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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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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什麽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會過期的?——《重慶森林》

末考一塌糊塗。

考完最後一門出來,夏天正午刺目的陽光耀得人眼睛疼,路上都是拉著行李箱回家的學生。寢室四人一起走,程銳落在後頭,想著那道二十分的大題,明明覆習過,卻想不起來,前頭做的也不好,也許會掛科吧。

“晚上去聚餐怎麽樣?”周子文提議道。

張明宇和李霄之都表示沒問題,程銳見三人看了過來,只好點頭。周子文笑笑,隨手搭上他肩膀,說:“那去吃火鍋吧?北門常去的那家店,今天要大吃一頓。”

程銳想推開他的手,忽迎上李霄之的目光,便忍了下來。知道周子文的心思後,程銳開始刻意回避他,花更多時間泡在圖書館和操場,兩人撞見了,態度也相當冷淡。周子文倒像是忘了那天說的話似的,對程銳一如既往,吃飯上課都叫上他,被拒絕也只是一笑了之,反令程銳覺得自己或許反應過度了。

他這種人,不會長久喜歡誰吧?說不定只是一時興起。程銳想。

然而一看到他慣有的親昵笑容,還是會想要回避。

下午周子文要在寢室整理學生回家的信息,跟他不同,程銳的社團活動少得可憐,除了籃球隊也無處可去,不想呆在寢室,程銳便和李霄之一起去操場練球。

“睡一覺再去唄,這麽熱的天?”周子文笑道。

程銳搖頭:“過兩天有場比賽。”

“大李不睡會兒?”

李霄之看看程銳,說:“得好好練,走吧。”

“那好吧,”周子文聳肩笑笑,“多帶點水,別太累了。”

李霄之點頭,跟程銳一起出去,忽聽他低聲道:“謝謝。”

“沒事。”這人說話一向言簡意賅,不像周子文那樣聒噪熱情,骨子裏卻很體貼,“他跟我說了那件事。”

程銳默然,他也不再多說。

叫了隊友打比賽,程銳中途休息,坐在球場邊,視線下意識追著跳躍的籃球動,想想周子文,又想到姜徹。姜徹回去後,打過一次電話報平安,只是略微寒暄兩句便掛了;跟他說有球賽,會晚點回去,他也只是說好。

偶爾也孩子氣地想,幹脆告訴他周子文的事情好了,然而程銳可以想見那人的態度:不過是挑眉笑笑,說“喜歡他就在一起”之類的話。說了也是自討沒趣。他對姜徹的想法心知肚明。

這人不愛他,和他在一起只是無奈,眼下正等著他說分手,是以面對兩個人的關系,他自始至終都相當被動,即使現在問題明顯出現了,他也沒有要解決的意思。

感情說不定和打球一樣,只有一個人瞎起勁,拼死拼活地去努力,根本沒辦法贏。想到這裏,程銳不禁覺得一直以來執著又糾結的自己是個傻瓜。

然而縱使如此——李霄之進了漂亮的三分球,程銳望著搖晃的籃筐,心想,縱使如此,也不想放手。

李霄之從場上下來,取了毛巾坐在他身旁。程銳隨手遞給他一瓶水,繼續望著球場。

仰頭把水喝盡,李霄之休息了片刻開口問:“比賽完了就回去?”

“在學校呆上一周。”

“這麽久?”

程銳垂下眼睛:“不太想回去。”

李霄之看他一眼,視線又轉向場上,說:“周子文有暑期實踐,挺早就要走,跟我說好好照顧你。”

程銳一楞,不知怎麽回答。

“他挺關心你。”

程銳啞然,半晌才問:“你們以前很熟?”

“一般,他跟誰都差不多。高三的時候聽人說他是同性戀,才開始沒人理他。知道我們一個宿舍,還有高中同學開玩笑。”他皮膚黝黑,個子高,平日裏沈默寡言的,表情不多,說到這裏時皺著眉,露出困擾又無奈的神情,跟往日印象大不相同,程銳笑笑,打量著他的表情,等他說下去。李霄之又喝了口水,才接著說,“跟他好的那個人,跟你感覺挺像的,所以一開學,我就覺得他會喜歡你。”

“像?”

