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斷章殘句

關燈
“抱著我。”“我不能。”——《剪刀手愛德華》

程湘婷掛掉電話,呆坐在床邊,久久不曾說話。

婉君抱著她的腿,奶聲奶氣地問:“哥哥,哥哥?”見她不動,伸開手臂要抱,念叨著哥哥。徐正秋進屋,見她默然垂淚,神情凝滯,忙上前問道:“怎麽了?銳銳出事了?他的電話?”

程湘婷擡頭看他,眼淚一顆顆滾落下來,張口欲言,卻說不出話。

“真是他?生病了?受傷?還是聯系不上?”

程湘婷連連搖頭,捂上嘴,一口氣硌在胸中喘不上來,臉色蒼白。徐正秋忙撫她胸口,輕輕拍背,柔聲安慰說沒事,好大一會,才見她臉上恢覆了血色。

“沒……沒事,”程湘婷捂著嘴,哽咽道,“他,他挺好,我就是……”她說不下去,無助地看著丈夫,兩手緊緊抓著他衣裳,只是哭。

徐正秋見問不出來,只好抱住她,說些安撫的話。她哭了十分鐘,才安靜下來,哽咽道:“不是大事,我問問孩子就好,你不用擔心。”

徐正秋嘆氣:“就算有了婉婉,我也把銳銳當親生孩子看的。他出了事,咱們不能一起解決嗎?”

程湘婷決心已定,抹抹眼淚,沈聲說:“到底那孩子沒跟著你長大。你不知道,他那種性子,咱倆一起也治不住。”

徐正秋沈默,知道確實如此。這些年他很想親近程銳,卻遲遲沒有成功,那孩子和家裏像是隔著一層障壁,又給他自己裹了層堅實的殼,不肯和他們溝通,連同妻子的關系都甚淺淡。

婉君始終站在一旁,見她哭了,顛著腳去拿紙巾,遞給她說:“媽媽不哭,不哭。”

程湘婷抱起她,親親臉蛋,對徐正秋說:“我跟你說過,銳銳和我不親,也沒辦法。孩子大了,心裏想什麽,我這當媽的,都不知道。他倒是和以前的鄰居親,你見過的,酒吧裏那個。”

“姜徹?”程銳總是去他家留宿,徐正秋並不陌生。

“嗯,銳銳初中的時候,他爸爸去了,他不肯說話,不好好吃飯,不肯上學,還拿煙頭,拿煙頭烙自己。我們去看醫生,也沒辦法。我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正秋,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特別失敗,讓孩子病成這樣,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我對不起他,欠他太多。”

徐正秋一手摩著她的長發,柔聲道:“那不怪你,你已經對他那麽好了。”

程湘婷搖頭,苦笑道:“你知道,他是怎麽好的嗎?他不聽我的話,對小姜,反倒是言聽計從的。小姜把他接到那邊,整天照顧他,要他好好的,過了段時間,才慢慢好起來。”

程湘婷將過往的事細細講給他聽,末了,長長嘆了口氣:“我這當媽的,在銳銳心裏,也不如小姜吧。沒辦法,我以前,太對不起這孩子,他不親我,是應該的。”

徐正秋了然:“你想去找他?”

程湘婷忙道:“要是銳銳聽我們的,我也不想找個外人。只是……”

“我知道的,”徐正秋笑笑,“都是為了孩子。”

程湘婷靠在他懷裏,低聲道:“不是大事,我才不想告訴你,免得你擔心,以後有機會了,再跟你說。”

“沒事。”

婉君看看他倆,甜甜地笑了,開心地要爸爸抱。

隔日,姜徹叼著煙在樓上曬衣服,連帶魏寧堪稱奇裝異服的T恤,掛了滿滿一陽臺。往樓下一瞥,見路上三三兩兩穿校服的高中生,心想,又到暑假了,那誰又該回來煩人了。想到這裏,忽聽到魏寧站在樓下叫他名字。

姜徹探出頭,懶得把煙吐出來,嗓音模糊地問幹啥。

“有人找!”魏寧笑得怪異,張了張嘴,不出聲地說“女的”。

姜徹想不出是誰,踢著拖鞋吧嗒吧嗒下樓,吧臺邊坐著的,是程湘婷。姜徹頓時感到頭疼,挪過去坐她身邊,熄了煙說:“程姐好。”

