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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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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五大宗門和魔族的這場大戰,結果如何,雙方死傷幾何,沈韶春一個字都沒問。

她也沒出門,不知道外頭已經炸成了什麽樣。

她只知道,自己睡了一個長長長長的覺,夢裏閃過很多碎片,瑣碎又雜亂。

以致醒來時,她望著屋頂回想,半晌才起身。

往周遭一掃,她很快便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身在蘇園,一個跟帛嶼城中那個蘇園相差無幾的地方。

只是周圍的人全不一樣。

自打她醒來,便有數個女子前來表達歡喜。

沈韶春望著這幾個名字裏帶著春夏秋雁啊月的女子,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或許是不記得誰是誰,也沒太在意這點,最後態度並不暖,把人悉數凍走了。

待到只剩她一人後,她便開始端坐於書桌前。

桌上文房四寶齊全,一邊放著一只金環,一邊放著一柄魚腸小刀,中間還有一本《神兵百部圖》攤開在她面前。

她望著圖冊上的內容,對著一張攤開的白紙從天明到天黑,又從天黑到天明,然後她才緩慢提筆,寫下一些字句。

收拾妥當,她才拉開門走出去,對碰見的第一個人發出問詢:“蘇玉舟在何處?”

被她問的人是酣春。

往日兩人的關系比旁人親厚一些,可此時的沈韶春,直呼她家公子名諱,一臉冷沈的女子,她卻有些陌生。

甚至,當對方開口,直直望向她時,她還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些強者對弱者天然的威壓,下意識就聽對方的話,有問必答。

“多謝。”得了回答,沈韶春沖人客氣地致謝,而後直奔北苑而去。

去北苑,勢必要經過一片深林,沈韶春垂頭看了看腰間,扭身十分輕松便入了林。

夢裏有記憶碎片顯示,這片林子乃是蘇家的安息林,是埋葬蘇家枉死的那些前人的地方。

也是蘇家特有的魂蘑生長之處。

沈韶春沒怎麽費力便尋到夢裏那棵大樹,那棵幾乎每條粗壯樹枝上都放置著一定數目的黑匣子的安息樹。

她雙手摸向自己腰間的乾坤袋時,風在微微吹送,陽光照在身上也很和煦,四周很濕潤,草木皆生長茂盛,還隱約有某種香草的甜香飄來。

此地,還算是個理想的安息之處。

她咬破手指往四個幾近成蘑菇幹的魂蘑上一抹,等了半天,預想中的眼前一白這次沒有發生,四下也再沒有出現那四縷幽魂的身影。

她望著自己掌中排成一排的魂蘑,好一會兒才接受了那四位徹底消隕於天地之間這個事實。

她本是來蘑歸原處,順便道別的,沒想到這四位竟是走得比她還急。

選了個離樹不遠,香草氣息更加濃郁的地方,她將四顆蘑菇幹安置好,鄭重叩拜三次後,她默了一會兒才起身緩步離開。

出了安息林,她沿著樹木生成的天然隧道般的一條曲徑往深處走。

四周很靜,一般林子標配的蟲鳥之聲,此地不可聞,連一絲風都沒有,林中偶見幾處小溪流,只有溪徑,但不見一滴水。

這整個樹林,除了林木生得還像樣外,簡直就是個死地。

不過很快,她又徹底推翻自己的這個印象,林木也是沒有半點生氣,全都是假象,但凡她一碰,林木“砰”地反彈她一下,隨即瞬間化成灰燼。

一路有了這些發現,沈韶春對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一片黑氣沈沈的楓樹林,已經接受良好了。

擡腳步入楓林,很快,她便見到隱匿在林中的一處二層小閣樓。

空居。

在她一路走一路看著一間間空屋子,行至二層最末一間房間門邊之時,這兩個字忽地出現在她腦海裏。

帶著一絲叫人不安的熟悉感。

沈韶春慢慢移動身子,正正面向緊閉的房門站著,吞盡口中的唾液之後,她才擡起手。

房門口設置了結界,很強勢的那種,但她並沒用多少力氣,便推開了房門。

這是某種歡迎。

沈韶春微微蜷起指尖,慢慢將手再放回身側,擡腳踏入房中。

果然是空居。

這裏同其他房間並無不同,半點家什都沒放置,空得讓人感到孤獨,再配上窗外黑色的楓葉林,越發厚重窒息,讓人生出自己宛如置身水潭之中的錯覺,若再不動一動,水就要沒過口鼻了。

