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妄在思考。

如今蜂巢裏的近衛蜂，縱使失控實力翻倍，哪怕幾倍數十倍，她憑借自己的力量也可壓制住他們。

——除了憐綺。

他自身亦是十分清楚這一點。

況且蜂巢裏的其他近衛蜂，雲妄沒聽說過誰會失控。

整個蜂巢，會出現失控情況的近衛蜂，只有晴流和憐綺。

憐綺口中“若有近衛蜂完全失控”，所指對象並非晴流，正如他指向眉心動作所示，是他自己。

意識到這一點，雲妄沈聲問道：“理由？”

許久的靜默之後，空曠殿內響起憐綺清冷疏淡的嗓音。

“我讚同殿下的說法。我身上有許多不便坦誠公布的秘密，其中有一點，一旦公之於眾，我會成為所有蜂族討伐的對象……”

“殿下首次控制大魔法陣那天，想必註意到了我魔力的異樣，也清楚我偽裝的‘王夫’身份，你沒有揭穿我，沒有問詢我，一如既往地對待我。”

“今天離開蜂巢，殿下應該已經見識到外圍情況的糟糕。晴流之事，明明可選更簡單且安全的方法，卻依舊願意承擔風險。”

“這是殿下所說的……信任嗎？”

他從未被無條件地信任過。

原來這樣的感覺如此令人貪戀，讓他感到自己似乎活著，而非只以信念支撐的行屍走肉。

憐綺金眸微垂，虛幻蓮枝在小臂上纏繞游動，愈纏愈緊。

“因此我想給予殿下同樣的信任。”

他始終手舉彎刀，姿態堅定。

也難得擡眸，正對雲妄的註視。

他不能看那雙溫柔堅定的雙眼太久，幻覺魔法會傷害到對方。

對視流光瞬息，雲妄嘆氣道：“我明白了。”

擡手，掌心覆上刀柄，手指緊握，與彎刀一同接過的，還有憐綺那沈甸甸的信賴之意。

彎刀綻放出陸離斑駁的彩光，雲妄臉上百花印記似受到召喚，不受控制地浮現，身體裏的魔力也與彎刀相連，如同魔法武器那般，可隨她的心意出現或消失。

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彎刀的名字與來歷——繁花刃。

蜜蜂異變為蜂族，第一任蜂王出現時，與之一同出現的還有繁花刃。

是很久很久以前蜂族未統一前，蜂族各支唯有強大又具備仁慈之心的蜂王才能被其承認的威懾之器。

曾經各個蜂王都想得到它，它不僅能瞬間殺死任何蜂族，也能殺死其他支的蜂王。

只有繁花刃承認的蜂王，才能使用它。

繁花刃認可殿下，如他料想的那般，憐綺眉眼間浮現極淡的笑意，轉瞬即逝。

雲妄握住彎刀的手手掌翻轉，繁花刃隱去，她認真凝睇憐綺道：“我很清楚，不管如何，你都會讓我收下繁花刃，武器我收下了。”

“同時，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不論發生任何情況，它的刀刃永遠不會對準我的同伴。”

憐綺凝眸問道：“如果對方身處煉獄無法回頭，也不願回頭呢？”

雲妄說：“羈絆之情能夠喚醒一切，我相信對方會迷途知返，回到真正屬於他的地方。”

憐綺輕輕搖頭：“殿下，若是這麽容易離開的地方，便不會被稱作煉獄。”

雲妄便說：“那我就闖進煉獄，就算打斷他的手腳，我也會將他拖回來。”

她輕描淡寫道：“誰阻我，我殺誰。”

憐綺緘默，金蓮顫悠。

**

近日，蜂巢近衛蜂處於冰火兩重天之中。

蜂王殿下因地下城外圍之事要親自篩選跟隊的近衛蜂。

往常只可遠觀的蜂王殿下，開始與眾多近衛蜂親密接觸，有多親密呢，殿下甚至站在他們直徑一米的範圍裏了！

未暗自高興太久，近衛蜂們便要一個個與蜂王殿下進行對戰，他們惶恐又期待。

蜂王殿下的魔力愈發誘人，近衛蜂只覺得自己聞一口就能直接進入采粉期，好在殿下魔力已強大讓他們生不出一點反抗之意，心猿意馬的沖動也不如殿下魔力低微時。

饒是如此，近衛蜂依舊熱情似火，他們自打心底希望蜂王殿下在戰鬥中不要留任何情面，撕爛他們的衣服，惡狠狠蹂踐他們的身體。

隨後來自蜂王殿下的一盆冷水潑下——

殿下的確毫不留情，下手比闖入蜂巢的敵人更狠，近衛蜂被她揍得如墜冰窖，一個個被逼出十足的潛力。

全面篩選之後，雲妄滿意的近衛蜂數量不足三千，初步組建地下城外圍探索的隊伍也足夠了。

加上她，整只隊伍數量恰好為偶數。

地下城外圍必須為兩人一隊探索，一人單獨行動更容易受到黑暗物質侵蝕，兩人行動可互相提醒註意，若是超過兩人數量集體行動，則會引起黑暗中生物的註意，隨時可能被其調換隊伍中一人而毫無所覺。