魏寧抱著手臂倚門口看熱鬧,不時擠眉弄眼,悄聲道:“醜媳婦總得見公婆。”

姜徹無視他,問程湘婷有什麽事。

程湘婷兩手絞在一起,低著頭想了半天,才輕聲道:“阿徹,姐這次來,是想跟你說點事。”

姜徹點頭。

程湘婷猶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你看,銳銳長這麽大,我這當媽的,管得還沒你多。姐心裏一直記掛著,感謝你,卻沒說過。等到結了婚,有孩子,也沒來看過你。”

姜徹忙說:“那有什麽,當時我住院,全憑程姐你照顧了。”

程湘婷笑笑,說:“銳銳也知道,你待他好,所以,這孩子就聽你的話,我都不敢說他,怕他生氣。我對不起他,也是……唉,我這次來,還是為了孩子,還請你體諒體諒我當媽的心思。”

姜徹和魏寧對視一眼,兩人心裏都是一凜。魏寧摸摸鼻子,往樓上走,笑著說:“你倆聊,我上去有點事。”

程湘婷面露感激,對他點點頭,等他上去了,才以手掩面,沙啞道:“阿徹,求你救救他,救救他。”

姜徹沈默片刻,問:“他怎麽了?”

程湘婷嘆氣,幽幽道:“他連你也沒說嗎?”

姜徹苦笑:“姐,我跟小銳,就是一般的朋友,他也不是什麽都告訴我的。”見她對這話並無過大反應,他才松了口氣。剛和他打過電話,人還好好的,不是那件事,也不是安全問題,那大抵不是大事了。

程湘婷低下頭,一手抱著手臂,小聲說:“也難怪他不告訴你,那種事情……”

姜徹並不追問,等著她說下去。

“昨天他老師打電話,我接的,老師說,”她用食指抹抹眼角的淚,這才說道,“老師說,說他在學校,不好好學習,整天和……和同寢室的男生,和人家……”

明明哭過了,這時候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程湘婷說:“老師說,說銳銳,說銳銳是個同……說他喜歡男的。”姜徹一楞,又聽她抽泣道:“說他在學校,和別的男生混在一起,喝醉了倆人在路上吵架,還勾勾搭搭的,讓人看見了,現在,現在他同寢的室友,都鬧著要換寢室。”

姜徹一楞,隨即笑了,一句話在肚裏滾了半晌,沒問出口,只是遞了紙巾給她,說:“別哭。”

淚水決了堤,程湘婷抽抽噎噎地說:“我,都是我不好,沒有好好看著孩子,讓他從小就沒了爸爸,結果,結果喜歡上……成了那種人,銳銳他,他那麽好的孩子,怎麽就……阿徹,他連你也不說,我,我怎麽能料到呢……”

姜徹一言不發,靜靜看著她。

“多好的孩子,老師還說,他的導師很喜歡他,要是能好好學,以後很可能會保研,出國也說不定啊……我就這一個兒子,雖然他爸是個那樣,但到底,到底是身上的肉,我怎麽……他有什麽毛病不好,偏偏跟人學壞了,染上這種東西,以後怎麽見人啊!”她泣不成聲,雙手緊緊攥在一起,絕望地看著姜徹,“現在在學校,都讓人嫌棄成那樣,你不知道他老師說話的語氣,當,當孩子是病毒一樣,他的室友都不肯回寢室住……你說,要是到了社會上,人家知道孩子是那種人,那不是寸步難行嗎,這輩子,這輩子都被人戳脊梁骨,擡不起頭來啊……”

姜徹說:“姐,你先別哭。”

“我怎麽不哭呢!我命不好,嫁了個男人那樣,不容易擺脫他了,兒子又成這樣子,阿徹,你說,說我怎麽辦呢,怎麽辦啊!”徐正秋並不了解程銳,到底不是親生的,又有親生的婉婉在,他再怎麽想把銳銳當兒子看,都還是有距離的,所以程湘婷下意識裏,並不願將這件事告訴他。而姜徹不同,雖是個外人,卻是銳銳最親近的。況且,這些抱怨,也不能講給丈夫聽。所以對著姜徹,程湘婷的眼淚再止不住,將這些年的痛苦一瀉而出,滔滔不絕地吐露出來。

“我真的想對銳銳好,將他好好養大,不圖別的,就因為我是個當媽的,又太對不起他。銳銳心裏恨我,不想理我,我都能接受,這是應當的,就是,就是,我想看著他好好過下去,一輩子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哪知道到了大學,剛出去一年,就學壞了。也不知道引誘他的,是個什麽樣的人,怎麽非撿我家孩子下手,這……這不是毀了孩子一生嗎!”