於是,她擡腳往席地而坐的那抹黑影行去,在越過人以後,於人跟前,回身背對著全敞式的窗戶。

在撩動身上白衣預備盤腿坐下之前,視線觸及到他身後的墻面,她發現一樣與整個房間格格不入的東西。

一枝紅梅。

腦海中浮現雷劫大盛那時,他將一枝紅梅護在身後的情形。

不知這是否是那枝紅梅,其被封存在墻內的一個十分隱秘的結界之中,以頭頂白雪的模樣被展示著,純潔與艷麗共存。

放在這樣的環境之中,仿佛照亮黯淡的這一切的唯一一線生機,顯得彌足珍貴。

沈韶春楞了一瞬,心頭似乎千頭萬緒飛過,又似乎什麽都沒想過,收回視線的同時矮身坐下。

視線自然落在與她相對的人身上。

蘇玉舟今日所穿的衣裳,上面的紋路,是銀絲線銹的海浪和魚紋。

魚水交歡。

沈韶春腦海中莫名躥出這四個字,指尖輕輕一顫,她垂眼看向指尖。

再撩起眼皮看向對面,平視其喉結往上,她猛地吸了口氣。

原本閉著眼睛的某人,此時正半睜著眼看著她,眼中意味不明。

沈韶春迎著人的視線,調整了下坐姿,理順衣衫下擺,雙手隨意往膝蓋一搭,率先開口:“我有些疑問,需要你解答。”

她的聲音,打破了這整個北苑的寂靜。

蘇玉舟緩緩吐出口氣,將眼睛再睜開一些,才輕啟雙唇道:“你問。”

“《法器打造七十二式》,是節選自《神兵百部圖》,是你親手繪制的。”

她這是陳述句。

蘇玉舟還是給了她回應,答了一個“是”。

“是你故意給我看的?”

“是。”

沈韶春輕笑一聲,“你倒是將我拿捏得很準。”

蘇玉舟知道她這話是指什麽。

沈韶春有個令人出乎意料的習慣,她做什麽之前總愛寫些計劃。

比如他們在帛嶼城時,制定了要半年沖上魔丹期的計劃,她便在她一個記事的本子上寫成“一百八十天沖上魔丹期計劃表”,也有像“二十一天養成打坐習慣”“小沈十大靈丹妙藥”這類的記錄。

《法器打造七十二式》是他默寫腦子裏那本《神兵百部圖》中的一部分,故意放在榻上讓她發現的。

“你每次翻看那本書,都是故意攤在魚腸劍的那一頁的?”

“是。”

他每次都不假思索答得很快,一點都不辯解,沈韶春擱在膝頭的手捏成個空拳。

她心情有點覆雜,介於松了口氣又不大高興之間,她一時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松口氣多一些還是不高興多一些。

“那為什麽是七十二式?”既然他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她對魚腸劍感興趣,那隨便畫個二三十個就足矣。

蘇玉舟沒想到她會問這種無關痛癢的問題,楞了一下他才道:“因為喜歡。”

沈韶春點點頭,她自以為明白了對方這話的意思,是對方喜歡七十二這個數。

但蘇玉舟卻朝異常冷靜的她挑了一邊眉:是當真明白了?

“這枝紅梅?”沈韶春朝他背後送了送下巴。

蘇玉舟朝後斜了下眼角,“北苑角落裏摘的,帛嶼城的。”

沈韶春又點頭。

這大概就是一種紀念物,就好比犯罪片裏罪犯喜歡收集被害者的某樣東西,類似戰利品那樣。

她第一反應就是這個。

看來對於在帛嶼城內籌謀的一切,他確實還挺滿意。

所有的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他是贏家不是麽,這麽想,倒也是。

不過蘇家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她雖然沒刻意打聽過大戰的死傷,但這事兒太大,難免有人議論,她多少會聽見一兩耳朵。