李霄之轉臉看著他,視線上上下下掃了一遍,點點頭道:“嗯,都是那種……挺弱的。”

程銳咳了兩聲,沒做反駁。

“現在還好,看不出來你挺厲害。後來我看周子文挺關心你,就覺得不太對勁兒。”

旁觀者清,偏偏自己一無所知。程銳苦笑:“你眼挺尖。”

李霄之擦擦汗,沒作答,站起來指導場上練習,說了一會兒又重新坐回來,壓低聲音說:“不過周子文說,他只會去招惹跟他一類的人,不會掰彎直的。”見程銳愕然,他才了然道:“真是這樣?你別擔心,沒人知道。”

程銳搖頭,剛剛忘掉的問題再度浮現出來,最近一直壓得人喘不過氣,他伏下身,放棄似的說:“我不知道。從小到大我就喜歡過那麽一個人,還是個男的。”平日裏這話是怎樣都不會說的,但近來壓力太大,不知不覺就說了出來。

李霄之安慰似的拍拍他,說:“你最近心情不好,因為這個?”

“挺難看的,真挺難看。”

“人都是這樣,你不知道周子文高中那時候有多慘,別看他那樣子,當時鬧得差點退學。”李霄之看看天色,拉著他起身,說,“再打一場吧,晚上喝點酒,別想太多。”

程銳並不想聽太多關於周子文的話,不再追問。

到了五點鐘,兩人才回寢室洗澡,周子文已經收拾好了,正在打電話訂座,張明宇坐在床上看書,見程銳進來,說:“剛才老師打電話找你。”

“我?”

“嗯,”他收回目光,繼續看,“今天考試的事情。”

程銳還沒說話,周子文便笑道:“沒多大事,這不是向老的課嗎,咱們申請他做導師,你卷子出了問題,老師打電話問問,我已經說過了。”

程銳收拾著澡籃,淡淡道:“考得很差。”

“我說你今天有點發燒,向老沒多問,就說過兩天要你找他,審審卷子。”

程銳擡眼,看他笑得溫和,不太自在地說了聲謝謝。

“別,結果還是要他再找你一次,”周子文抱歉道,“別跟我說謝謝,咱倆誰跟誰。”

這人不動聲色,話裏明槍暗箭的,當著眾人面,程銳無話可說。

晚上四人吃飯,程銳心情低落,不多說話,只是喝酒。李霄之知他借酒消愁,周子文笑呵呵地陪著他灌,張明宇向來不太管別人的事,便沒人攔著,到最後,竟喝得爛醉,要人攙著才能走路。

周子文自然要做攙他的人,李霄之還想幫忙,看張明宇也在,拉拉扯扯的不好看,便由他去了。周子文悄聲說了謝謝,攙著程銳,刻意放滿了速度,四人兩前兩後,距離越拉越遠。程銳喝多了,倒知道身邊是誰,掙紮著想推開,卻使不上力氣。

周子文笑道:“都這時候了,你忍忍,馬上就回去了。”

程銳仍是推他,喃喃道:“走遠一點。”

周子文看看前頭兩人走得遠了,周遭又暗得很,微微一笑,湊他耳邊,伸舌頭舔了兩舔,又輕輕咬他耳垂,低聲道:“不要,你不知道,我第一眼見你,就想這麽做了。”他也喝了不少,言談舉止便少了克制。

程銳耳朵本就是紅的,被他一弄,更是燒得厲害,整個人一顫,想要推開他。他在這方面的經驗不比周子文,和姜徹在一起,又總是討好人的角色,從沒被人這樣待過,加上腦袋暈暈乎乎的,便沒推開。

周子文笑笑,一手攬上他腰,繼續說:“我就不明白,你長這麽秀氣,你家那位,真的要你做top?”

