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小姑娘的說法，她是在回清水縣的官道上瞅見三堂哥殺人，然後她逃進了深山，卻在追逐中不慎滾下山崖。

且不論這話的真假，便是他三堂哥作土匪打扮就令人無法置信，更別提那還是數月後才會發生的事兒。

可偏偏這樣說的是他家小小，這讓鳳玨很為難，本以為只是姑娘的噩夢罷了，可姑娘睜著水汪汪的眸子問：“阿玨，你不信我是不是？是真的，我發誓，倘若為假，我唐小小便……”

“不許胡說！”那話尚未完，就被鳳玨以手掩口打斷，他輕笑道，“誰說不信，我們家小小從不說謊，自然每個字都是真的。”

可即便為真，他也不要姑娘起勞什子誓。

誠然，鳳玨心裏頭還是有所懷疑的，不過他按下那一絲絲的疑，是真的相信了小姑娘的話。

無論這話裏，還有多少疑點，比如姑娘說滾下山崖，那麽後來呢？又比如姑娘怎麽會做這樣的夢，還是所謂的預知夢？

隱約的，鳳玨感覺到，這似乎是同一個問題，不過他不急，始終耐心等著，他的姑娘會在某一天，把事情一點一滴的告訴他，沒有半分隱瞞。

是的，小姑娘心裏頭還擱著許多事，也瞞了許多事，他都知曉，可沒關系的，他家小小不會讓他失望，那一天終會到來。

鳳小爺不僅自信滿滿，也對他的小姑娘很有信心。瞧，還在清水縣時，他便是這樣相信著，那時，小姑娘還很怕他呢。

那一夜後，鳳玨明顯忙碌了起來，他找到林學紹，兩人偷偷調查起一些事，不過他仍會抽出許多時辰來陪小姑娘，只是元宵後，徐良來了京城，反而是人家姑娘沒了太多空閑。

京城也有了“天一樓”，位置雖不是最好的，但頭一天就有了許多食客，一波接一波，小小這才真的相信了徐叔的眼光，也自嘆不如。

徐良笑呵呵揶揄說：“我都這把年紀了，要是這點眼光都沒有，豈不叫人笑話。”

小姑娘紅著臉兒向徐叔請教，徐良也不藏私，當真教導起來。

於是小小更忙了，要鉆研新菜，要學習經商，每天像個陀螺似的轉，便把鳳玨給冷落了。

這下事情大了，鳳小爺哪裏能忍，逮著機會便把人撈懷裏狠狠鬧一通，末了還放話威脅，什麽信不信我把那些個菜刀砧板的全收起來，讓你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小小睜著烏溜溜的杏眸，挑釁地答句：“我不會買新的麽？”

這聲兒嗆得，鳳玨都樂了，挑著眉說：“你試試，看有沒有人敢賣。”

“哼！”小小背過身，努著唇兒，“阿玨就會欺負我。”

鳳玨手不安分的去摟姑娘柔軟的腰肢，涎著臉說：“你是我未過門兒的娘子啊，不欺負你，叫我欺負誰去？”

“愛欺負誰就欺負誰，不對，誰是你未過門兒的娘子了？”小小被少年呼出的氣弄得脖子癢癢的，又是笑又是怒。

這樣吵吵鬧鬧、忙忙碌碌，清明的腳步就越來越近，鳳玨一直都在註意著五裏湖的動靜，桃花開時，他帶姑娘和兩只貓兒去賞花，漫天的花瓣飛舞，姑娘歡喜的在桃花林中奔跑。

不過步伐小小的，他只需走快一些，便跟上了。

那會子，他沒有看見過公主娘口中的蘇婉，可他知道，公主娘還在等，眼瞅著就要到清明，桃花也過了最爛漫的時候。

鳳玨一直記著小姑娘應允帶他回梅縣祭拜的事兒，隔三差五的就問，念得人家姑娘耳根子都疼了。

捶著他胸口惱道：“就你最著急。”

“不急不行啊。”鳳小爺回答得理直氣壯，“我這名兒還沒正呢，就等著未來的岳父母認可呀。”

這話一出，小小就羞臊起來，嘟嘟囔囔地說：“那你收拾下，我們明兒啟程。”

