待兩人閑話間,突然傳來輕輕叩門的聲音。

穆修放下手,斜身望了老六一眼。老六卻是神情肅穆,側耳聆聽,耳廓微微顫動。不過一瞬功夫,又覆歸了一身散淡的模樣。只向穆修輕聲道:“是玄衣大人,那我先出去了。三爺有事再叫我便是。”

言畢,老六便側身引退,去開了房門。門外所駐之人,一身玄色,散發披肩,正是玄衣。老六側身引了玄衣進來,便扣好門扉,自去了。

穆修轉過身來,微微正身,卻並不曾離座。在這大漠之中,他們身為引路之人,歷來不需這尋常禮數。

玄衣緩緩步入,仍舊是神情疏淡,卻也不卑不亢,只如尋常一般。視線並不曾落在穆修身上,直向那臥病之人去了。

穆修亦不言語,只靜靜望著玄衣一舉一動。

房中原本溫馨祥和之境此刻已是蕩然無存,冷若凝霜。寂靜無聲。

玄衣只是看著榻上之人,雙手依舊攏在袖中,想來,當是摩挲著那玉音古璧。

半晌之後,玄衣終於頓了一頓,開口緩緩問道,“行蓧大人當是懷有宿疾吧。”

“正是。”穆修淡淡答道,“不過休息數日便好,大人不必擔心,自是不會耽誤了行程。”

“我並無此意,此刻方入流光城中,行程尚早。只是聽聞行蓧大人貴體抱恙,故而順道前來探訪罷了。”玄衣淡淡道。

“有老大人費心。行蓧自小便染此異疾,不過偶爾發病便會昏迷數日罷了,過後自會醒來。”

“此次卻似是有些嚴重了些。”玄衣淡淡道,並不曾看過穆修一眼。只徑直往那床沿坐了下去。

穆修皺了皺眉,卻並不說話。

玄衣探手出袖,輕輕扣住了行蓧手腕。目色空蒙。

“想不到玄衣大人竟然也通擅醫術。”穆修見狀,淡淡道。

“不敢,只不過略知一二罷了。既是在道上行走多了,耳濡目染了一些罷了。”玄衣淡淡道。

穆修待玄衣審脈片刻,不覺冷冷笑了一聲,道,“不知玄衣大人,以為病癥如何?”

玄衣並不急於回答,只是緩緩收回了雙手,依舊攏在袖中。凝神片刻,方才起身。

“此癥當真少見。體魄充盈,生生不息,卻偏偏不辨脈搏,體中多寒郁之氣。”玄衣冷冷道,說起來,“然而說起來,已是更像——死人了。”

玄衣言畢,目光終於投向穆修而去。兩人四目相接,一時竟是霜寒九州之勢,氣氛生生為之凝結。

然而穆修卻恍然一笑,道,“玄衣大人果然見識淵博,乍見此癥亦是泰然自若。”

“世間萬千之事,又豈是玄衣一介凡夫俗子能知,有所聞,有所未聞,原本便是尋常。”玄衣側身面著穆修,緩緩道來。

“玄衣大人只道自己是凡夫俗子,可世間凡夫俗子中,又有幾人敢自比玄衣大人。”穆修淡淡笑道。

“大人嚴重了,玄衣亦不過是知天順命,趨吉避兇方能至此,算不得什麽人物。”玄衣淡淡道。

“好一個知天順命。”穆修撫掌道,隨即收斂神華,冷冷道,“不知玄衣大人以為,天命何如?”

“天道……”玄衣緩緩搖了搖頭,“無情……”

“即使如此,玄衣大人可知,這世間多少人,都一心,只要逆天而行。”

“逆天……改命……”玄衣沈吟道,心中似有所動。

“大人,以為如何?”

“改命之說,”玄衣頓了一頓,眉梢微皺,冷冷道,“從未聽過。”

“即是如此,玄衣大人,又何苦要遠涉千裏,來著萬裏流沙。”穆修眸中精華如芒,緩緩道。

“唔。”玄衣沈吟片刻,面色陰沈,眉頭緊皺,竟似是痛苦不堪。

“穆修大人可知,玄衣心中,亦是有一事,平生畏懼。”

“玄衣大人,亦有所懼?”