姜徹始終默然不語,聽著她絮絮說著,懊悔、怨恨、痛苦、憤怒,各種低迷的情緒糾纏在一起,裹挾在混雜的語言當中,將他包裹了。

末了,程湘婷彎下腰,將臉埋在腿上,哭著說:“阿徹,你救救他,救救他吧。銳銳還有大好前途,不能被這種事情耽擱了啊!為了那個男的,他還頂撞老師,態度不好,學校差點給他處分,這以後,要他怎麽辦呢。他總不能這輩子,都背著個變態的名字,偷偷摸摸地過……要我這當媽的,該怎麽活……”

程銳也愛哭,不過只要摸摸他頭發,輕輕親親他,就安生了。他哭,撒嬌的成分多些。姜徹也想摸摸程湘婷的發,告訴她別哭,沒事,有他呢,伸出手方回過神來,慌忙收回,改拍她肩膀,輕聲道:“姐,你別哭,等小銳回來,我跟他說說。”

程湘婷擡頭,淚眼婆娑,說:“姐給你跪下了,求你了,只有你能幫他了,你勸勸他,好不好?姐求你了……”她說著話,身子一軟,便要跪下,姜徹忙將人攙起,說:“我試試,我盡力,總是要他好好的,看清楚該怎麽做。沒事,那孩子心裏有數,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程湘婷掩面:“對不起,姐真是……什麽都要靠你,你別介意,姐對不住你,自己教育不好,總要麻煩你。”

“多大點事,”姜徹笑笑,“何況,我是他哥,您不說,為了他想,也會好好勸他的。”

程湘婷說謝謝,眼淚又落了下來。姜徹忙給她找紙,看著她清瘦的臉,心裏有個念頭一閃而過:那孩子長得好看,□□分都像他媽。

他柔聲道:“別哭,沒事的。我都答應你。”

送走程湘婷,他坐了一會兒,魏寧下來,問他有什麽事。

姜徹想了想說:“沒什麽大事。死孩子在學校不好好學習。”

“當媽的不管,來找你?”

“沒辦法,”姜徹面露得色,“誰讓他就聽我話呢?”

“美得你。”魏寧白他一眼,末了又拍拍他肩膀說,“有什麽事,咱都在這兒站著呢。”

姜徹笑笑:“知道。”

程銳回來那天,飄著小雨。程湘婷來接他,打了把藏藍色的雨傘,穿淺青的連衣裙和細帶涼鞋,雨幕中遙遙看去,分外纖弱。見他下車,忙趕到門口,擡高手臂給他擋雨,說:“別淋著了,一回來就下雨,我都忘跟你說,帶上傘了。”

程銳接過傘,說沒事。

兩人並肩走著,出了候車廳,程湘婷站在路邊,伸長脖子張望著來往車輛,想要打車。程銳靜靜站著,一扭頭,瞥見有個人影立在站口的商店前佝著背抽煙。他戴頂鴨舌帽,帽檐遮住大半張臉。因為站在屋檐下,褐色外套的肩上被雨水淋成了黑色。

察覺到他的視線,那人擡起頭來,迎上他目光,登時笑了,朝他揮揮手。見程銳想過去,他又連連擺手,壓低帽子,撐傘離開了。

出租車在路邊停下,程湘婷拉著程銳退後兩步,雨水還是濺在了鞋面上。程銳回頭看著,聽見母親催他上車,這才轉過身來。他坐上車,透過沾滿雨水的車窗望向外面的街道,到處都是朦朧而又靜謐的。那個人也看不清楚了。

程銳看了一會,再找不到他,聽見母親問他在學校怎樣,便收回目光,淡淡說:“期末考得不太好,別的沒什麽。”

程湘婷問:“是嗎……那就好。”

“嗯。”

程湘婷又說:“什麽時候開學呢?”

“九月初,過去要收拾寢室,打算買八月底的車票。”

看著他淡漠的神色,程湘婷訕訕一笑,忙問:“收拾寢室?要換寢室嗎?”

程銳點頭。

程湘婷說話間已覺得舌頭打顫:“為什麽換寢室呢?別人也換?”

