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呆了呆，翻了幾下白眼。

“什麽醫鬧？你們可不要唬人，我可沒幹犯法的事。”

“那您現在這是幹什麽呢？”

“我，我剛才讓他碰了一下，沒站穩。沒事，沒什麽大事。”

眼看著她手腳利索，起身的速度比年輕人還快，江桃忍不住嗤笑了一聲。這不消停的老太太，還有兩副面孔呢。

這時候，一旁圍著搶救的護士也紛紛道：“醒了，醒了。”

“人怎麽樣，嚴重嗎？”陸洵問。

“沒事，就是一時急火攻心，暈過去了。”那醫生喘了一口氣，“能醒過來，就沒有大問題了。”

“到底是為什麽事，鬧成這樣。”

“唉，還不是前陣子實驗小學門口的那樁案子。”

江桃聽見陸洵的心跳陡然加快，她自己心裏也咯噔一下。

怎麽這麽巧，又和這個案子有關。

“這怎麽說？”

“這個媽媽是一位老師，當時正在護送低年級的學生出校門。她在看見歹徒揮刀傷人後，選擇了保護學生躲進校門，沒有來得及救自己的兒子。”

醫生輕輕搖頭道：“她的兒子受了重傷，一直在急診ICU搶救，但是我們實在無能為力了。就是剛才的事。”

他的聲音壓得雖低，仍然被剛從暈厥中醒來的女人聽見了，她驀然爆發出一聲哭喊：“軒軒，媽媽對不起你啊！”

其聲沙啞，令人不忍耳聞。

一旁有心軟的圍觀者，已經開始抹淚。

那對顯然是她公婆的老人，卻沒有半點同情的意思，反而擠上前來責罵。

“這會兒知道哭，早幹嘛去了？就是你害死了我們老徐家的孫子，你還在這兒不要臉呢！”

“就是，別人家的孩子倒護得緊，自己的親生兒子丟在一邊不顧，天底下有你這樣的親媽呀？可別丟人現眼了。”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那剛剛蘇醒過來的女人臉色越發慘白，眼看著又要昏死過去。

陸洵飛快地低聲道：“你們行個方便，把她挪進去休息吧，我在這裏擋著。”

一旁的小護士很懂眼色，立刻高聲道：“病人要進去做床旁檢測的，讓一讓，麻煩都讓一讓。”

說話間，沒等她的公婆反應過來，就擡著她進裏間去了。

陸洵面對那探頭探腦的兩人，嚴肅了臉色，“你們的態度也收斂一點，發生這種事，難道還有比媽媽更痛心的嗎？兒媳婦也是自家人，人都要搶救了，你們還不依不饒的。”

這兩人大約還是怕警察，面對他的時候遠沒有對自家兒媳囂張，只敢埋頭嘀咕。

“誰家攤上這樣的兒媳婦，真是倒大黴了。”

“說什麽呢？”

“你是不知道，我兒子三十七了，才得這麽一個孫子，平時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這一下，可不是斷了我兒子的香火嗎。”

陸洵向四周環視了一圈，“你兒子呢，在哪兒？”

“噫，他工作忙得很，在單位呢。”

“看來你們家的香火，也不值得他百忙之中請個假，來醫院守著啊。”

“哎呀，警官，你怎麽這樣說話呢？”

“不是嗎？看你們兒媳婦的裝扮和臉色，恐怕是在醫院沒日沒夜地守了好幾天了吧，你們二老倒是精神利索得很。有人和她換過班嗎？有人關心過她嗎？”

他聲音透著和平常截然不同的冷，“操心孩子的只有媽媽，出了事也只怪媽媽。做人也不要太過分了。”

一旁的人也忍不住指責：“就是，她嫁進你們這種人家，才真是倒了大黴了。”

“來來，我都用手機錄下視頻來了，就該發到網上讓人看看，怎麽還有這樣的人呢。”

那對老夫妻臉上頓時掛不住，推搡著人群，就要逃離。

陸洵冷著臉丟下一句：“你們的兒媳是盡職盡責的老師，孫子也很勇敢。你們一把年紀了，還沒有孩子活得明白，還是不要再給他丟臉了。”

說完，才在眾人的目送中，大步走開。

急診科沒有午休，二十四小時擁擠喧鬧，他一直走到應急通道裏，才有一片清靜。

江桃看著他一直走到樓梯轉角，面對著白墻，呼吸聲粗重，手垂在身側半握成拳，微微發抖。

“你還好吧？”她輕聲問。

“嗯。”

“你別為他們太生氣，氣的是自己。”

“放心，我沒事。”

這人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聲音才勉強如常，“我只是替他們母子不值。”