“玄衣說過,自己亦不過是一介凡人,終究難窺天道。”

“一介凡人。”

“所以玄衣心中,亦曾懼怕。”

“恩?”

“我怕我平生所為,雖言是逆天改命,卻終究只是自命不凡。”

“何解?”

“玄衣終究不知,自己雖是一意所為,然而冥冥之中,又何嘗不是早已註定。”

穆修皺眉。不語。

“改命之舉,本身又怎知不是順天承命而已,人生一世,渺渺茫茫,竭盡心力,怕是亦難出天命之外。”

玄衣言畢,只是靜靜立著。雙手攏袖,容色淡然。

“穆修大人,以為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封魂

半晌沈默,漸漸換了良久無言,房中寂寂無聲。

一襲玄衣緩緩繞床行過一周,覆又駐足行蓧身側。墨色眸子投向榻上之人,一片幽色空蒙。片刻,忽然點了點頭,所有所思,隨即卻又搖了搖頭,似有嘆息。

“玄衣大人,”穆修見狀,輕輕問了一句,“以為行蓧此癥如何?”

“恩?”玄衣聞言似怔了半晌,“穆修大人莫急,玄衣雖然無法助行蓧公子永脫劫海,但卻可保行蓧公子暫時無恙。”

“是麽,”穆修聞言道,“玄衣大人可知道些什麽。”

“玄衣也未必清楚,一切,自當盡力而為。’

穆修眸中隱隱閃動些苦楚,隨即上前拱手深鞠一躬,“還請大人施為。”

“玄衣說過,自當盡力。”也不回頭,玄衣負手而立,清瘦背影中,隱隱透出一種凜然之氣,雖身在鬥室之間,卻如立雲崖之上。

片刻之間,仿若兩人。

“還請穆修大人,替玄衣取來一張素琴。”玄衣沈默中,突然道來。

穆修聞言,面色雖又不解之色,但卻絲毫不曾猶豫,自是吩咐下去,不消片刻,老六已將一張七弦古琴,送入房中。

“那麽,還請穆修大人暫且回避片刻吧。”玄衣驀然轉過身來,容色清冷,淡淡道來,右手遞出,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如此,便有勞玄衣大人了。”穆修言畢,退出房間,輕輕合上了房門。

穆修方出房間,一旁的老六便迎了上來。

“三爺。”老六方一開口,卻已見穆修擺了擺手,示意他莫要再問。老六見穆修神色間俱是疲憊倦怠,心知一二,也便不再多問,只是隨著穆修往一旁客房走去。

待穆修進了客房,老六轉身合上房門時,不禁又朝著行蓧客房這邊望了一眼,濃眉擰起,如峰似巒。

待穆修離去,這簡潔素凈的客房之中,頓顯寥落。

玄衣男子右手緩緩彈出長袖,那只手幹凈柔軟,卻又有些病態的蒼白,隨著那五指緩緩張開,一方玉玦輕輕滑落。系一根白繩,懸在玄衣指間。

形如牙月,色比青泓。華光凝脂,剔透純然。

無夜所言,即是這玉音玦。可惜眾人卻難以一見。其實雖為奇特,若在尋常人眼中看來,卻也不過是一方古玉而已。

然而玄衣此刻目光落在這古玉之上,卻似落在無盡虛空之中,茫茫無涯。那古玉之中,仿佛已是另一個世界。

男子佇立半晌,似是收回了神思,靜靜上前,將那玉玦解下,放到了行蓧眉間。然後回客房中間,將那素琴置於幾上,挽開袖口,十指拂弦。

自那房中音律初起,隔壁房中,老六倚墻而立,只是猶疑的皺皺眉,倒是穆修,本在榻上安坐調息,方聽得那曲子,忽然便雙目大睜,黑色的眸子游走不定,如遭雷擊。

“三爺,你怎麽了!”老六見狀,忙忙上前扶住穆修,卻手還未及穆修肩上,已被穆修以掌推開,穆修另一只手擡起,“噓”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老六退開半步,亦是豎起耳朵,專註聽起那邊玄衣所奏之樂來。