“只有我們換。”程銳不想多說,看向窗外。程湘婷又問為什麽,他說不太和諧,她也不好再問下去了。兒子臉上不耐的神色,令她無法開口。

晚上家裏做了火鍋,程湘婷一直要他多吃點,不住給他夾菜,旁敲側擊地問他在學校如何。有的問題程銳答了,有的繞過去,表情始終平靜無瀾。問了一大圈,程湘婷一面往鍋裏下菜,一面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銳銳,你在學校有女朋友嗎?”

程銳看她一眼,低頭吃飯:“沒。”

“哦……”程湘婷猶豫,又問,“那有喜歡的人嗎?”

程銳將嘴裏的菜咽下,垂下眼睛說:“有。”

程湘婷攥緊了手指,笑笑說:“這樣啊……是誰?能跟媽媽說說嗎?”

程銳放下筷子,擡眼看她,想了想說:“怎麽突然問這個?”

程湘婷訕笑:“就是突然想起來了。”

徐正秋笑道:“孩子這麽大了,都有心事,你問得太多了。”

程湘婷說:“也不是,就是想著……現在的孩子們都大了,想法比我們那時候覆雜,你不知道,大學裏戀愛的學生很多的,還有人被騙,影響學習,我就是問問,關心孩子嘛。”

程銳擦擦嘴起身,說:“我吃完了。”

“還有面,不吃點嗎?才吃了這麽一點,都長不胖。”

“飽了,有點困,我去睡覺。”

程湘婷還想挽留,他已離了餐桌。見他要進房間,又忙說道:“銳銳,媽就是希望你好好的,戀愛的事……和家裏商量商量,媽給你參謀參謀,也好一點。你有什麽想法,也跟我們說說。”

程銳搖頭,說不用擔心。

等他進去了,程湘婷嘆氣道:“孩子大了。”徐正秋勸她說:“老師打電話,是說他戀愛了?虧你這麽擔心,沒什麽的。雖然銳銳剛上大學,但也成年了,這種事,孩子們自己歷練歷練,也沒壞處。又不是女孩子,要小心一點,你就教他對人家好一點就成。不過我看銳銳不是不負責任的孩子,沒事的。”

程湘婷又是嘆氣,不再多說。

這邊程銳合上門,輕輕舒了口氣,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一陣心慌:她一定發現了什麽。可是發現了多少?知道他有同性的戀人,還是知道那人是姜徹?或者只是知道他喜歡同性?又是怎麽知道的?今天姜徹去車站,躲著他們,不是巧合吧,媽對他說了什麽?

程銳咬著嘴唇,想不出哪裏出了問題。和姜徹相處向來小心,很少出門,只在家裏有些親昵的行為,媽媽和姜徹見面次數寥寥,和林柏月等人更是不熟悉,不至於知道;倘若不知道,姜徹又為什麽躲著他們呢?何況她的態度,必然是知道些什麽的。

左思右想,反倒越來越不解。末了,只確定了一件事:她對姜徹只字不提,也不說禁止他再去酒吧,那就是不知道了。

不知道就好。

程銳坐起,松了口氣。

媽媽也許知道了他喜歡同性,但不知道那人是姜徹。那就好。只要她所知道的事止步於此,姜徹就不會有任何麻煩。

翌日說要去姜徹家,晚上不回來,程湘婷沒有異狀,只說要他聽姜徹的話,別給人家添麻煩,程銳更是放下心來,說不會的。

程銳過去,姜徹正坐在吧臺看電影,扭頭笑笑,拍拍身邊凳子說:“坐,剛開始,挺好的電影。”

程銳坐下,問:“你昨天去車站,接我?”

“可不是嗎,”魏寧撥給他一堆瓜子,調笑道,“你哥一大早就看著表,巴巴地瞅著過去接你呢。怎麽沒接到?淋得跟狗似的回來了。”

姜徹笑笑:“我看你媽來了,就沒過去。”

程銳看他臉色不太好,問:“感冒了?”

“屁,不看看你哥我多好的身體。”

程銳低聲說:“不用那樣的。她又沒問什麽。”

姜徹一巴掌拍他腦袋:“你還想她問什麽?”