“確實，她公婆好過分。”江桃也憤憤不平，“希望惡人自有天收。”

她想了想，又問：“不過，你剛才為什麽說她的兒子也很勇敢啊？這裏面有什麽關系嗎？”

陸洵沈默了一會兒。

“剛才是我沒認出她的臉，但是聽醫生一說，我就想起來了。她叫馮薇，是實驗小學的老師，她的兒子叫徐逸軒，就在這所小學讀五年級。”

他說：“當時她為了保護低年級的學生，沒來得及拉他。這位小朋友也非常偉大，在歹徒持刀刺過來的時候，他推開了身邊的同學，自己沒有逃脫。”

“啊……”

江桃心裏一顫，一時間被震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過了好久，才輕聲說：“他真的好了不起啊。”

“是，所以我前面才這麽生氣。”陸洵的聲音沈沈的，“我都有點想動手了。”

“哎哎，冷靜。我們警官小哥哥，為他們違反紀律不值當的。”

說得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放心，我知道。”

和她說了一會兒話，他顯得平靜了很多，也就準備往外走。

“你下午真不進局裏？”

“怎麽，你希望我去？”

“也不是。”

江桃在心裏暗自嘆息，這人不信鬼神，她昨晚見過趙清辰的事，肯定是不能說的。那她到底該想個什麽辦法，把殺人兇手就是張老川這件事告訴他。

這一上午事情層出不窮，倒是把想話術的事給耽擱了。

正想著，陸洵無意識地一擡頭，她忽然“咦”了一聲。

“這是誰家孩子，怎麽一個人跑到應急通道裏玩啊，等會兒爸爸媽媽該著急了。”

是個小男孩，圓頭圓腦的，模樣還挺可愛，就在上面一樓，正隔著樓梯欄桿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她心想，多半是大人正在急診室守著，疏忽了讓孩子跑出來。

陸洵的身體卻僵了一僵。

過了好幾秒，他才問：“哪裏有孩子？”

江桃陡然楞住，說不出話來。

真就想什麽來什麽呀？

那小孩倒是不怕生，非但不躲，反而蹬蹬蹬地從樓上跑下來，就站在幾步開外，笑著問：“姐姐，你看見我了是不是？”

這句話，顯然是對她說的。

果然，趙清辰說得沒錯，鬼魂真的能看見作為隱形眼鏡的她。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們眼裏，到底是個什麽樣子。

那對面應該也能直接聽見她的聲音。

“是的，我能看見你。你……”

她本來想問，你找我有事嗎。但是話還沒出口，她忽然就反應過來了，他是誰。

小孩穿的是一身校服，胸口的校徽上方，繡著“清平市實驗小學”幾個字。樓上恰好是急診ICU病房。

“姐姐你別怕我。”徐逸軒仰臉道，“我不會害你的。”

這麽說，他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她望著這個過於懂事的孩子，心裏忽然酸得厲害。

“嗯，我不怕。”她說，“你是最善良的小朋友。”

“江小桃。”陸洵忽然出聲。

她楞了楞，才想明白，她的聲音會一句不漏地落進他耳朵裏，但是他看不見徐逸軒，也聽不見他說話。

在他的視角裏，她是對著空無一人的走道喋喋不休。

更何況，他不相信靈異一說。昨天她和他提起時，他就挺不高興的樣子。

“那什麽，你能把我摘下來嗎？”她問。

這人明顯地怔了一怔，“為什麽？”

“我有話要和這位小朋友說，我怕你聽著不高興。”

“那裏沒有人。”

“陸洵，孩子能聽見你說話的。”

“……”

兩人一時僵持住了，誰也不開口。

過了好半天，陸洵才嘆了一口氣，“不摘了，你就這樣說吧。”

“我不要，到時候你又要生氣。”

“我出門又沒帶眼鏡盒，把你摘下來能放在哪裏？萬一被風吹跑了，我是個瞎子，我可找不到你啊。”

“你威脅我？”

“你有什麽話，就和他說吧。”他努力讓聲音顯得平靜，頓了頓，又說，“我就當做沒聽見，不用管我。”

江桃在心裏“嘁”了一聲。

他明明就承認徐逸軒的存在了，還別別扭扭的給誰看。

“我們聊我們的，不用管他。”她向對面的小男孩說，“我把他給教育好了。”

很有一些故意說給某些人聽的意思。

陸洵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目光微微躲閃，硬是忍住了沒和她鬥嘴，接受了自己被教育的事實。

她輕聲笑起來，心情舒暢。

“姐姐，你別兇哥哥。”小男孩乖乖巧巧的，“我只是想問問，你們從外面過來，有沒有遇見過我媽媽。她聽說我死了，一定很傷心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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