比如,蘇玉磐抱著方隼戎從溫家練武場邊的萬丈崖跳下去了,至今死未見屍,活沒見人。

兩個掉下去的人就跟蒸發了一般,連片衣角都沒找到。

思及此,沈韶春默了默將魂蘑裏傳功後那四位的模樣,以及今日發現魂蘑沒有反應的事情告知給對方。

“節哀。”沈韶春望著對方轉瞬帶上幾分蒼白的臉色,安慰一句。

蘇玉舟垂下視線,輕輕點了下頭。

死去的親人,因為他的籌謀又了死一次,這次還是徹底消隕,一丁點念想都沒給他留下。

對於出發點是為家人報仇的蘇玉舟來說,痛苦有之,自責有之,悔恨不知道有沒有。

雖然對這個從始至終都在利用自己的人,沈韶春說不出安慰的話,但她給對方留足了悲傷的時間,一直像個擺件一樣安靜地待在旁邊。

事先都料到了他會有哪些情緒,但當人再度擡起頭來,一雙眼睛微微發紅瞧著她時,她回想起蘇玉舟的娘親最後懇切拜托她救他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在心裏為他、為他們小小難過了一下。

到底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不過須臾,蘇玉舟就整理好了情緒,兩個眼底的紅色消散得太快,讓她都忍不住懷疑是否真實出現過。

沈韶春生出一種太監替皇上勞神的多餘,她清了一下嗓子,朝自己身後晃了下頭,“這北苑是怎麽回事?”

“噬心之毒。”

映射?還是那毒的毒性真的這麽強?沈韶春哽了一下,想到整個北苑的蕭條,終是沒有說話,怕紮人的心。

算是大致了解了對方的情況,收起多的情緒,沈韶春直奔她此次來的主題。

“實不相瞞,你阿娘與我見的最後一面,讓我救你,我此來,就是想問你,在不傷天害理,違背道德的前提下,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麽?”

他阿娘當時拜托她時,她雖沒有答應,但也沒有拒絕。

人活一世,總得要有些原則,受傳能保命之恩,不好不忠人之事。

蘇玉舟也是個有啥說啥不拖泥帶水的性子,於是他直截了當道:“與我雙修。”

沈韶春雙眼瞬間發直,一副雖然他說的每個字她都聽明白了,可是合在一起她怎麽好似完全聽不懂的樣子,看著對方。

與他雙修……這確實既不傷天害理,也不違背道德。

草率了!沈韶春突然有點後悔,自己怎麽不多加一句“出藝不出身”呢?

話已經說出去了,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沈韶春左思右想之後,長嘆口氣。

算了,就當是成年人之間的一場露水情緣好了。眼不見為凈,沈韶春把心一橫,幹脆地閉上了眼。

“啊,隨便了,搞快點就行。”閉眼的同時,她催促道。

蘇玉舟被她整得懵了一瞬,隨即又是一笑。

笑才剛剛抵達眼底,卻又猛地剎住了腳。

心口傳來一陣被萬蟻啃噬緊縮的巨痛,同時外頭傳來“簌簌”葉落的聲響。

聽見聲音,沈韶春猛地睜開眼,恰好此時蘇玉舟朝她伸出了雙手。

她就這麽看著對方的雙手捧上她的雙頰,感受著他兩只手的幾根手指順著她的臉頰輕輕插|入她的頭發。

具體是幾根,她也搞不清楚,因對方的呼吸隨著對方一個俯身,已然重重落在她唇上。

“唔。”沈韶春嚶嚀出聲。

在這羞人一聲裏,她腦海中浮現與他纏|綿而激烈的畫面,她突然醒悟,原來他二人已經……

仿佛感受到她的不專心,對方輕輕在她唇珠上咬了一口,隨即松開。

沈韶春的臉頰乃至耳側仍被人捧著,在極近的地方她看著對方的眉眼,心道,就這?