程銳佯作委屈:“我是心疼你。”

姜徹揉揉他頭發,沒說話。魏寧忙捂上眼:“別別,你倆邊兒去,眼要瞎了。”

姜徹笑罵:“不想看上樓去。”隨後又問程銳考試怎樣,在學校過得可好。程銳想到那兩天雞飛狗跳的事,不打算告訴他,只撿些無關緊要的說。聽他考得不好,姜徹便說:“你得好好學,不容易上個大學,不學習,不就浪費了?以後不是還往上讀嗎,研究生是吧?多讀書才有出路。”

程銳說:“就這一次不好。”

“那是怎麽了?沒覆習好?”姜徹語氣輕巧,笑他說,“要麽就是戀愛了,沒學習的心思。”

程銳心想,考得不好,也和戀愛有些關系,又說不出口,只得說:“以後不會了。向老說,這次就算了,以後跟著他,要好好做。”

姜徹細細回想了一番,問:“向老是你們的老師?那次在學校吃飯,和你室友一起說過的人?”

提到那頓飯和周子文,程銳一時無話,點了點頭。

“跟著老師……不是研究生才有導師嗎?”魏寧問。

姜徹看向他,問:“導師是那種一對一的吧?”

“也不是,剛實行的政策。大概是一個導師負責三兩個學生,平時指導學習。化院現在搞本科生科研,一般大三就可以跟著導師做項目了,成績好的,大二也能進實驗室。”

魏寧了然,姜徹又問了些問題,程銳一一答了,聽他感慨道:“現在大學生也不容易,我還想著一畢業就有工作做,看樣子,你們還得念好久。”

程銳說:“沒什麽簡單的事。”盡管程銳學習態度懶散,但學校壓力大,不知不覺便下了功夫,專業課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一年來收獲良多,如此一來,下意識便想收到回報,有些成果。這學期成績不好,會影響到總評,老師說再這麽差,會從保研名單裏掉出來,又想到寢室的事,程銳不禁沒了興致,情緒有些低落。

姜徹看他態度蕭然,不再多問。

夜裏兩人睡下,背靠著背,都沒有說話。近來各種煩心的事擠在腦中,程銳睡不著,翻過身來,盯著他的背影,伸手沿著他脖頸向下摸,嘴唇湊到頸後,輕輕啄著,隨後又咬他耳朵。

姜徹向前挪了挪,聲音含糊:“困。”

程銳追過去,摟緊了他,低聲道:“你睡著就好。”

姜徹一手自耳後伸過來,推開他:“明天要早起,別鬧。”

“……只是想抱著,不行嗎?”

“程銳,”他轉過身,半睜開眼睛,黑暗中揉了揉他的頭發,又轉了回去,“聽話。”

程銳只得放手,過了半晌低聲道:“睡不著,遇到很多煩心的事。”

姜徹睡著了,沒有吭聲。

他繼續說:“學校裏很不順利,遇到一些人,壓力很大。還有,我媽好像發現了什麽,但是還沒跟我說。”

回應他的是綿長沈靜的呼吸。

“沒事,她不會知道是你的。”他咬咬嘴唇,背過身去。

“我保證。”程銳小聲說。

之後的日子裏,程銳發覺姜徹在若有若無地拒絕著他。擁抱也好,□□也好,次數寥寥無幾,姜徹的態度也有些敷衍,甚至是平日裏說兩句暧昧的玩笑話,他都似沒有聽到。

程銳有些慌,卻因母親時不時的試探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兩人的問題。

每次在家,程湘婷都要找他說兩句話,內容不著邊際,繞了不知多少圈子,最終都將重心壓在了戀愛問題上。 她說話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他哪根神經;程銳要揣測她話裏意思,害怕說漏了嘴:如此一來,兩人都如履薄冰,緊張萬分,談話卻沒有絲毫進展。

程銳不肯告訴姜徹這些事,現在來酒吧,與其說是找他,不如說是為了躲著母親。然而和姜徹的問題,也日益凸顯了。

暑假還剩下半個月的時候,他留在酒吧吃飯,魏寧難得的沈默,姜徹也不說話,他找不到話題,一頓飯吃完,三人竟一句話都沒說。吃完了,程銳起身收碗,魏寧忙說他來,又看向姜徹,嘆了聲氣。

程銳不解,也看他。

姜徹擦擦嘴,擡頭看他,拍拍身邊凳子,說:“坐,我有話跟你說。”

“站著就行。”程銳說。

姜徹抓抓頭發,盯著餐桌桌面的紋路,輕聲說:“小銳,你得考慮考慮以後的事了。”

程銳蹙眉:“什麽意思?”