這旋律似是平和疏淡,然而一節一律之間,卻又帶著一種愴然之氣,便是老六這般不通音律之人,聞其聲,也感覺到一股天地悲愴之意。

時如月淡風清,時如鐵馬冰河,時如蒼山千裏,時如雲崖無端。

只是無論哪裏,都似如鴻蒙初辟時,便已然生死註定的宿命。

大道無術,天地不仁。

那曲子似是愈發的急促,便是老六這般悍武之人,此刻也有窒息之感,喘不過氣來。穆修卻已是全然在那琴曲中,眉峰緊皺,眼神空洞,神思不知何處。

這邊雖是驚詫,然終究平靜。而隔壁客房之中,卻是另一番場景了。

之間玄衣十指飛走之間,音律如石上泉,淙淙不盡,再後來便如金戈鐵馬,鏗鏘而來。而那置於行蓧眉間的一輪牙月,應著那琴音,此刻光華如註,流轉不定,仿佛月華傾瀉,自那牙月上湧溢而出,似濃墨遇水,漸成潑墨山河,一道一道白色光華游龍一般,盤旋不定,四處游走,然每每方及墻壁便又折回,冥冥之中仿佛被什麽所束縛。

只是片刻之間,那白色蜃龍已有十數條之多,張牙舞爪,威不可遏,自那玉音玦處怒勢而出,便四處沖擊而去,但那弦音過處,四壁皆成藩籬,游龍不得出。

如觸逆鱗,龍嘯不絕,而那弦音愈急,悲愴之意更甚!

如此數度僵持。

隔壁老六穆修額上據說豆大汗珠,淋漓而下。那旋律如扣脈搏,心律同齊,便如跗骨之蛆,竟叫人生生無法抗。而那曲中,生意漸絕,死氣更甚,便是穆修,也面色如紙。

那悲愴之間,如劫火焚盡,漸成死灰。

老六心中不由震驚,心知繼續如此,恐怕心脈盡斷,但見三爺神色,亦是難有生機,何況三爺根本都神思不在,偏偏那旋律中卻又似有一股大力,憑空生出一個漩渦,將人緩緩吞噬,然而仿佛神識受制,根本無力掙紮,不得脫出。

深淵已在近前,再過片刻,便是萬劫不覆之境!

生息已絕,筋疲力盡,無處掙紮!

偏在這時,隔壁房中傳來一聲清嘯,那七弦聲如裂帛,根根盡斷。而那旋律倏止,群龍悲鳴,一瞬光華足可與日爭輝,然後剎那黯然,月華傾瀉,俱往那一輪牙月湧去,覆歸本元。

靜寂無聲。

仿若一夢千年。

許久之後,玄衣男子方才起身。自行蓧眉間取下玉玦,那手竟是有些顫抖,待系回腕上,玄衣折身向來幾上,自取了那斷弦之琴,正欲離開,房門已是洞開,穆修老六二人迎面而來。

俱是驚詫。

卻見那清秀從容的男子,此刻長發淩亂,神情倦怠,形銷骨立,仿佛大病初愈。

“大人?”穆修一邊探問,一邊伸手來扶,卻被玄衣揮手擋下。老六本以為穆修如此癥狀,還欲發難,卻見玄衣才是真如死人,心中才是詫異,這中州之人,究竟怎般,愈是不明了。

“行蓧公子此刻當是無恙,稍事休息便會醒來。諸位大人莫要擔心。”玄衣淡淡道,聲音啞澀。

言畢便取道自去,不再多留。

然而甫出數步,又自停下。也不見回頭,便這般默默道來。

“行蓧公子之劫,非玄衣之才所能解,吾以封魂之法,不過能保十數日而已。往後如何,一切,尚由天命。”

“啊!”老六聞言,眉頭打皺,大大驚詫了一聲。

倒是一旁穆修,淡淡一笑,似有些無奈,“多謝玄衣大人相助。如此,也只能談天命難違。”

“三爺,餵,三爺?”老六見狀,愈發摸不著頭腦了。

穆修的回應,卻只是搖了搖頭。

“天命,難違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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