程銳不說話,手指向下,摸索到他手指,五指扣了上去。

周子文一喜,又想親他,奈何身邊有人經過,只好退開一點,說:“不過要是你不肯,我做bottom也好,挺爽的。”

程銳扣著他手,用力一攥,另只胳膊肘向後使勁退去,重重撞上他胸膛。

周子文吃痛,臉色刷白,當即松了手。

沒他扶著,程銳差點跌倒,踉蹌兩步,才撐著額頭繼續走,低聲說:“不要,除了他,除了他,誰都不行。”

周子文楞住,斂了笑容,血騰地沖上腦袋,上前拽住他胳膊,煩躁道:“我操,你他媽和一個鄉巴佬都可以,跟我就不行?我哪裏比不上那種人?”話說出口,他已覺後悔,這樣沒有風度的話,說得過分了。

程銳斜眼瞟他,視野裏這人變成了兩個。

前頭李霄之和張明宇聽到聲音,轉身回過來。

周子文梗著脖子,不想道歉,只是冷哼一聲:“拿那種人當寶,人家怕是根本不在乎你吧?何苦呢?”

程銳晃晃腦袋,一拳砸過來,揪上他的衣領,壓低聲音說:“周子文,你愛跟誰胡混就去,別他媽招惹我。還有,嘴裏放幹凈一點。”

他拳頭無力,李霄之一拉,便將兩人扯開了。程銳想掙開,被他壓著手,聽見他道:“你喝多了,什麽事明天再說。”

程銳沒有理會他,定睛瞪著周子文,罵:“他就是不在乎我,又幹你屁事!”

扯破了臉,周子文也借著酒勁吼:“什麽年代了,你還當自己是情聖?我他媽就是心疼你!”

張明宇愕然,呆呆看著兩人,周遭斷斷續續停了幾個路人。李霄之半抱著程銳,狠狠掃一眼路人,對周子文低聲道:“他喝醉了,你也跟著胡鬧?這是學校,你們註意點。”

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周子文扯扯衣領,冷靜下來。他在學校是活躍分子,校學生會還有一席職務,半夜喝醉了和人吵架,還是因為見不得人的事,這時才想起影響太差,忙低頭撥開人群,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他自認是顧全大局的人,和誰都笑臉相迎,雖是性格使然,暗裏也有收攏人心的意思,若不是喝了酒,還牽扯到程銳,絕不會這樣失態,想到剛才的場面,不禁後悔。

然而眼前卻是程銳紅透了的耳朵,他喝醉了,臉頰脖子都是紅的,不知道衣服底下怎樣;又想到臨走前,程銳罵人的模樣,恍惚地想:他是不是哭了?

周子文靠在寢室樓下,想抽煙,才想到他從不在學校抽,身上沒帶過煙。

他只得坐在暗處,停了片刻,看到李霄之攙著程銳回來,張明宇隔了半米,跟在後頭。

李霄之看到他,點點頭,攙著程銳進了樓道。

程銳確實哭了,一路上都在問他:“他不在乎我,你們也看得出來,是不是?”

將近淩晨,酒吧裏還有三三兩兩的客人,魏寧哈欠連天地伏在吧臺上聽歌,電話鈴突然一響,嚇得他幾乎跳起來,不想剛把聽筒拿到耳邊,那頭就是一聲帶著哭腔的“哥”,聲嘶力竭,神志不清。

魏寧撇撇嘴,朝著樓梯口喊:“姜徹!電話!”

李霄之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這家夥喝得舌頭都大了,一回來還鬧著要打電話,怎麽都不肯睡。無視張明宇黑了的臉,李霄之按著程銳坐好,抓過話筒說:“您好,請問是程銳的哥哥嗎?”

那頭傳來一聲嘆息,問:“喝醉了?”