“我是說,”姜徹溫吞吞地說,“你這麽大了,得考慮將來的事。你不是能讀研究生嗎,或者出國什麽的,都挺好。男孩子大了,就得往外走走。”

程銳警惕道:“還有三年才畢業。”

“我知道。”

程銳急了,搶道:“那你想說什麽?”

姜徹笑笑,看著他,平靜地說:“你那麽聰明,總是知道的。”

程銳咬牙,狠狠盯著他,冷聲道:“你答應過的。”

“嗯,我知道,”姜徹很是鎮定,“我說,會試試,過了這麽久,好像真的不行。”

程銳鼻子一酸,死命眨了眨眼睛。

“你看,我當時想,你還小,以後總是能長大的,總是能遇到更好的人,所以就……”

“閉嘴。”程銳不耐道,“你遇到什麽事了?”

姜徹失笑:“沒有。”

“不可能。”

“小銳,你看……”

“閉嘴!”程銳大聲道。

姜徹默不作聲,目光沈靜地望著他。

程銳咬咬嘴唇,又將指甲湊到嘴邊狠狠咬著,急躁地說:“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對不對?不然你為什麽現在才說?肯定有別的事。是不是我媽找你了?嗯……她發現了什麽,肯定是來找你了,對不對?她說了什麽?是不是她要你這麽做的?”

他開始發抖,額上冒了汗,長久壓抑的不安轟然倒塌,洩了一地。

“你騙人,你明明喜歡的,你很早就答應我了,你說會喜歡的,說會的,我們明明……”程銳有些崩潰,迎上他略帶憐憫的眼神,強迫自己放松,緩了口氣,盯著他的眼睛說,“騙人。大人都很會騙人。你喜歡我的。”

如果沒有認真,如果都是做戲,那曾經擁有過的甜蜜的嘴唇和柔軟的情話,都只是幻覺嗎?璀璨的星空、電影結束後滾動的字幕、冬夜裏暖和的被窩,某個時刻默契的相視一笑……所有只是因為和他一起度過就無限感激上天的時刻,都真真切切存在著。

程銳不願意承認。

他給自己找著理由,用強硬的口吻道:“要是沒有感情,你為什麽肯和我做?而且還是那種時候。之前幾天,你還是很正常,我們一直很好,對吧?我才去上了一年學而已,只是一年的時間,你明明之前就喜歡我了,是不是?”

姜徹始終一言不發。

程銳牙關緊咬,不斷地回想著曾經的過往,告訴自己他們之間存在著真的愛意。

然而越是說下去,越是悲哀地發現,他也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他早就發現問題了,卻視若無睹,將頭埋進沙子裏,什麽都沒有做。

末了,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說:“你答應過的,答應過的。”這是姜徹給的承諾。正是憑著它,他們走到了現在。眼下,程銳只剩下這個承諾了。

除了緊緊攥住,他沒有任何辦法。

他來回踱步,焦躁不安,眼睛發紅,腦子飛快地轉,想著該怎樣挽留,卻是一團亂麻。他說了很久,抱著頭蹲下,蹲在姜徹身邊,仰頭看著他。

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孩子,看到了過去無數次的程銳,用這樣的眼睛望著他,讓人心疼,想什麽都答應,姜徹嘆了聲氣,攥緊了拳頭,輕聲道:“慶哥昨天沒了。”

程銳一楞,隨即明白過來。

姜徹看著他表情變了又變,終歸平靜,便又補充道:“我從小到大,就喜歡過她一個人。現在,她過得不好,我會心疼。”

“閉嘴。”程銳說。他站起身,深深地看著他,終究沒有哭,問了一句:“哥,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

姜徹擡手摸摸他頭發,笑笑說:“你是男孩子,都這麽大了,自己知道該做什麽。”

程銳不明白他為什麽能笑得這樣平靜。他揉揉眼睛,擡腿便走,再沒說一句話。

姜徹看他走了,長長舒了口氣,伸手到兜裏摸煙,找了許久,才想起來沒有了。不知過了多久,魏寧下樓,扔了包瓜子給他,說:“吃點這個,就能把煙戒了。”

姜徹接過,剝了把瓜子仁,一口吞下,說:“嗯,戒了吧。”

天色不早,得早點休息,明天還得去李成慶家,幫林柏月料理後事。人說沒就沒了,太過突然,想一想,好像前一刻還在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