下一刻,剛剛同她分開的蘇玉舟再度低下頭,這次對方碰觸的地方不再是她的唇,而是眉心。

他的眉心與她的眉心相對。

瞬間沈韶春就迎來了一股電擊的感覺,不是雷劫的那種超強電流,更像是震動那種讓人能接受的強度。

隨後而來的便是顫栗,讓人極為舒服的那種戰栗,持續不斷的,如海浪一浪接一浪拍打著她。

如是持續了一段時間,那種舒爽陡然變得更加生猛,簡直如山如海,朝她襲來,淹沒她的身體,吞沒她的神識。

她對此沒有太多準備,數度以為自己要就此厥過去,但她就一直待在要死又沒死的邊緣,腦袋裏不斷放空一次次發白,被推上一個又一個浪頭,像極了一個溺水的人,只能就近緊緊拽著蘇玉舟的衣襟,尋求一點依靠。

再度被推上一堵浪墻之上,從很高很高的地方被摔落之時,沈韶春突然找回了意識。

但落地之處,是個頭頂簌簌下著大雪,腳下焦土冒著濃煙,旁邊驚濤正在拍岸,另一邊不遠處山石正在滑動。

一處極為驚險之地。

沈韶春不知這會否傷及自己性命,她四下張望,試圖尋找一線生機,猛地,她在一個角落瞥見了一樹紅梅。

那樹紅梅之中,有一枝較低的,就跟蘇玉舟空居的那枝一樣,頭頂白雪,純潔又艷麗,充滿了生機。

沈韶春繞著龜裂的焦土走向那枝紅梅,興起,她擡手觸了觸梅枝。

剎那之間,周圍的環境就開始發生變化。

大雪開始變得溫和,海浪趨於平靜,焦土上開始變得濕潤,還有嫩綠草芽從土裏冒出來,重新煥發出生機,山石滑動的間隔也變長。

沈韶春盯著這一切,站的久了就在那棵紅梅樹底坐下來。

不知道坐了多久,天上的雪不再飄了,浪潮退去,地上被矮小但極為盎然的青草覆蓋,山石再也不滑動。眨眼之間,眼前景象陡然一變,她所處之地竟變成了蘇園的北苑,二層的小樓空居就靜立在她跟前。

但不同的是,她身後的楓林,楓葉一片紅似火,在微風中搖曳多姿。

沈韶春猛地睜開眼。

眼角餘光瞄到一片火紅,在這一片火紅裏,她看一眼自己對面正打坐自我調理的蘇玉舟。

他臉色紅潤,整個人脫去了那層黑沈沈的死氣,透著一股火熱陽剛。

目光不免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之後再深深看他一眼,她才悄聲起立,回身由洞開的窗戶飛向了那片紅火的楓林。

剛走出楓林,她便遇見蘇園的一堆人。

蘇槐序、蘇夷則、槐月、杪夏、酣春等人都到齊了,眾人看著一片變紅恢覆了生機的楓林,全都喜不自勝。

幾個年紀輕的女子見到她走近,紛紛迎上來跟她道謝,謝她救了她們公子。

沈韶春盯著自己被她們抱住的兩條胳膊看了一瞬,幾人一怵紛紛松手。

“要謝就謝他自己吧。”沈韶春離開前丟下一句回應。

是他自己救了自己。

如果他不夠坦誠,她真就不打算救他了。

哦,他也該謝謝她心口的那把同心鎖。

在書桌前靜坐的那一大段時間,她歷經好一番思想鬥爭。每每一想,他詭計多端,又殺了那麽多人,幹脆讓他就這麽死了算了。彼時,心口的同心鎖總會拼命閃動,好像是在抗議,攪得她心神不寧,一想到他死去,心中就出現悲慟。

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是夜。

沈韶春的屋內傳出一聲痛吟。

屋外槐月神經當即繃住,她趕緊上前敲門詢問。

“無事,不過撞了一下腳趾。”沈韶春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槐月仔細辨聽,似乎很正常,她再度詢問有沒有傷到,需不需要她進去瞧瞧找點藥來擦一擦。

裏頭卻再無動靜。

槐月低頭一想,擡起頭來時,一掌猛力劈開房門。

著急奔進屋內一瞧,整個屋字空空蕩蕩,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正欲回身去尋,目光觸及到梳妝臺上的一滴血,她疾奔上前,在梳妝臺上掃視一圈後,目光最終聚焦在一個小木盒子上。

擡手,打開,只見一只小小的金鎖正孤零零地躺在裏面,伴隨著半截已然斬斷的帶血紅線。

槐月這才反應過來。

沈韶春方才在門內確實沒說謊,十指連心,她不過是心痛了一下,以後便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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