略帶沙啞的低沈男聲,並不年輕。李霄之楞了楞,趕忙說:“是,他說要找您,鬧著不肯睡覺。”

“麻煩你了,他一喝醉就不聽話,你把電話給他吧。”

李霄之一手按著亂動的程銳,本就頗吃力,一聽這話,忙把聽筒給他,轉身去倒水。程銳癱在椅子上,抓著電話又是一聲哥。李霄之聽他聲音帶著哭腔,猜測電話裏那個就是他喜歡的人。

那頭不知說了什麽,程銳就安靜下來,默默聽著。

李霄之心想,原來真是戀人。

腦子裏昏昏沈沈,意識模糊,想要抓住什麽,擔心的害怕的東西一度浮浮沈沈,程銳聽到那個人熟悉的聲音,問他怎麽了,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平平和和的,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然而那頭又沒了聲音,他一慌,好像回到了過去,往漆黑的深沈的夢裏墜過去。他感到害怕,胡亂掙紮著,想到什麽,急忙道:“哥,哥,你別不要我,我害怕。”

那頭的人說:“我什麽時候說不要你了。”

程銳迷迷糊糊,只是不想放電話,繼續說:“我只有你了。”

那頭再說話,他又聽不清了,對著電話茫然道:“我這麽愛你,你也愛我,好不好?”

李霄之在一旁見他越說越激動,又轉平靜,嚇了一跳,聽著他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也不知該怎麽辦,想出去叫周子文進來,又聽程銳拔高了聲音:“你要結婚了?你以前就……姜徹,你不能結婚。”他說到最後,聲音又壓低了,平平穩穩的,跟往常無異,“你不能結婚,不然我會殺人的。結婚不好,不要結婚。結了還要離,還要吵架。你不要結婚。”

李霄之站定,打算別找他了。這種話,聽得人越少越好。他又看張明宇,那人已經洗完漱上了床,面朝墻躺著看書,一句話都沒說。

像是踩在雲朵上,松松垮垮的,隨時都可能掉下去。程銳看見眼前巨大的黑暗,直覺那些東西會撲上來抓住自己,又看見炫目的光束,觸手可及,只要抓住就好。頭疼得很,眼淚忍不住流下來,程銳彎下腰對著電話哭,小聲說:“哥,我好想你,你抱抱我,抱抱我。我害怕。”

一直鬧到十幾分鐘,程銳哭累了,才伏在桌上慢慢睡過去。李霄之攙他起來放到床上,拿起話筒隨手想要掛掉,又放到耳邊,那頭還沒掛機。他看看床上的人,開口道:“已經睡了,您不用擔心。”

那邊是一聲嘆息,道:“謝謝你了,他酒風不好,惹麻煩了。”

“沒有,您辛苦了。”

“你是他的室友吧?早點睡。”

李霄之應了,正要掛,那頭又說:“還麻煩你給他蓋好毯子,別感冒了。”他說好,那邊又道了謝才掛機。

程銳躺在床上,眼睛紅腫,狼狽不堪。李霄之看著他的模樣,松了口氣,拉過毯子給他蓋好。

魏寧拉好酒吧的防盜門,闃靜的街道上響起一陣呼呼啦啦的聲音。他轉身,姜徹趴在吧臺上,VCD裏放著老歌,碟片有些老舊,不時卡住,發出嗞嗞啦啦的聲音。魏寧走過去,看著他身邊的一地煙頭,揮揮手趕去煙味,說:“回頭你收拾。”

“嗯。”

魏寧摸摸鼻子,開了罐啤酒,說:“你倆這是怎麽了?之前不還好好的。吵架?”

姜徹摸了支煙,點上,悶頭不語。

“多大了你,跟小孩子慪氣。”

姜徹吐口煙,垂著眼睛,開口問:“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該慣著他,現在他大了,我要是結婚,他就不會鬧了。”

魏寧睜大眼睛看著他,嘖嘖兩聲:“氣傻了?”

“沒,就是在想,”姜徹仰頭靠在椅背上,聲音沙啞,“以前我覺得過一天是一天,挺好的。被程銳喜歡了也沒什麽,攪在一塊兒賴好是個伴,我也沒非要娶的人。現在想想,真這麽下去就糟了。”

“怕什麽?”

姜徹嘆氣,不說話。

魏寧笑了,說:“該不是怕這麽下去,你真會喜歡上他吧?”