回梅縣的路程不算很長，馬車裏，兩人和兩只貓兒，看著沿途風光，晃晃悠悠的，約莫半月就到了。

而明日便是清明，日子不早也不晚，馬車停在了酒樓前，小姑娘來不及拒絕就被少年抱下了車，她有些羞，不敢看周遭的路人。

便把目光落在了酒樓門楣上的招牌，那裏，“天一樓”三個字仿佛沾了灰，不再有昔日的光芒，視線再往下移，卻是一個疾步上前。

鳳玨驚詫於姑娘的反應，也跟過去，大門緊閉，貼著紅紙，卻是要盤出去。

小小咬著唇，紅了眼眶。倘若她今年也像前世一般沒有回來，爹爹的心血就要沒了。

無論是清水縣，還是京城，便是有再多的“天一樓”，可真正屬於爹爹的，只有這裏呀。

她激動的一把扯下紅紙，撕得粉粹，這一刻，小姑娘心中的火燒起來，饒是鳳玨也擋不住，更何況，他也不想擋。

他的小姑娘，就是鬧翻天，背後也有他撐著，為何要阻止呢？

小小是從後門進去的，那裏沒有上鎖，已經家徒四壁，連盜賊都懶得覬覦。看見大伯母時，她正叉著腰在罵大伯，聽見有人喚，扭過頭來，便雙目圓瞪。

是呀，大伯母或許從未想過，她還會回來。

可轉眼，婦人就露出欣喜的神色，拉著姑娘先是哭訴，繼而就是抱怨她當年一走了之，把偌大的酒樓交給他們一家子，酒樓經營不下去，只得賣了雲雲。

小小一把甩開大伯母的手，眼眶依舊紅紅的，她冷了心，說：“當年我爹爹費了多少心血在這裏，他一走，您就搶了去，現今還打算賣了它？”

眸光一轉，卻是盯著另一人，問一句：“大伯，您對得起我爹爹麽？”

“小小，這……大伯也是沒法子。”

“好個沒法子。”小姑娘冷笑起來，也不願多說，從懷裏拿出幾張銀票，扔到婦人身上，手顫抖著指向後門，“便算這酒樓和宅子我都買了，你們……立刻就走！”

婦人見著銀票，趕忙撿起，還想拉姑娘的手套近乎，“好侄……”

“滾！”小小卻不讓她說完，生平頭一次吐出了最嚴厲的詞，小時候她洗碗洗到凍瘡裂開，鮮血直流時，沒有恨過，偷聽到打算將她出嫁換取豐厚嫁妝時，也沒有恨過。

可這一刻，小姑娘是真的恨了，分明，他們在爭搶她時，對著爹娘靈位發誓，會護著她，也會護著酒樓。

待她不好便罷了，如今，卻連爹娘唯一留給她的東西也要賣掉。

越想就越難過，小小蹲下身抱著膝蓋哭了起來，細細碎碎的泣聲，聽得鳳玨心疼死了，他狠狠瞪了婦人一眼，才彎腰把姑娘摟進懷裏。

婦人被那狠厲的眼神瞪得渾身發寒，緊攥著銀票，拉著自家男人便如避洪水猛獸般從後門溜了。

“阿玨，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就算我爹爹不是祖父的親生子，可到底也有那麽多年情分，我們家待他們也一直不薄……”

絮絮的，小姑娘說了許多事，鳳玨這才知道，原來姑娘的爹爹是養子，祖父母過世後便外出闖蕩，後來回了梅縣，開了這“天一樓”。

鳳玨拍著姑娘的背，寬慰著：“傻姑娘，何必為了些不相幹的人哭壞了自個兒呢，你這樣，天上的岳父母瞧見了，多心疼呀。”我也是很心疼呢。

這話少年沒有說出口，他知道，姑娘會明白的。

適才之所以沒有出手，便是想讓小姑娘發洩發洩，情緒憋在心底，也是很傷的。可臨到頭，他又惱怒自己幹嘛要在旁站著，讓外人把他的姑娘氣哭了。

心裏頭亂糟糟的，也是沒個著落，直到小小破涕為笑，點頭道：“是呀，不值當的。”

兩人這才又手牽手，在這不太大的宅子裏逛起來，小小一會兒指著這處說“看，那就是爹爹為了娘親種的紅梅”，一會兒又指著那處說“娘親最愛抱著我坐在這裏，爹爹就會從那頭走過來，手裏還端著剛做好的新菜呢”……

一個人，說得興起時，手舞足蹈的，鳳玨便也樂了，笑得鳳眸彎彎。

走得累了，就坐在塊光滑的大石上，曬太陽，梨花和胖橘也不知怎麽就找了過來，梨花動作快，先跳到姑娘腿上打滾，胖橘就一副委委屈屈的樣兒，轉頭想跳到鳳玨腿上。

鳳小爺對這眼神不滿，不給跳，胖橘就更委屈了。

趴在姑娘腳邊兒，蹭來蹭去。

小小彎腰，順著貓兒的毛摸過去，一路摸到了尾巴尖兒，胖橘縮了一下，沒有躲開。

突然的，她聽見少年清朗的嗓音在頭頂響起，他問：“為什麽還要給銀票呢？這酒樓和宅子本就是你的。”

小小呆了片刻，才用已經有些啞的聲兒說：“祖父待爹爹很好，這份情，爹爹一直記著，況且，他們有再多不是，終究也給了我一口飯吃，便當還了吧。”

鳳玨握著姑娘軟綿綿白嫩嫩的手，上頭有些傷痕便是小時候落下的，而那些他看不見的地方，還不知有沒有，他動作放得格外輕，揉了下小姑娘的頭發，喃喃著：“傻姑娘。”

“你才傻呢。”小小眸子微擡，反駁。

鳳玨忍不住笑，又揉了一下，說：“是呀，我們一個大傻，一個小傻，可不就是天生的一對。”

“誰跟你是一對？”小小嗔道，扭過頭去不理他。

於是兩個人就著傻不傻的問題爭論了起來，微風拂過，晚霞開始灑落光輝，言語似乎很無趣兒，卻透著少年和姑娘獨有的味道，那樣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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