雲妄根據近衛蜂魔力印記的不同特性，為他們安排合適的搭檔。

維善、貪華和晴流的確是能力非常優異的近衛蜂，他們無論是偵查、戰鬥還是其他方面的能力，都沒有短板，是可以與任何近衛蜂搭配的全能型近衛蜂。

只是……

魔法燈粉色光芒下，雲妄手握快要完成的名單，食指按壓太陽穴，晴流與誰搭檔更好？

從理智上講，晴流能力突出，把他排給其他近衛蜂是最好的選擇，給貪華或維善都是浪費。

她在篩選過程中特意關註過，除維善和貪華，別的近衛蜂對晴流皆是避如蛇蠍的態度。

假如她將晴流安排給近衛蜂，對方想必會出言拒絕，即使礙於她是蜂王不拒絕，他們也不會信任彼此。

就個人情感而言，她也不想見到晴流難堪，哪怕只是一種可能。

雲妄略一思索，確定最後的名單。

她躺上床，片刻入睡。

一夜無夢。

……

第二天一早，雲妄招來近衛蜂，讓維善公布名單。

起初現場很安靜，直到他們聽到一組小隊的名字。

“雲妄、晴流”

不止是其他近衛蜂，就連晴流自己都瞪圓了眼睛，他的臉上只有驚訝，沒有欣喜。

名單公布完畢，雲妄問有沒有人對自己所在小隊的安排有意見。

一名近衛蜂高聲道：“殿下，您不能和晴流一個隊，他太……”

雲妄虛起眼，“聽清楚我說的話，‘對自己所在小隊的安排是否有意見’，我不希望以後的任何指令，你們都需要我重覆第二遍。”

她平時好溫和待人，不代表她在任何事上都態度溫和。

她曾經是一名逃生者，逃生游戲五大逃生者之一。

逃生游戲裏流傳著一句話，越是實力與地位高強的逃生者，正常人越少，從無數末日世界生存下來的他們，總在一些事情上有著遠超常人的執念與瘋狂。

雲妄輕聲道：“聽懂了嗎？”

駭人氣勢滲出，所有近衛蜂屈膝跪地，頂禮膜拜。

“是，殿下！”

……

雲妄離場後，維善跟隨，眾近衛蜂如潮水般散開，晴流就像是那逆流呆立的石塊，一動不動。

名單報出後，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偏向陰柔的五官使他此刻看上去有些陰沈。

“啊咧，我以為聽到這個消息，你會笑得合不攏嘴呢？”

晴流眄視貪華，平日抑揚頓挫的聲調變成一條直線，他問：“為什麽我會和殿下一隊，維善才應該和殿下一隊。”

貪華倚在一旁的墻上懶洋洋道：“我又不是殿下肚子裏的蛔蟲，你想知道答案的話，找錯人了……我去巡邏。”

“以及……”他站直身體，與晴流擦肩而過時，笑瞇瞇道：“去見殿下的時候，別用這幅大家都不想靠近的表情。”

貪華慢慢悠悠地離開。

晴流：“……”

他擡起雙手，手掌猛地打在臉上。

“啪！”

清脆聲響過後，可可愛愛的鄰家少年笑容燦爛地一路小跑。

“今天晚上去找姐姐睡覺吧~”

**

蜂王宮，臥室。

雲妄泡完澡，俯臥在床上，維善正在給她按摩，力道恰到好處。

每一次按壓，皆能按去一點身體疲憊。

這是規規矩矩的按摩。

維善雙手拂過那優美的肩頸線，捏動按壓，“殿下的這裏繃得真緊，手指都不好使勁，往常沒有這樣的情況……累到了嗎？”

雲妄臉埋在柔軟的枕間，半晌才說：“不累，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如果殿下有煩心的事，可以告訴我，有些時候，事情只需要說出來，心情便好了。”維善語調不緊不慢，聽得人很放松。

雲妄什麽都沒說。

維善便輕聲道：“做些像這樣舒服的事，也能放松，我可以一直做到……殿下說停為止。”

按摩一直在繼續，維善發現雲妄睡著了。

他從床上起身，傾身小心翼翼地翻過雲妄的身體，再將薄被輕輕蓋上。

“晚安，殿下。”

維善在雲妄眉心落下輕吻，拿起床尾的白手套，慢條斯理地戴上，隨後離開蜂王宮。

……

“咚咚！咚！”

雲妄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醒來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睡著了，維善的按摩技巧很不錯，下次再喊他來按摩。

雲妄下床，火紅色絲綢質地的裙擺垂落，她赤足走向門前，一手背在身後，手中是一塊魔法板磚。

“姐姐~我是晴流！”

確認門外氣息為晴流無異，雲妄開門。

見到晴流，她手中魔法武器化去，擡手將臉邊碎發別至耳後，問道：“怎麽了？”

晴流懷抱他的小破兔子，灰棕色妹妹頭稍顯淩亂，娃娃臉上掛著泫然欲泣的表情道：“姐姐，我做噩夢了，很害怕，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雲妄註視他許久，側身讓開一道縫隙，說：“進來吧。”

晴流開心地沖進臥室，找準他以前的地毯位置，盤腿坐下，可憐巴巴地說：“晴流還是好害怕，您能給我講個睡前笑話嗎？”

雲妄在床上坐下，與晴流面對面。

她應該給他講超兇的睡前笑話？

還是殘酷的睡前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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