已經習慣了的濃烈煙味包裹周身,穿進肺裏舒適地繞一個圈,再出來,很安全。姜徹沒有回答他,深吸口氣,停了好久才說:“你不覺得,程銳有時候不太正常?”

“你倆剛好湊一對。”

姜徹笑,繼續說:“嚴肅點,說事兒呢。其實挺嚇人的。他初三那時候就是,年齡小,性子卻很怪。當時我覺得,要是不答應他,這小子什麽事都能做出來。”

魏寧直起腰,回想對程銳的印象,指著自己太陽穴說:“你不會想說,程銳這裏有問題吧?”

“你才有問題,程銳可是考上大學了。”

“上大學的神經病又不是沒有,比例還大。”魏寧反駁道,“不過你還別說,我覺得,程銳只是因為太喜歡你了才有點那啥。”

姜徹翻個白眼,等著魏寧繼續說。

“你看,程銳從小就差不多跟著你,就跟你親。偏偏你又不是他什麽人。你之前還玩弄人家感情,把小孩子嚇壞了,一點風吹草動就跟兔子似的跳起來急。不是說嗎,他從小缺愛,就特別沒安全感,性格變態也是正常的。”

姜徹想說“狗屁,我什麽時候玩弄他感情”,話到嘴邊又收回來,若有所思。

魏寧趁熱打鐵,繼續道:“你得讓他相信,你對他死心塌地,絕無二心。給個承諾有什麽用,得來點狠的。”

姜徹把煙掐滅,咬牙切齒道:“娘的,哥都躺平了讓他上,還想咋樣?”

魏寧仰頭喝啤酒,瀟灑地把空罐子扔進垃圾桶,才說:“有本事你上他去。”

把這當玩笑話,姜徹也不多說,末了才反應過來,消沈地說:“魏寧,我發現你特喜歡看笑話,我倆攪在一塊兒,你開心?”

魏寧幹笑兩聲,說:“我就這點兒樂趣,別拆穿。”

也談不上非跟小孩子較勁。小孩子說錯話了,打人了,在外頭闖禍了,做家長的罵一頓打一頓,再不成了餓一頓,到頭來總是要原諒的。他把程銳當小孩子看,哪怕這熊孩子已經一米八了,脾氣怪,沖動沒節制,看不懂別人的真心,那也只能忍著。

但真不能這麽下去了。

程銳在那頭哭,前言不搭後語,說要是他結婚,他就敢殺人。

姜徹覺得自己簡直被他折騰成了神經病。

翌日醒來,還是昏昏沈沈的,腦袋重得擡不起。程銳蜷在被窩裏,李霄之來來往往的聲音像隔著雲霧傳過來。他聽不清楚,耳朵嗡嗡作響,幹脆蒙上被子。這一覺直睡到傍晚。

李霄之在吃泡面,滿屋子味道。程銳從床上探出腦袋,無精打采地說:“餓。”

“下來自己泡,我打了水。”他說話很平靜,跟往常並無二致。

程銳慢條斯理地爬下床,方感懊惱。能自己做的事一定會自己做,很少假手於人,程銳自認為並非愛撒嬌的人,剛才一瞬間的軟弱被室友打破,這才意識到找錯了對象。仔細想想,真能夠撒嬌的人也就那麽一個了。

偏偏在遙不可及的地方。

他動作遲緩地拆方便面、料包,倒水,拿了厚厚的專業書扣上,坐在桌前發呆。昨天的事情記不清楚,印象裏聽到姜徹說話,忘了是什麽。李霄之看他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開門見山地說:“你昨天喝醉,哭得厲害,跟周子文差點打起來。”

程銳瞇起眼睛想了半晌,點頭道:“是吧,記不清了。他人呢?”

“下午輔導員叫他,不知道什麽事。”

程銳看看天色:“都這時候了。”

“想見他?”

“沒,”程銳揉著腦袋,“會打人,就是喝太醉了,他沒事吧?”

周子文一夜未歸,回來後滿身煙味,立在程銳床邊看了半晌,就被導員一個電話叫走了,李霄之想想他疲倦落魄的模樣,對程銳道:“沒事。沒怎麽打,我拉開了。”

程銳默然,拿開壓著泡面的書,熱氣騰地撲上來。正要吃,門開了。周子文進來,見他坐在桌邊,先是一楞,繼而扯嘴一笑,說:“輔導員找你。”

“我?”

“嗯。”

程銳處事並不積極,上了一年大學,專業課老師都不認識他。就連向老,也是因為和周子文一起找他,才熟悉的。化院學生不少,輔導員人都沒認全,竟叫他過去,李霄之和程銳都有些驚訝。

程銳蹙眉:“什麽事?”

周子文環顧一周,問:“張明宇呢?”

李霄之說:“早上就出去了。”

周子文拉開凳子坐下,看向程銳:“他跟老師說,要調寢室。”

程銳一楞,隨即明白:“打小報告?”

“嗯。我跟老師說,咱倆沒那種關系。就是有,也輪不著他管。同性戀不是病,張明宇怕傳染,自己搬出去住。”周子文和老師說話,不至於這樣直接,這時候也是氣急了,便不再客氣。

程銳不再說,起身出門。周子文叫住他,說了聲對不起。

他並沒回頭,說:“沒事,都喝醉了。”

寢室裏一片沈默。

坐在輔導員面前,聽他翻來覆去都是差不多的話,不是說他還年輕,能改,就是說不要影響成績,還問這學期成績太差,是否和周子文有關。程銳低頭坐著,甚少答話,聽他暗示說同性戀影響惡劣,要註意個人作風問題時,不禁笑了,挑眉道:“老師,就算我是同性戀,也挑對象的,沒那麽饑渴。”

班導呆住,登時氣紅了臉,一拍桌子站起來,高聲道:“程銳,這是你跟老師講話的態度?”

程銳垂下眼睛,淡淡道:“我沒態度,就是沒聽說哪個大學裏,老師還管學生戀愛的。”

班導氣急,指著他鼻子直哆嗦,又罵:“要不是周子文替你說話,今天非處分你!給我回去,自己好好想想。”

程銳看他一眼,轉身便走。

出了辦公樓,涼風迎面吹來,他才冷靜下來。太陽穴一陣尖銳的疼,臉上發燙,尚有幾分酒意。他回寢室,周子文和李霄之在玩游戲,見他進來,都不說話。桌上泡面已經涼透,黏成一團,他拿叉子攪了兩下,吃不下,只得倒掉,洗了碗回來,又撲到床上睡覺。

周子文問:“出去吃點東西吧?”

“沒事,”程銳說,停了片刻,又問,“你跟老師說我什麽了?”

周子文盯著電腦屏幕,隨口道:“沒什麽,就是說向老挺喜歡你,認為你搞科研有前途,大二要好好栽培,大三咱倆合作做課題,這期間別出差錯,影響院裏評優。”他是系裏前幾名,討老師喜歡,和學生會的權貴關系也好,同導員說話雖然尊敬,卻也綿裏藏針,暗示他息事寧人最好,別丟臉丟到學校去。

程銳說:“謝謝。”

“多大點事,”他回頭笑笑,恢覆了平日模樣,“真要謝我,就再考慮考慮我唄?”

程銳不理他,拉高毯子睡覺,過了一會兒,又被他叫起,說帶了晚飯,賴好吃點。他坐起來,這人精神百倍,正忙著玩游戲,桌上蓋飯熱騰騰地冒著氣。

又到了悶熱的夏天,好在錦川有涼爽的夜。程湘婷夫婦吃過飯拉著婉君到街邊納涼,回來時忽接到來自東城的電話。那頭問:“您好,請問是程銳的家人嗎?”

程湘婷一楞,忙說:“是我,我是他媽媽,請問是?”

程銳自高中起就很安分,少有翹課,作業也按時交,老師至多說他不夠緊張,卻沒再叫過家長。到了大學反接到老師電話,程湘婷心想孩子也許出了事,一顆心砰砰直跳,抓著話筒的手指都有些打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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